周恩來并非是一個不爭之人。
在西安、在重慶、在南京,談判桌上和國民黨爭了十多年,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談判都把人談老了,但還是談不成;后來又和美國人爭,在朝鮮談,在華沙談;與蘇聯人爭,甚至在莫斯科與老大哥吵翻,拂袖而去。
一個天生的外交家,又是忠實的革命者,這樣的人骨子里就是最計較得失的。但細數周恩來的生平,他又備受“不爭”的贊譽,不戀權勢,能退,能讓,多次心甘情愿地退居幕后。
這樣的性格矛盾嗎?
其實若論根本,周恩來只是十足的理性派,他懂得權衡利弊,聽得進去意見,只要他認為你是對的,那什么都可以讓。但反之,如果是他認定要去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哪怕和人爭到面紅耳赤,也決不妥協。
這一點,毛主席是最有體會的人。作為合作了半個世紀的搭檔,他倆很少意見相左,但真要爭起來,也是誰都不讓著誰。1934年長征前夕,兩人就曾面對面爭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
但這一爭,卻也讓毛主席感激了半輩子。因為他知道周恩來救了他,也挽救了中國革命。
一、密謀
1934年,是紅軍又一個危急存亡之秋。
因為博古、李德的錯誤指揮,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仗越打越被動,根據地喪失殆盡,紅軍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而此時,周恩來和毛主席的處境又大不相同。
作為紅軍最高指揮層“三人團”之一,周恩來此時身兼數職,肩上擔子很重。比起年輕沖動的博古,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洋顧問李德,周恩來才是這支紅軍真正的主心骨,軍事上、組織上都需要他從中協調,往返于高層與基層之間。
李德
而毛主席此時雖名義上還擔任著蘇區的主席,但實際已沒有了任何實權,原因就是他向來都不贊成李德冒進的軍事指揮風格。博古覺得他礙事,建議他去上海休養,李德則是讓他去莫斯科,但毛主席態度堅決:
“我不去,我不離開蘇區,不離開中國。我身體還可以,就到粵贛省去休息吧!”
就這樣,在紅軍最困難之際,毛主席也迎來了自己革命生涯的低谷期。他被迫遠離指揮中樞,下到基層去視察,但當他把辛苦調研的結果送上去,又大多石沉大海,了無回音。
后來在會昌,贛南軍區司令員龔楚曾來看他,兩人促膝長談,毛主席喟然長嘆,說:
“我自從參加革命以來,經歷過太多起落,現在他們又聽不進去意見,把責任完全推在我的身上。現在,可不是我們井岡山老同志的天下了!”
說時,竟凄然淚下。
此時的毛主席,是有心為紅軍排憂解難,卻又礙于自身處境無力回天。
但也就在毛主席遠在基層的這些日子里,博古、李德又進行了一場密謀。之所以說是密謀,是因為整個過程并沒有經過集體討論,兩個人就拍板做了決定,而這個決定就是長征。
最開始提出長征這個概念的人是項英,他剛調來蘇區時不了解情況,正好遇上1931年第二次反圍剿,看到敵人20萬大軍壓境,覺得3萬紅軍難以應付,便提出應該放棄蘇區轉移。當時毛主席堅決反對,并最終靠著“誘敵深入”的戰術粉碎敵人此次圍剿。
第二個提出長征的是彭德懷,因第五次反圍剿受挫,他從軍事角度提出應該脫離蘇區,轉入外線作戰,把敵人主力引出去。但這個建議遭到李德否決,他堅持要和敵人硬碰硬,堡壘對堡壘,打陣地戰,結果就是一敗再敗。
直到最后,李德已經沒了辦法,這才想起彭德懷的建議。但他的想法又和彭德懷有本質上的區別,他想讓紅軍向西南突圍,去湘西和賀龍、肖克的紅二、六軍團會師,創建新的根據地,也就是走了就不回來了。
而之所以博古、李德一開始不敢向外公布這項決定,就是因為他們很明白,這樣的長征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甚至可能要“舍小保大”。
一開始,他們就給正在瑞金休整補充的紅七軍團下達命令:
“部隊改編為北上抗日先遣隊,立即向閩、浙、贛、皖等省出擊,沿路進行抗日宣傳,推動抗日運動發展,在1個半月之內抵達皖南進行游擊戰爭,建立根據地。”
當時擔任紅七軍團參謀長的粟裕,對這個命令就非常不理解,甚至晚年仍耿耿于懷,多次找人打聽其中緣由。
為什么突然決定北上?
