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監護室的白熾燈明晃晃地亮著,那刺眼的光線直直扎進我的眼睛。
我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渾身上下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
主治醫生戴著口罩,靜靜地站在我面前。
醫生的聲音冷靜又專業,可傳入我耳中,卻莫名地讓我覺得熟悉:“蘇女士,您的心臟已經嚴重受損,必須立刻進行手術,不然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胸口處傳來的劇痛一陣接著一陣,疼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咬著牙,強忍著這鉆心的疼痛:“大夫,為了治病,我已經把杭州的房子賣掉了。我就想問問,這手術的成功率到底有多高啊?”
頓了頓,我的聲音越發哽咽:“要是……要是情況不妙,我想,給我兒子打個電話……”
醫生沉默了幾秒,隨后低下頭,專注地翻看著我的病歷,聲音低沉地說:“不高,但我會盡全力。”
說完這句簡短的話,他便匆匆轉身離開了。
那一刻我滿心不解,不明白上天為何要如此殘忍地懲罰我。
兒子宋元明離家已經整整十五年了,這十五年里杳無音信。
如今我身患絕癥,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地醫院里獨自求醫。
身邊沒有親人的陪伴,沒有熟悉的溫暖,只有冰冷的儀器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顫抖著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個雨夜的場景。
那晚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戶上。
宋元明滿臉憤怒,摔門而去,那決絕的背影,成了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01
2008年春天,杭州城被綿綿細雨籠罩著。
蘇美菱站在窗前,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高樓間閃爍的微弱燈光。
兒子宋元明已經三天沒回家吃飯了,電話也一直不接,每次回過來的只有一條冷冰冰的短信,上面寫著“在同學家復習”。
蘇美菱教了三十年數學,最擅長從數字背后探尋真相。
在她看來兒子二十四歲,正是精力旺盛、容易沖動的年紀,哪有什么通宵達旦的復習,分明是和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女孩廝混在一起。
十二年前丈夫在工廠遭遇意外,丟下她和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宋元明撒手人寰。
那些艱難的日子里,蘇美菱拼了命地工作,自己省吃儉用,就盼著能讓兒子過上好日子。
親戚們私下里都說,沒了父親管教,孩子遲早會學壞。
蘇美菱暗暗咬牙,發誓一定要把兒子培養成才,讓那些背后說閑話的人瞧瞧,就算沒有丈夫,她也能把兒子教育得比誰家的孩子都出色。
這些年來蘇美菱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了宋元明身上。
兒子的學習、生活、交友,每一個細節她都要牢牢掌控。
初中時宋元明想學吉他,蘇美菱堅決不同意,她覺得學吉他會耽誤學習;高中時宋元明想參加籃球隊,蘇美菱還是不同意,她擔心兒子受傷;大學填報志愿,宋元明想去外地讀書,蘇美菱硬是逼著他留在了杭州本地。
每次宋元明想反抗,蘇美菱就會紅著眼眶說:“你爸走了,就剩我一個人為你操心,你怎么忍心讓我傷心?”
這一招屢試不爽,宋元明總是默默低下頭,不再頂嘴。
蘇美菱一直以為這是兒子的孝順,卻不知道兒子的心早已離她越來越遠。
“媽,我回來了。”門鎖轉動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宋元明推門而入,衣服上還帶著雨水的濕氣。
“這些天跑哪兒去了?”蘇美菱冷著臉問道。
“不是發短信跟你說了嗎?在同學家復習。”
宋元明隨手把背包往沙發上一扔,轉身朝廚房走去。
蘇美菱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宋元明的手腕,大聲說道:“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實話!是不是又跟那個叫李曉鈺的女孩在一起?”
宋元明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用力掙脫蘇美菱的手,反問道:“你又翻我東西了?”
蘇美菱從口袋里掏出宋元明的手機,舉到他面前,氣呼呼地說:“我是你媽!你有什么不能讓我知道的?我趁你洗澡的時候從你衣服里找到的。你看看,一口一個‘親愛的’,肉麻死了!你們才認識幾個月?還說什么斯坦福大學,想都別想,我不會同意你出國的!”
