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01
1992年7月的午后,郵遞員老陳騎著那輛"嘎吱嘎吱"響的二八自行車,從村口顛簸而來。
他手里攥著的那封信,就像握著我十八年來所有的希望。
"陳志遠(yuǎn)!陳志遠(yuǎn)家的!"老陳扯著嗓子喊,聲音在村巷里回蕩。
母親丟下手里的針線活,幾乎是跑著迎出去的。
我跟在后面,腿有些發(fā)軟。
"恭喜恭喜!"老陳笑得比我還開心,"北京的大學(xué)啊,了不得!"
我接過錄取通知書,手指微微顫抖。
"兒子,你真的考上了!"
母親激動得眼淚直流,顫抖著雙手撫摸著通知書,仿佛在撫摸著什么珍貴的瑰寶。
很快,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鄰居們紛紛跑來祝賀,院子里擠滿了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眼神里滿是艷羨和贊嘆。
"老陳家真是出了個狀元郎!"
"這孩子從小就聰明,看看這出息!"
"以后可就是北京的大學(xué)生了,前程無量啊!"
父親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雖然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但嘴角的笑意卻怎么也掩藏不住。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驕傲和滿足。
然而,歡聲笑語很快就被現(xiàn)實的重錘擊碎了。
那天晚上,一家人圍坐在昏黃的煤油燈下。
父親從破舊的木箱里翻出所有的錢,一張張地數(shù)著。
十元的、五元的、一元的,還有一些皺巴巴的五角、兩角的紙幣。
"一共三百四十二塊五毛。"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
學(xué)費是五千元。這對于我們這樣的農(nóng)家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
母親坐在一旁,眼淚無聲地滾落。
她用圍裙擦拭著眼角,輕聲說道:"要不,咱們把那些雞崽子賣了?"
父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雞賣了,這生活費咋辦?"
我坐在角落里,看著這一切,心如刀絞。
那張錄取通知書靜靜地躺在桌上,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此刻,它不再是希望的象征,反而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高墻。
"爸,要不我就不上了。"我咬著牙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從心里挖出來的。
"胡說八道!好不容易考上大學(xué),怎么能不上?砸鍋賣鐵也得讓你去!"
父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煤油燈晃了幾下。
母親也擦干眼淚,堅定地說道:
"明天開始,我們挨家挨戶去借錢。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透過窗欞,我看見父親在院子里來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月光灑在他佝僂的身影上,顯得格外孤獨和無助。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開始聯(lián)系親戚朋友。
我們家的親戚不多,除了兩個舅舅,就是一些遠(yuǎn)房的表兄弟。
大舅王富貴是母親的大哥,在縣城里開著一家小商店,算是我們家最有錢的親戚了。
他為人精明,善于經(jīng)商,這些年生意做得不錯,在縣城里買了房子,還養(yǎng)了一輛桑塔納轎車。
母親提起大舅時,眼中總是帶著一絲敬畏:
"你大舅有見識,有本事,咱們家有什么事,都得靠他幫襯。"
于是,父親決定先去找大舅借錢。
我們一家三口換上最好的衣服,坐著村里唯一的拖拉機,顛簸了兩個小時才到縣城。
大舅的商店開在最繁華的街道上,門面不大,但裝修得很氣派。
櫥窗里擺著各種商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大舅正在招呼客人,看到我們來了,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哎呀,這不是我妹妹一家嗎?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
他熱情地招呼著,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在我們身上打量著,似乎在評估著什么。
"哥,志遠(yuǎn)考上大學(xué)了。"母親有些拘謹(jǐn)?shù)卣f道。
"是嗎?考上哪個大學(xué)了?"大舅的眼睛一亮,"不會是清華北大吧?"
"北京理工大學(xué)。"我有些靦腆地回答。
"好啊!好啊!"大舅拍著我的肩膀,"我就說嘛,這孩子從小就聰明,肯定有出息!來來來,坐下說話。"
他讓我們坐在店里的沙發(fā)上,親自給我們倒茶。
茶葉是上等的龍井,茶具也很精致。我小心翼翼地端著茶杯,生怕弄壞了。
"志遠(yuǎn)啊,大舅真為你高興。北京的大學(xué),那可了不得!以后畢業(yè)了,就是國家干部了。到時候可別忘了大舅啊!"
