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年,我從技校畢業,躊躇滿志地踏入社會。在那個年代,掌握一門手藝是謀生的重要途徑,而木工活兒在建筑行業方興未艾的浪潮下,有著不錯的發展前景。
父親四處請托,費了不少周折,還帶上兩瓶好酒和一條煙,我終于拜入了鄰村老木匠李師傅的門下。
李師傅年近五十,中等身材有點偏瘦,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可他的眼神卻透著木工手藝人特有的堅毅與專注。
他在這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手藝精湛,十里八鄉的人都對他贊譽有加,經他手打造的家具,不僅實用,還透著一股獨特的韻味,來找他做活兒的人總是絡繹不絕。
第一次去師傅家,那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小院,院子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角落里擺放著一些廢棄的木料和工具,墻邊還種著幾株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院子里,一個年輕女孩正蹲在地上整理著一堆木塊,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我這才看清她的模樣。
她就是師傅的女兒李巧云,和我同歲,可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要成熟一些。
李巧云身形微胖,走路時一瘸一拐,左腿明顯比右腿短一些,那是小兒麻痹癥留下的后遺癥。她的五官倒也端正,可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雀斑,皮膚也略顯黝黑粗糙,一頭簡單扎起的馬尾,隨意而又普通。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里猛地一沉,那種失望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甚至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在我的想象中,師傅的女兒即便不是如花似玉,也不該是這般模樣。
雖然只是師傅的女兒,但我原本對未來的婚姻生活有著美好的憧憬,當然希望身邊的女孩都是溫柔漂亮、身材苗條。
而眼前的李巧云,和我心中的理想伴侶形象相差甚遠,當然不會把她和自己的未來聯系在一起。
在師傅家的日子里,我開啟了緊張而充實的學徒生活。每天天還沒亮,我就跟著師傅到院子里,學習識別各種木料,從質地到紋理,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師傅手把手地教我使用各種工具,推刨子時要如何保持平穩的力度,拉鋸時怎樣控制節奏才能讓切口平整光滑。
那些日子,木屑紛飛,汗水濕透了我的衣衫,可每當做出一件像樣的小物件,心中便涌起滿滿的成就感。
師傅對我十分嚴厲,一旦發現我有操作不當的地方,立刻就會大聲呵斥,毫不留情。但我心里清楚,他這是為我好,在他的嚴格要求下,我的手藝進步得很快。
除了干活,師傅還經常跟我分享他多年來做木工的經驗和心得,從家具的設計風格到與客戶打交道的技巧,事無巨細,都傾囊相授,讓我受益匪淺。
而李巧云也常常在一旁幫忙打下手,她雖然腿腳不便,卻心靈手巧,對木工活兒也頗為熟悉。
她會在我累得氣喘吁吁時,默默地遞上一杯涼茶,還會在我遇到難題時,給出一些實用的建議。
可我對她的態度總是不冷不熱,刻意保持著距離,每次她試圖和我多聊幾句,我總會敷衍地回應,然后找借口離開。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發現師傅的一些舉動有些奇怪。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創造我和巧云單獨相處的機會。
有時候,他會讓我和巧云一起去鎮上的木材市場采購材料,美其名曰讓我熟悉市場行情,可每次去了之后,他又會找各種理由先行離開,留下我們倆。
還有的時候,晚上吃飯時,師傅會突然說起村里誰誰誰的兒子娶了媳婦,小兩口過得和和美美。
然后話鋒一轉,問我對未來的婚姻有什么打算,眼神還時不時地在我和巧云之間來回打轉。
有一次,我們一起在院子里做一個衣柜,師傅突然說:“小強啊,你看巧云這孩子,雖然長得不那么出眾,腿還有點毛病,但她心地善良,又勤快,誰要是娶了她,那可是有福氣咯。”
我一聽這話,心里 “咯噔” 一下,立刻明白了師傅的意思,臉上一陣發燙,卻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我只能假裝沒聽懂,低下頭繼續干活,手上的錘子砸得木板 “砰砰” 響,試圖掩蓋內心的慌亂。
還有一回,師傅帶著我和巧云去參加村里一戶人家的喬遷宴。席間,主人家熱情地給大家介紹菜品,師傅卻突然笑著對主人家說:“我這徒弟啊,樣樣都好,就是還沒成家,我正愁著呢。你看看巧云,和他年紀相仿,要是他倆能湊成一對,我這心里的大石頭也就落地了。”
眾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我和巧云身上,巧云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害羞地低下了頭。
我尷尬得如坐針氈,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只能硬著頭皮干笑兩聲,然后借口去添飯,匆匆逃離了那個尷尬的場景。
面對師傅的這些暗示,我總是裝傻充愣,能躲就躲。每次師傅提到類似的話題,我要么顧左右而言他,要么就借口有活兒要干,趕緊離開現場。
我心里明白師傅的一番好意,可一想到要和巧云共度一生,我就怎么也接受不了,在我看來,愛情和婚姻是關乎一生幸福的大事,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著,轉眼又是一年夏天。今年的天氣格外悶熱,太陽像個大火球,無情地炙烤著大地,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放進了巨大的蒸籠里。
院子里的狗熱得直吐舌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樹上的知了也不知疲倦地叫著,讓人心里越發煩躁。
一天,師傅讓我去鎮上的集市買些工具和木料,巧云也吵著要一起去,說是好久沒出門了,想出去透透氣。我雖然不太樂意,但也不好拒絕,只好和她一起出發。
集市上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我在前面匆匆走著,心里想著趕緊買完東西回去,好避開這炎熱的天氣。巧云則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努力地想要跟上我的步伐。
