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站在那扇斑駁木門前，手指懸空，遲遲沒敲。

十六年過去，門還是記憶里的模樣，只是更破舊。

門縫里隱約有個佝僂身影，會是趙大叔嗎？

我鼓起勇氣，輕輕叩門：“請問，趙大叔在家嗎？”

門內傳來咳嗽，接著是拖沓腳步聲。

門開條縫，露出張布滿皺紋的臉，對方警惕盯著我，眼神戒備：“你是誰？有什么事？”

我聲音哽咽：“大叔，我是齊宇啊……”

1998年的春天，南方城市的雨季總愛搞突然襲擊，說來就來。

我站在公司樓下的屋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街道上那如注的大雨，心里和這陰沉沉的天氣一樣，滿是陰霾。亞洲金融危機那股余波，把整個外貿行業攪得烏煙瘴氣，我們這家小公司更是搖搖欲墜，一天不如一天。

老板剛在會上宣布，公司要裁掉三分之一的員工。我心里清楚，像我這業務能力普普通通的新人，下一輪裁員肯定跑不了。

“齊宇，別想那么多啦，回家歇著去吧。”同事小楊拍了拍我的肩膀，順手遞給我一把傘。

我擺了擺手，說：“沒事兒，我再等會兒，等雨小點兒再走。”

其實我心里明白，我是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我租住的地方就那么十幾平米，每次回去，都覺得那狹小的空間像個大籠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都三十三歲了，在這個城市摸爬滾打了五年，除了這份隨時可能丟掉的工作，什么都沒剩下。

正這么胡思亂想著呢，口袋里的BP機突然“滴滴”響了起來。我掏出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后面跟著幾個數字，我一眼就認出是我們家鄉的區號。

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家里除了母親，再沒別的親人了。

我顧不上大雨，撒腿就往街角的公用電話亭跑，顫抖著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是齊宇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男聲。

“是我，您是……”我著急地問道。

“我是咱們村的趙建國，你媽……前天晚上突發腦溢血，沒救過來，你趕緊回來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還在說著什么，可我腦袋里“嗡”的一下，就只剩下“媽媽去世了”這五個字，一直在腦子里嗡嗡響。

恍惚間，我想起了上次和母親通電話，她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注意身體，少熬夜，有空多寄點錢回家。可我呢，因為工作忙得暈頭轉向，經濟上又緊張，都快一年沒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了。

我掛斷電話，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骨頭，一點力氣都沒有。雨水打在臉上，和眼淚混在一起，我都分不清哪兒是雨水，哪兒是淚水。

回到出租屋，我像個木頭人似的，機械地收拾著行李。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可帶，這五年里，我幾乎就沒添置過什么像樣的家當。

我從床墊底下掏出攢的那點錢，還不到兩千元，這就是我全部的家底兒了。我知道這點錢根本不夠辦一場像樣的葬禮，可我也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站在公司門口，等著老板來。

“老板，我媽去世了，我得回老家處理后事，估計得一周時間。”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老板皺了皺眉頭，說：“最近公司什么情況你也清楚，要是你現在走，我可沒法保證你的工作……”

“我明白。”我打斷了他的話，“要是我回不來，就當是我主動辭職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身后傳來老板的嘆息聲，可我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這時候，我只想快點回到母親身邊，哪怕只能見她最后一面。

長途汽車站里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是外出打工的農民工。我買了張去縣城的車票，打算坐最早的一班車。

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晃晃悠悠地開著，我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色，我的思緒卻飄回了小時候和母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母親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沒什么文化，可特別重視我的教育。父親在我十歲那年因病去世了，家里的重擔一下全落在了母親身上。她一個人又是種地，又是做工，硬是把我拉扯大，還供我上了大學。每次一想到母親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還有她過早蒼老的面容，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縣城到村子還有二十多公里的山路，而且沒有公共交通。我花了五十元錢，請了一個摩托車司機送我回去。

摩托車在泥濘的山路上顛簸得厲害，我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的。

“小伙子，你是回老家的吧？”摩托車司機主動和我搭話。

“嗯，我媽去世了，回去奔喪。”我輕聲回答。

“哦，節哀順變啊。”司機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現在村里的年輕人都往外跑，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你有多久沒回來啦？”

“五年多了。”我輕聲說道。

“那你回去可能會發現村子變化不小。”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我沒接他的話茬，心里卻在想，不管村子變成什么樣，母親已經不在那里等我了。

到達村口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夕陽西下，給整個村莊都蒙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暈。遠遠望去，村子和記憶里差別不大，還是那些低矮的土坯房和狹窄的石板路。只是感覺少了往日的煙火氣，格外寂靜。