宋元明的臉瞬間變得煞白,他提高音量說道:“媽,你怎么能翻我的手機?這是我的隱私!”
“什么隱私?在媽面前還談隱私?我告訴你,你爸走得早,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嗎?現在好不容易熬到你大學畢業,馬上就能進市醫院工作了,結果你要跟個小姑娘跑美國去?做你的春秋大夢!”蘇美菱情緒激動地喊道。
宋元明的聲音也變得堅定起來:“媽,我和曉鈺是認真的。我們都收到了斯坦福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這是很難得的機會。”
看著兒子倔強的神情,蘇美菱仿佛看到了當年不顧一切和他爸爸相戀的自己。
可那時沒人阻攔他們,現在她為什么要阻攔自己的兒子呢?
不,這不一樣!那個李曉鈺明顯是想把她兒子騙走。
蘇美菱氣得渾身發抖,大聲吼道:“認真?你懂什么是認真?我看她就是看你有出息,想把你騙到國外去!她家境那么好,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她能看上你什么?”
其實上個月蘇美菱就已經偷偷去學校調查過李曉鈺了。
見到李曉鈺的第一眼,她就暗暗吃了一驚。
這姑娘確實長得漂亮,說話溫溫柔柔,很有禮貌,在同學中的口碑也特別好。
但蘇美菱的警惕心反而更強了,她覺得越是這種表面完美的女孩,越會哄騙男孩子。
上周蘇美菱甚至找了個借口去了李曉鈺家,想看看她家人是什么樣子。
李曉鈺的父母確實很有涵養,家里布置得也很文雅精致,一看就是書香門第,條件比他們家好太多了。
這反而讓蘇美菱更加堅信,這樣的家庭怎么可能同意女兒嫁給一個普通家庭的男孩?
他們一定另有企圖。
宋元明深吸一口氣:“媽,您不了解曉鈺,她很優秀也很善良。我們是因為共同的醫學理想才走到一起的,請您尊重我的選擇。”
蘇美菱的聲音哽咽了:“尊重?我養你這么大,你現在為了個女人就要拋下我?你爸在天之靈知道了,得多傷心啊!”
蘇美菱不敢告訴兒子,她最害怕的是,宋元明一旦去了美國,那么遠的地方,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面。
萬一他在那邊遇到什么困難,自己根本幫不上忙。
要是那個李曉鈺變了心,兒子在異國他鄉該有多痛苦。
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萬一宋元明在那邊安了家,再也不回來了,她這把年紀,孤零零一個人,下半輩子可怎么過?
宋元明的表情變得冷漠起來:“十二年了,每次我想做點什么,你都要搬出爸爸來壓我。爸爸走了,但我的人生不能永遠活在他的陰影里,也不能永遠按照你的期望走下去。”
蘇美菱氣得胸口一陣劇痛,大聲說道:“你這是什么話?我不顧一切把你撫養長大,換來的就是這種忤逆?”
宋元明平靜地說:“媽,我感謝您的養育之恩,但這不代表您可以控制我的一切。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應該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
蘇美菱的情緒徹底失控了,她大聲喊道:“好啊,翅膀硬了是不是?那你出去啊,看看沒有媽的幫助你能飛多遠!”
宋元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媽,您還記得前年我生日那天嗎?”
蘇美菱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是宋元明大三時的生日,她精心準備了一桌菜,還買了宋元明喜歡的提拉米蘇蛋糕。
“您知道那天我為什么提前回家嗎?因為曉鈺為我在學校準備了一個驚喜派對。但我提前回來了,只因為您說頭痛,結果到家后發現您在看電視,精神好得很。”宋元明緩緩說道。
蘇美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記起那天自己確實有點小題大做了。
“去年春節,您還記得嗎?您硬要我陪您去拜訪每一個親戚,連續三天,我一個朋友都沒法見,您知道嗎?曉鈺一個人在學校宿舍過的年,她父母去國外開會了,我本來答應陪她的,最后又食言了。”宋元明的聲音有些低沉。
“我……我不知道……”蘇美菱結結巴巴地說。
“還有每次您查我的手機,翻我的信,偷看我的日記……您說這是關心,可這真的是關心嗎?”宋元明的聲音越來越大,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蘇美菱的心上。
蘇美菱從沒想過,自己的“關心”在兒子眼中竟然成了如此令人窒息的枷鎖。
宋元明突然說道:“也許我真的該走了,這些年,您管得太多了。我上什么學校,交什么朋友,談什么戀愛,甚至穿什么衣服,您都要插手,我受夠了這種生活!”