為什么時限是1個半月?
為什么是紅7軍團?
當時紅七軍團剛組建不久,部隊人數不到6000,其中2000多還都是新兵,全軍團長短槍只有1000余支。讓這樣一支隊伍突破重重封鎖,孤軍北上去抗日,誰能解釋?
粟裕哪里曉得,李德這是把他們這支部隊當作了誘餌,去敵人心腹地帶打游擊,就是為了吸引圍剿大軍回援,從而起到掩護紅軍主力突圍的意圖。
為了保存紅軍的主干力量,李德已經做好了犧牲一部分人的打算,包括紅7軍團,包括留守蘇區的部隊。但這樣的計劃,他不敢向外明說,甚至到最后下達正式命令時,也只是宣稱紅軍主力只是暫時轉移,根據地還是要守。
對于李德的意見,博古同意,但周恩來堅決反對。
李德原本只打算帶走紅軍一、三、五三個主力軍團,但周恩來知道這一走,大概率就不會回來了,那既然如此,要走一起走,除必要留守人員外,把所有干部和部隊都帶上。
周恩來去找博古談,而博古只是遞給他一封密信。而也正是這封密信,讓周恩來罕見的選擇了“意氣用事”。
二、密信
這封信是直接交給博古的,寫信的人正是毛主席。
信的大致內容是:毛主席已經和紅一、九軍團的一部分老同志談過了,大家都愿意留下來堅守蘇區,與敵人周旋,維持根據地,以等待紅軍主力回歸。
很明顯,毛主席并不知道紅軍長征后就不回來了。不過他主動提出要留守蘇區,這個要求應該說又是合理的。
因為從實際情況看,如果要在蘇區留一個主持大局的人,那毛主席就是最合適的人選,沒有之一。在蘇區百姓中,毛主席最有威望,論打游擊戰和建設農村根據地的經驗,也沒人比得過他。更何況,毛主席向來不贊成放棄蘇區,要留下來與敵周旋,他能力最強,決心也最大。
毛主席之所以把信給博古,一是因為他是紅軍總負責人,二是誰都可能不同意毛主席留下來,但博古一定會贊成。
博古
而事實是,博古也確實想同意。但因為當時紅軍的組織工作都是由周恩來負責,所以礙于職責所限,他還是把這封信交給了周恩來。
當周恩來看完這份信后,幾乎沒有猶豫,只說了一句話:
“我去找他談。”
那一瞬間,博古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此時離長征出發的預定日期10月10日非常近了,紅軍總部在瑞金,毛主席當時在于都養病,兩地距離近百里,找他談,怎么談?周恩來當時忙著長征組織動員,說日理萬機毫不為過。在這個關鍵當口,為了一個人放下上萬人,值得嗎?
周恩來也不想和博古多作解釋,第二天早上,他就帶上警衛員,冒著小雨,穿著蓑衣,頂著斗笠,騎馬趕往于都。
大病初愈的毛主席看到周恩來上門,知道是來勸他的,但他的態度也很堅定,那就是不打算聽勸。
毛主席性格中有極為倔強的一面,既然他們不支持我的觀點,我就寧可不干,他們要放棄蘇區,我偏不走,留下繼續干革命。跟著博古、李德,去了也是受氣,提意見沒人聽,留下來雖然處境困難,但至少還能充分自主的革命。
按以往的常態,周恩來如果勸不動一個人,他不會蠻干。但這一次,周恩來反而比毛主席更為倔強。
當時跟著周恩來去的警衛員后來回憶,兩人就在屋子里,爭論了整整一天,談話一直持續到深夜。他們開門進去倒水,門一開,兩位領導同志一句話都不說了,就看著他們,等他們倒完水退出去,門關好了才又開始說。
4個警衛員在外面,帶著斗笠、蓑衣一直站到半夜。
直到第三天,周恩來才回來。博古問怎么樣,周恩來只回答了一句話:
“他同意隨隊轉移了。”
這句話分量極大,講這句話的時候,離紅軍長征出發不到10天。這是周恩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完完全全說服了毛主席。
說了什么,沒有記錄,內容不能泄露,不能讓外人知道,連警衛員都不能聽。但可以想象的是,這是一場激烈的對話。以當時周恩來的身份,很難跟毛主席做出任何保證,比如跟著主力走,仗打不好你來指揮,周恩來哪怕有這個決心,他也沒這個能力,三人團投票二對一,他是少數。
博古、周恩來、朱德、毛主席
兩位具有絕佳口才的偉人,真要爭到最后,誰也不會讓著誰,恐怕談的就不是理性,而是感性。什么是感性?對紅軍子弟兵的感情,對中國革命的義無反顧。留守蘇區需要毛主席,但帶著8萬多紅軍突圍長征,更需要毛主席。
曾任紅一師師長的李聚奎后來就曾回憶說:
“我聽說決定紅軍轉移時,開始有的人甚至不同意毛主席隨軍行動,還是周恩來同志一再堅持,說毛主席是紅軍的主要創建者,應該隨軍出發。”
周恩來的堅持,最終挽救了紅軍,也救了毛主席。
可以做一個設想,如果周恩來沒有這么堅定,三人團同意毛主席留在蘇區,那么紅軍長征的命運又將如何。反過來看,如果毛主席留在蘇區,后來蘇區遭遇那種嚴重的圍剿,結局又將如何?