父親和母親對視了一眼,母親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哥,我們今天來,是有事求你。"
大舅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熱情:
"什么事?咱們是一家人,有事就說。"
"學(xué)費需要五千塊錢,我們家實在拿不出來。想問你借一點,等志遠(yuǎn)畢業(yè)工作了,一定還給你。"母親說得很小聲,臉上泛起紅暈。
大舅立馬放下茶杯,表情瞬間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神情。
"五千塊錢?"他重復(fù)了一遍,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敢置信,"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
"我知道數(shù)目不小,但是志遠(yuǎn)這孩子......"母親想要解釋什么。
大舅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
"不是我不想幫忙,實在是最近生意不太好做。你看看,這店里的貨都壓著呢,資金周轉(zhuǎn)不開。"
他站起身來,在店里踱了幾步,然后嘆了一口氣:
"而且說實話,現(xiàn)在大學(xué)生畢業(yè)了也不一定好找工作。你們想想看,萬一畢業(yè)了找不到工作,這錢什么時候能還啊?"
父親的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他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再說了,在銀行利息這么高,我把錢借給你們,我的利息損失誰來補?"
我坐在一旁,聽著大舅的話,心里像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
這個平時總是笑呵呵的大舅,此刻卻變得如此陌生和冷漠。
母親的眼眶紅了,她努力保持著尊嚴(yán),聲音有些顫抖:
"哥,我們也不是白借,可以寫借條,可以付利息。"
"不是利息的問題。"大舅搖著頭,"主要是我現(xiàn)在真的沒有這么多現(xiàn)錢。你們也知道,做生意的,錢都在貨上呢。"
就在這時,一個顧客走了進(jìn)來,要買一臺電視機。
我看到大舅從抽屜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鈔票找零,那些鈔票在我眼中顯得格外刺眼。
"要不這樣吧,"大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先借給你們?nèi)賶K錢,剩下的你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三百塊錢,對于五千塊的學(xué)費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但父親還是接過了那三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低聲說了句"謝謝"。
我們離開商店的時候,大舅送到門口,拍著我的肩膀說:
"志遠(yuǎn)啊,好好讀書。有什么需要幫助的,隨時找大舅。"
但我知道,這只是客套話而已。
02
走在縣城的街道上,我看著父親和母親沮喪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母親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但她微微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她的堅強。
"咱們?nèi)フ夷愣税伞?母親輕聲說道。
二舅陳德善住在村子的另一頭,是母親的二哥。
他家的條件比我們家還要差一些,守著幾畝薄田過日子。舅媽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在上學(xué)。
我們回到村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整個村莊都沉浸在一片金黃色的光芒中。
二舅家的院子很小,房子也很破舊。院子里拴著一頭老黃牛,正在悠閑地嚼著草料。
那頭牛很老了,毛色已經(jīng)不再光亮,但眼神依然溫順。
二舅聽到腳步聲,從屋里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腳上是一雙布鞋,看起來樸實無華。
"妹妹,妹夫,志遠(yuǎn)。"他憨厚地笑著,"快進(jìn)屋坐。"
二舅的家里很簡陋,家具都是自己做的,墻上貼著一些發(fā)黃的年畫。
二舅母正在灶臺前忙活,看到我們來了,趕緊迎了出來。
"志遠(yuǎn)考上大學(xué)了。"母親開門見山地說道。
"真的?"二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考上哪個大學(xué)了?"
"北京理工大學(xué)。"
"好!好!"二舅激動得拍著大腿,"咱們家終于出了個大學(xué)生!德善啊,快去買點菜,今天我們慶祝慶祝!"
