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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夜晚，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灑在這座小城的街道上。明華中學(xué)圖書館里，蘇明正在收拾辦公桌上的最后幾樣?xùn)|西。

"真的要走嗎？"同事老李推門進來，手里端著兩杯熱茶。

蘇明接過茶杯，苦笑著說："是啊，在這里待不下去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老李坐下來，嘆了口氣，"當(dāng)年那件事，大家都知道你是好心。"

"好心？"蘇明的聲音有些嘶啞，"我的好心，害死了一個孩子。"

老李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是林小雨？"

蘇明點點頭，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你知道嗎？她半年前來找過我，求我?guī)退a課。她說自己的成績又下滑了，說只有我相信她有潛力。"

"那你..."

"我說了四個字。"蘇明的聲音顫抖著，"愛莫能助。"

老李震驚地看著他："你竟然拒絕了？"

"我怕啊！"蘇明突然激動起來，"我怕再次陷入那些流言蜚語中，怕再次被人誤解，怕再次失去工作。可是我沒想到..."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很低，"我沒想到她會死。"

"小雨她...怎么會..."

"過度勞累。"蘇明閉上眼睛，"她在醫(yī)院當(dāng)護士，拼命工作，好像要證明什么似的。最后累死在了病房里，才二十歲啊。"

老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蘇明繼續(xù)說道："你知道嗎？當(dāng)年我給她補課的時候，她寫過一篇作文，說想當(dāng)作家，想用文字溫暖那些孤獨的人。可是現(xiàn)在..."

"蘇明，這不能全怪你。"

"不，就是我的錯。"蘇明搖搖頭，"當(dāng)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選擇了自保。我親手掐滅了她心中最后的光芒。"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蘇明站起身來："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那四個字——愛莫能助，將會跟隨我一生。"

老李看著眼前這個被愧疚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朋友，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從今夜開始，蘇明將背負著這份沉重的遺憾，踏上一條沒有終點的救贖之路。

故事要從去年秋天說起。那時的梧桐葉正黃，秋風(fēng)蕭瑟，校園里彌漫著桂花的香味。

高二（3）班的林小雨成績一直不太理想，特別是語文，每次考試都在及格線上下徘徊。她是個內(nèi)向的女孩，十六歲的年紀，長著一雙特別清澈的眼睛。

但總是低著頭走路，仿佛在躲避什么不可名狀的東西。她的頭發(fā)總是梳得很整齊，穿著洗得發(fā)白但很干凈的校服，書包背帶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但她從不抱怨什么。

蘇明注意到她很久了。在課堂上，小雨總是認真聽講，手中的筆從不停下，密密麻麻地記著筆記，但從不主動舉手發(fā)言。每當(dāng)蘇明的目光掃向她時，她總是慌亂地低下頭，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每次布置作文，她的文字雖然稚嫩，用詞也不夠準(zhǔn)確，卻透著一種特別的敏感和細膩，就像她在文字里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情感。

蘇明覺得這孩子有潛力，只是缺乏自信和正確的引導(dǎo)。他曾經(jīng)在課堂上試圖鼓勵她發(fā)言，但每次小雨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最后只能紅著臉坐下。班里的其他同學(xué)有時會投來嘲笑的目光，這讓小雨更加退縮了。

"小雨，你放學(xué)后能留一下嗎？"一個周五的傍晚，夕陽西下，教室里的光線變得柔和而溫暖，蘇明叫住了正要離開教室的林小雨。

女孩怯怯地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緊張，書包的背帶在她手中越握越緊："老師，我是不是又做錯什么了？"

"沒有，我想和你聊聊學(xué)習(xí)的事情。"蘇明溫和地笑了笑，那種笑容像春天的陽光一樣溫暖。

那天下午，蘇明和小雨在辦公室里談了很久。辦公室里很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人，墻上貼著許多學(xué)生的優(yōu)秀作文和蘇明自己寫的書法作品。小雨坐在蘇明對面，雙手緊張地交握著，不時偷偷抬頭看看這位和藹的老師。