“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蘇美菱被戳中了痛處,抬手就給了宋元明一巴掌。
宋元明被打得偏過頭去,片刻后,他緩緩轉過頭,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就是您所謂的愛?”
那一刻,蘇美菱看到宋元明眼中的最后一絲溫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決絕。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但驕傲讓她無法低頭認錯。
“你愛去哪去哪,以后別說是我兒子!”話一出口,蘇美菱就后悔了,但已經來不及收回。
那一晚雨下得格外大,母子倆的爭吵聲一直持續到深夜。
最終宋元明摔門而去,只留下一張紙條:“我不會再回來了,從今以后我們互不相欠。”
蘇美菱本以為宋元明只是一時賭氣,等氣消了自然會回來。
可第二天一早,她去宋元明的房間一看,衣柜空了一半,書桌抽屜也被清空了,宋元明帶走了護照和所有重要文件。
蘇美菱急忙撥通宋元明的手機,電話那頭卻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的提示音。
之后,這個號碼就永遠沉寂了。
蘇美菱又撥通了李曉鈺的電話,電話通了,但對方一直不說話。
“是曉鈺嗎?我是宋元明的媽媽,他在你那兒嗎?”蘇美菱急切地問道。
“阿姨,宋元明不想和您說話。”李曉鈺的聲音冷靜克制。
“你把電話給他,我有話跟他說!”蘇美菱大聲說道。
“對不起阿姨,我尊重您是宋元明的母親,但我更尊重宋元明的決定。他現在不想跟您通話。”李曉鈺平靜地回答。
“你這個小妖精!就是你勾引我兒子離家出走的!”蘇美菱氣急敗壞地喊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李曉鈺的聲音:“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請您想一想,是誰逼宋元明走到這一步的?不是我,也不是您,而是您對他的控制和不信任。再見。”
電話掛斷了,只留下蘇美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接下來的日子,蘇美菱像瘋了一樣四處尋找宋元明。
她去了學校、宋元明的同學家、醫院實習單位……
每一個可能的地方她都去了個遍。
最后一個同學告訴她:“阿姨,宋元明和李曉鈺一起去美國了,他說……他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您。”
那一刻,蘇美菱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時光匆匆,一晃十五年過去了。
02
人們常說,人往往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而蘇美菱在這十五年里,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最初那段日子,蘇美菱像是瘋了一般尋找兒子。
她一個接一個地撥打著所有可能聯系到兒子的電話,可回應她的,只有那毫無感情的忙音。她四處托人,在網絡上瘋狂搜索兒子的消息,滿心期待著能有一絲線索。
她甚至萌生過去美國找兒子的念頭,可殘酷的現實是她連兒子具體在哪個城市都不知道。
無奈之下蘇美菱嘗試聯系李曉鈺的父母。
她滿心忐忑地撥通電話,卻只得到一個冰冷的答復:他們也早已和李曉鈺斷絕了聯系。
那一刻,蘇美菱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
半年后的一天在學校辦公室里,蘇美菱突然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同事們見狀,急忙將她送往醫院。
醫生檢查后告訴她,是因為過度勞累加上巨大的精神壓力,才導致身體出了狀況,還建議她調整心態。
蘇美菱聽了,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心態?
