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聽說你又被趕出來了?”阮惠叼著煙,倚在樓道口斜睨我。
“關(guān)你屁事?!蔽叶自诘厣?,惡狠狠地攪動泡面。
她笑了,嘴角掛著不屑:“美院高材生?在東莞混成這樣?”
“少他媽幸災(zāi)樂禍。”
她忽然扔來一把鑰匙,差點掉進我的泡面:“閣樓,500塊,愛住不住。明天給錢?!?/strong>
“憑什么相信我不跑?”
“跑?”她掐滅煙頭,“你能跑哪去?”
1
2013年夏天,我齊遠,二十三歲,美院畢業(yè),卻已是第三次被房東轟出門。
所謂美院畢業(yè),在東莞這座工廠之城,不過是個笑話。我拖著行李箱,里面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只剩畫具和幾本素描本。
“東莞很好啊,到處都是漂亮姑娘?!迸R行前,大學室友賤兮兮地調(diào)侃。沒錯,東莞的確是個“好地方”,好到我這個美院生只能在破舊的城中村租住十平米的閣樓,畫幾張連環(huán)畫小人兒賣給地下印刷廠。
“閣樓有點矮,”阮惠推開門,一股悶熱撲面而來,“你這么高得彎腰,湊合住吧?!?/p>
阮惠比我大十二歲,廣西人,下巴微尖,眼角有幾道細紋,染著一頭大紅色的卷發(fā)。
她在樓下開了間小小的理發(fā)店,叫“惠姐美容美發(fā)”,招牌是那種俗不可耐的粉紅色,還畫著幾朵塑料花。
“我可不是那種好心人,”第一晚她靠在我閣樓門口說,“租金一分不能少,水電費另算。”
她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廣西口音,“租金”說成“怎金”,“一分”說成“衣份”。我點點頭,沒說話。
“聽說你是學畫畫的?”她吸了口煙,“畫得好嗎?”
“一般?!?/p>
“嘖,看不出來啊,”她上下打量我,“細皮嫩肉的,還挺拽?!?/p>
我瞪了她一眼:“大姐,我明天去找工作,不早了?!?/p>
她咧嘴一笑,露出兩顆不太整齊的虎牙:“得嘞,睡吧?!?/p>
閣樓確實矮,我得時刻彎著腰。夏天悶熱難當,晚上打開小風扇也只是吹動熱氣。但500塊錢在東莞,已經(jīng)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所了。
早上六點,樓下就傳來阮惠的大嗓門:“小文!幫我搬兩箱啤酒過來!”
我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一頭撞在傾斜的屋頂上。該死,這鬼地方。窗外,阮惠穿著花背心短褲,一邊扎頭發(fā)一邊跟隔壁賣煙酒的老板娘大聲閑聊。
“那小伙子是畫畫的?畫什么畫?”老板娘問。
“誰知道呢,”阮惠笑道,“畫餅充饑的命。”
兩人哈哈大笑。我咬牙切齒地關(guān)上窗戶。
一個月后,我果然如阮惠所言,淪落到了“畫餅充饑”的地步。幾家小印刷廠嫌我畫風太“怪異”,連小廣告的活都不給我。我嘗試去應(yīng)聘平面設(shè)計,卻因為不會用什么狗屁“CDR”軟件被拒。
“喂,吃飯了沒?”某個周六,阮惠敲響我的門。
“沒胃口?!蔽艺龑χ孛璞荆嬛恍┡で冃蔚娜四?。
她不請自入,看了一眼我的畫:“畫這種東西能賣錢?”
“不是所有畫都是為了賣錢?!?/p>
“喲,還挺有藝術(shù)家脾氣,”她倚在門框上抽煙,“可惜藝術(shù)家也得吃飯?!?/p>
“關(guān)你什么事?”
“當然關(guān)我事,”她笑了,“你欠我一個月房租了,小畫家。”
2
那是我第一次跟著阮惠下樓吃飯。她帶我去了條小巷,里面全是各地的小吃。
“選一個,”她說,“我請客。但下個月房租照付?!?/p>
我選了湖南米粉。阮惠卻走向一家招牌褪色的小店:“來兩碗螺螄粉,老板!加蛋!”
