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人到暮年,我們尋找的也許不是喧囂與繁華,而是一片可以安放靈魂的凈土。
趙德厚的廠門前,沒有人知道他每日清掃的不只是落葉,還有心底那份對生活的執著。
五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他用一雙老手為親情與尊嚴默默筑起一道無形的墻,直到那條短信來臨的那一刻。
01
趙德厚搬了一把木椅子,放在廠門口的崗亭里。這是他第一天上班。
“這椅子不錯,是老式的,結實。”趙德厚對侄子說。
趙明宇笑了笑:“叔,工廠有配的凳子。”
“我喜歡自己的東西。”趙德厚摸了摸椅子扶手上的紋路,“用了三十年了,跟我屁股合得來。”
趙明宇沒再說什么,他拍了拍趙德厚的肩膀:“叔,廠里人多,記得勤快點。”
“放心,我這輩子沒怠慢過。”
趙明宇離開后,趙德厚在門衛室里轉了一圈。八平米的小屋,一張桌子,一臺老舊的電話,墻上掛著廠區的平面圖。他從兜里掏出一個筆記本,認真記下工廠上下班時間和注意事項。
那天晚上,徐秀蘭給丈夫準備了一個保溫飯盒。
“這么大歲數了,還去當什么門衛?”徐秀蘭嘴上抱怨,手上動作卻很細致。
“總比在家看電視強。明宇他們忙,我幫幫忙怎么了?”趙德厚坐在床邊,揉著膝蓋。
“人家工廠不是有專門的保安嗎?”
“那些年輕人靠不住,明宇說的。”趙德厚嘆了口氣,“我這把年紀,能幫上忙就幫上忙。”
徐秀蘭不再說話,只是把飯盒包得更緊了些。
第二天清晨五點,天剛蒙蒙亮,趙德厚就騎著他那輛老式二八自行車出發了。工廠離家有四公里,他騎得不快,一路上看著街邊的店鋪還未開門,路上行人稀少。到達工廠時,才五點四十分,比規定時間早了整整一個小時。
他從包里拿出記錄本,寫下第一行字:“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五日,五點四十分到崗,天氣晴。”
他打開門衛室的燈,開始清掃地面。掃完地,他拿出一塊抹布,把窗戶擦得透亮。接著,他把自己帶來的椅子放在窗戶旁邊,這樣他可以隨時看到進出工廠的人和車輛。
六點半,第一批工人來了。趙德厚站在廠門口,挺直腰板。
“早上好。”他向每一個進門的工人問好。
有些工人回應他,有些只是匆匆點頭。趙德厚不在意,他知道自己的工作不是討好誰,而是看好這個門。
林建國是七點到的,作為工廠管理人員,他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他看了看趙德厚,點了點頭:“老趙,來得挺早啊。”
“應該的。”趙德厚簡短地回答。
那天中午,趙德厚沒有離開崗位。他打開徐秀蘭準備的飯盒,里面是他愛吃的紅燒肉和青菜。他慢慢地吃著,眼睛時刻注意著廠門口的動靜。
下午三點,一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停在門口。他沒有工廠的出入證。
“干什么的?”趙德厚走出崗亭,攔住了他。
“找人。”年輕人回答得很隨意。
“找誰?”
“找我朋友,他叫小張,在你們這上班。”
趙德厚搖搖頭:“沒有登記不能進。你把名字告訴我,我打電話問問。”
年輕人顯得不耐煩:“算了,我打電話叫他出來。”說完就騎著摩托車離開了。
趙德厚把這件事記在了本子上。
第一周過去,趙德厚已經記住了大部分工人的面孔。他在本子上寫下每個人的上下班時間,甚至包括他們常穿的衣服顏色。
周日,趙德厚休息。趙明宇來家里看他。
“叔,工作還適應嗎?”趙明宇問。
“挺好的,工人們都挺守規矩。”趙德厚從柜子里拿出記錄本,“我把情況都記下來了。”
趙明宇翻看著記錄本,眉頭微皺:“叔,沒必要記這么詳細。”
“做事就要認真。”趙德厚堅持,“這是我的方式。”
趙明宇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這是第一周的工資,不多,您拿著買點零食吃。”
趙德厚接過信封,沒有打開:“謝謝。”
“叔,您年紀大了,要是覺得累,隨時可以不干了。”
“不會的,我身體好著呢。”趙德厚拍了拍胸脯,“我會一直干下去,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天。”
02
日子一天天過去,趙德厚的生活漸漸有了規律。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吃完徐秀蘭準備的早飯,騎車去工廠。中午在崗亭里吃飯,下午五點半下班,回家吃晚飯,八點睡覺。
他的記錄本已經寫滿了好幾本。工廠里的人都知道門口有個嚴肅的老人,進出需要遵守規矩。
夏天來了,趙德厚在崗亭里放了一把大蒲扇。中午氣溫高,他還是堅持穿著整齊的襯衫,只是解開了最上面的紐扣。
一天中午,一個年輕工人端著飯盒來到崗亭。
“趙大爺,這么熱的天,您一個人在這里吃飯多沒意思,我陪您聊聊天吧。”年輕人笑著說。
趙德厚抬頭看了看他:“你是哪個車間的?”