二舅母雖然身體不好,但還是堅持要去買菜。二舅攔不住,只好陪著她一起去了。
他們走后,我們坐在那間簡陋的堂屋里,看著墻上掛著的那些獎狀。
那些都是二舅的兩個孩子得的,雖然只是一些縣里、鄉(xiāng)里的小獎,但二舅和二舅母把它們當(dāng)寶貝一樣珍藏著。
"你二舅這人,雖然日子過得緊巴,但心善。"母親輕聲說道,"從小到大,他就是這樣。"
不一會兒,二舅和二舅母回來了,買了一只雞,還有一些蔬菜。
二舅母拖著病弱的身體在廚房里忙活,二舅則坐在我們身邊,不停地詢問著大學(xué)的事情。
"志遠(yuǎn)啊,北京可是首都,那里的大學(xué)肯定很厲害。"二舅的眼中滿是向往,"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為國家做貢獻(xiàn)。"
吃飯的時候,二舅給我夾了一個雞腿,說:"志遠(yuǎn)要上大學(xué)了,得補補身體。"
我看著這個雞腿,心中涌起一陣酸楚。
我知道,這可能是二舅家好久才能吃上一次的肉。
飯后,父親終于開口提起了借錢的事。二舅聽了,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陷入了沉思。
"五千塊錢......"他輕聲重復(fù)著這個數(shù)字。
二舅媽在一旁聽了,臉色有些難看。
她拉了拉二舅的衣角,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我聽不清她說什么,但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是反對借錢的。
這也難怪,他們家本來就不富裕,孩子還要上學(xué),二舅母又要吃藥。
但二舅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了。
他站起身來,在屋里踱了幾步,然后堅定地說道:"妹妹,這錢我借給你們。"
"二哥......"母親的聲音有些哽咽。
"志遠(yuǎn)是個好孩子,從小就聰明懂事。現(xiàn)在有機會上大學(xué),咱們做長輩的,不能讓孩子的前程毀在錢上。"二舅的語氣很堅定。
二舅母想要說什么,但被二舅用眼神制止了。
"可是,你們家也不容易......"父親有些不忍心。
"沒事,大不了我把牛賣了。"
二舅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那頭老黃牛,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但很快又堅定起來。
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這頭老黃牛,是二舅家唯一值錢的東西,也是他們春耕秋收的依靠。沒有了牛,他們來年的農(nóng)活該怎么辦?
"二舅,不能賣牛。"我哽咽著說道。
"傻孩子,牛沒了可以再買,但你的前程不能耽誤。"二舅拍著我的肩膀,"只要你能成才,二舅做什么都值得。"
那天晚上,我們在二舅家住了一夜。
躺在那張簡陋的木床上,我聽見隔壁房間里二舅和二舅母在低聲爭論著什么。
"孩子他爸,咱們家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你還要賣牛......"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志遠(yuǎn)這孩子有出息,咱們幫他一把,將來他有了本事,也不會忘記咱們的。"
"可是牛賣了,明年的地怎么種?"
"大不了我用肩膀扛,用手拉。只要志遠(yuǎn)能上大學(xué),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聽著這些話,眼淚無聲地流淌著。二舅的話語雖然樸實,但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敲擊著我的心。
第二天一早,二舅就開始張羅賣牛的事。他找來了村里的幾個人,準(zhǔn)備一起去集市。
那頭老黃牛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一直在院子里不安地走動著。
它時不時地抬起頭來看看二舅,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
"這頭牛跟了我十幾年了。"二舅撫摸著牛的脊背,聲音有些哽咽,"當(dāng)年買它的時候,它還是個小牛犢,現(xiàn)在都老了。"
牛似乎聽懂了二舅的話,用它那雙溫順的大眼睛看著二舅,然后輕輕地舔了舔二舅的手。
"走吧,別舍不得了。"同去的人催促道。
二舅深深地看了那頭牛一眼,然后拉著韁繩,帶著它走出了院子。
我跟在后面,心中五味雜陳。這頭牛為二舅家工作了十幾年,從春耕到秋收,從播種到收割,它承擔(dān)著一個家庭所有的重?fù)?dān)。而現(xiàn)在為了我的學(xué)費,它就要離開這個家了。
集市在鎮(zhèn)上,距離村子有五六里路。
我們一行人慢慢地走著,那頭老牛時不時地回頭看看,仿佛在跟這片熟悉的土地告別。
到了集市,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買賣牲畜了。
牛羊的叫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特有的味道。