“我不吃那個,太臭了?!蔽野櫭?。
“不吃?那你吃屁去吧,”她坐下來,“在東莞混,挑三揀四,活該餓死?!?/p>
最終我還是吃了那碗聞起來像臭襪子的螺螄粉。奇怪的是,越吃越上癮,又麻又辣又鮮,汗如雨下卻停不下來。
阮惠看我的樣子,突然笑了:“看你那熊樣,跟我第一次吃一樣?!?/p>
“哪有,”我嘴硬道,“一般般?!?/p>
“一般般還吃得滿頭大汗?”她遞給我一張紙巾,“擦擦,別辣哭了。”
回去的路上,阮惠突然問我:“你家里人知道你在這混成這樣嗎?”
我沉默片刻:“不知道?!?/p>
“猜到了,”她嘆了口氣,“都一樣。來東莞的,誰不是不想讓家里知道自己過得不好?”
“你也是?”
“我?”她自嘲地笑笑,“我老公死了七年了,我婆婆還在等我每月寄錢回去?!?/p>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
“別那副表情,”她輕輕拍了我一下,“活著就行,死了才是真沒出息?!?/p>
那天晚上,我在閣樓畫了一張阮惠的側(cè)臉。她咧著嘴,眼角卻帶著說不出的寂寞。畫完我就撕了,這種情緒化的東西,我不習慣留著。
第二天一早,阮惠就來敲門:“起來!今天你給我守店!”
“開什么玩笑?”我翻了個身,“我又不會剪頭發(fā)。”
“誰讓你剪了?”她把一把鑰匙扔在我床上,“我去進貨,你就坐那兒,有人來說我中午回來。”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阮惠理發(fā)店的“兼職”。一開始只是幫忙看店,偶爾掃掃地。后來她發(fā)現(xiàn)我雖然不會剪頭發(fā),但畫畫手很穩(wěn),居然讓我?guī)涂腿巳景l(fā)。
“你這手藝,”她看著我給一個小姑娘挑染的藍色頭發(fā),“還真有兩下子?!?/p>
“這算什么,”我得意道,“要不是你這破店條件有限,我能弄出更多花樣。”
“得了吧,臭美,”她笑罵道,“別把人家小姑娘弄成雞窩頭就行?!?/p>
理發(fā)店的日子奇怪地讓人安心。每天早上七點開門,阮惠會去隔壁買兩個腸粉和豆?jié){。她總是點辣的,我點原味,她每次都要嘲笑我一番:“男人不吃辣,陽痿早?!?/p>
“你懂個屁,”我反擊,“這叫品味原汁原味。”
“喲,還挺會說,”她掐我耳朵,“小藝術(shù)家。”
店里總是放著震耳欲聾的土味神曲,什么《最炫民族風》《忘情牛肉面》,我每次都忍不住去調(diào)小音量,阮惠就大叫:“別動我的音響!”
“這也叫音樂?”我捂著耳朵,“簡直是噪音污染!”
“呵,”她不屑地看我一眼,“裝什么清高?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畫能賺錢嗎?”
理發(fā)店的客人大多是附近工廠的女工,偶爾也有工頭來理發(fā)。阮惠對熟客特別好,經(jīng)常送小禮品,有時還親自送外賣上門。
“你就這么慣著他們?”我問。
“這叫做人留一線,”她笑道,“你那死腦筋,怪不得混不出頭?!?/p>
3
在阮惠店里幫忙的第三個月,我染上了重感冒。那天晚上,高燒不退,整個人昏昏沉沉。
我隱約記得阮惠罵罵咧咧地闖進來:“死沒死呢?燒成這樣還不去醫(yī)院!”
