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打狗棍是咋回事?”尤太忠攥著竹棍的手發顫。
尤太山低頭不吭聲,眼淚啪嗒掉在補丁摞補丁的衣襟上。
1959年冬天,尤太忠接到母親病危的電報,匆匆從北京趕回河南光山老家。
推開土坯房的門,母親瘦得只剩皮包骨頭,家里米缸見底,墻角堆著半筐觀音土。
他在村里轉了一圈,家家戶戶揭不開鍋,孩子們餓得直哭。
可到了縣城,縣委大院飄著肉香,干部們紅光滿面。
供銷社張主任捧著搪瓷缸喝茶,肚子鼓得像揣了個西瓜.......
01
1959年冬天,寒風刺骨,中原大地處處彌漫著寒意。
這一年,新中國面臨著重重困難。
“大躍進”運動后,許多地方發展后繼無力,
緊接著又遭遇自然災害,日子愈發艱難。
城市里生活還能勉強維持,可廣大鄉村,
尤其是偏遠落后的地區,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一列老舊的綠皮火車正沿著京廣線緩緩向南行駛。
車廂里暖氣不熱,乘客們都裹緊衣服,有的閉眼休息,有的小聲聊天。
在一節比較安靜的車廂里,一位穿著整齊軍裝的中年男子坐得筆直,
眼睛望著窗外蕭條的景象。
他就是當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長尤太忠。
尤太忠是河南光山人,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布滿了歲月和戰火留下的痕跡。
濃濃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十分有神,即便安靜坐著,也透著軍人的威嚴。
從鄂豫皖蘇區的小戰士,到長征時吹軍號的少年;
從抗日戰爭中的團長,到解放戰爭里的旅長、師長;
再到抗美援朝時讓敵人害怕的三十四師師長,他大半輩子都在戰場上度過。
汝河戰役時,他帶領十六旅的戰士們拼命戰斗,
兩千多名戰士用生命為劉鄧大軍主力部隊打開了南渡汝河的通道。
十六旅因此名聲大噪,但犧牲了這么多戰士,他心里十分難受。
抗美援朝第五次戰役,面對聯合國軍的瘋狂進攻,
他率領三十四師在鐵原、金化一帶頑強抵抗,掩護大部隊撤退。
金城反擊戰中,他的部隊繞到敵人后方,
一下子消滅了南朝鮮好幾個營,繳獲的槍炮堆得高高的。
在朝鮮的四百多個日日夜夜,冰天雪地,每一場戰斗都是生死考驗。
他親眼看著戰友倒下,自己也多次重傷,這些戰功背后,是數不清的犧牲和艱辛。
此時,將軍的內心并不平靜。
這次離開北京南下,不是為了工作,而是要回老家探親。
算起來,自從1952年朝鮮停戰回過一次家后,他已經整整七年沒回去過了。
七年時間,對一個常年征戰的將軍來說或許不算太長,
但對一個離家的游子而言,卻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幾天前,他在北京的軍部收到縣里武裝部轉來的加急電報,
上面只有五個字:“母病危,速歸。”
短短幾個字,讓他心里難受極了。
母親一直是他最牽掛的人。
小時候家里窮,父親去世得早,是母親一個人辛苦把他和哥哥養大。
參加革命后,和母親見面的機會很少,母親是他在戰場上堅持下去的動力。
他明白自古忠孝難以兩全,為了國家和人民,他虧欠家人太多,尤其是母親。
02
電報一到,尤太忠馬上向組織請了假,把部隊里的事情安排妥當,就匆匆往家趕。
他沒聲張,只帶著警衛員小李,想著安安靜靜回去,
多陪陪母親,好好盡盡做兒子的孝心。
火車一進河南,窗外的景看著就親切了。
那些高低起伏的山坡,光禿禿的楊樹,
還有田野里的村子,都是他小時候瘋玩的地方。
可現在看著,總覺得少了點熱鬧勁兒,多了些冷清。
地里沒幾個干活的人,村子里也靜悄悄的,連煙囪冒的煙都稀稀疏疏。
小李忍不住問:“軍長,快到光山縣了吧?”
