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地名人名虛構,請勿與現實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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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年不是說沒門兒嗎?”我看著舅媽漲紅的臉,手里攥著那張十萬塊的銀行卡。外面雨聲嘩啦啦響著,就像三十年前那個夜晚,我跪在她家門口時一樣。
表弟站在她身后打顫,而大姑坐在我旁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這笑容我見過,在她牽著黃水牛走向集市的那個黃昏...
01
1990年夏天特別熱,蟬叫得人心煩。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我正在田里割稻子,郵遞員老吳騎著綠色的自行車,車鈴叮叮當當地響過田埂。
“林志強!大學錄取通知書!”
我丟下鐮刀就跑,手上還沾著稻草的碎屑。通知書是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郵戳蓋得端端正正,那一刻整個村子都安靜了,只有蟬還在聒噪。
爹娘圍過來,鄰居們也都探頭探腦。大隊長老馬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家伙,咱們馬家灣出了第一個大學生!”
可是高興勁兒沒持續多久。學費要八百塊,住宿費兩百,還有生活費。爹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一鍋接一鍋,煙霧把他的臉都遮住了。娘在廚房里翻箱倒柜,最后攢出來的錢放在桌上數了又數,總共三百二十塊。
“差得太多。”爹說。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沒睡好覺。
第二天一早,娘就說:“去找你舅媽借吧,她家開糧油鋪,手頭寬裕。”
舅媽叫王秀英,是娘的親妹妹,嫁到鎮上已經十幾年了。她家的糧油鋪開在街口最熱鬧的地方,賣大米白面油鹽醬醋,生意很不錯。我從小就聽娘說,秀英命好,嫁了個能干的男人。
我換上最好的衣服,那是過年時才穿的藍色的確良襯衫。娘還給我梳了頭,用的是她自己的木梳子。
“記住了,要客氣,要有禮貌。”娘一遍遍地叮囑。
鎮上的街道比村里寬多了,青石板鋪得整整齊齊。舅媽家的糧油鋪果然在最顯眼的位置,門口掛著紅底金字的招牌,寫著“王記糧油”四個大字。
舅媽正在稱大米,手法很熟練,一稱一個準。她穿著花格子的襯衫,頭發梳得油光锃亮,臉上撲了粉,看起來比娘年輕不少。
“舅媽。”我叫了一聲。
她抬起頭看我,眼神有些疑惑:“志強?你怎么來了?”
“我考上大學了。”我把錄取通知書遞給她。
她接過來看了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哦,考上了啊。”
“舅媽,我想跟您借點錢,學費差八百塊。”我說得很小聲。
舅媽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她把通知書啪地一聲放在柜臺上,聲音也高了起來:“借錢?借多少?”
“八百塊。”
“八百塊?”她的聲音更尖了,“你知道八百塊是多少錢嗎?我這小店一個月也就賺個百來塊!”
我低著頭不說話。
“而且,”她接著說,“你又不是我親兒子,我憑什么借錢給你上學?你們家窮是你們家的事,別想著伸手向別人要錢。”
舅媽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上。我還想再說什么,她已經擺手了:“沒門兒,一分錢都沒有。上不起學就別上了,回家種田去!”
說完,她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像我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我在門口站了很久,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聽著舅媽和客人們說話,聲音都很溫和,跟剛才對我說話的語氣完全不一樣。
天快黑的時候,我還沒回家。舅媽從店里出來,看見我還站在那里,臉色很不好看:“你還不走?站在這里干什么?”
“舅媽,求求您了,我真的很想上學。”我幾乎是哀求了。
“求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欠你的。”她說得很絕情,“別在這里丟人現眼了,趕緊回家去!”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沒有地方躲雨,就蹲在舅媽家門口的屋檐下。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水花。我渾身都濕透了,但還是不想走。
半夜的時候,舅媽開門出來倒垃圾,看見我還在那里。
“你有病啊?”她很惱火,“大半夜的不回家,蹲在這里干什么?”
“舅媽,求您了。”我的聲音都啞了。
“別惡心人了!”她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我就這樣在雨里蹲了一整夜。
02
第二天早上,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村里。全村人都知道了我向舅媽借錢被拒的事情,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大概是有人昨晚看見我在雨里蹲著。
大隊長老馬見了我,嘆氣說:“這王秀英也太絕情了,好歹是親外甥啊。”
鄰居王大娘更直接:“她就是個白眼狼,當年你娘還幫過她呢!”
