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為虛構故事,圖片僅用于敘事。旨在傳遞正能量,共建和諧社會。
我們家養過一條藏獒,名叫老黑。
它的到來,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我們村平靜的池塘,激起過不小的漣漪。
那是好幾年前,一個格外寒冷的冬天。
連著下了幾天鵝毛大雪,整個村子和后面的大山都被裹在厚厚的白被子里,出門一腳下去,雪能沒過膝蓋。
爺爺是個閑不住的人,雪稍微小了點,就裹緊了他的舊棉襖,扛著柴刀和繩子,說要去后山看看有沒有被雪壓斷的枯枝,順便查看他冬天下的幾個套子。
“老頭子,雪這么大,路都封了,你去后山做什么?萬一滑了跤可怎么好!”奶奶站在門口,哈著白氣,不放心地叮囑。
“沒事,我走了幾十年的山路了,還能讓雪給欺負了?再說,不撿點柴火,開春前怕是不夠燒。”爺爺擺擺手,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茫茫雪野。
這一去,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
與平時不同的是,爺爺不僅背了一捆柴,身后還用粗麻繩拖著一個黑乎乎的大家伙。
那東西伏在雪地上,被拖行著,起初我們還以為是爺爺獵到的大麂子或者野豬。
“爹,你這是……獵到啥好東西了?”我興奮地從屋里跑出去,想看個究竟。
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一條狗,一條異常高大、毛發糾結、渾身沾滿雪水泥濘的狗。
它奄奄一息地趴著,粗重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眼神卻依然透著一股子不馴的兇光。
“老天爺!老頭子,你從哪兒弄回這么個兇神惡煞的東西?”奶奶也聞聲出來,一見那狗的模樣,嚇得往后退了一步,聲音都有些變調,“這……這是狼崽子吧?看著就不是善茬!”
爺爺放下柴捆,擦了擦額上的汗,跺了跺腳上的雪。
“在后山老炭窯那邊發現的,看樣子是條藏獒。左后腿受了傷,凍得快不行了,我看它可憐,就給拖回來了。”
他又指了指狗腿上一個血肉模糊的捕獸夾,“也不知是哪個缺德玩意兒下的,夾得這么深,再晚點發現,這條腿怕是廢了,狗也得凍死餓死。”
爺爺小心翼翼地解開捕獸夾,那狗疼得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卻沒有掙扎,只是用那雙深褐色的眼睛死死盯著爺爺。
爺爺也不怵它,找來剪刀,清理了傷口周圍的毛,又從屋里拿出金瘡藥,仔細地給它敷上,用布條包扎好。
“先養著看看吧,好歹是條命。”爺爺說。
于是,這條來歷不明的藏獒就在我們家暫時安頓下來。
爺爺給它取名“老黑”,因為它通體毛發漆黑,只有胸前有一小撮白毛。
最初幾天,老黑對我們一家人都充滿了敵意。
只要有人靠近它臥身的柴房角落,它就會立刻豎起耳朵,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呼嚕聲,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
奶奶每次去柴房取柴,都提心吊膽的,非得讓爺爺陪著才敢進去。
“這狗養不熟的,你還是趁早把它送走,或者……處理了,免得哪天傷了人。”奶奶不止一次地勸爺爺。
村里人聽說了這事,也紛紛上門來看稀奇。
“老李頭,你膽子可真大,敢把這種野東西往家里領!”村里的三叔公,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他端詳了老黑半天,搖著頭說:“這是純種的藏獒,性子烈得很,認主的,也記仇。看它這眼神,野性還沒褪干凈,你可得當心。”
“是啊,老李家的,這狗看著就兇,別把娃兒給嚇著了。”隔壁的王嬸抱著自家孫子,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
爺爺卻不為所動,只是嘿嘿一笑:“畜生也是一條命,救了就得救到底。再說,我看它通人性,好好待它,總能焐熱它的心。”
他每天親自給老黑換藥,喂食。
起初老黑不肯吃東西,爺爺就把肉湯泡飯,一點點送到它嘴邊,像哄孩子似的。
晚上怕它冷,還抱了些舊棉絮給它墊著。
我那時既害怕又好奇。
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地扒在柴房門口,看老黑。
它總是靜靜地臥著,像一尊黑色的雕塑,只有那雙眼睛,時刻警惕地轉動。
我曾試著學爺爺的樣子,小聲喊它:“老黑?老黑,你好點了嗎?”