“機加工車間,我叫魏成棟。”年輕人回答。
趙德厚點點頭:“坐吧。”
魏成棟坐下來,打開飯盒:“我媽包的餃子,您嘗嘗。”
趙德厚擺擺手:“不用了,我有飯。”
“您就嘗一個,我媽的手藝在我們村是出了名的。”魏成棟執意把一個餃子放在趙德厚的飯盒里。
趙德厚猶豫了一下,還是吃了那個餃子:“不錯,有家的味道。”
魏成棟笑了:“明天我再帶來給您嘗嘗。”
從那天起,魏成棟經常中午來找趙德厚聊天。趙德厚開始也只是簡單應答,漸漸地,他開始享受這段時光。
“趙大爺,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一天,魏成棟問道。
“我啊,在鋼鐵廠干了三十年車工。”趙德厚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時候我是廠里的技術能手,年年評先進。”
“那您肯定技術很好。”
“還行吧,退休前帶過十幾個徒弟,現在都成了行家里手。”趙德厚語氣中帶著自豪。
“那您怎么想到來這里當門衛?”
趙德厚沉默了一會兒:“退休在家也是閑著,侄子這邊缺人,我就來了。老了,總得找點事做,不然渾身不舒服。”
魏成棟點點頭:“您真是閑不住的人。”
“人嘛,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價值。”趙德厚看了看表,“時間到了,你該回去上班了。”
魏成棟起身離開,趙德厚收拾好飯盒,繼續坐在崗亭里,目光警惕地注視著門外。
秋天的一個下午,天空忽然烏云密布,下起了大雨。趙德厚站在崗亭門口,看著雨水沖刷著地面。這時,一輛陌生的面包車停在了廠門口。
兩個男人從車上下來,沒帶雨傘,被雨淋得濕透。
“干什么的?”趙德厚問。
“送貨的,找你們采購。”其中一個男人回答。
“有單子嗎?”
“車上有,我去拿。”男人轉身走向車子。
趙德厚感覺有些不對勁。這個時間工廠一般不接收貨物,采購也沒提前通知他。他拿起電話,撥通了林建國的號碼。
“林經理,有兩個人說是送貨的,我看著有點可疑。”
林建國很快趕了過來。經過盤問,發現這兩人是來推銷產品的,借口送貨想混進工廠。
“不好意思,我們工廠有規定,推銷人員需要提前預約。”林建國禮貌地說。
兩人悻悻地離開了。
林建國拍了拍趙德厚的肩膀:“老趙,你這警惕性不錯啊。”
趙德厚搖搖頭:“做事要有規矩。”
從那以后,林建國對趙德厚的態度明顯熱情了許多。每次經過崗亭,都會停下來跟他聊幾句。
工廠在趙德厚的眼中日漸壯大。車間擴建了,新設備進來了,工人也增加了。他看著一車車原料進去,一車車產品出來,心里為侄子感到驕傲。
有時候,趙明宇會開車來工廠。每次看到趙德厚,他都會停下來問候幾句。
“叔,身體還好吧?”
“好著呢,別擔心。”
“有什么需要就跟林經理說,他會安排的。”
趙德厚總是搖頭:“我沒什么需要的,你忙你的去吧。”
一年過去了,趙德厚已經成了工廠的一道風景。工人們進出工廠,總會看到那個坐在崗亭里的老人,背挺得直直的,目光炯炯有神。
03
第二年的春天,趙德厚注意到工廠里的氣氛變了。工人們說話的聲音變小了,笑容也少了。林建國來得更早,走得更晚,眉頭總是緊鎖著。
一天中午,魏成棟像往常一樣來找趙德厚吃午飯。
“趙大爺,聽說了嗎?李師傅他們車間裁了五個人。”魏成棟聲音很低。
趙德厚皺了皺眉:“為什么裁人?”