這個二十來歲的河北小伙,一直特別敬重這位打仗厲害又沒架子的軍長。
尤太忠點點頭,聲音有點發啞:
“快了。過了前面那座山,再走幾十里就到縣城了。”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又擔心又著急。以前老家雖說窮,
可鄉親們早出晚歸,日子苦卻熱熱鬧鬧,現在從車窗望出去,總覺得氣氛壓抑得慌。
“也不知道娘的病到底咋樣了……”
尤太忠心里直犯嘀咕,不敢往壞了想,可又控制不住地擔心。
七年沒見,母親的模樣還清清楚楚記在心里,
可老人家年紀大了,又趕上這艱難年景,他怎么能不心急?
除了母親,他還惦記著哥哥尤太山。
哥哥比他大幾歲,是個實實在在的莊稼人。
當年他去參加革命,哥哥一個人扛起家里的擔子,
照顧母親、操持生活,這份恩情他一直沒忘。
這次回去,他也想好好看看哥哥,看看侄子侄女們。
火車終于在光山縣的小站停了下來。
這里離老家尤崗村還有幾十里山路。
縣里武裝部派了輛舊吉普車在車站等著。
尤太忠和武裝部的人簡單說了幾句,就催著趕緊出發,恨不得一下子就到家。
吉普車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顛簸著。
冬天的太陽沒什么暖意,照在枯黃的草木上,更顯得荒涼。
越往村里走,尤太忠心里越不是滋味。
路邊偶爾碰見幾個人,個個臉色蠟黃、衣服單薄,眼神里滿是迷茫。
有些孩子本該活蹦亂跳,卻蔫巴巴地縮在墻角,小臉凍得發紫。
尤太忠問開車的王干事:“今年收成不好?”
王干事嘆了口氣,吞吞吐吐地說:
“軍長,您常年在外可能不了解……這兩年雨水少,收成差,
再加上……反正大伙兒日子都不好過。”
尤太忠一聽就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但也沒多問,
只是把一路上看到的記在心里,想著實際情況恐怕比說的還要糟糕。
車子翻過幾道山梁,終于遠遠望見了尤崗村。
還是那些矮矮的土坯房,村口那幾棵歪脖子老榆樹還在,
可往日里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的熱鬧勁兒全沒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車在村口停下,尤太忠深吸一口氣下了車。
腳踩在熟悉的黃土地上,卻感覺沉甸甸的。
他這一回來,村子里總算有了點動靜。
一些村民聽到聲音,從屋里探出頭來,
認出是尤太忠后,臉上先是驚訝,接著又露出復雜的神情。
想過來打招呼,又有點猶豫。
“二叔!”一聲沙啞的喊聲傳來。
尤太忠抬頭一看,一個彎腰駝背、滿臉憔悴的中年男人快步走過來。
那人穿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襖,臉上皺紋又深又密,眼睛深深地凹進去,滿是疲憊。
要不是還能看出點輪廓,他差點認不出,這就是只比自己大幾歲的哥哥尤太山!
“哥!”尤太忠趕忙迎上去,握住哥哥冰涼粗糙的手,
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最后只化成一聲嘆息。
以前的哥哥雖然是莊稼人,但身板硬朗、聲音響亮,哪是現在這個樣子?
“可算把你盼回來了!娘……娘快不行了!”
尤太山說著,眼眶就紅了,聲音也哽咽了。
尤太忠心里猛地一沉,著急地問:“娘到底咋了?快帶我去看!”
尤太山抹了把眼淚,轉身往家走。
尤太忠緊緊跟著,小李和王干事也默默跟在后面。
越往村里走,他心里越涼。
路上沒幾個人,見到的村民都是面黃肌瘦、沒精打采。
以前熟悉的房子,好多都破得不成樣子,有的墻塌了一半,隨便支著幾根木頭。
整個村子透著股說不出的壓抑。
很快就到了自家的土坯房。
院墻是用樹枝隨便扎的,歪歪扭扭。
院子里光禿禿的,一點生氣都沒有。
正房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風“呼呼”地往里灌。
尤太忠再也等不及,大步往屋里跑。
03
屋內光線昏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和霉味混合著,直直地撲面而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靠墻土炕上的母親。
老人家蜷縮在破舊的被褥里,雙目緊閉,臉色如同黃蠟一般,
嘴唇干裂得厲害,呼吸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
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稀疏地貼在頭皮上,整個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
“娘!”