它通常沒什么反應,最多耳朵動一下。
大約過了半個多月,老黑的傷勢漸漸好轉,能站起來慢慢走動了。
它不再像剛來時那樣充滿攻擊性,但依舊沉默寡言,眼神疏離。
爺爺去柴房,它會慢慢搖幾下尾巴,算是打招呼。
但對我和奶奶,它還是不假辭色。
“老黑,吃肉骨頭嗎?”有一次,我見爺爺給它喂過肉,便也鼓起勇氣,從廚房拿了一塊啃剩的肉骨頭,小心翼翼地遞到它面前。
它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古井,然后慢慢地、斯文地叼走了骨頭,走到墻角去啃,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漸漸地,老黑的活動范圍從柴房擴大到了整個院子。
它不亂跑,也不亂叫,大部分時間都靜靜地臥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冷眼旁觀著我們一家的生活。
爺爺下地干活,它會送到村口,然后默默地回來;傍晚,又會準時出現在村口,迎接爺爺回家。
“你看,我就說能養熟吧。”爺爺看著蹲在腳邊,任由他撫摸頭頂的老黑,得意地對奶奶說,“這狗通人性,知道誰對它好。”
奶奶哼了一聲:“也就是對你!對我跟娃兒,它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死樣子。不過,有它在,晚上倒是清凈了不少,那些偷雞摸狗的耗子都少了。”
確實,自從老黑來了之后,我們家再沒丟過東西。
有一次,鄰村的二流子半夜想翻墻偷我們家曬的臘肉,剛爬上墻頭,就被老黑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嚇得滾了下去,摔了個狗啃泥,連滾帶爬地跑了。
第二天,爺爺在墻角下撿到一只鞋,村里人都在議論紛紛,對老黑也多了幾分敬畏。
我和老黑的真正親近,緣于一次意外。
那是個夏天,我爬到院子里的棗樹上掏鳥窩,結果腳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下來,磕破了膝蓋,疼得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爺爺奶奶當時都不在院里。
就在我哭得最傷心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了我。
是老黑。
它走到我身邊,低下頭,用它那濕熱的鼻子輕輕嗅了嗅我的傷口,然后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舐著我膝蓋上的血跡,喉嚨里發出低低的、溫柔的嗚咽聲,像是在安慰我。
那一刻,我忘記了害怕,伸出手,抱住了它粗壯的脖子。
它的毛很硬,卻帶著陽光的暖意。
從那以后,老黑雖然依舊沉默,但在我面前,它眼神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許多。
它允許我撫摸它的頭,甚至會用大腦袋蹭我的腿。
它成了我童年時期一個沉默而可靠的伙伴。
平靜而溫馨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樣淌過。
老黑在我們家待了將近五年,它從最初那個瘦骨嶙峋、充滿敵意的受傷野獸,變成了一頭威風凜凜、忠誠可靠的守護犬。
它就像我們家沉默的一員,用它獨特的方式融入了我們的生活。
然而,就在去年入秋之后,一切似乎都在悄悄地發生著不祥的改變。
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是奶奶。
“老頭子,你有沒有覺得,老黑最近有點怪里怪氣的?”一天晚飯后,奶奶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蹙著眉頭對正在吧嗒吧嗒抽旱煙的爺爺說。
“哦?怎么怪了?”爺爺吐出一口煙圈,瞇著眼看向臥在院角陰影里的老黑。
“說不上來。”奶奶搖搖頭,“以前它晚上叫,都是外面真有動靜,比如野貓野狗路過,或者有人在附近轉悠。現在倒好,平白無故也瞎叫喚,而且那叫聲……跟以前不一樣,不洪亮,反而有些嘶啞,還帶著點兒……怎么說呢,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警告什么,聽著讓人心里發毛。”
爺爺聞言,放下煙桿,也仔細打量起老黑。
秋夜的風有些涼,老黑臥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安地換了幾個姿勢,喉嚨里偶爾發出一兩聲壓抑的低吼。
“嗯,是有點不對頭。”爺爺沉吟道,“可能是秋燥,狗也容易上火。也可能是……年紀大了,覺也少了。過幾天再看看。”
雖然爺爺嘴上說得輕松,但我看得出來,他心里也犯了嘀咕。
接下來的幾天,我好幾次看到爺爺獨自一人站在院子里,久久地凝視著老黑,眼神復雜,像是在觀察,又像是在擔憂。
老黑的變化越來越明顯。
首先是食欲不振。
以前它最愛吃的肉骨頭,現在只是用鼻子聞聞就撇開頭去,有時候甚至連爺爺親手拌的飯也不怎么動。
“老黑,你怎么不吃了?今天的骨頭燉得很爛,可香了。”我把骨頭遞到它嘴邊,它卻只是疲憊地看了我一眼,煩躁地扭開了頭,喉嚨里發出不耐煩的呼嚕聲。
然后是它的精神狀態。
它變得異常焦躁,經常在院子里不停地兜圈子,或者對著某個空無一人的角落低聲咆哮。
有時候,它會突然站起來,警惕地豎起耳朵,朝向后山的方向,一動不動地凝視許久,仿佛那邊有什么東西吸引著它,又讓它感到恐懼。
“這狗怕不是得了什么病吧?”奶奶看著老黑反常的舉動,憂心忡忡,“要不,去鎮上請個獸醫來看看?”
