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京樓臺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中,發出了最后的呻吟。
沖天的火光,映照著公孫瓚曾引以為傲的“北國無雙”,飄散在公元199年的春寒里。曾令塞外胡騎,聞白馬之名而遠遁的北地梟雄,在袁紹掘地攻樓的絕望中,引火焚身了。
火焰吞噬的不僅是公孫瓚的生命,更是他賴以縱橫天下的幽州鐵騎的不敗神話。
當公孫瓚的利器折戟在袁紹的金庫面前,東漢末年那場決定河北命運的界橋之戰,也已在血與火的淬煉中,實現了歷史的升華。
易京的烈焰,又何嘗不是亂世群雄命運的隱喻呢?
天下崩裂,群雄并起,秦末項羽、劉邦,明末張獻忠、李自成,無不深諳“基本盤”是他們在亂世之中立身的根本。
這是他們的命脈所在之地、生死依托之所,絕非簡單的割據自立。
曹操占據兗州,方能扼住中原咽喉,孫權憑借揚州,才敢虎視東南群豪,劉備西入川蜀,而成三分天下。基本盤的穩固,就會不斷的滋養自身的勢力,支撐著他們在亂世紛爭中,徐圖進取。
當根基深厚時,目光自然就會投向遠方,動態盤也會應時而生。它是撬動天下大勢的支點,更是亂世破局的關鍵落子。
孫權占據江東后,窺視荊州,以此為問鼎中原的跳板;曹操坐穩兗州,西取豫州,瞬間抓住了漢廷的命脈,雄踞天下。
袁紹也遵循此道,他的基本盤冀州,豐沃殷實,冠絕漢末九州。
揚州雖然囊括了今日的富庶江南,可在東漢時,它卻人口稀少,開發不足,遠遜于北方。兗州勝于揚州,卻因在黃河下游,地域狹窄,騰挪艱難,曹操能在此成就一番偉業,可謂是逆勢而上的孤例。
冀州卻不同,它是實至名歸的“首富之州”。冀州沃野千里,人丁繁盛,錢糧如山,為袁紹提供了足以問鼎天下的最雄厚的資本。
沮授、田豐、審配等智謀之士,如星拱月般圍繞在袁紹的身邊,也因冀州足以實現他們的王霸之志。只有冀州在手,袁紹才能東圖青州,西控并州,進取天下。
然而,手握如此金庫,袁紹為何不趁曹操羽翼未豐時雷霆南下,閃擊兗州,奪取漢獻帝,免卻官渡之禍呢?
無非是因亂世之中,群雄逐鹿,錢糧不過是一時的命脈,而鋒銳的武力,才是最終執鼎的利器。
從西漢、東漢再到唐宋,天下武力之巔,非涼州與幽州莫屬。它們之所以威名赫赫,皆系于一物,戰馬。
在冷兵器時代,騎兵就是移動的堡壘與奔襲的利劍。任你富甲天下,智計百出,可在四條鐵蹄掀起的風暴前,終會力所不逮。
春秋戰國時,晉趙與強秦的根基,就在山西與陜甘的豐饒馬場。
秦漢之際,項羽步卒勇猛無雙,可缺了北地的良駒,也難逃垓下的悲歌;劉邦奪取關中,輔以韓信的才能和鐵騎的精銳,方能成就霸業。
東漢時,昔日的秦晉養馬地因農耕的擴張而漸漸凋零,牧馬的黃金疆域也北移到了涼州、幽州。漢匈百年戰爭,漢家能笑到最后,正是因這兩州養馬業的興起。
衛青、霍去病的時代,名將多出陜晉;可到了漢末,涼州、幽州的董卓、公孫瓚,生于斯、長于斯的“騎將”,憑胯下的戰馬和掌中的長槊,也擁有了左右乾坤的力量。
因此,袁紹即便坐擁冀州金庫,富可敵國,可想要真正的號令北方,必須掌控黃河之北的另一柄利刃,幽州。
幽州,涵蓋河北北部、京津、遼寧的邊塞苦寒之地,歷經了兩漢與匈奴、鮮卑、烏桓的百年戰火洗禮,漢民也養“馴化”成了弓馬嫻熟的強兵猛將。
而公孫瓚,正是這百戰之師中耀眼奪目的“明星”。
他以騎射聞名于邊塞,“白馬義從”的大名令烏桓膽寒,“避白馬長史”也成了塞外胡騎口口相傳的箴言。
袁紹想要成為河北的主人,公孫瓚就是他繞不開的屏障。
當時,袁紹羽翼未豐,實力偏弱,公孫瓚就和袁術結盟,爭奪陽城。袁紹以一敵二,孫堅為袁術攻城拔寨,公孫瓚則派遣弟弟公孫越助陣。可惜的是,城雖為袁術所得,公孫越卻殞命在了袁紹軍的亂箭之下。
這一箭,射斷了袁紹與公孫瓚之間脆弱的關系。
公孫瓚當即暴怒,大舉興兵,直指冀州。袁紹為了消除公孫瓚的怒火,忍痛割讓了勃海郡,將太守的位置,留給了公孫瓚的從弟公孫范。有趣的是,公孫范剛上任不久,就立刻倒戈反袁了。
公孫瓚的大軍,也隨即南壓至界橋。
他任命嚴綱為冀州牧,公開否定袁紹的統治身份;還委任田楷為青州牧,意圖從側翼包抄河北;又派遣單經為兗州牧,劍指袁紹的盟友曹操。
天下棋局一時為之大變,公孫瓚、袁術、陶謙結成軍事同盟,咄咄逼人,袁紹則聯合曹操、劉表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