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的午后，像一個密不透風的蒸籠。

老舊居民樓里，即使風扇開到最大檔，吹出的也是熱風。

苗雨珊拿著抹布，一遍遍擦拭著客廳的茶幾。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滴在地板上，很快蒸發不見。

客廳的沙發上，婆婆羅美娟翹著二郎腿，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挑剔地數落。

“你說你這地拖的，怎么還有水印？”

“昨天買菜是不是又買貴的了？就不知道省著點過日子！”

“還有這桌子上的剩菜，看著就沒胃口，倒了算了！”

尖銳的聲音，像針一樣扎在雨珊的耳膜上。

她低著頭，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結婚三年，這樣的場景早已是家常便飯。

羅美娟是丈夫顧凱的母親，丈夫孝順，或者說，是懦弱。

在這個家里，婆婆的話就是圣旨。

雨珊默默忍受著，試圖讓自己變成透明的空氣。

可婆婆的數落還在繼續，甚至開始人身攻擊。

“干活干不好，花錢倒挺厲害。”

“也不知道娘家怎么教的，一點規矩都不懂！”

“沒家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匕首，刺中了雨珊的痛處。

她的眼圈瞬間紅了，握著抹布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爭辯。

爭辯的結果，只會是更難堪的爭吵和丈夫的不耐煩。

她走到電視柜旁，拿起一個舊相框，仔細擦拭著上面的灰塵。

相框里，是她和自己親生母親的合影。

那是母親留給她為數不多的念想。

照片上的母親笑容溫柔，眼神里充滿了愛意。

可這張照片，卻是婆婆羅美娟的眼中釘。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破照片趕緊扔了！”

“家里地方本來就小，還擺這些沒用的東西！”

羅美娟的聲音充滿了嫌惡。

雨珊把相框抱在懷里，轉過身，倔強地看著婆婆。

“媽，這是我媽留給我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持。

羅美娟被她頂撞，頓時提高了音量：

“你——！你還敢跟我犟嘴了？！”

“顧凱！顧凱你給我出來！”

“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

房門被拉開，丈夫顧凱一臉疲憊地走了出來。

他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眉頭緊鎖。

“媽，您少說兩句吧。”

他走過去扶住母親的胳膊，語氣里帶著懇求。

“雨珊她也不是故意的……”

“我少說兩句？她都要爬到我頭上來了！”

羅美娟甩開兒子的手，指著雨珊。

“今天這照片必須給我扔了！”

“不然你們就都給我搬出去！”

顧凱看看母親，又看看滿眼淚水的妻子，臉上滿是為難。

最終，他低下頭，避開了雨珊求助的目光。

“雨珊，要不……就先收起來吧？”

他小聲對妻子說。

雨珊的心，在那一刻，徹底沉入了谷底。

她看著丈夫躲閃的眼神，看著婆婆得意的嘴臉。

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涼和無助，將她緊緊包圍。

這個家，讓她感到窒息。

婆婆羅美娟那句刻薄的“沒家教”，像一把鑰匙。

打開了苗雨珊塵封多年，卻從未真正愈合的傷口。

她的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回了遙遠的1996年。

那也是一個這樣悶熱的夏天。

八歲的雨珊放學回家，推開家門，看到的卻是讓她永生難忘的一幕。

父親苗建平局促地站在客廳中央。

他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看起來有些拘謹的女人。

還有一個比她矮一個頭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身后。

老舊的電風扇在頭頂吱呀作響，吹動著女人額前汗濕的劉海。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陌生的、屬于那個女人的雪花膏的味道。

“雨珊，回來了啊。”父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自然的討好。

“來，爸給你介紹。”

他指著那個女人：“這是丁阿姨。”

又指著那個小男孩：“這是小浩弟弟。”

雨珊僵在原地，小小的身體因為震驚和憤怒而微微顫抖。

丁阿姨？小浩弟弟？

他們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她的家里？

她的媽媽才去世不到一年啊！

家里的墻上，甚至還掛著媽媽溫柔的笑容。

她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崩塌了。

那個叫丁秀蓮的女人，努力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她從一個看起來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旅行包里，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水果糖。