原來，小雨的父母都在深圳打工，做著最辛苦的體力活，一年只能回家一兩次。她跟著奶奶生活，住在城郊的一間老房子里。奶奶今年七十多歲了，腿腳不太方便，除了照顧小雨的溫飽，對學(xué)習(xí)幫不上任何忙。而小雨自己又缺乏學(xué)習(xí)方法，每天回家后面對那些復(fù)雜的語文題目，常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卻收效甚微。越學(xué)越吃力，慢慢就失去了信心。

"老師，我是不是很笨？"小雨的眼中蓄滿了淚水，聲音顫抖著說，"同桌陳佳佳總是說我反應(yīng)慢，說我永遠不可能考上好大學(xué)。"

"不，你不笨。"蘇明認真地看著她，眼神中滿是真誠，"你的作文里有很多閃光的地方，只是需要有人幫你把它們點亮。比如上次你寫的《秋天的思念》，里面那句'梧桐葉落像思念一樣輕，卻又像離別一樣重'，寫得多好啊！"

小雨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沒想到蘇明會記得她作文里的這句話，更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肯定。

從那天開始，蘇明開始為小雨補課。每周三次，周一、周三、周五放學(xué)后在辦公室里，一對一地輔導(dǎo)她的語文。蘇明教她如何分析文章結(jié)構(gòu)，如何理解作者的情感，如何抓住關(guān)鍵詞句，如何寫出自己的真實感受。他總是很有耐心，從不因為小雨理解得慢而顯出不耐煩。

有時候，蘇明會給小雨泡一杯熱茶，在她做題的時候輕聲播放一些輕音樂。辦公室里溫暖的燈光下，師生兩人專注于學(xué)習(xí)的畫面，構(gòu)成了那個秋天最美好的回憶。

"蘇老師，為什么您愿意這樣幫我呢？"一天傍晚，小雨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蘇明放下手中的筆，看向窗外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的天空："因為我相信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光芒，只是有些被云層遮住了，需要有人幫忙撥開。"

時間一點點過去，小雨的成績開始有了明顯的起色。從最初的四十多分，到五十多分，再到六十多分，每一次進步都讓她興奮不已。更重要的是，她變得開朗了，開始在課堂上積極發(fā)言，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學(xué)習(xí)的光芒。她會主動向蘇明分享自己讀到的好文章，會興奮地討論某個作者的寫作技巧。

"蘇老師，謝謝您。"一個傍晚，小雨認真地對蘇明說，眼中滿含感激，"您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師。我覺得語文原來這么有趣，我甚至開始喜歡寫作文了。"

蘇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就是他當(dāng)老師的初衷啊，看著孩子們在知識的海洋里慢慢游泳，看著他們找到自己的方向，看著他們眼中重新燃起對學(xué)習(xí)的熱情。二十年來，這樣的時刻總是讓他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然而，好景不長。

小雨的班主任王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教數(shù)學(xué)，在學(xué)校里以嚴厲著稱。她管理班級井井有條，但對任何可能引起爭議的事情都格外敏感。她對蘇明的做法并不贊同，認為這樣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蘇明，你這樣給學(xué)生補課，家長會有意見的。"一天中午，王老師專門找到蘇明，表情嚴肅地說，"現(xiàn)在的家長都很敏感，你這樣做容易引起誤會。"

"我沒有收費，只是純粹的輔導(dǎo)。"蘇明耐心地解釋道，"小雨這孩子確實需要幫助，她的家庭條件不好，也沒有人能夠輔導(dǎo)她。"

"那也不行。"王老師搖搖頭，眉頭緊鎖，"現(xiàn)在上面管得嚴，老師給學(xué)生補課容易引起誤會。而且，你只給林小雨一個人補課，其他學(xué)生和家長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不公平？"

蘇明沉默了。他明白王老師的擔(dān)心，也理解學(xué)校的立場，但他不想放棄小雨。這孩子剛剛找到學(xué)習(xí)的感覺，剛剛開始對語文產(chǎn)生興趣，如果現(xiàn)在停止輔導(dǎo)，她很可能又會回到從前那種自卑和迷茫的狀態(tài)。

"我會注意的。"最后，蘇明只是這樣說，心中卻暗暗決定要繼續(xù)幫助小雨。

但麻煩很快就來了，而且來得比蘇明想象的要猛烈得多。

小雨的同桌是班里的尖子生陳佳佳，她的母親是學(xué)校附近一家公司的老板，家境優(yōu)渥，在家長中很有影響力。陳佳佳是個聰明但有些驕傲的女孩，她一直以班里第一名的身份自居，對小雨這樣的"后進生"向來不屑一顧。