我背著簡單的行李，心情沉重地走在村道上。一路上，碰到幾個熟悉的面孔，他們只是遠遠地看著我，點點頭，沒人上前和我說話。我心里明白，村里人肯定都知道母親的事兒了，他們的態度讓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母親的屋子在村子的東頭，是一座有些年頭的土坯房。我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屋里昏暗潮濕，幾件簡陋的家具東倒西歪地擺放著，墻角還有幾處漏雨的痕跡。

母親就躺在里屋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塊舊床單。我走到床前，輕輕掀開床單，看到母親安詳的面容。她比我記憶中消瘦了好多，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不過眉頭舒展著，好像走得并不痛苦。

我“撲通”一聲跪在床前，緊緊握住母親冰冷的手，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媽，兒子回來了，回來送您最后一程了。”我哽咽著說道。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擦干眼淚，走出去一看，是村長和幾個村民站在院子里。

“齊宇啊，節哀順變。”村長面色復雜地看著我。

“你媽前天晚上突然不舒服，鄰居發現的時候已經不行了。我們簡單處理了一下，就等你回來……”

“謝謝村長，謝謝各位。”我低著頭說道。

村長清了清嗓子，說：“你媽的葬禮，你打算怎么弄？”

“按照村里的習俗來辦。”我抬起頭，“我想請村里人幫忙操辦，費用我來出。”

一陣沉默過后，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透著猶豫。

村長猶豫了一下，終于開口：“是這樣的。你媽這些年，在村里借了不少錢，欠了不少人情。大家現在日子也不好過……”

我一聽就明白了，母親為了供我讀書，欠下了不少債務。而我在外面打拼這么多年，卻沒能改善她的生活，甚至連債務都沒能還清，村里人自然對我有意見。

“我知道母親欠了大家的錢，我會想辦法還的。但現在，還請大家先幫忙把喪事辦了。”我懇求道。

“話是這么說。”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插嘴道，“可你這一走就是五年，連個影兒都見不著，你媽生病住院的時候，還是我們村里人湊錢幫忙的。現在你回來了，誰知道你辦完事會不會又拍拍屁股走人？”

“就是，現在外面的年輕人，有點出息了就把家鄉父老給忘了。”另一位大嬸也在一旁冷言冷語。

我低下頭，無言以對。確實，這些年我回家的次數太少了，就連過年都因為加班沒回來過。我給母親的生活費也少得可憐，根本沒法改善她的處境。

“各位，我理解大家的擔憂。”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這次帶回來的錢不多，但我保證會盡我所能，讓母親走得體面。”

村長看了看我，又環顧了一圈村民，最后嘆了口氣，說：“這樣吧，先看看你打算怎么辦，喪事可不是小事，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

我點點頭，心里卻一片茫然。我對農村的喪葬習俗了解得少之又少，根本不知道該準備些什么。母親生前最疼我了，可我卻連她最后的葬禮都辦不好，我這是多大的不孝啊。

村民們陸續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心里滿是孤獨和無助。

夜色越來越深，院子里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泡發出微弱的光。我坐在門檻上，望著星星點點的村莊燈火，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就在這時，一個提著燈籠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齊宇啊，是我，趙建國。”來人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聲音粗獷。

“趙叔，謝謝您通知我。”我趕緊站起來，向他道謝。

“別客氣。”他走進院子，把燈籠掛在屋檐下，“我聽說你的情況了，村里人現在都不太愿意幫忙，是吧？”

我苦笑著點了點頭。

“別擔心，我和你媽是老鄰居了，這次我來幫你。”趙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媽生前對我們家有恩，這次我得還上這個人情。”

聽到這話，我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在這個冷漠的夜晚，趙大叔的出現就像一束光，照進了我黑暗的心里。

“謝謝您，趙叔。”我哽咽著說，“可我現在手頭的錢不多，怕是辦不了什么像樣的葬禮。”

“錢的事先別著急。”趙大叔沉思了一會兒，“你先跟我回家，我老婆做了飯，你肯定一天沒吃了。咱們吃完飯再商量后事。”

趙大叔家在村子的東頭，離我家不遠。他的房子比我家稍大一些，但同樣是土坯結構，顯得有些陳舊。

一進門，一股飯菜香撲鼻而來。趙大叔的妻子孫嬸正在灶臺前忙活著，看到我進來，她連忙擦了擦手，招呼我坐下。

“齊宇啊，聽說你媽的事，我們都很難過。來，先吃點東西，人是鐵飯是鋼。”

孫嬸給我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又夾了幾筷子菜放在我面前。這些簡單的家常菜，卻讓我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自從離開家鄉，我很少能吃到這么樸實的飯菜了。在城市里，為了省錢，我經常是在簡陋的小餐館或者街邊攤隨便對付一口。

“趙叔，孫嬸，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我放下筷子，真誠地說道。

趙大叔擺了擺手，說：“別說這些客套話。你媽生前幫了我們大忙，我們不會忘記的。”