在她心里兒子都不要她了,她還能有什么心態可言。
回到那空蕩蕩的家,蘇美菱開始整理兒子宋宋元明的房間。
兒子的衣服還整整齊齊地掛在衣柜里,書架上的醫學教材擺放得一絲不茍,床頭還放著兒子小時候最愛的那只藍色小熊。
蘇美菱顫抖著雙手抱起小熊,積壓已久的情緒瞬間爆發,第一次失聲痛哭起來。
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宋元明,媽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窗外呼嘯的風聲。
日子終究還是要繼續,蘇美菱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在學校里她變得愈發嚴厲,動不動就發火,學生們見了她都害怕得躲得遠遠的,私下里還給她起了個“河東獅”的外號。
蘇美菱不是沒聽到這些議論,但她全當沒聽見。
畢竟誰也不知道,在這嚴厲的外表下,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一個人吃飯的時候,蘇美菱總會下意識地多盛一碗米飯,仿佛兒子還坐在對面。
看到街上年輕的小情侶,她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初自己接受李曉鈺,現在是不是就能看到兒子幸福美滿的樣子。
蘇美菱沒有放棄尋找兒子,她開始在網上瘋狂搜索宋元明的消息。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在一個醫學論壇上發現了宋元明的蹤跡。
宋元明用英文名“JackSong”發表了一篇關于心臟搭橋新技術的論文。
照片上的他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但蘇美菱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兒子。
從此“JackSong”成了她心中的執念。
為了能更了解兒子,蘇美菱注冊了各種醫學網站的賬號,時刻追蹤兒子的動態,收集他發表的每一篇論文。
她還特意買了一本醫學英語教材,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學,就為了能看懂兒子寫的東西。
有一次蘇美菱在一個醫學會議的網絡直播上看到了兒子。
兒子站在臺上,用流利的英語講解著一項手術技術,自信又專業。
鏡頭一晃,她看到臺下坐著李曉鈺,李曉鈺溫柔地注視著臺上的宋元明,眼中滿是驕傲。
那一刻蘇美菱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很幸福。
那天晚上,蘇美菱夢到了兒子小時候的樣子。
五歲的兒子坐在她腿上,奶聲奶氣地讀著《三字經》;十歲的兒子拿著數學競賽的獎狀,興奮地跑進她懷里;還有七歲參加成人禮時,兒子穿著西裝,害羞地低頭讓她幫忙系領帶……醒來時,枕巾早已被淚水浸濕。
“蘇老師,聽說你兒子在美國當醫生,挺有出息的?”同事們偶爾會這么問。
蘇美菱總會挺起胸膛,驕傲地說:“是啊,在大醫院當主治醫師,可忙了,都沒時間回來看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不過是她編織的謊言,心中的痛,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生日那天,蘇美菱一個人買了個小蛋糕,插上蠟燭。看著跳動的燭光,她許下心愿:“宋元明,媽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哪怕永遠不原諒我,不回來看我……”
蘇美菱的生活每天重復著上班、回家的單調節奏。
同事們都知道她脾氣古怪,漸漸地都疏遠了她。
蘇美菱也不在乎,這么多年,她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
有一年蘇美菱在一個社交網站上偶然看到了兒子的婚禮照片。
照片里兒子穿著黑色西裝,摟著一襲白紗的李曉鈺,笑容比記憶中還要燦爛。
蘇美菱放大照片,貪婪地看著每一個細節,新郎新娘身邊還站著他們的父母……除了她。
是啊,在兒子心里,他的母親早已“死去”。
蘇美菱試著在網上給兒子發消息,可消息就像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后來她才知道,兒子把所有來自中國的社交賬號都拉黑了。
又過了兩年,蘇美菱看到兒子抱著一個小女嬰的照片。
小家伙粉嘟嘟的,扎著兩個小揪揪,長得和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
照片下方寫著:“恭喜Jack和Lily喜得千金!小公主取名Claire,中文名宋蒙青。”
蘇美菱看著照片,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這是她的外孫女啊……兒子給她取了個中文名,這說明她心里還有中國,還有……家。
蘇美菱打印出照片,小心翼翼地裝進相冊,每晚睡前都要拿出來看一看。
她想象著外孫女甜甜地喊她“奶奶”,那該是多么幸福的畫面啊!