娘坐在堂屋里哭,眼睛都哭腫了。爹蹲在門口一言不發,旱煙一支接一支地抽。
“要不,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娘哽咽著說。
爹搖搖頭:“能借的人都借遍了,實在沒辦法了。”
我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躺在床上盯著房梁發呆。蜘蛛在角落里結網,一下一下很有耐心。我想,也許真的上不了學了,也許這就是命。
傍晚時分,大姑來了。
大姑叫林桂花,是爹的親姐姐,嫁在隔壁村。她一輩子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前兩年出嫁了。大姑的男人早死了,她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日子過得很不容易。
“聽說志強考上大學了?”大姑進門就問。
“考是考上了,就是上不起。”爹苦笑。
大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錄取通知書,沒有立刻說話。她在椅子上坐下,接過娘遞來的茶水,慢慢地喝了一口。
“差多少錢?”她問。
“八百。”爹說。
大姑點點頭,放下茶碗,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布包很舊,已經洗得發白,上面還有幾個小小的補丁。她慢慢地打開布包,里面是一疊錢,都是舊鈔票,有十塊的,也有五塊的一塊的。
“這里有三百塊。”大姑說,“明天我把老牛賣了,應該能賣個五百塊。”
屋子里一下子靜得連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大姑...”我哽咽了。
“沒事。”大姑的聲音很平靜,“老牛養了這么多年,也該歇歇了。再說,我一個人也用不著它干那么重的活。”
娘開始哭:“桂花,那可是你的命根子啊,沒了牛你怎么種地?”
大姑笑笑:“總有辦法的。孩子讀書要緊。”
她站起身,把那三百塊錢塞到我手里:“明天我一早就去集市賣牛,賣了錢就給你送來。你收拾收拾,準備上學去吧。”
“大姑,我...”
“別說了。”大姑擺擺手,“我沒兒子,你就是我的兒子。供你上學,應該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窗外傳來大姑家的牛叫聲,那頭黃牛叫“黃花”,是大姑七年前花一百五十塊買的,平時寶貝得不得了。每天早上,大姑都會帶著黃花到河邊喝水,然后牽到山坡上吃草。黃花很溫順,也很有靈性,從來不亂跑,大姑一招手它就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聽見了牛鈴聲。我爬起來透過窗戶看,大姑正牽著黃花往村口走。黃花走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看,像是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回家的路。
大姑走得也很慢,背影在晨霧中顯得格外孤單。
中午的時候,大姑回來了。她臉色有些憔悴,眼圈紅紅的,但還是沖我笑:“賣了五百二十塊,加上昨天給你的三百,夠了。”
她從懷里掏出錢遞給我,手有些發抖。
“大姑...”我想說什么,卻發現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
“去吧,好好讀書。”大姑拍拍我的肩膀,“將來有出息了,別忘了大姑就行。”
那天下午,我就收拾行李準備走了。全村人都來送我,說是要送村里第一個大學生。可我心里只想著黃花,想著大姑空蕩蕩的牛棚。
在村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大姑站在她家門口,朝我揮手。陽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03
大學四年過得很快。我學的是土木工程,成績一直不錯,拿過幾次獎學金。為了減輕家里負擔,我經常去做家教,周末還在建筑工地上打工。
每個月我都會給大姑寫信,告訴她我在學校的情況。大姑不識字,每次都讓村里的小學老師給她讀信,然后再請老師代筆回信。她的回信總是很短,無非是讓我好好讀書,注意身體,家里一切都好。
但我知道她過得并不好。沒了黃花,田地就種不了多少,大姑只能靠種菜賣菜維持生活。有一次我回家,看見她的手上全是老繭,人也瘦了很多。
“大姑,要不我退學回來幫您吧。”我說。
“胡說八道!”大姑立刻瞪我,“你敢退學試試?我賣了黃花不是讓你回來種地的!”