“雨珊，來，阿姨給你糖吃。”

她的聲音小心翼翼。

雨珊沒有接，反而惡狠狠地瞪著她，然后猛地轉身跑回了自己的小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撲到床上，把頭埋在枕頭里，無聲地哭泣。

她恨那個女人，恨那個小男孩。

更恨那個輕易就讓陌生人取代了媽媽位置的父親。

從那天起，她的家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家了。

那個叫丁秀蓮的女人，成了她的繼母。

那個叫丁浩的小男孩，成了她的繼弟。

雨珊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方式來表達不滿和排斥。

繼母給她買的新文具，她偷偷扔掉。

繼母給她夾的菜，她賭氣不吃。

繼母試圖跟她說話，她就裝作沒聽見。

她冷眼看著繼母在這個家里忙碌。

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討好父親，看著她對自己那個“拖油瓶”兒子丁浩百般呵護。

在年幼的雨珊看來，繼母就是偏心。

有好吃的，總是先給丁浩。

買新衣服，也總是丁浩的份。

而自己，好像成了這個家多余的人。

記憶中，繼母總是很節省，甚至可以說是吝嗇。

家里的開銷，她都算計得很精。

雨珊覺得，那是因為繼母要把錢省下來，給她自己的兒子花。

她甚至聽到過鄰居悄悄議論，說丁秀蓮嫁過來時，幾乎是凈身出戶，就是圖父親有個穩定的工作，能養活她們母子。

這些都加深了雨珊對繼母和繼弟的厭惡和鄙夷。

父親苗建平似乎也變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下班回家就陪著雨珊玩。

他變得沉默寡言，很多時候都在唉聲嘆氣。

對于雨珊和繼母之間的矛盾，他總是和稀泥，或者干脆躲開。

漸漸地，雨珊也對他失望了。

那個曾經溫暖的家，在她的記憶里，只剩下壓抑、隔閡和無處訴說的委屈。

她像一株缺少陽光和水分的小草，在那個重組的家庭里，艱難而孤獨地長大。

心里對繼母和那個“拖油瓶”弟弟的怨恨，也越積越深。

成年后的苗雨珊，結婚嫁人，離開了那個讓她從小感到壓抑的家。

她以為自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

可現實，卻給了她更沉重的一擊。

婆家的刁難和丈夫的懦弱，讓她再次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偶爾，她也會忍不住給遠在老家的父親苗建平打個電話。

想訴說一下自己的委屈，尋求一點來自親人的安慰。

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總是帶著疲憊和無奈。

“雨珊啊，嫁了人，就得以家庭為重。”

“婆婆年紀大了，你就多讓著她點。”

“夫妻之間，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忍忍就過去了。”

每次聽到這些話，雨珊的心都像被泡在冰水里。

她知道，父親指望不上了。

他的心思，或許更多地放在了那個重組的家庭上。

有時，父親還會在電話里提起繼母。

“你丁阿姨最近身體不太好，總是咳嗽。”

“你也別老讓她操心了。”

言下之意，似乎是責怪雨珊不懂事，給家里添麻煩。

這讓雨珊更加心寒，連打電話的頻率也減少了。

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娘家回不去，婆家待不下。

唯一能說幾句心里話的，只有同住一個小區的鄰居張姐。

張姐比雨珊大幾歲，為人還算熱心，也比較了解雨珊在婆家受氣的情況。

這天下午，雨珊在樓下碰到買菜回來的張姐。

張姐把她拉到一邊，神神秘秘地說：

“雨珊妹子，跟你說個事。”

“嗯？什么事啊張姐？”雨珊沒什么精神。

“我前兩天去菜市場，好像看到你那個弟弟了。”

張姐壓低了聲音。

“哪個弟弟？”雨珊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你后媽帶來的那個啊！”張姐提醒道。

“你不是說他叫……丁浩？”