可這畫面只能在夢中出現。
退休前夕,年輕的數學組長小心翼翼地敲開蘇美菱辦公室的門:“蘇老師,下周就是您退休的日子了,我們給您準備了個小型歡送會。”
蘇美菱頭也不抬地批改著試卷,冷冷地說:“不必了,我不喜歡那些場面。”
年輕人聽了,噤若寒蟬,默默退了出去。
蘇美菱聽到門外有人小聲議論:“就說她會拒絕吧,這么多年了,性格一點沒變。”
“聽說她兒子在國外很有出息,可從來不回來看她……”
蘇美菱猛地合上批改本,胸口又是一陣刺痛。
最近這種痛感越來越頻繁了,但她不想理會,只當是上了年紀的正常反應。
退休那天蘇美菱獨自收拾辦公室。
三十年的教書生涯,積攢了不少東西。
學生們送的賀卡、紀念品、獲獎證書……
她一樣一樣地打包帶回家,仿佛這樣就能填補心中的空洞。
回到家中蘇美菱習慣性地打開電腦,用一個秘密的社交賬號搜索“蘇宋元明”的名字。
這是她這些年唯一能了解兒子消息的方式。
屏幕上跳出幾條最新動態,其中一篇醫學期刊報道:《華裔心臟外科專家JackSong創新手術技術獲國際認可》。
照片上宋元明西裝革履地站在領獎臺上,比她記憶中成熟了許多,眼神銳利自信。
他身邊站著李曉鈺,優雅大方,得體微笑。
還有一個小女孩,約莫六七歲,扎著兩個小辮子,笑容燦爛,那是她的孫女……
蘇美菱的手指輕輕撫過屏幕,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
十五年了兒子過得很好,有了自己的家庭,事業有成。
而她依舊固執地活在過去,不肯承認錯誤,不肯放下執念。
每當親戚朋友問起宋元明,蘇美菱總是驕傲地說:“我兒子在美國當醫生,很忙,沒時間回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這驕傲的外殼下,是無法言說的苦澀與悔恨。
與此同時,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宋宋元明的生活也在繼續。
初到美國那幾年,他幾乎與所有中國同學斷絕了聯系,生怕消息傳回母親耳中。
他改名Jack,努力融入美國生活,日夜不停地學習,立志成為最好的心臟外科醫生。
李曉鈺默默陪伴在他身邊,從不提起中國的家人,盡管她自己也無比思念父母。
每當宋宋元明從噩夢中驚醒,喊著“媽”坐起來時,李曉鈺只是輕輕抱住他,不問緣由。
他們結婚那天,宋宋元明在宣誓臺上哽咽了。
那一刻他多希望母親能在臺下,看到他的幸福。
可驕傲和怨恨讓他無法邁出和解的第一步。
女兒出生后,宋宋元明變得柔軟了許多。
看著小生命在懷中安睡,他第一次理解了為人父母的心情。
“爸爸,奶奶什么時候來看我?”夢晴五歲那年,天真地問道。
她從同學那里得知,大家都有爺爺奶奶。宋宋元明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奶奶住在很遠的中國,坐飛機要十幾個小時呢。”李曉鈺溫柔地解釋道。
“可是麗麗的奶奶每年都來看她,坐飛機也要十幾個小時。”夢晴不依不饒。
那晚,李曉鈺再次提出了那個一直被禁止的話題:“宋元明,也許是時候聯系你媽媽了,夢晴需要知道她的奶奶。”
宋宋元明固執地拒絕:“不,我不想提起過去的事。她當年那樣對我們,憑什么現在要原諒她?”
“因為她是你媽媽,因為我們不能永遠活在過去的陰影里,因為……”李曉鈺頓了頓,“因為我從鄰居那里得知,你媽媽一直在偷偷關注你的消息。”
宋宋元明震驚地抬頭:“你說什么?”