“鄉下土狗,哪有那么嬌貴。”爺爺嘴上這么說,卻也托人從鎮上捎了些治狗瘟的藥草回來,熬了給老黑灌下去,但似乎沒什么效果。
最讓人感到不安的是它眼神的變化。
那雙曾經冷漠卻清澈的深褐色眼睛,如今常常布滿血絲,尤其是在夜晚,昏黃的燈光下,那眼神顯得格外詭異,隱隱透著一股紅光,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老頭子,你看老黑的眼睛,怎么紅紅的,跟兔子眼似的,怪嚇人的。”一天晚上,奶奶小聲對爺爺說。
爺爺也注意到了,他走到老黑跟前,蹲下身,想仔細看看。
老黑卻一反常態,猛地朝爺爺齜了齜牙,發出一聲低沉的威脅。
爺爺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中。
這是老黑來到我們家后,第一次對爺爺表現出如此明顯的敵意。
那之后,村里關于老黑的閑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幾天后,鄰居張大嬸家的幾只雞,不知怎么跑進了我們家院子。
這在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老黑最多也就是將它們吠叫著驅趕出去。
但這次,老黑卻像瘋了一樣猛地撲了上去,一口咬斷了一只肥母雞的脖子,叼在嘴里,滿嘴是血,眼神兇狠得如同它剛來我們家時的模樣。
“哎喲我的老天爺!殺千刀的狗啊!”張大嬸聽到雞的慘叫,哭天搶地地沖了進來,一見這場景,當即就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起來,“李大爺!你家這狗是成精了還是發瘋了?光天化日就咬死我的下蛋雞!這還讓不讓人活了!這狗不能留了,絕對不能留了!萬一下次咬了人可怎么辦啊!”
周圍的鄰居也圍了過來,對著老黑指指點點。
“早就說這藏獒養不熟,野性難馴。”
“是啊,年紀大了,性子就更古怪了。”
還有人翻出陳年舊事,說幾十年前鄰村就有人家養的狼狗瘋了,咬傷了好幾個孩子。
爺爺默默地賠了張大嬸兩倍的雞錢,又挨家挨戶地給人賠不是。
他的腰似乎更彎了,臉上的皺紋也像刀刻一樣更深了。
送走眾人后,他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被他用鐵鏈暫時拴起來的老黑,一袋接一袋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表情。
“爹,老黑它……它以前不這樣的。”我小聲替老黑辯解。
爺爺沒有說話,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從那天起,老黑就被鐵鏈鎖在了院子的一角。
它不再自由,眼神也更加陰郁。
它時常望著后山的方向,發出悠長而悲戚的嗚咽,聽得人心碎。
奶奶偷偷抹著眼淚說:“這狗……怕是真的留不住了。”
爺爺開始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我好幾次起夜,都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望著被月光照得慘白的老黑,一坐就是大半夜。
他像是在做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一個關乎生命,也關乎他與老黑多年情分的決定。
秋意漸濃,樹葉一天比一天黃。
關于老黑的命運,也像這蕭瑟的秋風一樣,讓人感到沉重和無力。
終于,在一個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午后,爺爺做出了那個我們都預感到了,卻又不愿面對的決定。
那天午飯,桌上的氣氛異常壓抑。
爺爺幾乎沒吃什么東西,只是默默地喝著悶酒。
奶奶幾次想開口說些什么,但看到爺爺陰沉的臉色,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飯后,爺爺一言不發地走進柴房。
過了一會兒,他拿著那條當年從雪地里拖著老黑回家的粗麻繩走了出來。
繩子因為年頭久了,已經有些發黑,卻依舊結實。
“老頭子,你……你拿繩子做什么?”奶奶的聲音有些發顫,帶著一絲絕望的預感。
爺爺沒有看她,也沒有看我,只是走到院角,解開了拴著老黑的鐵鏈。
老黑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不安地站起身,警惕地望著爺爺,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
“我帶它去后山。”爺爺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后山?”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爺爺,您帶老黑去后山做什么?不……不要!”
