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項政委又發(fā)來密電了。”1939年6月的延安窯洞里，機要員遞上文件時的聲音帶著遲疑。正在批閱文件的毛澤東擱下毛筆，展開電文的瞬間手指微微發(fā)顫，突然重重拍向桌面：“項英同志這是把刀子往自己人胸口捅！”窯洞外巡邏的警衛(wèi)員們面面相覷，他們從未見過主席如此失態(tài)——這份來自皖南的電報，將徹底改變一位紅軍悍將的命運。

這位令毛澤東痛心疾首的將領，正是大別山游擊戰(zhàn)傳奇人物高敬亭。1929年寒冬，當21歲的農民高敬亭在商南暴動中舉起梭鏢時，恐怕不會想到十年后自己會成為國共兩黨高層博弈的焦點。這個只讀過三年私塾的年輕人，硬是在鄂豫皖蘇區(qū)覆滅后的絕境中，帶著殘存的82人重建紅28軍。他用竹簽蘸著鍋灰在粗布上畫作戰(zhàn)圖，用打土豪繳獲的懷表訓練部隊精準突襲，三年間竟將隊伍擴充到3000余人，把17萬國民黨軍死死拖在深山老林里。

1938年武漢會戰(zhàn)時，周恩來在長江碼頭握著高敬亭的手感嘆：“你們在大別山堅持的這三年，比正面戰(zhàn)場一個集團軍的牽制作用都大。”此時的高敬亭已升任新四軍第四支隊司令員，麾下5600余名戰(zhàn)士多是歷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紅軍。次年5月的蔣家河口伏擊戰(zhàn)，這支裝備簡陋的部隊用土制地雷和鳥銃全殲日軍一個小隊，連蔣介石都不得不發(fā)來嘉獎電：“捷報傳來，殊堪嘉慰。”

然而戰(zhàn)場上的輝煌掩蓋不住暗流洶涌。隨著王明從莫斯科回國高唱“一切經(jīng)過統(tǒng)一戰(zhàn)線”，新四軍內部出現(xiàn)了令人不安的變化。高敬亭在某次干部會議上拍案而起：“把槍桿子交給國民黨指揮，這和當年陳獨秀的右傾有什么區(qū)別？”這番言論立即觸動了某些人的神經(jīng)。當時在軍部工作的參謀回憶，項英聽到匯報后陰沉著臉說：“這個‘山大王’再不聽話，遲早要出大亂子。”

大別山的硝煙尚未散盡，另一場危機已然逼近。桂系軍閥白崇禧突然切斷四支隊的補給線，每月三萬銀元的軍餉和兩千條步槍的補給說斷就斷。高敬亭帶著參謀連夜研究地圖，指著皖中平原對部下分析：“桂軍這是想困死我們，必須跳出包圍圈向皖東發(fā)展。”但項英的指令卻是“死守大別山門戶”。1939年4月，當四支隊主力按軍部命令東進合肥時，高敬亭望著連綿的丘陵憂心忡忡：“這地形打游擊就是活棺材。”

病痛纏身的高敬亭在行軍途中突然折返，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項英在軍部會議上拍著桌子說：“連葉軍長的命令都敢違抗，這不是軍閥作風是什么？”5月13日，葉挺帶著警衛(wèi)連突襲四支隊駐地，當眾宣布撤銷高敬亭職務。被五花大綁的將軍昂著頭冷笑：“你們這是給蔣介石當劊子手！”

最令人痛心的一幕發(fā)生在6月15日。項英繞過中央直接致電蔣介石“建議處決”，這位曾經(jīng)懸賞十萬大洋買高敬亭人頭的委員長，此刻卻在回電中玩起了文字游戲：“所請將高敬亭處以極刑照準。”兩天后的刑場上，高敬亭對著執(zhí)行槍決的戰(zhàn)士喊道：“朝這兒打！讓毛主席看看他的心窩子有多紅！”

消息傳到延安時已是深夜。朱德拿著電報的手直抖：“糊涂啊！我們培養(yǎng)個將領多不容易，他們倒好，自己把將星摘了！”毛澤東在窯洞里來回踱步，煙頭扔了一地：“項英同志這是把同志當石頭踢！老蔣過去買不到的頭，現(xiàn)在有人雙手奉上！”據(jù)當時在場的秘書回憶，主席后來連續(xù)三天沒出窯洞，批復文件時總是不自覺地在空白處寫滿“痛心”二字。

歷史的塵埃終究難掩真相。1975年冬，當高敬亭的女兒輾轉找到中南海時，臥病在床的毛澤東用顫抖的手寫下“請軍委核查”。五年后的平反大會上，當年參與處決的某位干部痛哭流涕：“我們那時候太年輕，分不清路線斗爭和同志情誼……”窗外春雷滾滾，仿佛在為這段血色往事畫上遲到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