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師傅,您家那個考上清華的小姨子,至今都沒回來看過您嗎?"村口賣豆腐的老李瞇著眼問道。
聶書堂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忙,城里人忙,不像咱們農村,種完地就閑了。"
老李搖搖頭,嘟囔著什么,目光中滿是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聶書堂付了錢,拎著豆腐默默離開,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孤獨。
這樣的對話,在過去幾年里已經重復了無數次。
每一次,聶書堂都用同樣的笑容和解釋搪塞過去。
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那些或憐憫或嘲諷的目光如芒刺背。
他已經習慣了,正如他習慣了這六年來的孤獨生活。
01
他的妻子孟蕓香離世已經六年了。
那是一場來勢洶洶的白血病,從確診到離世,只有短短三個月。
孟蕓香走得那么突然,甚至來不及好好告別。
聶書堂至今記得妻子臨終前握著他的手,用微弱的聲音說出最后的囑托。
"書堂,雨溪還小,以后就拜托你了..."
孟雨溪是孟蕓香的妹妹,當時只有十六歲,正是高中緊張學習的關鍵時期。
姐姐的突然離世對她的打擊很大,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
聶書堂記得那個雨夜,孟雨溪抱著姐姐的遺像,無聲地哭到天明。
從那天起,他就將這個小姨子視為自己的責任,發誓要履行對妻子的承諾。
他們住在城鄉結合部的一個破舊小區,一棟上世紀八十年代建的老樓里。
兩室一廳的房子雖然簡陋,但聶書堂總是將它收拾得干干凈凈。
他把主臥讓給了孟雨溪,自己則睡在狹小的次臥里。
墻上掛著的婚紗照是房子里唯一的裝飾,孟蕓香的笑容定格在最美的年華。
聶書堂原本是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工程師,工資不高但足夠維持體面的生活。
妻子離世后,他辭去了工程師的工作,轉而去建筑工地做普通工人。
工人的工作雖然辛苦,但工時靈活,這樣他才能照顧上高中的孟雨溪。
每天清晨四點,他就起床做好早飯和午飯,然后悄悄離開不打擾還在睡夢中的孟雨溪。
傍晚六點,他會準時回家,為孟雨溪準備晚餐,有時還會輔導她的功課。
盡管他只有一個普通的大專文憑,但在建筑知識和數學方面還是能幫上忙的。
"雨溪,多吃點肉,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聶書堂總是這樣叮囑。
孟雨溪很少回應,只是默默地點頭,然后將碗里的肉夾到聶書堂碗中。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直到孟雨溪高考那年的夏天。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聶書堂正在工地搬運水泥,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姐夫,我...我考上清華了!"電話那頭,孟雨溪少有地激動。
聶書堂愣在原地,手中的水泥袋重重地落在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那一刻,他眼眶濕潤,仿佛看到了妻子欣慰的笑容。
"好!太好了!蕓香在天上看到也會為你驕傲的!"他哽咽著說。
那一晚,他破例買了一瓶啤酒,一個人在陽臺上小酌。
望著滿天星辰,他輕聲對著夜空說:"蕓香,你看到了嗎?雨溪考上清華了。"
星光閃爍,仿佛是妻子在冥冥中的回應。
隨之而來的,是現實的考驗。
清華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加起來,每年至少需要三萬元。
這對已經捉襟見肘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聶書堂沉默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晨,他做出了決定。
他將結婚時妻子的首飾和自己珍藏的手表全部拿去典當。
那天下午,他又去了三家銀行,卻都因為沒有固定工作和足夠的抵押物被拒絕了貸款。
最后,他找到了一個放高利貸的朋友,借了兩萬元,年息高達二十個點。
僅憑這些,勉強湊齊了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雨溪,錢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安心去上學就是對姐夫最大的回報。"聶書堂笑著說。
孟雨溪低著頭,眼淚無聲地滴落在地板上。
"姐夫,我會好好學習,將來一定報答你。"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聶書堂拍拍她的肩膀,笑容中藏著深深的疲憊。
"傻孩子,我們是一家人,不說這些見外的話。"
送孟雨溪去北京的那天,聶書堂特意請了假,穿上了塵封已久的西裝。
那是他和孟蕓香結婚時買的西裝,如今已經有些發舊,但他還是認真地熨燙了一番。
火車站的告別很簡短,聶書堂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只是用力拍了拍孟雨溪的肩膀。
"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無論什么事,我都會想辦法解決。"他說。
孟雨溪點點頭,拖著簡單的行李走進了檢票口,沒有回頭。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消失在人流中后,聶書堂一個人在站臺上站了很久很久。
回到空蕩蕩的家,聶書堂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孤獨。
為了盡快還清高利貸,他開始了更加拼命的工作。
白天在建筑工地當工人,晚上去附近的餐館洗碗,周末還在一家超市幫忙搬運貨物。
他的手上結滿了老繭,曾經靈活的手指因為長時間的粗重勞動變得粗糙不堪。
那雙手,曾經能在圖紙上畫出優美的線條,如今卻只能搬動沉重的磚塊和水泥袋。
就這樣,他撐過了艱難的第一年。
第二年的學費,他通過賣掉市區那套小房子的一部分產權籌集到了。
第三年,他幾乎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連孟蕓香生前最喜歡的那套瓷器也不得不忍痛割愛。
