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搶親
1946年的湘西大庸縣,山巒疊嶂,谷深林密,亂世之中,民不聊生。
那時的中國,飽受三大害的摧殘:鼠疫如天降之禍,奪人性命于無形;大煙乃洋人帶來的毒物,荼毒中華子孫;而土匪,則是這片土地上自生自滅的惡瘤,橫行鄉里,視王法如無物。
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殺伐決斷,燒殺搶掠,手段之狠辣令人發指。
而在這群豺狼之中,那些美貌與殘忍兼具的壓寨夫人,更成了坊間談資,引人遐想。
田玉蓮,一個年僅十七歲的貧家少女,生得細皮嫩肉,眉眼如畫,瓜子臉上透著一股水靈勁兒。她本是村里一戶窮苦人家的女兒,日子雖清貧,倒也安穩。
可惜,舊社會的女子,命如浮萍,半點由不得自己。
那年春天,村里來了個媒婆,笑得滿臉褶子,嘴里叼著甜言蜜語,直說大庸縣的大戶鐘老二看上了玉蓮,要娶她做第五房媳婦。
鐘家開出的聘禮,是二十畝上好的水田,這對田家父母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他們暈頭轉向。
“閨女,鐘家可是大戶人家,你去了就是從糠籮跳到米籮,享不盡的福!”田母拉著玉蓮的手,硬是擠出幾分笑意,眼里卻滿是貪婪的光。
田玉蓮低頭不語,雙手攥緊衣角,指節泛白。她如何不知鐘老二的名聲?
那是個遠近聞名的變態,心思歹毒得叫人膽寒。
聽說他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前頭四個媳婦沒一個活過三年,臨死時個個血盡人枯,形如紙人,慘不忍睹。
可她一個小女子,又能如何?
父母鐵了心要這門親事,二十畝水田,夠他們翻身做個小地主了,女兒不過是張嘴吃閑飯的,嫁給誰不是嫁?
迎親那天,田玉蓮被強按著穿上大紅嫁衣,頭上手上戴滿了金銀首飾,沉甸甸地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坐在花轎里,轎簾緊閉,耳邊是吹鼓手的喧鬧,可心卻如墜冰窟,止不住地顫抖。
淚水滑過臉頰,她咬緊嘴唇,不敢哭出聲,只盼著這轎子能走得再慢些,晚些到那地獄般的鐘家。
鐘老二騎在高頭大馬上,趾高氣揚,肥胖的臉上滿是得意。他今年已近五十,腆著個大肚子,瞇著小眼,嘴角掛著油膩的笑,活像個屠夫瞧著待宰的羔羊。
他扭頭瞥了眼花轎,喉頭滾動,嘿嘿低笑:“小美人兒,到了老子手里,保管你快活得忘爹娘!”
隊伍行至半路,穿林過坡,山道狹窄,風吹得樹影搖曳,透著幾分陰森。
田玉蓮在轎中緊閉雙眼,雙手合十,心中默念著家中供奉的觀音菩薩,只求能有個神仙顯靈,救她出這苦海。
村里的神婆曾為她算過命,說她命中帶煞,需得避開血光之災,臨走前還塞給她一個符包,說是能驅邪避禍。
她攥緊那符包,心中燃起一絲渺茫的希望。
可神仙哪會管這人間疾苦?
正行間,忽聽“啪”的一聲脆響,像是誰家爆竹炸開,緊接著便是陣陣驚呼與慘叫,轎夫一個趔趄,花轎猛地落地,田玉蓮猝不及防,頭撞在轎壁上,疼得她悶哼一聲。
還未回神,轎簾猛地被掀開,一張黑瘦丑陋的臉闖入眼簾,那人滿臉猙獰,雙眼冒著兇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活像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嘿,這小娘子長得真標致,鐘老二那肥豬也配?”那人嗓音沙啞,像是刀刮過鐵皮,令人毛骨悚然。他一揮手,身后幾個粗漢一擁而上,接親隊伍登時亂作一團,吹鼓手丟了家伙四散逃命,鐘老二從馬上滾落,肥臉嚇得煞白,哆嗦著喊:“覃大爺,饒命!這女人送您,聘禮我也不要了!”
田玉蓮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天旋地轉。
那黑瘦漢子,正是湘西惡名遠揚的土匪頭子覃國卿。他上下打量著玉蓮,眼中閃著貪婪的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小美人兒,跟了老子,保管你比在鐘家強百倍!”
