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珍今年五十六了,絕經已經快兩年。
年輕時鬧過幾次意外懷孕,吃了不少苦頭,后來便聽從醫生的建議,上了節育環。
這一戴,就是二十多年。
年輕時覺得一勞永逸,確實省了不少心。
可隨著年紀漸長,尤其是絕經之后,這身體里的小東西,總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
有時候小腹會隱隱作痛,有時候白帶也有些異常。
醫生也說過,絕經后,子宮萎縮,節育環沒有必要再留著,甚至可能帶來一些麻煩。
“也是時候取出來了。”趙淑珍不止一次這么想。
拖著拖著,就又是一年。
最近,那種不適感似乎又明顯了一些。
她摸了摸小腹,終于下定了決心。
這周末,就去醫院把它取出來,了卻一樁心事。
想到這里,她心里反而輕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個多年的無形負擔。
晚飯時,趙淑珍看著正在慢悠悠喝著粥的老伴李衛民,狀似隨意地提了一句:“老李,我琢磨著,這個周末去醫院把環取了。都絕經了,留著也沒用,還怪不舒服的。”
李衛民拿著勺子的手頓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隨即又恢復如常,聲音卻不似往日那般隨和:“取那個干什么?都這么多年了,在身體里待得好好的,別瞎折騰。”
趙淑珍愣住了。
她以為這事兒老伴會和她一樣,覺得是理所當然。
“怎么是瞎折騰呢?醫生都說絕經后最好取出來。我最近也覺得有點不舒服。”她耐著性子解釋。
“能有多不舒服?我看你是心理作用。”李衛民放下碗,語氣有些生硬,“我都查過了,沒事的。戴著就戴著,別去醫院找那個麻煩。”
“你查過?你查什么了?”趙淑珍有些不解,甚至有些生氣。
這事關她的身體,他怎么能這么武斷?
“老李,這事我不是和你商量,是通知你一聲。我的身體我做主。”
“淑珍!”李衛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強硬,“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這件事,你聽我的。”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趙淑珍看著一臉固執的老伴,心里又氣又委屈,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這究竟是怎么了?
取個環而已,多大點事,他至于這么大反應嗎?
老伴那晚斬釘截鐵的“不行”二字,像一塊巨石壓在趙淑珍心頭。
她怎么也想不通,平日里對自己還算體貼的李衛民,為何在這件事上如此固執,甚至不近人情。
夜里,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丈夫的鼾聲在耳邊均勻地響著,而她的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了二十多年前,飄回了她安放那個節育環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住在單位分的狹小舊工房里。
她剛因為意外懷孕,不得不做了人工流產,身體虧虛得厲害。
醫生嚴肅地告誡她,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再懷孕,否則會有危險。
李衛民當時正為廠里效益不好而焦頭爛額,家里經濟也拮據。
“淑珍,要不……咱就上個環吧?”一天晚上,李衛民看著她蒼白的臉,小心翼翼地提議,“醫生說這個安全,也能讓你少受罪。以后咱們……咱們就好好把這兩個孩子拉扯大。”
趙淑珍記得,當時她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聽鄰居大姐說,上環也挺受罪,還可能有些后遺癥。
但看著丈夫布滿血絲的眼睛和一臉的愁容,再想想自己剛經歷的痛苦,她點了點頭。
為了這個家,為了不再擔驚受怕,她認了。
“老李,”她啞著嗓子說,“我聽人說,這環也不是個個都適應……萬一……”
李衛民當時是怎么說的?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滿是疼惜和堅定:“傻瓜,別多想!你的身體最重要!有這兩個孩子就夠了,我李衛民這輩子有你就夠了!以后我再也不讓你受這種苦了。這環,就當是替我受的罪,醫生也說了,這是當時最好的法子。等以后……你不想戴了,或者有什么不舒服,咱們就取出來。”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讓她冰冷的心得到些許慰藉。
第二天,他就陪著她去了醫院。
上環的過程確實不舒服,小腹墜脹酸痛了好幾天。
那些日子,李衛民對她倒是照顧得無微不至,端茶倒水,洗衣做飯,讓她心里好受了不少。
可現在呢?
他當初的承諾言猶在耳:“等以后……你不想戴了,或者有什么不舒服,咱們就取出來。”
如今她不想戴了,也確實覺得不舒服了,他卻像是完全忘了當年的話,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執意不讓她取。
這到底是為什么?
