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棄

在剛剛落幕的第22屆香格里拉對話會上，南海再次成為點燃區域安全焦點的火藥桶。而這一次，菲律賓防長吉爾伯托·特奧多羅的發言不僅語鋒犀利，更以明顯的諷刺與決絕態度，成為全場輿論風暴的核心。他在回答中方代表提問時開口便稱對方“將政治宣傳技巧偽裝成提問”，在座者爆發掌聲，這一幕不但預示著香會氛圍的驟然升溫，也映照出區域地緣政治結構愈發緊繃的現實。

香格里拉對話被稱為亞太最重要的防務安全論壇之一，一直是各國就地區安全戰略博弈的輿論戰場。此番中菲交鋒，雖無硝煙，卻堪比實戰。中方代表接連拋出質詢，不乏戰略性問題，如美國在菲律賓的軍事部署是否會引發“代理人戰爭”，又如為何越南和馬來西亞可以與中國“和平共處”，而菲律賓卻選擇對抗姿態。表面看來是提問，實則字字帶鋒，句句設陷。

然而，特奧多羅顯然并未就此退讓。他不僅正面回應，還將焦點引向更為廣泛的國際法語境。他抨擊中國在美濟礁從“漁民避風港”演變為“軍事化基地”的行為，反問道：“如果中國主張和平，為什么否認菲律賓根據國際法應享有的合法權益？”這一質問不僅擊中當前爭議的核心——即中國在南海人工島嶼建設的合法性問題，更隱含對中國國家信譽及其對地區秩序貢獻度的拷問。

尤為引人注意的是，特奧多羅引述了“至少50國”對中國南海行動表示譴責的說法，并再次提及國際社會對“九段線”主張的普遍不承認。這番發言雖帶有夸張成分，但不可忽視的是，南海問題已不再是單純的雙邊或多邊領土爭端，它早已成為區域戰略博弈、話語權較量乃至地緣安全布局的一部分。

在這一層面上，中國與菲律賓的沖突，已經不可能簡單地以“和平對話”或“各退一步”作為解決手段。中方代表所提及的越南與馬來西亞“更能與中國有效溝通”的例子，在菲律賓看來無異于政治比較游戲。特奧多羅明確指出，如果中國對菲的行為換到其他東盟國家身上，恐怕反應將“截然不同”。這背后，既是菲律賓企圖凝聚東盟內部共識的呼喚，也是對中國試圖分化東盟團結機制的一種防御性反擊。

與此同時，特奧多羅拋出的最具爭議性言論——“無法信任一個壓迫自己人民的國家”——幾乎突破了外交場合的通常禮儀。他用這一句顯然帶有強烈意識形態色彩的評價，為整場發言定下了基調：菲律賓將中國視為一個“不可信賴”的地緣競爭者，而非一個可以共同維護地區穩定的合作伙伴。

這與當前中菲關系的實質性變化密切相關。菲律賓現政府在對美軍事合作上的全面開放，使其一躍成為美國在東南亞對華布局的關鍵支點。從新增的美軍基地，到不斷上升的聯合巡航，再到此次香會上的公開站隊，菲律賓的姿態越來越清晰：它不再回避中美間的戰略對峙，而是選擇主動介入，爭取戰略加分。

但也正因如此，菲律賓在南海問題上越發強硬的立場，其代價與風險也在不斷堆積。一方面，中國對菲律賓采取了更為直接和高壓的反制手段，從海警水炮到漁場限制，再到經濟合作放緩；另一方面，菲律賓內部輿論也并非鐵板一塊，對于被過度美國化的外交戰略，部分國會與社會團體已經開始發出疑問，擔心國家被卷入大國沖突漩渦、失去戰略自主性。

香會上的這場“語言交鋒”，本質上是中菲在南海政策與地區安全戰略上的一次集中表達。中方代表提問的真實意圖，是希望菲律賓正視“合作共贏”這一主調，避免充當美國地區戰略的馬前卒。而特奧多羅的激烈回應，則傳達出菲律賓對所謂“和平呼吁”的深刻懷疑，以及對中國意圖和行動之間矛盾性的根本不信任。

這種不信任感，并非只因美濟礁或仁愛礁之類的島礁歸屬爭議，更因近年來中方在區域內持續增強的軍事部署、海警執法行動，以及對既有國際仲裁裁決的拒絕承認所激發的制度性裂痕。菲律賓并不否認中國是地區大國，但顯然不愿在國家主權、安全和國際法問題上退讓。

此次香會并未就南海爭議帶來實質性突破，反倒因特奧多羅的強硬立場，讓中菲關系再添新的政治張力。但從更宏觀的視角看，南海之爭不會因一次講話而轉向，也不可能因一句斥責而終結。它正在演變為東盟、美國、中國三方權力結構重新排序的場域，每一個國家的態度，每一場對話的措辭，都是這個結構重構過程中的信號燈。

而菲律賓的表態無疑表明，南海已不僅是“誰主沉浮”的領土之爭，更是“誰說了算”的話語對撞。在這個過程中，香格里拉對話不過是一場序曲，真正的考驗，還在更深、更暗的國際棋局中繼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