說罷,他大手一撈,將田玉蓮從轎中拽出,扛在肩頭,徑直往山林深處而去。
田玉蓮驚恐萬分,拼命掙扎,嗓子喊得嘶啞,卻只換來覃國卿一聲冷哼:“再動一下,老子現在就辦了你!”她哪敢再動?只能任由這群土匪將她擄走,身后鐘老二的叫嚷漸遠,山道上的喧囂歸于死寂。
至此,田玉蓮的命運徹底扭轉,從一個貧苦少女,跌入了更深更暗的深淵。
她原以為鐘家已是地獄,卻不知這土匪窩,才是真正的修羅場。
被擄上山后,她被關進一間破舊的木屋,屋外守著兩個滿臉橫肉的匪徒,屋內只有一鋪硬邦邦的土炕,散發著霉味。
她蜷縮在炕角,淚水早已流干,心中只剩無盡的恐懼與茫然。
那符包早不知丟到何處,神婆的話仿佛成了笑話,所謂的驅邪避禍,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田玉蓮明白,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田家的女兒,也不再是鐘老二的媳婦,而是落入了土匪的手中,成了任人宰割的獵物。
02 蛻變
湘西自古便是山高路險之地,谷深林密,水洞幽奇,民風彪悍得像山間的野狼。
解放前,這里土匪如蝗,數十股勢力割據山頭,搶財劫色,殺人不眨眼。
覃國卿,便是其中最狠毒的一匹惡獸。他的名字在湘西無人不曉,無人不懼,提起他,鄉民無不咬牙切齒,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覃國卿原是地主家的少爺,生來一副壞種心腸。
十六歲那年,他立下毒誓,要搞一百個女人,殺一百個男人,誓要在這亂世中踩著人命爬到頂。他父親是個惡霸地主,被紅軍公開處決,家產也被分給了窮苦百姓,這血海深仇讓他對共產黨恨之入骨,發誓有朝一日要報復回來。
紅軍大部隊撤走后,他加入了鄉里的民團,成了個兵。民團表面上是保鄉安寧,實則盡是地痞流氓,仗著手中幾桿破槍,干盡傷天害理的勾當。
覃國卿背著中正式步槍,腰里揣著一塊大洋,立時覺得腰桿硬了三分,逢人便橫眉冷對:“有了家伙,誰還敢小瞧老子?”
可他卻在一個娼妓身上栽了跟頭。
那日,同鄉陽生笑得一臉猥瑣,勾著他的肩頭說:“勛桿子,帶你去開開葷,鄉里新來了兩個嫩得很的娘們,晚了可輪不上!”
覃國卿那時還未嘗過男女滋味,懵懂中帶著幾分好奇,跟著陽生到了間破民房前,果見兩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笑得風騷,迎面就撲上來。
陽生將他往其中一個女人懷里一推,嬉皮笑臉道:“我這兄弟還是個黃花仔,你可得細心伺候,別一口吞了!”
那女人咯咯一笑,摟住覃國卿,嘴上“吧唧”親了一口,嗓音媚得像蜜:“放心,姐姐包你今晚舒坦得上天!”
覃國卿臉漲得通紅,被親過的地方像是爬了蟲子,麻癢難耐,直鉆心底。他被拉進屋,門一關,女人褪下外衣,只剩薄紅肚兜,春光半露,勾得他眼熱心跳,血氣直往頭頂涌。他慌忙擱下槍,扯了衣服,爬上床去,手剛在女人身上摸了兩下,便覺腦中轟然一響,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骨,癱軟下去。
“嘖,瞧這中看不中用的貨,毛都沒長齊就來耍,真掃興!”女人一臉嫌棄,抬手將他推到地上。
覃國卿屁股摔得生疼,怒火從心底躥起,堂堂地主少爺,淪落到逛下等窯子不說,還被個風塵女子羞辱,簡直忍無可忍!
他暴喝一聲,跳起身撲過去,掐著女人的脖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那女人疼得尖叫,破口大罵,他卻越發失控,抓起步槍,對準她胸口就是一槍,直到那女人斷了氣,他才喘著粗氣,扔下一塊大洋,像是丟了塊破布。
回兵營的路上,陽生埋怨不休:“你殺了人,下次還咋去耍?”
覃國卿冷笑,骨子里的兇性徹底被激起,口出狂言:“要耍就耍不花錢的,不玩夠一百個女人,老子就不算娘生的!”