就在我們路過一家裁縫店時,一個女孩從店里走了出來。她穿著一條淡黃色的碎花連衣裙,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擺動,仿佛一朵盛開的花朵在風中搖曳。
她的頭發烏黑亮麗,隨意地披在肩上,幾縷發絲調皮地垂落在白皙的臉頰旁。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笑起來時,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她就是張麗,鎮上張裁縫的女兒,比我小兩歲。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時間也仿佛停止了。
我的目光被她緊緊吸引,再也無法移開,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那是一種心動,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歡。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才回過神來。
從那以后,張麗的身影總是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會找借口去鎮上,希望能再次遇到她。
有時候,我會故意在她的裁縫店附近徘徊,只為了能遠遠地看她一眼。而每次看到她,我的心跳都會不由自主地加快,那種心動的感覺愈發強烈。
巧云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變化。以前,她總是跟在我身邊,有說有笑,可現在,她變得沉默寡言,眼神中時常流露出失落和無奈。有時候,她會看著我發呆,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話想說,卻又不敢說出口。
我知道,她是因為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張麗身上,而感到難過,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只能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師傅對我的暗示越發明顯,我也越發逃避。終于,在一個傍晚,這層窗戶紙被徹底捅破了。
那天,我們像往常一樣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夕陽的余暉灑在院子里,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師傅坐在我對面,手里拿著旱煙袋,“吧嗒吧嗒” 地抽著,吐出的煙霧在他面前繚繞,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巧云則坐在一旁,低著頭,默默地為我們沏茶,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似乎預感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師傅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了:“小強啊,來師傅家也有好一陣子了,你覺得師傅這人咋樣?”
我連忙說道:“師傅,您對我那是沒話說,教我手藝,還處處照顧我,我心里都記著呢。”
師傅笑了笑,又說:“那就好,我一直把你當自己兒子看待,巧云這孩子,你也都看到了,雖然模樣普通,還有點殘疾,但她心眼好,又會過日子。我看你們倆年齡相仿,要是能湊成一對,以后你就留在我家,這工坊也交給你們打理,我也就放心了。”
我一聽這話,心里 “咯噔” 一下,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我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低著頭,不敢看師傅和巧云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說:“師傅,我…… 我還年輕,想先把心思放在手藝上,暫時還不想考慮結婚的事兒。”
師傅皺了皺眉頭,說:“這手藝和結婚又不沖突,你看村里哪個年輕人不是先成家后立業的?再說了,你要是和巧云結婚,以后這工坊就是你的,你還愁沒活干?還能掙大錢,不比你出去給別人打工強?而且,我還會給你們準備豐厚的嫁妝,保準讓你風風光光地把巧云娶進門。”
師傅的話里滿是誘惑,可我心里卻只有張麗的身影。
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說:“師傅,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我真的還沒準備好。我現在想多攢點錢,買些好工具,把手藝練得更精,以后才能有更好的發展。”
師傅聽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把旱煙袋重重地往地上一磕,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我這是在給你一個安穩的未來,你卻不懂得珍惜。巧云哪點配不上你了?她哪點讓你不滿意了?”
巧云聽到師傅的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輕輕地拉了拉師傅的衣角,說:“爹,您別逼他了,感情的事兒不能強求。”
說完,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回了屋,那背影顯得那么孤獨和無助。我看著巧云離去的背影,心里一陣刺痛,我知道自己的話傷害了她,可我真的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
師傅看著巧云的背影,又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中滿是失望和憤怒,他質問我:“小強,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師傅長嘆一聲,說:“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心野了。你喜歡的人能有巧云好?能像巧云這樣真心實意地對你?”
我低著頭,無言以對,我知道師傅說的有道理,巧云確實是個好姑娘,可感情的事,真的無法勉強。
師傅又坐了下來,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說:“小強,你走吧,我教不了你了。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片期望,也傷了巧云的心。”
我聽到師傅的話,心里一陣難過,我知道,因為我的拒絕,我和師傅之間的關系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