之后的事我記不太清了,只依稀記得有人扶我下樓,打車,輸液,然后又被人半抱著回來。
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三天下午,我躺在阮惠的臥室里。窗外傳來理發(fā)店的音樂聲,阮惠正給人剪頭發(fā),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
我掙扎著起身,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放著藥和一杯水,還有一張紙條:“吃完藥再睡,死在我床上晦氣!”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大學畢業(yè)后,我拼命想證明自己能行,結(jié)果卻是一敗涂地。
家里人叫我回去,我倔強地拒絕,寧可在東莞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掙扎。而現(xiàn)在,是一個比我大十多歲的陌生大嫂在照顧我。
晚上阮惠回來,看我醒了,語氣依然不善:“行了?能動了?趕緊回你閣樓去,我要睡覺了?!?/p>
“謝謝?!蔽业吐曊f。
“謝什么,”她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死了,我上哪找租戶去?”
我笑了:“我欠你兩個月房租了?!?/p>
“知道就好,”她把我趕回閣樓,“明天能起來不?店里那個藍女的要補染,你上次弄的?!?/p>
“能。”
“行,睡吧,”她關(guān)門前頓了頓,“別死了?!?/p>
那夜我睡得特別香。第二天醒來,窗外陽光正好,城中村嘈雜的聲音一如既往。我突然覺得,這也沒那么糟。
為了感謝阮惠的照顧,我決定給她一個驚喜。趁她去批發(fā)市場進貨的下午,我悄悄地重新設(shè)計了理發(fā)店的招牌。
把那個俗氣的粉紅色“惠姐美容美發(fā)”改成了復(fù)古港風設(shè)計,黑底金字,配上一個簡潔的剪刀圖案。我用了整整一下午,才把招牌換好。
“你他媽干什么了?!”阮惠回來時,站在店門口目瞪口呆。
“送你的禮物,”我緊張地解釋,“你那個招牌太土了。”
她沉默地盯著新招牌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后轉(zhuǎn)身進店,沒說一句話。我跟在后面,忐忑不安。
“不喜歡就算了,”我說,“明天我換回去。”
阮惠突然轉(zhuǎn)身,紅著眼眶:“誰說不喜歡了?還行?!?/p>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阮惠哭。她很快轉(zhuǎn)過身去擦眼淚,嘴里還罵罵咧咧:“臭小子,以后別亂動我東西?!?/p>
但從那天起,店里的生意真的好了起來。新招牌吸引了不少年輕客人,阮惠也漸漸學著染一些新穎的發(fā)色,店里甚至多了幾個男顧客。
“今天又來了兩個新客人,”阮惠某天高興地說,“都是沖著你那招牌來的?!?/p>
我笑笑沒說話。那段時間,我也開始接到一些設(shè)計工作,雖然報酬不高,但總算有了穩(wěn)定收入。阮惠知道后,硬是把我的房租提高到了700。
“憑什么?”我抗議。
“憑你現(xiàn)在有錢了,”她理直氣壯,“這叫市場調(diào)節(jié),懂不懂?”
某個周末深夜,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閣樓屋頂開始漏水。就在我手忙腳亂地找盆接水時,阮惠闖了進來。
她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突然笑出了聲。
而我,竟在這一刻意識到了某個可怕的事實——我好像愛上了這個比我大十二歲的陌生大嫂。
更可怕的是,我在她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份診斷書。
4
“怎么不叫我?”阮惠迅速從樓下搬來幾個大盆,動作麻利地擺放在漏水的地方。
雨水順著屋頂?shù)牧芽p滴答滴答地落下來,形成一道小小的水簾。阮惠的頭發(fā)被雨淋濕了,貼在臉上,睡衣也濕了一片。
“像不像《雨中曲》?”我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像你個頭!”她甩了我一臉毛巾。
我們蹲在地上,看著盆里慢慢積聚的雨水,誰也沒說話。窗外雷聲轟鳴,閃電照亮她的側(cè)臉,我突然發(fā)現(xiàn)阮惠眼角的皺紋比初見時更深了。
“看什么看?”她察覺到我的目光,“沒見過美女???”
“美女?”我笑了,“是大媽吧?”
她作勢要打我,我躲閃不及,兩人一起摔在了濕漉漉的地板上。
她壓在我身上,呼吸急促,我們靠得那么近,近到我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廉價洗發(fā)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