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兒,就是當初狗眼看人低,瞧扁了我的親弟弟李大山,還有他那個不愛吭聲的悶葫蘆兒子李明遠。
那時候,我總覺得我嫁得比他好,老公趙強在鎮上開了個小廠子,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在我們那一片兒也算是有頭有臉。
可我弟弟大山呢?一輩子老實巴交,在工地上當鋼筋工,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掙的都是辛苦錢。
弟媳張秀蓮又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不舒服,家里那點錢,不是給孩子買書本,就是給她抓藥了。
我跟老趙沒少為我弟家的事兒操心,倒不是說圖他們啥,就是覺得,都是一家人,能幫襯一把是一把。可有時候,話趕話,也難免帶出點兒優越感。我總跟我兒子小軍說:“你看看你明遠哥,學習是還行,可家里那條件,將來能有啥大出息?你可得給媽爭氣,將來出人頭地,別跟你舅舅似的,一輩子受窮!”小軍也爭氣,學習雖然比不上明遠拔尖,但嘴甜會來事兒,在學校也挺招老師喜歡。
明遠這孩子,從小就蔫兒,不像別的孩子那么活潑。別的孩子滿地跑著瘋玩的時候,他就喜歡一個人抱著本書看。
大山也是個奇葩,自己大字不識幾個,卻隔三差五從城里舊書攤給明遠淘換一堆書回來,什么《上下五千年》、《十萬個為什么》,還有些我聽都沒聽過的文學名著。我私下跟老趙嘀咕:“你說大山是不是魔怔了?自己苦哈哈的,還非得培養個書呆子出來?這年頭,光會讀書有啥用?還不得會來事兒,會拉關系?”老趙也嘆氣:“由他去吧,他樂意就行。”
弟媳秀蓮是個心靈手巧的女人,雖然身體不好,但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地里的莊稼也侍弄得井井有條。她常對明遠說:“兒啊,過日子就像這地里的莊稼,你得勤快,不能怕苦。干活的時候,別老想著累,得想著收獲的甜。”
明遠也確實懂事,很小就跟著秀蓮下地,洗衣做飯,樣樣都能搭把手。我有時候去看他們,瞧著明遠那瘦小的身影在灶臺邊忙活,心里就一陣發酸,覺得這孩子命苦。
有一年,秀蓮的身體眼瞅著就不行了,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大山急得團團轉,工也顧不上出,四處借錢給秀蓮看病。那時候,我跟老趙也支援了不少,但那是無底洞啊!我勸大山:“弟啊,要不讓明遠別念了,早點出來打工,也能分擔點。”大山眼圈紅紅的,沖我吼:“姐!你說啥呢!明遠是咱老李家唯一的指望!就算我砸鍋賣鐵,也得供他讀書!”我被他吼得一愣,心里挺不是滋味,覺得他這是不識好人心。
秀蓮最終還是去了。那年明遠剛上高一,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徹底蔫了。上課走神,下課也不跟同學說話,一個人悶在角落里。
大山看著兒子這樣,急在心里,卻不知道怎么勸。那段時間,大山白天在工地累死累活,晚上回來還要給明遠做飯洗衣,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我看著也心疼,隔三差五送點吃的過去,可明遠見了我就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我記得有一次,我給明遠送了件新棉襖,他接過去,小聲說了句“謝謝姑姑”,眼淚就下來了。我當時心里也難受,拍拍他的肩膀說:“明遠啊,你媽走了,你爸不容易,你可得爭氣,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大學,也算對得起你媽了。”那時候,我說這話,多少還是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思,覺得他除了學習好,也沒別的出路了。
沒想到,明遠這孩子,還真就一門心思扎進了學習里。他高中的班主任顧老師是個熱心腸的人,知道他家的情況,沒少照顧他。聽顧老師說,有一次明遠發高燒,幾天不退,顧老師和數學姚老師親自去宿舍給他送吃的,送衣服,還幫他把被子都換了新的。知道他宿舍熱水龍頭壞了,姚老師就每天在辦公室燒好熱水讓他帶回宿舍用。這些老師啊,真是比親人還親。
明遠這孩子,也知道感恩。他不像有些學生,成績好了就飄了。他還是那么沉穩,但話比以前多了些,特別是跟老師交流的時候。
他說,他爸從小就教他,遇到不懂的事兒要多問,多思考。他學習也不是死讀書,老師講的每個解題方法,他都要琢磨透了,再用到題目里去。他說,很多人怕動腦筋,覺得刷題快,但他覺得思考比刷題效率高多了。就說英語作文吧,老師教了方法,他就每天堅持寫一篇,邊寫邊想,琢磨怎么能寫得更好。
我那時候聽著,心里就犯嘀咕:這孩子,說得一套一套的,真能行嗎?我家小軍,補習班沒少上,各種學習資料堆成山,成績也就是個中不溜。這明遠,沒錢上補習班,就靠自己瞎琢磨,能琢磨出個啥名堂?
高考前那段時間,我去看大山,他正蹲在門口唉聲嘆氣。我問他咋了,他說:“姐,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明遠這孩子,一門心思讀書,萬一……萬一考不好,可咋辦啊?”我安慰他:“大山,你也別太逼孩子了,盡力就行。實在不行,將來讓他跟我家小軍一樣,學個手藝,也能有口飯吃。”大山搖搖頭,沒說話,眼神里滿是焦慮。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我們全家都緊張得不行。先是小軍查了分,剛過本科線,不高不低,但也算對得起他了,我跟老趙都松了口氣。然后就等明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