二舅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讓那頭牛站好。很快就有人過來詢問價格。
"這牛多少錢?"一個中年男人圍著牛轉(zhuǎn)了一圈,用手拍了拍牛的屁股。
"三千五。"二舅開價道。
"三千五?這牛都這么老了,最多兩千五。"那人搖著頭。
"不行,這牛雖然老,但身體還結(jié)實著呢。你看看這肌肉,還能干好幾年活。"二舅據(jù)理力爭。
"兩千八,不能再多了。"
"最少三千二,不能再少了。"
兩人開始討價還價。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心中涌起一陣悲涼。這頭陪伴了二舅家十幾年的老牛,此刻卻像商品一樣被人評頭論足,討價還價。
最終,二舅以三千一百元的價格把牛賣了出去。買主是個外地的商人,準(zhǔn)備把牛運到別的地方去。
交易完成后,買主要把牛牽走。
那頭老牛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它不肯走,不停地回頭看著二舅,眼中滿是不舍和哀求。
"走吧,走吧。"買主有些不耐煩,用力拉著韁繩。
老牛被拉得踉蹌了幾步,但還是不斷地回頭。它"哞哞"地叫著,聲音凄厲而悲傷。
二舅站在那里,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老牛,眼中閃著淚花。
他舉起手,向老牛揮了揮,像是在跟一個老朋友告別。
"這畜生,還真有感情。"旁邊有人說道。
"是啊,養(yǎng)了這么多年,不舍得也正常。"
但我知道,對于二舅來說,這不僅僅是舍不得那么簡單。這頭牛是他家的依靠,是他們生活的希望。賣掉它,就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很多東西。
03
等拿到錢后,二舅又去了銀行,把錢存了起來。
然后我們一起回到村里,二舅把存折交給了父親。
"這里面有三千一百塊,還差一些,我再想想辦法。"二舅說道。
父親接過存折,手都在顫抖。"二哥,這......"
"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氣。"二舅拍了拍父親的肩膀,"志遠(yuǎn)是咱們家的希望,他有出息了,咱們大家都光榮。"
接下來的幾天,二舅又東拼西湊,終于湊夠了五千塊錢。
拿到學(xué)費的那天晚上,我們?nèi)胰硕紘谝黄稹?/p>
父親把錢一張張地數(shù)著,眼中滿含淚水。
"志遠(yuǎn),你要記住,這錢來得不容易。你二舅為了你,把牛都賣了。你到了北京,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有了出息,不能忘記你二舅的恩情。"
我點著頭,眼淚模糊了視線。那一刻,我在心中發(fā)誓,將來一定要報答二舅的恩情。
臨近開學(xué)的時候,我開始收拾行李。
母親為我準(zhǔn)備了很多東西,大都是一些土特產(chǎn),還有她親手做的鞋墊。
"到了北京,要注意身體,多吃點好的。那里的人說話快,你要多聽多學(xué)。"
母親一邊收拾,一邊嘮叨著,父親則在一旁默默地抽著煙,偶爾說上幾句:
"到了學(xué)校,要尊敬老師,團(tuán)結(jié)同學(xué)。咱們家窮,但不能讓人看不起。"
二舅也來送我。他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手里拎著一個布包。
"這里面有一些雞蛋,還有你二舅母做的咸菜。"他把布包遞給我,"路上餓了就吃。"
我接過布包,感覺沉甸甸的。那不僅僅是食物的重量,更是二舅一家人深深的情誼。
火車站人山人海,到處都是送別的人群。我背著行李,跟著父母在人群中穿梭著。
檢票的時候到了,我要跟家人告別了。
母親眼中滿含淚水,一遍遍地囑咐著。父親拍著我的肩膀,說著一些鼓勵的話。
輪到二舅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眼中閃著淚花。
"志遠(yuǎn),好好讀書。"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咱們農(nóng)村的孩子不容易,你要爭氣。"
"二舅,我會的。"我也哭了,"等我畢業(yè)了,一定好好報答您。"
"報答什么報答,你好好讀書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二舅拍著我的手,"記住,無論你走到哪里,都要做個好人。"
火車開動了,我透過車窗看著站臺上的親人們。
他們在向我揮手,二舅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樸實和溫暖。
隨著火車漸漸遠(yuǎn)去,站臺上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在地平線上。
我靠在座位上,心中五味雜陳。
北京理工大學(xué)位于北京的西城區(qū),校園很大,綠樹成蔭。
第一次走進(jìn)這座著名的學(xué)府,我的心中充滿了激動和忐忑。
我被分在了機械工程系,同宿舍的有三個室友,都是來自不同地方的學(xué)生。
他們中有的來自上海,有的來自廣州,都是大城市的孩子,見多識廣。
相比之下,我顯得有些土氣和拘謹(jǐn)。