第四年,他搬到了更偏遠的城中村,租了一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省下的房租用來支付孟雨溪的學費。
這些艱辛,他從未向孟雨溪提起過一個字。
每次通電話,他總是說一切都好,工作順利,生活無憂。
孟雨溪也很少提及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只是簡單地匯報學業進展。
四年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孟雨溪順利畢業,還獲得了學院的優秀畢業生稱號。
聶書堂本想去北京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腰傷不得不放棄。
那次腰傷,是他在工地搬運過重的材料時扭傷的。
醫生說需要靜養至少一個月,但他只休息了三天就又回到了工作崗位。
"沒事,男人哪有不磨難的,再扛幾年就好了。"他自我安慰道。
02
孟雨溪畢業后,很快在北京一家知名設計事務所找到了工作。
第一個月的工資剛發下來,她就給聶書堂匯去了兩千元。
聶書堂看著銀行卡上的數字,眼眶濕潤,這是六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雨溪有出息了,蕓香,你看到了嗎?"他對著妻子的遺像喃喃自語。
從那以后,每個月的十五號,聶書堂的銀行卡上都會準時收到來自孟雨溪的匯款。
一開始是兩千元,后來增加到三千元,再后來是五千元。
每次收到錢,聶書堂都會給孟雨溪打電話道謝,但總是被她匆忙打斷。
"姐夫,這都是應該的,我還有會議,改天再聊。"這是她的標準回復。
電話總是很短,內容也越來越公式化。
聶書堂想過邀請她回家看看,但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孟雨溪在大城市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不應該因為他的孤獨而打擾她。
就這樣,匯款持續了三年,但孟雨溪始終沒有回過家。
村里人開始議論紛紛。
"聽說聶書堂的小姨子在北京發達了,現在嫌棄農村的姐夫了。"
"白眼狼啊,當初要不是聶書堂供她上學,哪有今天?"
"你們不知道吧,他們關系不一般,所以那姑娘不好意思回來見人......"
這些閑言碎語,多少會傳到聶書堂的耳中。
每當這時,他總是笑笑不語,默默走開。
他不愿意解釋什么,因為解釋往往會引來更多的猜疑。
只是每次聽到這些話,他的心都會隱隱作痛。
他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但他擔心這些流言會傷害到孟雨溪。
第四年的春節,聶書堂鼓起勇氣,給孟雨溪打電話邀請她回家過年。
"雨溪,春節要不要回來看看?姐夫給你準備了壓歲錢。"他半開玩笑地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孟雨溪疲憊的聲音。
"姐夫,對不起,今年公司項目太多,我回不去了。"
聶書堂強忍失落,勉強笑道:"沒事,工作要緊,賺錢要緊。"
掛了電話,他一個人坐在黑暗中很久很久。
那個除夕夜,聶書堂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和迷茫。
他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年的付出是否有意義,是否真的履行了對妻子的承諾。
這種懷疑和失落,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越來越強烈。
直到那年夏天,一個意外的發現徹底打破了他的平靜。
那是孟雨溪工作的第四年,她每月匯款的金額突然增加到了八千元。
與此同時,她的電話變得更加簡短,甚至有時整月都聯系不上。
聶書堂開始擔心她的狀況,但電話里孟雨溪總是簡單地說一切都好,不必擔心。
有一次視頻通話,聶書堂敏銳地發現她的臉色蒼白,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
"雨溪,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他關切地問。
孟雨溪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沒事,就是最近項目多,熬夜比較多。"
通話結束后,聶書堂的不安更強烈了。
他試著登錄孟雨溪的社交媒體查看,發現她已經很久沒有更新動態了。
最后一條動態還是半年前發的,內容是一張北京的雪景照片,沒有任何文字說明。
這一切都讓聶書堂心神不寧。
他開始在網上搜索孟雨溪工作的那家設計公司,想了解一些情況。
令他驚訝的是,公司網站上員工介紹部分,竟然找不到孟雨溪的名字和照片。
這太奇怪了,按理說以孟雨溪的能力,應該是公司的骨干才對。
聶書堂的擔憂終于達到了頂點。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親自去北京看看孟雨溪的情況。
這個決定并不容易,因為這意味著他需要請長假,失去這段時間的收入。
但是比起小姨子的安危,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向工地請了兩周的假,領導很不情愿,但看在他這些年勤勤懇懇的份上,還是批了。
聶書堂取出自己這些年積攢的一點積蓄,訂了去北京的火車票。
03
出發前一天,他特意去集市買了一些家鄉的特產,還自己腌制了孟雨溪小時候最愛吃的咸菜。
這些年來,他一直記得孟雨溪的喜好,盡管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保持著兒時的口味。
火車上,聶書堂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他想象著與孟雨溪重逢的場景,既期待又忐忑。
北京站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偉壯觀,人流如潮,聶書堂差點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孟雨溪工作的設計公司,一棟現代化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前臺接待員彬彬有禮,但當他詢問孟雨溪時,得到的回答卻讓他心頭一震。
"對不起,我們公司沒有這位員工,您是不是記錯了公司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