后山,是我們村子后面那片連綿不絕的山脈。
那里古木參天,荊棘叢生,據說常有野獸出沒,甚至還有些不干凈的傳說。
村里人除了打柴或者采藥,很少會深入其中。
而“送到后山”,在村里的語境中,往往意味著一種最終的拋棄,或者更殘酷的了結。
“娃啊,你不懂。”爺爺終于轉過頭,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疲憊、不舍,還有一種我當時無法理解的……恐懼與決絕。
“它已經不是以前的老黑了。留下來,對它,對我們,都是個禍害。”
“可是……可是它跟了我們這么多年……”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涌了上來,“爺爺,求求您,再給它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可以把它看得更緊一點……”
“沒用的。”爺爺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有些事,由不得人。這是它的命,也是……我的命。”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
奶奶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他爹,后山那地方邪乎得很,天色又不好,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啊!要不……要不找幾個人陪你一起?”
“不用了。”爺爺的聲音依舊平靜,卻透著一股無法挽回的沉重,“這是我和它之間的事,人多了,反而不好。我認得路,天黑前一定回來。你們在家鎖好門,別出來。”
他把粗麻繩的一端系在老黑的脖子上。
老黑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激烈反抗,只是在繩子套上脖頸的瞬間,發出一聲近乎悲鳴的低吼,然后便順從地低下了頭,巨大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它深深地看了爺爺一眼,又轉頭看了看我和奶奶,那眼神復雜到我無法形容,有悲傷,有絕望,也有一絲茫然。
爺爺拉著繩子,頭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異常蕭索和孤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爺爺!老黑!”我哭喊著追到門口,卻被奶奶死死拉住。
“別去了,讓你爺爺……安心辦他的事吧。”奶奶的聲音哽咽著,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爺爺拉著老黑,一步步消失在通往后山的那條蜿蜒小徑上。
那條路,平時是孩子們嬉笑打鬧的捷徑,此刻卻像一條通往未知與恐懼的幽徑。
那一整個下午,家里都靜得可怕,只有我和奶奶壓抑的抽泣聲,以及窗外越來越緊的風聲。
我坐立不安,腦子里全是爺爺和老黑的身影,以及關于后山那些恐怖的傳說。
奶奶常說,后山深處有“山魈”,能模仿人的聲音,專迷人心智,把人引到懸崖峭壁。
還有人說,后山里有成了精的黃皮子,會捉人的魂……
這些平時當故事聽的傳聞,此刻卻變得無比真實和可怕。
我無法想象爺爺會如何“處理”老黑。
那個曾經冒著風雪把它從死亡線上救回來,悉心照料它五年,把它當成家人一樣的爺爺,真的能狠下心親手結束它的生命嗎?
還是會把它遺棄在深山老林,任其自生自滅?