我的衣服都是母親親手做的,雖然干凈整潔,但明顯沒有他們的時尚。我說話也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經(jīng)常被他們?nèi)⌒Α?/p>
但我并不在意這些。我知道自己來這里是為了什么,我必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每天早上,我都是第一個起床的。趁著其他同學(xué)還在睡覺,我就到圖書館去自習(xí)。
圖書館很大,藏書豐富,我經(jīng)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課堂上,我總是坐在第一排,認(rèn)真聽講,詳細(xì)記筆記。
老師講的每一個知識點,我都要反復(fù)思考,直到完全理解為止。
為了減輕家里的負(fù)擔(dān),我還申請了勤工儉學(xué)。
學(xué)校安排我在食堂打工,每天晚上都要去幫忙洗碗、擦桌子。
雖然很累,但每個月能掙到一些生活費,這讓我感到很滿足。
每個月,我都會給家里寫信,報告自己的學(xué)習(xí)情況。我也會特別提到二舅,詢問他家的近況。
從家里的回信中,我得知二舅因為沒有了牛,春耕的時候很困難。
他只能租用別人家的牛,或者雇人幫忙。
這樣一來,成本增加了不少,家里的日子更加緊巴了。
每次讀到這些,我的心中就涌起一陣?yán)⒕巍?/p>
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學(xué)費,二舅就不會賣掉那頭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老牛。
這種愧疚感激勵著我更加努力地學(xué)習(xí)。我知道,只有學(xué)好本領(lǐng),將來才能報答二舅的恩情。
大學(xué)四年,我?guī)缀鯖]有休息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xué)習(xí)中。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大三的時候,我還獲得了國家獎學(xué)金,這讓我更加堅定了繼續(xù)努力的決心。
大四即將畢業(yè)的時候,我面臨著一個重要的選擇:是繼續(xù)讀研究生,還是直接工作。
導(dǎo)師建議我讀研究生,說我有這個能力和潛力。
但我知道,家里已經(jīng)為我付出了太多,我不能再讓他們承擔(dān)更多的負(fù)擔(dān)了。
最終,我選擇了直接工作。
一家知名的機械制造公司向我伸出了橄欖枝,提供了一個不錯的職位和薪水。
拿到工作合同的那一刻,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二舅。
我想象著他知道這個消息時會有多么高興,想象著我終于可以報答他的恩情了。
2010年的夏天,我已經(jīng)工作了十二年,在機械制造行業(yè)闖出了一片天地。
從一名普通的技術(shù)員到工程師,再到技術(shù)總監(jiān),最后我決定自己創(chuàng)業(yè),成立了家機械設(shè)備公司。
公司的發(fā)展出乎意料的順利。在國家大力發(fā)展制造業(yè)的背景下,我們的產(chǎn)品供不應(yīng)求。
短短幾年時間,公司就從一個小作坊發(fā)展成了擁有幾百名員工的企業(yè)。
我也從一個農(nóng)村出身的窮學(xué)生,成為了當(dāng)?shù)匦∮忻麣獾钠髽I(yè)家。
04
這年夏天,公司剛剛簽下了一個大訂單,我決定回老家看看。
十幾年沒有回去了,我很想念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更想念那些關(guān)心過我的人,特別是二舅。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
村民們都知道,那個當(dāng)年賣牛上學(xué)的窮孩子,如今成了大老板,開著奔馳轎車回來了。
我把車停在村口,步行走進(jìn)村子。
村子變化很大,很多人家都蓋了新房子,還有一些人家買了摩托車甚至小汽車。
但整體來說,這里依然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回到家里,父母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了。
他們都老了很多,頭發(fā)花白,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但看到我后眼中滿是喜悅和驕傲。
"兒子,你終于回來了。"母親抱著我,眼淚直流。
"爸,媽,我回來了。"我也忍不住哭了。
很快,鄰居們都聽說我回來了,紛紛過來看望。
他們圍在我家的院子里,好奇地打量著我,議論著我的變化。
"志遠(yuǎn)現(xiàn)在可了不得了,聽說公司有好幾百個工人呢。"
"是啊,開的車都是奔馳,少說也得幾十萬。"
"咱們村子里出了個大人物啊。"
我坐在院子里,禮貌地和大家聊著天。雖然表面上很平靜,但內(nèi)心卻五味雜陳。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哎呀,這是志遠(yuǎn)回來了嗎?"