“張阿姨上次來美國看她女兒,告訴我你媽媽經常打電話問你的情況,她把家里的電話費都花在這上面了。”
03
宋元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自那之后他偶爾會在夜深人靜之時,打開中國的社交媒體,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搜索母親蘇美菱的名字。
屏幕上那個倔強的女人比他記憶中蒼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猶如歲月刻下的深深溝壑,每一道都寫滿了過往。
“她現在過得咋樣?”宋元明看向一旁的張阿姨,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張阿姨長嘆一口氣,緩緩說道:“還是老樣子,倔得很。在學校里,她可是出了名地嚴厲,學生們都怕她。”
“退休之后,她變得更孤僻了,很少出門,社區活動也從不參加。”
“不過她心里可惦記著你呢,見人就念叨兒子在美國當大醫生,可有出息了。”
宋元明只覺鼻子一陣發酸,眼眶微微泛紅,差點就落下淚來。
時光匆匆,到了2023年,一個偶然的機會降臨。宋元明收到邀請,回國參與中美醫學交流項目。
“你去嗎?”妻子李曉鈺輕聲問道,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宋元明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去,但我不會聯系她。”
“為什么?”李曉鈺滿心疑惑。
“曉鈺,她恨我當初離開,我恨她一直以來的控制,這仇怨哪是那么容易解開的?”宋元明皺著眉頭,眼神中透露出復雜的情緒。
李曉鈺沒有再言語,只是默默地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陪著丈夫一同回國。
飛機緩緩起飛,宋元明透過窗戶,看著下方的城市漸漸縮小。
十五年了他終于要踏上那片熟悉的故土,可此刻他的心情卻復雜得難以言表。
這天夜里蘇美菱又一次被胸口傳來的劇痛驚醒。
那疼痛在她胸口肆意攪動,疼得她冷汗直流,呼吸也變得急促而困難。
這一次疼痛持續了許久才漸漸緩解。
蘇美菱心里清楚,自己的身體肯定是出了大問題,可她就是固執地不愿去面對。
第二天蘇美菱像往常一樣去菜市場買菜。
老鄰居張大姐看到她,臉上滿是擔憂:“老蘇,你這臉色越來越差了,得趕緊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
蘇美菱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說:“小毛病,沒啥大不了的。”
“我看可不像啊,你最近瘦了好多,走路都直喘氣。別硬撐著了,你這把年紀……”
“行了,我自己身體啥情況我心里有數!”蘇美菱不耐煩地打斷了張大姐的話。
張大姐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你這個脾氣啊……也難怪宋元明會……”
“你說什么?”蘇美菱猛地轉過身。
張大姐慌忙擺手:“沒什么沒什么,我就是擔心你一個人,萬一有個啥事都沒人照應。”
蘇美菱沒有再理會張大姐,轉身繼續往前走。
可沒走多遠,突然一陣眩暈襲來,眼前瞬間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等蘇美菱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醫生神色凝重地站在床邊,輕聲說道:“蘇女士,您醒了。”
“我們仔細檢查了您的心臟,情況不太樂觀。您的心臟嚴重衰竭,必須馬上進行治療。”
“嚴重到什么程度?”蘇美菱直直地盯著醫生的眼睛,眼神中帶著一絲倔強。
醫生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坦白跟您說,您需要做心臟移植手術。”
“但這種手術非常復雜,我們醫院的條件有限。”
“建議您去上海的大醫院,那里有更專業的心臟外科團隊。”
蘇美菱苦笑一聲:“上海……那得花多少錢啊?”