雨珊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絲不快。

丁浩？他來臨江市干什么？

“你看清楚了？”

“八九不離十吧！雖然好多年沒見了，但那眉眼有點像。”

張姐撇撇嘴，語氣帶著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味。

“看著……穿得挺一般的，好像在跟一個工頭模樣的人說話。”

“估計是來這邊找活干的吧？”

“這年頭工作不好找，尤其是他們那種沒啥學歷的……”

張姐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

雨珊卻已經聽不下去了。

丁浩來臨江市打工？

她心里沒有任何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厭煩。

那個從小就跟著母親住進她家，分走了父親關注，讓她備受冷落的“拖油瓶”。

如今長大了，果然沒什么出息。

他來臨江市，最好別找到自己頭上。

她現在自身都難保，可沒精力也沒心情去應付老家那些人和事。

她早已打定主意，跟那個名義上的“家”，劃清界限。

“是嗎？我好多年沒跟他聯系了。”

雨珊淡淡地回應了一句，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先上去了張姐，孩子快放學了。”

她找了個借口，匆匆結束了談話。

回到冷冰冰的家里，雨珊心里更加煩躁。

婆家的氣還沒消，又聽到那個不相干的弟弟的消息。

生活，好像總是在給她增添新的煩惱。

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匆匆而過的人流。

心里一片茫然。

自己的依靠，到底在哪里呢？

她不知道，那個她極力想撇清關系的弟弟，即將以一種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闖入她一地雞毛的生活。

日子在壓抑和忍耐中，一天天捱過。

苗雨珊覺得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橡皮筋，隨時可能斷裂。

導火索，是一次女兒萌萌的感冒發燒。

孩子病了，上吐下瀉，雨珊心急如焚。

連著兩天抱著孩子跑醫院，掛號、化驗、打點滴。

花了幾百塊錢不說，人也累得夠嗆。

晚上，她拖著疲憊的身體給孩子喂藥，婆婆羅美娟卻又開始了。

“幾百塊錢就這么沒了！真會敗家！”

“不就是個小感冒嗎？以前我們小時候，喝點姜湯就好了！”

“哪像現在這么嬌貴！”

婆婆坐在沙發上，磕著瓜子，語氣尖酸刻薄。

雨珊本就因為擔心女兒而心力交瘁，聽到這話，一股火氣直沖頭頂。

“媽！萌萌發燒快四十度了！不去醫院行嗎？！”

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這是她嫁過來三年，第一次如此大聲地反駁婆婆。

羅美娟顯然沒料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兒媳婦敢頂嘴。

她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嘿！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吼了？！”

她幾步沖到雨珊面前，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你花的還不是我兒子的錢？！”

“天天就知道往外跑！我看你就是想借著孩子生病，回你那破娘家去吧？！”

“我告訴你苗雨珊，我們顧家沒那么多閑錢給你貼補娘家！”

“你就是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

惡毒的字眼像冰雹一樣砸下來。

“我沒有！”雨珊氣得渾身發抖。

“我只是想帶萌萌去看病！我沒想回娘家！”

“沒想？我看你心里早就想了吧！”

“也是，誰讓你自己家里……”

羅美娟似乎想說什么更難聽的話，但又咽了回去。

她輕蔑地上下打量著雨珊，眼神像刀子一樣。

“你以為你是什么好東西？要不是當年你爸媽……”

后面的話，她沒說完，但那眼神和未盡之語，比直接罵出來更傷人。

像是在說雨珊的出身或家庭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

“你胡說！”雨珊的情緒徹底失控了。

她不知道婆婆指的是什么，但那種被侮辱的感覺讓她無法忍受。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不大的客廳里回蕩。

羅美娟竟然揚手，狠狠給了雨珊一個耳光！

空氣瞬間凝固了。

雨珊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婆婆。

她被打懵了。

這時，丈夫顧凱聞聲從房間里跑了出來。

看到眼前的情景，他也愣住了。

“媽！您……您怎么動手了！”