“說是訂單少了,用不了那么多人。”魏成棟嘆了口氣,“大家都擔心下一個會輪到誰。”
趙德厚沉默了。他想起最近進出工廠的貨車確實少了很多。
下午,趙明宇開車來了工廠。這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跟趙德厚打招呼,直接進了辦公樓。不久后,趙德厚看到林建國和趙明宇一起出來,兩人表情都很嚴肅。
林建國走到崗亭前:“老趙,有空嗎?明宇想跟你聊幾句。”
趙明宇站在一旁,臉上帶著疲憊:“叔,您在這工作還順心吧?”
“挺好的,沒什么問題。”趙德厚回答。
“叔,實話跟您說,工廠最近遇到點困難,訂單少了,資金也有點緊張。”趙明宇停頓了一下,“我想問問您,如果我減一點您的工資,您能理解嗎?”
趙德厚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你是老板,你定就行。我不是為了錢來的。”
趙明宇似乎松了一口氣:“謝謝叔理解。對了,最近可能會有一些變動,您別太擔心。”
趙德厚目送侄子離開,心里有些不安。晚上回家,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徐秀蘭。
接下來的日子,工廠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趙德厚聽工人們私下討論,說工廠可能要賣掉,或者干脆倒閉。他不知道這些傳言是否屬實,只是每天堅持做好自己的工作。
一天下午,趙德厚發現魏成棟鬼鬼祟祟地從工廠側門出去,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他沒有當場揭穿,而是在下班時間找到了魏成棟。
“小魏,今天下午你從側門出去干什么了?”趙德厚直接問道。
魏成棟臉色變了變:“趙大爺,您看見了?”
“嗯,拿的什么東西?”
魏成棟低下頭:“是一些廢銅線,工廠里準備丟棄的。我拿去賣了,給我媽買藥。”
趙德厚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媽怎么了?”
“得了糖尿病,要長期吃藥。工廠這情況,我怕隨時會被裁掉,所以...”魏成棟聲音越來越小。
趙德厚嘆了口氣:“下不為例。你要是缺錢,可以跟我說。”
第二天,趙德厚從自己的退休金里拿出五百塊,悄悄塞給了魏成棟:“給你媽買藥吧。”
魏成棟紅了眼眶:“趙大爺,我...”
“別說了,我知道你不是壞人。”趙德厚拍了拍他的肩膀,“困難時期,大家互相幫助。”
三年過去了,趙德厚的腿開始疼了。一開始只是站久了會酸,后來變成了持續的疼痛。徐秀蘭發現了丈夫的異常。
“你那腿怎么回事?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徐秀蘭關切地問。
“沒事,可能是天氣變了,老毛病。”趙德厚不以為意。
“要不你別去上班了,在家歇著吧。”徐秀蘭建議道。
趙德厚搖搖頭:“不行,我答應了明宇要看好廠門的。”
“明宇那小子現在都不怎么管工廠了,聽說是接了很多外面的項目,忙得很。你這把老骨頭何必再受罪?”
“說什么呢,我這身體硬朗著呢。”趙德厚不愿再談這個話題。
徐秀蘭只好給他煮了一碗姜湯:“喝了吧,暖暖身子。”
趙德厚的腿疼越來越嚴重,但他從不在工廠里表現出來。他依然每天準時到崗,認真記錄進出人員。只有在沒人的時候,他才會悄悄揉揉膝蓋,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工廠的變化越來越明顯。設備開始搬出去,有些車間已經空了。工人數量減少了一半以上。
有一天,林建國來到崗亭:“老趙,你看到明宇了嗎?他說今天要來。”
趙德厚搖搖頭:“沒看到。要我給他打電話嗎?”
“不用了,我已經打過了,他沒接。”林建國嘆了口氣,“老趙,你在這工作這么久,有沒有想過以后的打算?”