尤太忠“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炕前,聲音顫抖不已,眼淚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輕輕握住母親枯瘦如柴的手,那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好似握著一塊堅硬的寒玉。
“娘,兒子不孝,回來看您了……”他泣不成聲,淚水不停地流淌。
戎馬半生,流血都不流淚的鋼鐵漢子,在病危的母親面前,
所有的堅強都瞬間化為烏有。
或許是聽到了兒子的呼喚,炕上的老人眼皮微微動了動,
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細小的縫。
當她渾濁的目光聚焦在尤太忠的臉上時,
一絲微弱的光亮在她眼中閃過,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娘這幾天水米未進,就靠著一點米湯吊著氣……”
尤太山在一旁低聲說道,語氣中充滿了無助和無奈。
尤太忠強忍悲痛,回頭對警衛員小李說:
“小李,快!把我們帶的麥乳精、奶粉和罐頭拿出來,沖點給娘喂下去!”
他從北京帶來了一些營養品,本想好好給母親補補身子,
卻沒想到母親已經病成了這般模樣。
小李連忙從隨身攜帶的挎包里取出東西。
尤太山也趕緊找來碗筷,哆哆嗦嗦地去灶房燒水。
趁著這個間隙,尤太忠仔細打量著屋里的情景。
家徒四壁,說的就是眼前的景象。
除了一張破舊的方桌和兩條長凳,幾乎再沒有像樣的家具。
墻角堆著一些干枯的柴草,旁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瓦罐,
里面只有小半罐看起來渾濁不堪的存水。
米缸是空的,旁邊只有幾個干癟的紅薯,看起來也放了很久。
“哥,家里……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尤太忠壓低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那么激動,但心中的驚駭與困惑卻難以抑制。
他知道農村苦,但沒想到會苦到這種讓人揪心的地步。
這已經不是“緊巴”了,這分明是嚴重的饑餓!
尤太山端著一碗剛沖好的麥乳精走進來,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笑容中卻帶著深深的無奈與悲哀:“你常年在外,不曉得家里的情況。
這兩年,老天爺不開眼,先是旱后來又是澇,地里的莊稼十成里收不到兩三成。
交了公糧,剩下的,哪里夠一家老小吃的……”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
“不光咱們家,整個村子,不,恐怕整個縣……都差不多。
好些人家,已經斷頓好幾天了。
能吃的樹皮、草根,都快被挖光了……”
尤太忠的心像被針扎一樣刺痛,眉頭緊緊地皺起。
他無法想象,在紅旗招展的新中國,
在他和無數戰友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和平年代,
他的鄉親們,竟然還要靠吃樹皮草根度日!
“那……上面呢?縣里就沒有下來救濟嗎?”尤太忠追問,眼神中滿是焦急。
在他看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政府應盡的職責。
尤太山搖了搖頭,眼神黯淡:
“救濟糧?是發過一點點,可那么多人,那么張嘴,哪里夠分?
再說,有些東西,也到不了咱們這些窮苦老百姓手里……”
他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就在這時,尤太忠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門后。
那里,靠著一個破舊的竹籃,籃子里放著一個空空的粗瓷碗,
碗邊還插著一根半截長的打狗棍。
“哥,這是……”尤太忠指著那個籃子,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尤太山的臉“唰”地一下漲得通紅,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尤太忠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到了某種可能,一種讓他感到無比屈辱和憤怒的可能。
他幾步上前,拿起那個空碗,又拿起那根打狗棍,
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變得嘶啞:
“哥!你跟我說實話,這是不是……是不是你準備出去要飯的家伙?!”
在共和國的將軍面前,他的親哥哥,一個勤勞本分的農民,竟然要靠乞討為生!
這個發現,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尤太忠的心上。
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中氣血翻涌,幾乎站立不穩。
他戎馬一生,為的是什么?
為的是讓天下的窮苦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不再受凍挨餓,不再被人欺壓。
可現在,他自己的親人,他家鄉的父老鄉親,
卻在他為之奮斗的土地上,在他用鮮血捍衛的政權下,淪落到了要沿街乞討的地步!