“手術費、住院費、后期康復……保守估計至少需要八十萬。”
蘇美菱緩緩閉上眼睛,八十萬……
她不過是個退休教師,哪來這么多錢?除非把房子賣掉。
三天后,蘇美菱在賣房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承載了無數回憶的家,宋元明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如今就要屬于別人了。
“蘇老師,您真要去上海治病啊?”老同事宋芳來醫院看望蘇美菱,得知她賣房的消息后,震驚不已。
“不然呢?難道就在這兒等死?”蘇美菱語氣淡淡地說。
“您……您有沒有考慮聯系宋元明?他在國外是醫生,說不定能幫上忙……”宋芳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對了,我表姐前段時間在上海看病,說仁濟醫院有個姓宋的心臟專家特別厲害。”
“好多人排隊找他做手術呢,您去上海后可以試試掛他的號。”
蘇美菱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心里想著這世上姓宋的多了去了,怎么可能那么巧……
上海的五月,已經有了初夏的燥熱。
蘇美菱租住在醫院附近一個狹小的單間公寓里,每天在醫院和住處之間來回奔波。
仁濟醫院的心內科確實如宋芳所說,有個頗有名氣的宋醫生。
據說他是從美國回來的專家,預約號一號難求。
蘇美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花了兩倍的錢托醫院工作人員幫忙,總算預約到了一個初診號。
“蘇美菱,63號。”護士喊道。
蘇美菱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門走進診室。
“宋醫生,您好。”她微微點頭,禮貌地打招呼。
抬頭的瞬間,她愣住了。
眼前的人給她的感覺實在太熟悉了,雖然醫生戴著口罩,但那雙眼睛……那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可這怎么可能呢?
醫生低頭翻看著她的病歷,聲音冷靜專業:“蘇女士,請坐。您的檢查報告我都看過了,情況比較復雜。”
蘇美菱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醫生。
醫生始終低著頭,似乎在刻意避開蘇美菱的目光。
他公式化地說道:“您需要做心臟搭橋手術,同時可能還需要瓣膜修復。”
“手術風險很高,但考慮到您現在的狀況,不手術的風險更大。”
蘇美菱試探著問道:“宋醫生……您貴姓?”
醫生明顯一頓,終于抬起了頭,但眼神卻閃爍不定:“這不是重點,蘇女士,我們還是談談您的手術安排吧。”
蘇美菱只覺眼前一陣暈眩,她沒想到這個醫生的態度會如此冷漠。
她咽下內心的苦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談手術。什么時候可以安排?”
醫生快速在病歷本上寫著什么:“下周二,您需要提前三天入院做準備,還有什么問題嗎?”
蘇美菱低聲說:“沒有了,謝謝你……醫生。”
離開診室,蘇美菱只覺雙腿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真的太像宋元明了,可如果真的是宋元明,為什么他要裝作不認識自己?
這些年他對自己的恨意有這么深嗎?
接下來的日子里蘇美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機械地完成各項檢查。
入院那天,蘇美菱躺在病床上,聽著隔壁床的病友和家人的歡聲笑語,心里泛起一陣難以名狀的苦楚。
“宋醫生今天查房了嗎?”蘇美菱問來送藥的護士。
護士笑著回答:“宋醫生今天去開會了,明天才能來。”
“您別擔心,他是我們醫院最好的心臟外科專家,經他手術的病人康復率特別高。”
“他……他有家人嗎?”蘇美菱試探著問。
護士露出八卦的神情:“有啊,他太太是兒科醫生,特別漂亮。”
“還有個女兒,經常來醫院找他,可愛極了。”
“不過聽說宋醫生的家人都在美國,平時很少來中國。”
“這次好像是參加什么醫學交流項目,才回國幾個月。”
夜深人靜時,隔壁床的女病人已經睡熟,她女兒坐在床邊,輕輕按摩著她的腿。
那溫情的畫面刺痛了蘇美菱的眼睛。
如果當年自己不那么執拗,如果自己能尊重宋元明的選擇,現在會不會也有人這樣陪在自己身邊?
第二天一早,查房的醫生組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位宋醫生。
他依舊戴著口罩,公式化地問道:“蘇女士,今天感覺如何?”
蘇美菱淡淡地回答,目光卻緊緊鎖定他的眼睛:“還行,就是有點想家。”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手術后很快就能回家了。”
蘇美菱輕聲說:“我沒有家了,我把房子賣了,為了這次手術。”
醫生組的其他人面面相覷,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宋醫生沉默了幾秒,說道:“您放心,我們會盡全力讓您康復。”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蘇美菱突然叫住他:“宋醫生,我想問一個私人問題。”
他停下腳步,沒有轉身。
“您有孩子嗎?”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復雜地看著蘇美菱:“蘇女士,您需要休息。今天的檢查結果很好,手術會如期進行。”
04
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醫院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
蘇美菱趁著護士不注意,悄悄從病房溜了出來。
她心里一直惦記著那位主治宋醫生,總覺得他身上藏著什么秘密,想找點關于他的更多線索。
她腳步匆匆,路過宋醫生辦公室時,發現門虛掩著,里面隱隱約約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蘇美菱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耳朵貼近門縫。
“宋元明,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那是你媽媽啊!”