一天放學(xué)后，陳佳佳看到小雨又去了蘇明的辦公室，心中很不平衡。回家后，她無意中向母親提到了蘇明給小雨補課的事情。

"什么？老師只給一個學(xué)生補課？這是什么意思？"陳母立刻就坐不住了，她一向認為自己的女兒應(yīng)該享受最好的教育資源，現(xiàn)在聽說老師給別的學(xué)生"開小灶"，立刻覺得自己的女兒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更糟糕的是，陳母從女兒口中得知林小雨的家庭情況后，立刻就聯(lián)想到了別的方面。在她看來，一個男老師單獨給一個家庭困難的女學(xué)生補課，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要么是收了什么好處，要么就是對這個女學(xué)生有別的想法。

陳母開始在家長群里散布她的猜測和不滿。她先是在群里抱怨老師"厚此薄彼"，然后暗示可能存在的"利益交換"，最后甚至隱晦地質(zhì)疑蘇明的師德問題。

"我們把孩子送到學(xué)校，就是希望所有學(xué)生都能得到公平對待。"陳母在群里寫道，"但現(xiàn)在某些老師卻給個別學(xué)生開小灶，這樣公平嗎？而且還是單獨補課，這讓人不得不懷疑動機。"

家長群里原本就是個是非之地，陳母的話很快就引起了其他家長的關(guān)注和議論。有人開始詢問詳情，有人表示同樣的擔(dān)憂，還有人開始傳播各種猜測和謠言。

很快，謠言就在學(xué)校里傳開了。有人說蘇明收了小雨家的錢，有人說蘇明對女學(xué)生別有用心，還有人說蘇明這是在搞特殊化，不公平對待其他學(xué)生。謠言越傳越離譜，有的版本甚至說蘇明和小雨家里有什么特殊關(guān)系。

在這個信息傳播極快的時代，流言蜚語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學(xué)校。老師們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蘇明，學(xué)生們也開始竊竊私語。小雨在學(xué)校里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有些同學(xué)開始對她指指點點，還有人惡意地問她是不是給了蘇明什么好處。

謠言最終傳到了小雨奶奶的耳朵里。老人家聽到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后，心急如焚。她雖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人言可畏，知道這些謠言會對孫女的名聲造成多大的傷害。

一個下午，奶奶顫顫巍巍地來到學(xué)校，找到了蘇明。

"蘇老師，您是好人，我知道您是真心想幫小雨。"奶奶眼中含著淚，聲音顫抖著說，"但是人言可畏啊，我不能讓小雨因為這件事受到傷害。求您了，不要再給她補課了。"

蘇明看著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沒想到，自己的一片好意，最終會變成這樣的結(jié)果。那些惡意的猜測和謠言，不僅傷害了他，更傷害了小雨這個無辜的孩子。

"奶奶，您放心，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蘇明強忍著心中的痛苦，對老人說道。

更嚴重的是，幾個家長在陳母的煽動下，聯(lián)名向?qū)W校舉報了蘇明"違規(guī)補課"和"師德有問題"。雖然這些指控都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但在當(dāng)前的社會環(huán)境下，學(xué)校不得不慎重對待。

校長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在教育界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深知在這種敏感問題上必須小心處理。他找到蘇明，臉色凝重。

"蘇明，雖然我知道你是好意，也知道你的人品，但是現(xiàn)在社會影響很不好。"校長無奈地搖搖頭，"學(xué)校的壓力很大，教育局那邊也有人關(guān)注這件事。為了保護你，也為了平息事態(tài)，學(xué)校決定暫時將你調(diào)到圖書館工作，離開教學(xué)崗位。"

蘇明聽到這個決定，感覺天都塌了。二十年的教書生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挫折。他想為自己辯護，想說明事情的真相，但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明白了。"蘇明低聲說道，"我服從學(xué)校的安排。"

那天夜里，蘇明獨自坐在辦公室里，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二十年的教書生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無力和心寒。他想起小雨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想起她認真練字的模樣，想起她說"您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師"時的真誠，想起她第一次考及格時那種興奮的表情。