無論是哪一種,對我來說,都殘忍得難以接受。
時間在焦慮的等待中被無限拉長。
天色很快就完全暗了下來。
烏云像化不開的濃墨,一層層堆疊在山頭,沉甸甸地壓著,仿佛隨時都會崩塌下來,將整個村莊吞噬。
狂風在村子里肆虐,卷起地上的沙石和落葉,發出嗚嗚的怪叫,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哭嚎。
老槐樹的枝椏被吹得瘋狂搖擺,影子在窗戶紙上張牙舞爪。
“奶奶,爺爺怎么還不回來?天都這么黑了,不會出什么事吧?”我抱著膝蓋縮在炕角,聲音里帶著哭腔。
屋里只點了一盞昏暗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映得我和奶奶的臉忽明忽暗。
奶奶也早已沒了主意,在堂屋里像沒頭的蒼蠅一樣踱來踱去,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可千萬別出事啊……你爺爺也真是的,說了很快回來,這都幾個時辰了。后山那地方,晚上最是兇險不過了。”
她搓著手,臉上的皺紋擰成了一團疙瘩,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風里似乎夾雜著一些奇怪的聲音,不再是單純的風聲。
有時像是什么野獸在遠處發出的壓抑低嚎,有時又像是石頭從山坡滾落的悶響,還有時,則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細微的“沙沙”聲,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黑暗中悄悄逼近。
這些聲音斷斷續續,聽得人心臟怦怦直跳,后背直冒冷汗。
“奶奶,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好像……好像不是風聲。”我緊緊抓著奶奶的衣角,小聲問。
奶奶停下腳步,側耳凝神聽了半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風聲……肯定是風聲。娃兒別自己嚇自己。”
她嘴上這么說,但顫抖的聲音卻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安。
她走到門邊,仔細地把門栓插好,又檢查了一遍窗戶。
“不行,”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窗外已經開始飄起了冰冷的雨點,打在窗戶紙上“啪啪”作響。
奶奶猛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不能再等了!你爺爺肯定是出事了!我現在就去找村長,讓他喊上村里的青壯年,帶上火把家伙,一起上山去找!這黑燈瞎火,風雨交加的,萬一他老人家摔了跤,或者……或者遇到什么歹東西,可怎么好!”
就在我們提心吊膽,奶奶已經準備起身去找人的時候,院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而狂躁的咆哮,緊接著便是“嘭嘭嘭”的、像是用身體撞擊木門的沉重聲響,還夾雜著利爪瘋狂抓撓木板的“刺啦”聲。
那聲音聽起來異常焦急,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兇狠。
“是……是老黑!”我叫道。
“它……它怎么回來了?!你爺爺呢?!你爺爺跟它一起回來的嗎?”奶奶疾步沖到門邊,聲音都在發抖,既有驚恐,也有一絲微弱的期盼。
話音未落,只聽“吱呀”一聲刺耳的巨響,院門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沉重的木門栓竟然“咔嚓”一聲斷裂了!
一個碩大的黑影,帶著一股濃烈的寒氣、雨水和山林特有的土腥味,閃電般地竄了進來,正是老黑!
此刻的老黑,樣子狼狽到了極點,也恐怖到了極點。
它渾身濕透,黑色的毛發一綹綹地緊緊貼在身上,像剛從泥水里撈出來一樣。
它不住地喘著粗氣,白色的唾沫順著嘴角往下淌,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像是拉風箱一樣的怪異聲響。
“老黑!你爺爺呢?你看到你爺爺了沒有?!”奶奶沖著它聲嘶力竭地喊道,聲音都在發抖。
老黑沒有像往常那樣安靜地臥到角落,甚至沒有理會奶奶的叫喊。
“它……它這是怎么了?它想干什么?是讓你爺爺跟它回來嗎?”奶奶被老黑這副從未有過的瘋狂模樣嚇得連連后退,聲音里充滿了困惑和越來越深的不祥預感。
就在這時,老黑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它僵硬地站在堂屋的門檻前,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陣劇烈的、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咳嗽聲,整個身體也跟著劇烈地抽搐起來。
我和奶奶都嚇得屏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
只見老黑猛地張開血盆大口,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了,它痛苦地甩著頭,喉嚨深處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嗬嗬”聲。
然后,一小團濕漉漉、黏糊糊、糾結在一起的東西,從它大張的嘴里猛地吐了出來,“啪嗒”一聲,掉在了門檻前的青石臺階上。
那團東西在搖曳的煤油燈光下,隱約泛著一種異樣的、慘淡的白色,與石階上暗色的雨水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我和奶奶對視一眼,都從對方因為恐懼而瞪大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樣驚疑和極度不祥的倒影。
我們幾乎是同時,不受控制地,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湊上前去。
那是一團……頭發。
一團亂糟糟糾結在一起的,被雨水和唾液浸泡得濕漉漉的,花白的頭發。
“啊——!”奶奶發出一聲凄厲得不像人聲的尖叫,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團白發,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身體猛地一軟,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