我抬頭一看,是大舅。
他穿著一身新衣服,頭發(fā)梳得油光發(fā)亮,臉上堆滿了笑容。
"大舅。"我站起身來,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哎呀,我的好志遠(yuǎn)!"大舅快步走了過來,熱情地握著我的手,"你看看你,這氣色,這派頭,一看就是成功人士!我早就說過,你這孩子從小就有出息,肯定能成大事!"
他的話語中滿是吹捧和討好,我也不由的挺直了腰桿。
"我剛才在村口就看到你那輛奔馳了,少說也得五十萬吧?"大舅繼續(xù)說著,"果然是成功人士,出手就是不一樣。"
我只是淡淡地笑著,沒有接話。
"志遠(yuǎn)啊,大舅真為你高興。"他拍著我的肩膀,"你現(xiàn)在這么有出息,咱們家的臉面都被你掙回來了。以后在外面,我就說我有個當(dāng)大老板的志遠(yuǎn)!"
周圍的人都在附和著,夸贊著我的成功。大舅更是興高采烈,仿佛我的成功也給他帶來了無上的光榮。
可正在大舅滔滔不絕地吹捧著我的時候,門外又出現(xiàn)了一個身影。我看到了二舅陳德善。
他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雖然比十八年前更加破舊了,但依然整潔。
如今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背也有些佝僂。他站在門口,有些怯生生地看著院子里的人群。
看到我時,二舅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很快又變得有些不安。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舊衣服,又看看院子里穿著體面的人們,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大舅也注意到了二舅的到來。他轉(zhuǎn)過頭,看了二舅一眼,臉上閃過一絲不屑的神情。
"哎呀,老二也來了。你看你這一身,也不知道回家換件干凈衣服再來。志遠(yuǎn)現(xiàn)在可是大老板了,你這樣子成什么樣啊?"
"就是,"大舅繼續(xù)說道,"人家志遠(yuǎn)現(xiàn)在這么有出息,你也得注意點形象啊。別讓人笑話。"
二舅聽到這些話,臉?biāo)查g紅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舊衣服,眼中閃過一絲羞愧和難堪。
我看出他想要后退,想要離開,但又舍不得看我一眼。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有的人竊竊私語,有的人露出了譏笑的神情。
二舅站在那里,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母親看到我無動于衷,有些著急了,趕緊站起身來,想要緩解這尷尬的局面。
"都是一家人,快進(jìn)來坐,快進(jìn)來坐!德善,快過來,志遠(yuǎn)剛回來,正想著要去看你呢。"
但大舅卻繼續(xù)著他的"表演"。
"我說老二啊,你看看志遠(yuǎn)現(xiàn)在多有出息。當(dāng)年我就看出他不一般,果然沒看錯。做人就得有遠(yuǎn)見,就得會看人。我當(dāng)時就對志遠(yuǎn)說,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有出息。"
我聽著大舅的話,依然保持著平靜,是不是點頭似是認(rèn)可。
二舅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似乎想要進(jìn)來,但又覺得自己不合適。
最終他怯生生地邁進(jìn)了門檻,小心翼翼地找了個角落站著,不敢坐下,生怕弄臟了椅子。
他的眼睛不時地看向我,眼中滿是欣慰和驕傲,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自卑和局促。
于是,我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向茶幾。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等待著我說些什么。
我拿起茶壺,給大舅倒了一杯茶。
大舅受寵若驚,以為我終于認(rèn)可了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志遠(yuǎn)真是有禮貌,有教養(yǎng)。這就是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周圍的人都在等著我說些客套話,等著我夸贊大舅幾句,或者感謝他當(dāng)年的"關(guān)照"。
只見,我舉起茶杯一臉笑意地看著大舅,可隨后的一句話令在場人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