畢業后,我沒有留在北京,而是選擇南下到深圳。那時候深圳正在大建設,到處都是工地,需要很多工程師。我進了一家建筑公司,從最底層的技術員做起。
剛開始的時候很苦,工資不高,經常要加班到深夜。我租了一間十平米的小房子,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就沒有別的家具了。但我不怕苦,因為我記得大姑牽著黃花走向集市的背影,記得她把錢塞到我手里時顫抖的手。
工作第一年,我就把大姑賣牛的錢還給了她。寄錢的時候,我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告訴她我在深圳的工作情況,告訴她我一定會讓她過上好日子的。
大姑的回信還是很短:“錢我收下了。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累壞了身體。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掛念。”
可是我還是掛念。每次回家看見大姑佝僂的背影,看見她臉上新增的皺紋,我心里就像刀絞一樣難受。
我開始拼命工作,拼命賺錢。白天在工地上督工,晚上回來還要畫設計圖,學新的技術。我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早點讓大姑過上好日子。
三年后,我攢夠了錢,決定自己創業。我和幾個同事合伙開了一家小的建筑公司,專門承接一些中小型工程。剛開始很困難,資金緊張,有時候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我經常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坐到天亮,想著該怎么辦。
有一次差點破產,我躺在床上想,如果真的失敗了,我該怎么面對大姑?她賣了黃花供我上學,我卻一事無成,這對得起她嗎?
就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接到了一個大項目。一家房地產公司要建一個小區,工程量很大,如果做成了,公司就能起死回生。
我拿出全部的積蓄墊付啟動資金,帶著工人們沒日沒夜地干。那段時間我瘦了二十多斤,頭發也白了不少,但總算把項目做完了。
這個項目的成功給我們帶來了更多的機會。慢慢地,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承接的項目也越來越多。到了2000年,我們已經是深圳小有名氣的建筑公司了。
那一年,我給大姑在鎮上買了一套房子,還請了保姆照顧她。大姑起初不肯搬,說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舍不得。最后還是在我的堅持下,她才勉強搬進了新房子。
“太大了,我一個人住不習慣。”大姑說。
“習慣就好了。”我說,“以后您就好好享福吧,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但大姑還是不習慣。她總是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遠方,看她原來住的村子的方向。有時候我看見她眼里有淚光,但她從來不說為什么。
04
2003年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我沒想到的事。
那天我正在辦公室里開會,秘書進來說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竟然是舅媽王秀英,還帶著她兒子,也就是我的表弟王軍。
十三年不見,舅媽老了很多,頭發都白了一大半,臉上的皺紋很深。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看起來很樸素,跟當年在糧油鋪里趾高氣揚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表弟王軍比我小五歲,那年二十八了,長得瘦瘦小小的,一副窩囊相。
“志強啊!”舅媽一見我就很熱情,“你看你現在多有出息啊!我早就想來看看你了,就是一直沒時間。”
我淡淡地說:“舅媽,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大事。”舅媽笑得很勉強,“就是想來看看你。這是你表弟王軍,你們從小就認識的。”
王軍朝我點點頭:“哥。”
我沒有接話。
舅媽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說:“志強啊,你現在生意做得這么大,能不能幫幫你表弟?他高中畢業后就一直在家里,沒有正經工作。”
“幫什么忙?”我問。
“就是...就是看能不能在你公司里給他安排個工作?什么工作都行,只要能糊口就成。”舅媽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看著她,沒有立刻回答。
舅媽等了一會兒,見我不說話,又接著說:“志強,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打斷了她的話,“舅媽,您還記得您十三年前跟我說過什么嗎?”
舅媽的臉立刻紅了:“那...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您說過,我又不是您親兒子,您憑什么借錢給我上學。”我一字一句地說,“現在您兒子需要工作了,我又突然變成您親外甥了?”
“志強,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舅媽有些惱了,“都過去多少年了,你怎么還記著仇呢?”
“記仇?”我笑了,“我倒是想不記,可是有些事情忘不掉啊。比如說,您讓我在雨里跪了一整夜,比如說,您說我是來惡心您的。”
王軍在旁邊聽得臉色發白,小聲說:“媽,咱們走吧。”
舅媽瞪了他一眼:“走什么走!他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吧?”
她轉過頭來對我說:“志強,我知道當年我做得不對,可是你現在有能力了,總不能真的不管我們吧?好歹我也是你娘的娘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