現(xiàn)在，這一切都結(jié)束了。

第二天，蘇明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東西，那些學(xué)生的作文本，那些教案，那些承載著無數(shù)回憶的物品。小雨站在教室門口，眼中噙著淚水，卻不敢過來和他道別。她只是遠遠地看著，眼中滿含著愧疚和不舍。

從那天起，蘇明就在學(xué)校圖書館工作了。他每天整理書籍，維護秩序，偶爾會有學(xué)生來借書，但再也沒有了站在講臺上的機會，再也沒有了和學(xué)生們深入交流的機會。

半年過去了，蘇明漸漸適應(yīng)了圖書館的安靜生活。雖然心中還是有些不甘，但他告訴自己，也許這樣也挺好的，至少不會再有人誤解他的善意，至少不會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但他不知道的是，小雨在失去了他的幫助后，成績又開始下滑，性格也變得更加內(nèi)向了。

半年后的一個黃昏，春天的陽光透過圖書館的百葉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圖書館里只剩下蘇明一個人在整理書架，這已經(jīng)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工作。

腳步聲在安靜的圖書館里格外清晰，有人推門進來。蘇明回過頭，看到了一個讓他心頭一震的身影——林小雨。

女孩明顯憔悴了許多，原本就瘦小的身軀顯得更加單薄，臉色蒼白，眼中失去了那種曾經(jīng)重新燃起的光芒，又變成了從前那個膽怯內(nèi)向的模樣，甚至比從前更加黯淡。她的校服顯得有些松垮，頭發(fā)也沒有以前那樣整齊，整個人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絕望。

她怯怯地走向蘇明，每一步都顯得那樣沉重，聲音顫抖著說："蘇老師..."

"小雨？"蘇明放下手中的書，心中涌起復(fù)雜的情感。驚訝、心疼、愧疚、無奈，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蘇老師，我...我想請您幫幫我。"小雨的眼中再次蓄滿了淚水，聲音幾乎聽不見，"我的成績又下滑了，語文上次考試只考了48分。我試過自己努力，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絕望："距離高考只有一年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真的沒有希望了。蘇老師，求您幫幫我，我真的不想放棄。"

蘇明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心中五味雜陳。她比半年前更瘦了，眼中的光芒也徹底熄滅了。他想起那些快樂的補課時光，想起小雨進步時臉上的笑容，想起她眼中曾經(jīng)燃起的希望之火，也想起那些流言蜚語、那些惡毒的猜測、最終導(dǎo)致的結(jié)果。

"小雨，我..."蘇明的話語有些艱難，他看到女孩眼中的期盼，那種近乎哀求的神情，讓他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這時，圖書館的門再次被推開，王老師走了進來。她看到小雨在這里，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眉頭緊鎖。

"林小雨，你怎么在這里？快回教室去！"王老師的語氣很不友善，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

小雨嚇了一跳，慌忙向蘇明投去求助的目光，那種眼神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樣。但蘇明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不敢與她的目光相接。

"蘇明，你應(yīng)該明白，現(xiàn)在的情況不允許你再..."王老師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上次的事件讓學(xué)校和蘇明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絕對不能再發(fā)生類似的情況。

小雨的臉?biāo)⒌匕琢耍K于明白了什么。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看著蘇明，等待著他的回答，眼中滿含著最后的希望。

蘇明緩緩抬起頭，看著小雨那雙含淚的眼睛，內(nèi)心在激烈地掙扎著。

他想說"我愿意幫你"，想不顧一切地再次給這個孩子希望。

但現(xiàn)實的重量壓得他說不出口。

半年來的孤寂、那些流言蜚語的傷害、對未來的不確定、學(xué)校的壓力、社會的偏見，都像重山一樣壓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如果他再次答應(yīng)幫助小雨，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加惡毒的謠言，更加嚴重的后果。

到時候，不僅他自己可能徹底失去工作，小雨也會承受更大的壓力和傷害。

"小雨，我..."蘇明的聲音有些嘶啞，他看著女孩眼中那最后一絲希望，心如刀割。

最終，他說出了那四個讓人心碎的字，那四個他這輩子最后悔說出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