難道當年安這個環,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
還是說,這二十多年里,發生了什么她沒有察覺的變化?
回憶像是潮水般涌來,又悄然退去,留給趙淑珍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不安。
她越想越覺得,李衛民的阻攔背后,一定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她試探過幾次,李衛民依舊是守口如瓶,甚至比以前更加警惕和煩躁。
家里的氣氛,因為這件事,變得愈發壓抑。
沒過幾天,趙淑珍便發現李衛民更加反常了。
他書桌最下面的那個抽屜,以前從不上鎖,現在卻總是鎖得嚴嚴實實。
有次趙淑珍想找東西,隨手拉了一下,發現鎖著,便問他鎖了什么寶貝。
李衛民看報紙頭也不抬,只說是些怕她扔掉的舊信件。
這解釋讓她心里直犯嘀咕。
更讓她起疑的是一晚起夜,見書房燈亮,門虛掩著。
李衛民正背對門口在抽屜前搗鼓,聽到她腳步聲猛一回頭,眼神慌亂,迅速合上抽屜并用身體擋住。
“都幾點了,還不睡?”趙淑珍故作平靜。
“呃,找本書,這就睡。”李衛民語帶慌張,匆匆關燈拉她回房。
那一晚,趙淑珍徹底失眠。
丈夫的慌張,緊鎖的抽屜,加上他對取環之事近乎神經質的反對,一切串聯起來,讓她感到莫名的恐慌,覺得平靜的生活正被一個未知秘密侵蝕。
自從發現那個上鎖的抽屜后,趙淑珍心里就像貓抓似的。
她知道自己不該懷疑老伴,更不該窺探他的隱私。
可是,李衛民的反常行為,讓她實在無法安心。
那個抽屜里,到底藏著什么?
和他堅決不讓自己取環有關系嗎?
她開始留意那個抽屜。
李衛民把鑰匙藏得很好,她沒找到。
有時候,她會趁李衛民不在家,去書房看看那個抽屜,摸摸那冰冷的鎖,想象里面到底是什么。
是舊情書?
不像,老李不是那樣的人。
是私房錢?
更不可能,家里的財政大權一直在她手里。
直到有一天,李衛民接了個電話,說是老戰友聚會,要出去兩天。
他匆匆忙忙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走了。
趙淑珍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略顯焦急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等李衛民走后,趙淑珍在家也無心做家務。
她鬼使神差地又走進了書房,徑直來到那個抽屜前。
她蹲下身,仔細觀察著。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打開嗎?
她不死心,開始在書桌上、書柜里翻找起來,希望能找到被遺忘的鑰匙。
翻找了半天,鑰匙沒找到,卻在李衛民常看的幾本書下面,摸到了一個硬殼的筆記本。
筆記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邊緣都有些磨損,上面還帶著一把小小的密碼鎖。
趙淑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這個筆記本,她以前從未見過。
李衛民平時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這個帶鎖的筆記本,無疑比那個抽屜更加可疑。
她幾乎可以肯定,丈夫不讓她取環的秘密,就鎖在這個本子里。
趙淑珍拿著那個筆記本,手心有些出汗。
密碼鎖是那種老式的三位數字撥輪。
她試了試李衛民的生日,不對。
試了試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也不對。
她的生日,兒子的生日……一連串有意義的數字都試過了,鎖紋絲不動。
她有些泄氣,難道就這樣放棄嗎?
不,她不甘心。
丈夫那焦慮不安的神情,那句斬釘截鐵的“不行”,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
她必須知道真相。
趙淑珍坐在書桌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回想著李衛民最近的種種反常。
他為什么突然開始鎖抽屜?
為什么會對這個筆記本如此珍視?
他緊張的時候,會有什么習慣性的小動作嗎?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李衛民最近看軍事新聞,總喜歡念叨幾個數字,說是什么部隊的番號,還是什么演習的代號。
她當時沒在意,只當是老年人的嘮叨。
那串數字是什么來著?
她努力回憶著……好像是……“703”?
還是“709”?
她屏住呼吸,顫抖著手,將撥輪撥到了“7…0…3”。
沒有動靜。
難道記錯了?
她又嘗試著撥動密碼,撥到了“7…0…9”。
“咔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趙淑珍的心跳有些加速。
她深吸一口氣,翻開了筆記本的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