從此,這句狠話成了他一生的信條,貫穿了他禍亂一方的匪路。
沒多久,他叔叔當上了保安團團長,覃國卿帶著陽生投靠過去,可他自從開葷后,便離不得女人,色膽包天,竟與年輕嬸娘勾搭成奸,被叔叔撞破。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叔叔嬸娘一并殺了,搶了幾支槍,投奔土匪大天保。
那年,他才十九歲。在大天保麾下,他好勇斗狠的本性得了施展,殺人放火,綁票勒索,無所不為,幾年后升為大隊長。可他不甘心屈居人下,匪路十年后,拉起自己的人馬,回到老家青安坪,自立為王,成了當地說一不二的土皇帝。
就在一次外出打劫時,他遇到了田玉蓮。
那日,他掀開花轎的簾子,只一眼,便被那張清秀嬌美的臉龐震住。田玉蓮眼含淚光,楚楚可憐,肌膚白得像剛剝的荔枝,眉間一抹哀愁,勾得他心頭一顫。
“這么個美人,怎能讓鐘老二那肥豬糟蹋?”
他心下暗道,二話不說,將她擄回山寨。
田玉蓮剛被帶到匪窩,嚇得魂不附體,哭喊著要死要活,甚至一頭往墻上撞去,幸被覃國卿飛身抱住,才沒一命嗚呼。
她縮在木屋一角,哆嗦著罵道:“你這強盜,殺了我吧,我寧死不從!”
覃國卿卻不惱,蹲在她面前,咧嘴一笑,露出幾分狡黠:“蓮妹,老子玩女人,哪個敢說半個不字?可對你,老子不來硬的,你說,咋樣才肯依了我?”
田玉蓮咬緊牙關,脫口而出:“要想我依你,除非明媒正娶,八抬大轎進門!”
她原以為這土匪頭子定會翻臉,誰知覃國卿竟點了頭。他當時已有糟糠之妻,幼時訂的親,還生了個兒子,可為了田玉蓮,他毫不猶豫地甩了原配,親自到田家下了聘禮,三天后便熱熱鬧鬧地將她娶進門。
這舉動徹底擊碎了田玉蓮的防線,她一個貧家女子,何曾見過男人為她做到這般地步?
她心底那點抗拒,化作了羞澀與感動,竟覺這刀口舔血的土匪,竟是個有擔當的真男人。
從此,田玉蓮心甘情愿做了壓寨夫人。
覃國卿對她百般寵溺,得知她愛看戲,便派人到縣城請來最好的戲班子,在山寨連唱數日;又帶她進大庸縣城,逛街頭,進戲院,下館子,出手大方得像個財主。
田玉蓮穿金戴銀,頭上插滿珠翠,手腕上叮當作響,虛榮心被填得滿滿當當,昔日的恐懼一掃而空。
她甚至忘了,這些花銷皆是從百姓身上刮來的不義之財,忘了自己也是窮苦出身,沉溺在這奢靡中,難以自拔。
可山寨的生活,遠不止穿金戴銀。
覃國卿的手段,狠毒得叫人心寒。他不光搶財,還綁大戶,將富人擄回山寨,施以酷刑,索要贖金。被他綁過的人,縱然活著回去,也只剩半條命。
那一日,羅大戶一家十幾口被綁,只留老弱在家,一為顯仁義,二為籌贖金方便。
羅家男丁被關進地窖,先是一頓毒打,兩天兩夜不給吃喝,連覺都不許睡,誰敢打盹,便被土匪點火烤臉,烤得皮焦肉爛,慘叫不絕。羅大戶年老體弱,熬不住,被馬鬃捆住拇指吊起,細繩嵌入肉里,指連心疼,痛得他老淚縱橫。
三天過去,贖金未到,覃國卿冷哼一聲,割下羅大戶一只耳朵,命人送去羅家,羅妻見狀癱坐地上,嚇得魂飛魄散。她并非不救,只是數目太大,賣房賣地也需時日,這一拖又是五六天。土匪急了,變著法子泄憤,羅家女眷被拉去陪酒,甚至當眾受辱,羅大戶長子羅貴連忍無可忍,破口大罵,換來的卻是更慘的折磨。他被綁在木板上,土匪往他嘴里灌糞水,灌得肚子鼓脹如球,又用粗木杠壓腹,污血從口鼻下體噴涌,活活折磨至死。
田玉蓮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起初心有不忍,可日日耳聞目睹,漸漸麻木。
她甚至覺得,這便是山寨的規矩,弱肉強食,怪不得誰。
為了配得上“壓寨夫人”的名號,她主動學起騎馬打槍,換上青布短衣,纏了包頭,跟在覃國卿身后出山打劫,儼然成了個女匪頭。
她的心,已被匪氣浸透,仁義道德,拋得一干二凈。
更駭人的,是她對情敵的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