“什么意思?”趙德厚警覺起來。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林建國笑了笑,走開了。
趙德厚突然意識到,也許自己的工作也快到頭了。
04
趙德厚工作的第四年冬天,工廠幾乎停止了運轉。只剩下不到二十個工人,零星地在幾個車間工作。趙德厚的工資已經減到了最低,但他仍然每天準時到崗。
一個寒冷的早晨,趙德厚像往常一樣騎車來到工廠。他的腿疼得厲害,騎車的速度比以前慢了很多。當他到達工廠門口時,看到趙明宇的車已經停在那里。
“明宇,你來得真早。”趙德厚打著招呼。
趙明宇站在辦公樓門口,看到趙德厚時明顯愣了一下:“叔,您來了。”
“我一直都是這個點到的。”趙德厚感覺侄子的語氣有些奇怪。
“叔,有空嗎?我想跟您談談。”趙明宇的表情很嚴肅。
他們進了辦公室,林建國也在那里。趙德厚注意到桌上摞著幾摞文件,看起來像是清理檔案。
“叔,實話跟您說吧。”趙明宇深吸一口氣,“工廠撐不下去了,我決定關停。”
趙德厚沒有表現出驚訝:“我猜到了。最近工廠里都沒什么人了。”
“我們已經通知了剩下的工人,給了他們一些補償。”林建國說,“兩周后就正式關門了。”
趙明宇看著趙德厚:“叔,您這么大歲數了,也該休息了。這兩周您不用來了,在家好好歇著吧。”
趙德厚搖搖頭:“不,我要做到最后。既然還有兩周,我就要看到工廠大門最后一次關上。”
趙明宇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那行,這兩周您就繼續來吧。不過別太辛苦了。”
趙德厚走出辦公室,回到了崗亭。他坐在自己那把老椅子上,望著空蕩蕩的廠區,心里莫名地難過。
接下來的兩周,工廠里的人越來越少。設備一件件被搬走,文件一箱箱被運出。趙德厚坐在崗亭里,記錄著這一切,就像記錄一個時代的終結。
最后一天,只有趙德厚、林建國和兩名負責清理的工人。中午時分,林建國走到崗亭前,遞給趙德厚一個信封。
“老趙,這是最后一個月的工資。明宇讓我轉交給你。”
趙德厚接過信封,沒有打開:“他人呢?”
“他有事,去上海了。他讓我代他謝謝您這幾年的付出。”林建國的語氣有些生硬。
趙德厚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他把信封放進口袋,繼續坐在崗亭里。
下午四點,林建國鎖上了辦公樓的門,走到趙德厚面前:“老趙,時間到了,我們該走了。”
趙德厚慢慢站起來,從崗亭里拿出自己的椅子和記錄本。他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守了五年的地方,然后鎖上了崗亭的門,把鑰匙交給林建國。
“老趙,您回去小心。”林建國說完,開車離開了。
趙德厚站在工廠門口,突然感到一陣失落。五年了,就這樣結束了,沒有任何儀式,沒有任何感謝,只有一個裝著錢的信封。
他騎上自行車,緩緩離開。風很冷,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他的腿疼得更厲害了,但他顧不上那么多,只想快點回家。
回到家,徐秀蘭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么:“結束了?”
趙德厚點點頭,把信封放在桌上:“嗯,工廠關了。”
“早該如此。你這把年紀,還去受那份罪。”徐秀蘭嘆了口氣,“明宇那孩子,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他去上海了,沒見著人。”趙德厚坐在沙發上,揉著膝蓋。
徐秀蘭拿起信封,打開看了看,臉色變了:“就這些?五年了,連個像樣的獎金都沒有?”
“工廠經營不善,能發工資就不錯了。”趙德厚辯解道。
徐秀蘭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就知道,親戚生意不能參與!你這五年,風里來雨里去,圖什么?”
趙德厚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趙德厚坐在床邊,翻看著這幾年的記錄本。本子已經泛黃,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每一天的點滴。他想起第一天去工廠時的情景,想起魏成棟帶給他的餃子,想起工廠忙碌時的景象。恍惚間,他感覺這五年像是一場夢。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條短信進來了。是個陌生號碼:
“趙大爺,我是小魏。明天上午十點,能請您到工廠門口見一面嗎?有重要的事情。”
趙德厚看著這條短信,心里有些疑惑。工廠都關了,魏成棟找他干什么?他正想回復,又收到一條短信:
“對了,趙大爺,我聽說工廠是賣給大企業了,不是倒閉。明宇沒告訴您真相。所有工人都拿到了豐厚的補償金,只有您什么都沒得到。明天我們給您一個驚喜。”
趙德厚看到這條短信,手一抖,老花鏡從鼻梁上掉了下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條短信,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