他上前一步，想去拉母親。

羅美娟卻一把甩開他，還在氣頭上。

“我打她怎么了？反了她了！”

“你看她那樣子！還敢瞪我！”

顧凱看看盛怒的母親，又看看捂著臉無聲流淚的妻子。

臉上寫滿了為難和猶豫。

最終，他只是走過去，把母親往后拉了拉。

“媽，您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他的聲音很低，甚至不敢大聲指責母親。

雨珊看著丈夫這副懦弱的樣子，心徹底涼透了。

在這個家里，她被打，被罵，卻連一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人都沒有。

她什么也沒說，轉身沖進了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鎖上了門。

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

她靠在冰冷的門板上，身體無力地滑落。

臉頰火辣辣地疼，心卻更疼，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往里灌著冰冷的風。

她想到張姐說的，那個可能在臨江市打零工的弟弟丁浩。

娘家？她還有娘家嗎？

父親靠不住，繼母和那個弟弟……

她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

這個家，真的待不下去了。

那一記耳光，徹底打碎了苗雨珊對這個家，對丈夫顧凱最后的一絲幻想。

她在房間里哭了很久，哭到嗓子沙啞，眼睛紅腫。

丈夫顧凱在門外敲了幾次門，她都沒有開。

她不想看到他那張寫滿為難和歉意的臉。

那種無聲的懦弱，比直接的傷害更讓她心寒。

夜深了，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雨點敲打著窗戶，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音。

房間里沒有開燈，一片漆黑。

雨珊坐在床邊，抱著膝蓋，呆呆地望著窗外模糊的燈光。

離婚？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心里瘋狂地滋長。

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家，離開這個懦弱的丈夫，離開那個刻薄的婆婆！

她甚至開始在腦海里規劃離婚后的生活。

找個小房子，帶著女兒萌萌，自己開個小店或者找份工作……

可是，現實的骨感很快擊碎了她短暫的幻想。

她沒有多少積蓄，這些年家里的開銷幾乎都是丈夫在支撐。

她開服裝店掙的錢，大部分也補貼了家用，或者被婆婆以各種名義要去。

離婚了，她能爭取到女兒的撫養權嗎？

法院會把孩子判給一個沒有穩定收入、沒有房產的母親嗎？

就算爭取到了，她一個人，能給女兒好的生活嗎？

她不敢想下去。

現實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牢牢困住，動彈不得。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慢慢將她淹沒。

她忽然想起了婆婆羅美娟白天那句未說完的話。

“……要不是當年你爸媽……”

當年？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婆婆會用那種語氣提及她的父母？

難道，自己那個重組的家庭，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的心。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那個家庭的受害者。

是被繼母排擠、被父親忽視的可憐蟲。

可如果……如果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呢？

如果那個家，本身就帶著某種“污點”呢？

那她現在在婆家所受的輕視和欺辱，是不是就有了某種“根源”？

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

她起身，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走到床頭柜前。

拉開最下面的抽屜，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一個上了鎖的小鐵盒。

那是她少女時期的“秘密寶箱”。

里面裝著一些她珍藏的舊物。

她找到鑰匙，打開了鐵盒。

里面有一本粉色封皮的日記本，幾張泛黃的照片，還有一些獎狀和成績單。

她拿起日記本，翻開。

幼稚的筆跡，記錄著她童年和少年時期的點點滴滴。

大部分都是關于學習的瑣事，和對未來的憧憬。

但字里行間，也透露出對那個重組家庭的不滿。

“今天丁阿姨又只給丁浩買了新橡皮，我的都用禿了……”

“爸爸答應帶我去公園，結果丁浩非要跟著，真討厭！”

“考試我又是第一名，丁阿姨好像沒看見一樣，就知道問丁浩考了多少分。”