尤太山的頭垂得更低了,淚水順著臉頰上的皺紋無聲地滑落。
他哽咽道:“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啊!娘病重,孩子們餓得直哭……
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啊……出去要點吃的,好歹能讓他們活下去……”
“糊涂!你怎么能去要飯!”
尤太忠怒喝一聲,但隨即聲音又軟了下來,充滿了無盡的痛心和自責。
“是我們……是我們這些當干部的對不起你們!是我尤太忠對不起你們!”
他一把將手中的碗和棍子摔在地上,粗瓷碗“哐當”一聲碎裂開來,
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
“哥,你聽著,有我在這個家就餓不著!
尤崗村的鄉親們,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尤太忠斬釘截鐵地說道,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
他扶起哥哥,目光掃過破敗的家徒四壁,
掃過炕上奄奄一息的母親,心中燃起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
他必須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的家鄉變成了這般模樣!
僅僅是天災嗎?還是像哥哥剛才欲言又止的那樣,另有隱情?
在尤太忠的堅持和照料下,母親總算喝下了一些麥乳精和米湯,
精神略微好了一些,但依舊十分虛弱。
尤太忠讓警衛員小李和王干事暫時留在家里照應,
自己則在哥哥尤太山的陪同下,走出了家門。
他要親眼看看村里的情況,親耳聽聽鄉親們的遭遇。
所到之處,觸目驚心。
村里的大多數人家,都和尤太忠家里差不多的光景。
門窗破敗,屋頂漏風。
壯年勞力一個個面帶菜色,瘦骨嶙峋,
孩子們則大多肚子鼓脹,那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浮腫。
有些老人,默默地坐在自家門口的石墩上,
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仿佛對生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二娃子(尤太忠的小名),你可回來了!”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尤太忠面前,
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們這些老家伙,恐怕就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三奶奶,您受苦了!”尤太忠認出這是村里的一位長輩,心中酸楚,連忙扶住她。
“苦啊!怎么不苦!”
另一位中年漢子湊了上來,聲音沙啞。
“地里顆粒無收,家里早就揭不開鍋了。
前幾天,我家老婆子餓得實在受不了,去山上挖觀音土吃,結果……
結果人就那么沒了……”漢子說著,泣不成聲。
觀音土,一種白色黏土,饑民在無法獲取食物時,
用以充饑,但它不能被消化,食用過量會導致腹脹而死。
聽到這里,尤太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直沖頭頂。
“前些日子,上面號召大煉鋼鐵,
把我們各家各戶的鐵鍋都收去砸了,說是要獻給國家。
地里的莊稼沒人管,青壯年都被拉去煉鐵,
結果煉出來的都是些廢疙瘩啥用沒有!現在倒好,想煮點野菜湯連口鍋都沒有!”
“還有那公共食堂,一開始說得天花亂墜,都去吃大鍋飯。
沒幾天,糧食就見底了。
現在食堂也散了,可家家戶戶的存糧都沒了,這不是要人命嗎?”
鄉親們七嘴八舌地訴說著,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錐子,狠狠地扎在尤太忠的心上。
他了解到,除了天災,更有人為的因素加劇了這場災難。
“大躍進”帶來的浮夸風、瞎指揮,
以及隨之而來的資源浪費和農業生產的破壞,
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拖入了深淵。
尤太忠越聽,臉色越是鐵青,緊握的雙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沒想到,在他浴血奮戰保衛國家的時候,
他的家鄉,他的人民,竟然在經受這樣的苦難!
04
在村里轉了一圈,尤太忠心情沉重得像是壓了塊千斤重的石頭。
他讓哥哥尤太山先回家照顧母親,隨后帶著警衛員小李,一臉嚴肅地對王干事說:
“王干事,送我去縣里,我要見縣委領導。”
王干事瞧著尤太忠臉色不對,心里明白事情小不了,
趕忙發動吉普車,朝著縣城開去。
光山縣城規模不大,但和凋敝的鄉村比起來,顯得熱鬧多了。
縣委大院是青磚灰瓦的蘇式建筑,門口站著崗哨,看上去很是氣派。
跟著王干事,尤太忠直接進了縣委書記辦公室。
辦公室里坐著個四十多歲、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模樣斯斯文文的。
聽說眼前的軍人是尤太忠將軍,劉書記臉上馬上堆滿笑容,迎上前說:
“哎喲,尤軍長大老遠來了!招待不周到,招待不周到!