要知道后來留守蘇區的紅軍,因為主力部隊被帶走,根據地遭到破壞,損失極其沉重,干部中瞿秋白、何叔衡、賀昌、劉伯堅都犧牲了。陳毅九死一生,在深山中躲避敵人追捕寫下梅嶺三章時,幾乎已經報了必死的決心。
當然,選擇長征的毛主席,接下來的處境也同樣曲折反復。
三、“謀事是毛,成事是周”
毛主席曾寫過一首《清平樂》:
“東方欲曉,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會昌城外高峰,顛連直接東溟。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郁郁蔥蔥。”
1958年,他對這首詞作批注:1934年,形勢危急,準備長征,心情又是郁悶的。
他答應和紅軍主力一起走,但還是舍不得費盡心血經營的老蘇區,也不知道前路在哪。朱德、彭德懷支持他,但行伍之人難以替他分擔苦悶。真正能夠安慰他的,恐怕只有周恩來一人,因為周恩來聽他的,能把他的話轉達給博古、李德,然后和他們據理力爭。
因為有了周恩來,長征中才有了毛主席的聲音。而往往在紅軍遭遇危難之際,周恩來又會無條件地選擇相信毛主席。這種相互依賴的關系,也最終促成了中國革命的歷史性轉折。
1934年12月12日的通道會議,聽取了毛主席的意見,改變了李德原定去湘西同二、六軍團會合的路線,轉而取西入貴州。
1934年12月18日的黎平會議,再次接受了毛主席的意見,改向黔北的遵義進軍。
到此,一切水到渠成。
遵義會議的主角,一開始是周恩來。因為只有他才有資格去和博古、李德爭。
在會議過程中,博古的態度開始很強硬,只強調客觀原因對紅軍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的作用,卻不承認軍事指揮上的主觀錯誤。張聞天、王稼祥和他辯論,只能說是針鋒相對,局面一直僵著,毫無進展。
直到第三天的會議上,周恩來一鳴驚人。他主動承認在軍事指揮上的錯誤,同意與會眾人對三人團的批評,并主動承擔責任。
周恩來的光明磊落,徹底摧垮了博古的心理防線。博古很年輕,但并非冥頑不靈,直到此時,他可能才懂得了革命者應該怎樣去顧全大局。他的妥協,意味著局勢扭轉。三人團二比一,李德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
就此,遵義會議的主角變成了毛主席。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周恩來主動退居幕后,成為毛主席的最佳助手。他讓了,李德、博古才能讓。
在毛主席的運籌帷幄之下,紅軍開始扭轉局勢,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但這些勝利的取得,又并非一己之力。
時任紅9軍團政治部主任的黃火青后來回憶道:
“我們打勝仗靠的是毛主席戰略方針路線,但每次戰役布置、使戰爭勝利是靠周副主席指揮。”
所以有人說,中國革命是謀事是毛,成事是周。后來美國總統尼克松也講過類似的一句話:
“毛主席是拿主意決定大事的人,周恩來是負責執行的。”
也正因為分工明確,各取所長,毛主席和周恩來能成為摯友,也成為了最佳搭檔。除了長征前的那一次激烈之爭外,兩人很少再有爭論。
后來也有人問過周恩來一個問題,為什么他總是習慣一讓再讓?為什么有時候不主動去爭一爭?
周恩來的回答是:
“如果那樣就會不利于團結,局面更不可收拾,必須仔細衡量利害。”
周恩來的氣度,成就了中國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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