她又翻看那些成績單和獎狀。

“三好學生”、“優秀少先隊員”……

記憶中，她一直努力學習，想用優異的成績來證明自己，來贏回父親的關注。

可似乎，效果甚微。

父親依然沉默，繼母依然“偏心”。

她記得很清楚，有好幾次，她拿著滿分的試卷回家。

繼母丁秀蓮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后轉身去廚房忙碌。

而弟弟丁浩，哪怕只是及格了，繼母也會摸摸他的頭，說一句“有進步”。

這些塵封的記憶，再次勾起了她心底的怨恨。

她更加堅信，自己當年就是被虧待了！

那個繼母，那個拖油瓶弟弟，就是自私自利，只顧自己！

所謂的“污點”，一定也是他們造成的！

她把日記本和獎狀胡亂塞回鐵盒，用力蓋上蓋子。

絕望之中，又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恨意。

恨婆婆的刻薄，恨丈夫的懦弱。

也恨那個早已疏遠的父親，和那個給她童年留下陰影的繼母與繼弟。

她的人生，好像從那個女人帶著孩子進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灰暗的。

雨，還在下著。

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呼吸聲。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那一記耳光帶來的風波，并沒有很快平息。

雖然丈夫顧凱后來也進了房間，笨拙地道了歉，說他媽就是那個脾氣。

但苗雨珊的心，已經冷了。

她和丈夫開始了冷戰。

同住一個屋檐下，卻形同陌路。

她白天照常送女兒去幼兒園，然后去自己的小服裝店守著。

晚上回來，默默地做飯，吃飯，然后躲進房間。

婆婆羅美娟大概是被兒子說了幾句，暫時沒再上門找茬。

但那種冰冷的、壓抑的氣氛，籠罩著整個家。

雨珊甚至開始偷偷咨詢律師，了解離婚的相關事宜。

雖然前路渺茫，但離開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這天傍晚，雨珊剛從店里回來，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丈夫顧凱還沒下班，女兒萌萌在客廳看動畫片。

屋子里異常安靜。

突然，“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雨珊心里一驚，以為是婆婆又來了。

她擦了擦手，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

門外站著的，卻是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一個年輕的男人，身形挺拔，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

看起來干凈利落，但臉上帶著一絲風塵仆仆的疲憊。

他的五官輪廓，依稀有幾分熟悉，卻又比記憶中那個怯生生的小男孩，多了許多沉穩和棱角。

是丁浩！

她的繼弟！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來？

雨珊的心跳瞬間加速，腦子里一片混亂。

是張姐上次說漏嘴了？還是父親告訴他的地址？

他來干什么？

難道真像張姐說的那樣，在外面混得不好，來投奔親戚？或者……是來借錢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雨珊就感到一陣煩躁和抗拒。

她自己還一堆麻煩沒解決呢！

但不管怎樣，人已經站在門口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打開了房門。

門外的丁浩，看到開門的是雨珊，眼神似乎也波動了一下。

但很快恢復了平靜。

他比雨珊記憶中高了很多，肩膀也寬了。

不再是那個需要躲在母親身后的小不點。

他的目光沉靜，直視著雨珊。

手里，還拎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邊緣磨損的舊文件袋。

“姐。”

丁浩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就這么一個字，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砸在了雨珊的心上。

“姐”？

他竟然叫她“姐”？

印象中，自從懂事起，他好像就沒這么叫過她。

他們之間，一直都是淡漠疏離，甚至帶著敵意的。

雨珊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完全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大腦因為過度的震驚和混亂，暫時停止了運轉。

他為什么來？

他手里拿的文件袋里是什么？

婆婆那句關于她“家底不清白”的話再次閃過腦海。

難道……他帶來的，是更大的麻煩？

還是……別的什么？

所有的震驚、疑惑、不安，以及那些被強壓在心底多年的、對那個重組家庭的復雜情緒，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就那樣呆立在門口，看著丁浩。

丁浩也看著她，眼神平靜，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姐，”他又叫了一聲，語氣很平穩。

“我找你，有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