早聽說您是咱們光山的大英雄,今天可算見到真人了!”
尤太忠沒跟他客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
“劉書記,我不是來聽你說好話的。
我就問你,光山縣現在到底啥情況,你這個縣委書記心里清楚不?”
劉書記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
“尤軍長,您這話啥意思?縣里工作一直都按計劃推進著。
這兩年天災多農業受了影響,不過我們正帶著老百姓想法子肯定能把難關熬過去……”
“熬過去?”尤太忠打斷他,聲音一下提高,
“你知道多少老百姓在挨餓嗎?多少人沒飯吃,只能啃樹皮、吃觀音土?
我親哥哥,一輩子本本分分的農民,現在都要出去討飯,才能養活老娘和孩子!”
這一連串質問,把劉書記問得慌了神,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額頭上直冒冷汗,眼神也開始躲躲閃閃:
“尤……尤軍長,您說的這些,是不是有點夸大了
縣里發了救濟糧,醫療隊也去鄉下幫忙了……”
“夸大?”尤太忠氣得冷笑,“走,我現在就帶你去村里看看!”
說著就要拉劉書記出門。
劉書記哪敢去,他清楚鄉下的真實狀況,
要是被這位脾氣火爆的將軍抓個正著,烏紗帽肯定保不住,連忙擺手:
“尤軍長,消消氣!鄉下的情況我們都了解,只是……只是有些事不好辦……”
正說著,辦公室外傳來一陣吵嚷聲。
尤太忠皺起眉頭,只見幾個干部圍著一個油頭粉面、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進來。
這人手里端著搪瓷缸,里面泡著濃茶,正跟身邊人說笑,
一進辦公室,看到這緊張氣氛,愣在了原地。
劉書記像是找到了救星,趕忙介紹:
“這是縣供銷社張主任。張主任,這位是尤太忠軍長,回來探親的。”
張主任一聽是軍長,臉上立馬堆起笑,想湊過來打招呼。
尤太忠理都沒理他,
眼神在張主任圓鼓鼓的肚子和其他干部紅光滿面的臉上掃了一圈。
再想想村里那些面黃肌瘦、餓得沒力氣的百姓,一股火“騰”地就冒了上來。
“劉書記,王干事,”尤太忠聲音冷得像寒冬的風,
“我問問,縣里干部食堂吃得挺好吧?能不能也讓老百姓嘗嘗?”
這話帶著刺,劉書記和王干事臉色更難看了。
就在這時,警衛員小李急匆匆跑進來,在尤太忠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原來小李剛才在縣委大院附近轉了轉,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村里死寂一片,老百姓餓得不行,可縣委機關和一些單位食堂里,飄出陣陣肉香!
甚至還看到縣招待所后院,有人偷偷宰殺耕牛,準備辦酒席!
耕牛可是農民種地的命根子,眼下人都吃不飽,他們竟然還在大吃大喝!
尤太忠聽完,只覺得血直往頭上涌,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來
:“好啊!老百姓餓肚子,你們倒大魚大肉,可真會享福!
你們還有良心嗎?!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共產黨員?
記不記得咱們的權怎么來的?!”
他眼神掃過屋里的干部,一個個都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劉書記臉色灰白,身子都有些站不穩了。
尤太忠強壓住怒火,一字一句地說:
“我參軍這么多年,從沒見過你們這樣當干部的!
戰士們在前線拼命,可不是讓你們在這兒作威作福、欺負老百姓的!”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里滿是失望和堅定。
他心里清楚,跟這些被私心蒙蔽的人講道理沒用,只有一個辦法——
把這兒的真實情況,原原本本地向上匯報,把問題徹底揭開!
尤太忠盯著劉書記煞白的臉,語氣平靜卻透著威嚴:
“劉書記,光山縣的問題很嚴重!非常嚴重!我尤太忠絕不會不管!”
他想起戰場上犧牲的戰友,想起挨餓受凍的鄉親,
想起病重的母親和要去討飯的哥哥,一股強烈的責任感涌上心頭。
他知道,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必須依靠組織,依靠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