蘇美菱心里“咯噔”一下,宋元明?這是她兒子的名字。
接著宋醫生疲憊而痛苦的聲音傳來:“曉鈺,別提這事了。十五年了,她根本不認識現在的我。”
“可她賣掉了房子來看病,她一個人……”女人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夠了!當年她把我逼到那個地步,現在知道后悔了?”宋醫生的語氣里滿是壓抑的怒火。
“我只是她的主治醫生,僅此而已。做完這臺手術,我就申請調回美國。”他的聲音決絕而冷漠。
“你真的不打算相認嗎?女兒一直想見奶奶,而且……”女人似乎還想說些什么。
蘇美菱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的雙腿像是被抽走了力氣,踉踉蹌蹌地往后退,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原來真的是他,自己的兒子宋元明!
他回來了,就在自己面前,卻不愿相認。
十五年了,這十五年里,蘇美菱無數次在夢里見到兒子,無數次后悔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如今兒子就在眼前,卻不愿與自己相認,這讓她感到無比的痛苦。
十五年的執念,十五年的怨恨,此刻像一座無形的大山,橫亙在他們之間,無法跨越。
內心的痛楚如潮水般涌來,蘇美菱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胸痛,那種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她強忍著劇痛,卻根本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恍惚中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幾乎說不出話。
這時宋宋元明聽到動靜,從辦公室沖了出來。
他看到地上的蘇美菱,神情瞬間慌亂,快步跑到她身邊,蹲下身子,伸手扶她:“阿姨,您沒事吧?”
蘇美菱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微弱而顫抖:“當初我……做錯了一件事,我好后悔。”
話還沒說完,蘇美菱便暈了過去。
宋宋元明臉色大變,他迅速檢查蘇美菱的呼吸和脈搏,然后大聲呼喊:“快來人!這里有人暈倒了!”
很快,幾個護士和醫生趕了過來,將蘇美菱抬上了擔架。
宋宋元明看著被抬走的蘇美菱,神情復雜,內心五味雜陳。
蘇美菱被緊急送進手術室,宋宋元明深吸一口氣,穿上手術服,走進了手術室。
手術臺上蘇美菱臉色蒼白如紙,生命體征微弱。
宋宋元明站在手術臺前,雙手微微顫抖,眼神中透露出復雜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手術刀,開始進行手術。
手術過程中蘇美菱的情況時好時壞,宋宋元明全神貫注,汗水濕透了他的后背。
這時辦公室里的那個女人——他的妻子曉鈺,匆匆趕來。
她走到宋宋元明身邊,輕聲說:“宋元明,先休息一下吧,我來替你。”
宋宋元明搖了搖頭,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監護儀。
蘇美菱躺在病床上,意識逐漸模糊。
她回想起十五年前,為了兒子的前途,她逼著宋宋元明放棄繪畫夢想,去學醫。
當時她覺得學醫穩定,卻沒想到這一決定成了母子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宋宋元明離家出走,十五年未歸。
如今他以醫生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卻不愿相認。
手術室里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蘇美菱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胸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她強忍著劇痛,恍惚中跌坐在地上。
宋宋元明看到母親倒地,神情瞬間慌亂。
他快步跑到蘇美菱身邊,將她扶起。
蘇美菱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微弱:“當初我……做錯了一件事,我好后悔。”
話未說完,她暈了過去。
“血壓持續下降!準備除顫!讓開!”
宋宋元明的聲音在混亂中顯得格外焦急。
醫護人員迅速行動,但監護儀上的心電圖逐漸趨平。宋宋元明顫抖著接過除顫器,嘶吼:“放電!”
然而監護儀上心電圖近乎直線,醫護人員面露絕望。
宋宋元明眼中含淚,再次下令:“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