“幫忙？”我有些疑惑，母親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這事。

“是啊，那時候我兒子生病，急需一筆錢去縣醫院治療。全村都沒人肯借錢給我，只有你媽二話不說，把家里僅有的積蓄都給了我。”趙大叔的聲音有些哽咽，“那筆錢救了我兒子的命。”

“我一直想報答她，可她從不接受我的感謝，只說鄰里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聽到這里，我的眼眶又濕潤了。這就是我的母親，寧愿自己生活艱難，也要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而我，卻因為自己的困境，很少給她寄錢回家。

“趙叔，我不知道這些事……”

“你媽從不跟人提起她的付出，她是個要強的人。”孫嬸接過話茬，“她總是說，村里人生活都不容易，能幫就幫一把。”

晚飯后，趙大叔從屋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戴上老花鏡，一項一項地給我念，辦理喪事得準備什么東西，該走什么流程。

按照咱這地方的習俗，家里有人走了，得請道士來做法事，超度超度。還得準備祭品，像水果、糕點什么的，得擺得整整齊齊。壽衣也得提前備好，棺材也得選個結實的。這么一算，整個喪事辦下來，少說也得三千多塊錢。

我接過那張紙，看著上面列的條目，心里“咯噔”一下。我兜里就不到兩千塊錢，這點錢哪夠啊。

趙大叔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孩子，錢的事兒你別愁。我這些年攢了點積蓄，你先拿去用。”

我趕緊擺擺手，說：“趙叔，這可不行，這錢我不能要。”

趙大叔瞪了我一眼，說：“齊宇，你是不是沒把我和你嬸子當自家人？你媽活著的時候，對咱村里人都好，就跟親人似的。現在她走了，咱更得好好把她送走，這是咱該做的。”

我心里又感動又為難，在趙大叔的堅持下，最后我還是接受了他的幫助。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趙家的堂屋里。外面偶爾傳來幾聲蟲鳴，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亂糟糟的。我暗暗發誓，一定要記住趙家的這份恩情，等以后我有能力了，一定得好好報答他們。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叔就開始忙活喪事的事兒了。他騎上那輛老舊的自行車，吭哧吭哧往縣城趕，去請風水先生。回來之后，又忙著聯系做棺材的木匠。

孫嬸也沒閑著，她幫我清理母親的遺物，又把壽衣拿出來，仔細地整理好。我則在趙大叔的帶領下，挨家挨戶地去通知村里的親戚和鄰居。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大多數人的態度都冷冰冰的。有的人直接“砰”地一聲關上門，連見都不想見我。我這才真切地體會到，母親在村里的日子過得有多不容易。

趙大叔看出了我的失落，安慰我說：“別往心里去，現在村里人都只顧著自己。只要咱自家人和真心朋友在，就夠了。”

接下來的幾天，趙大叔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幫我料理母親的后事。他四處打聽，給我找來了村里最好的風水寶地。棺材制作的時候，他也親自去監督，生怕質量出問題。

葬禮定在了第五天。那天一大早，趙大叔就穿上了他最好的那套衣服，孫嬸也換上了干凈衣裳。他們幫我小心翼翼地把母親的遺體裝進棺材，又按照習俗，在棺材里放了一些母親生前喜歡的東西，像她常用的梳子、手帕什么的。

趙大叔走過來，跟我說：“齊宇，按習俗，你得在棺材前跪拜三天三夜。但考慮到實際情況，你就意思意思跪拜一下就行，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我跪在母親的棺材前，眼淚止不住地流。母親這一輩子，勤勞又節儉，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可我卻沒能在她活著的時候好好報答她。這種愧疚和悔恨，估計這輩子都甩不掉了。

葬禮那天，來的人少得可憐，就趙大叔夫婦和幾個遠房親戚。村長來了一會兒，放下一個裝著錢的紅包就走了。整個葬禮雖然簡陋，但氣氛很肅穆。在風水先生的指揮下，我們把母親埋在了村后的一片小山坡上。那里視野特別好，能看到整個村莊。

我站在母親的墳前，輕聲說：“媽，您在這兒能看著村子，也能看著兒子以后有出息。我一定會成為您期望的那種人，絕對不會讓您失望。”

葬禮結束后，我不得不面對現實問題。我在城里的工作沒了，兜里的錢也快花光了。趙大叔提出讓我先住在他家，等找到工作再說。我搖搖頭，說：“趙叔，您已經幫了我太多，我不想再麻煩您了。我打算后天就回城里，重新找工作。”

趙大叔有點不解，問：“這么著急走啊？”

我解釋道：“我在城里還有些人脈，得趁著這股勁兒趕緊找工作。等我站穩腳跟，一定會常回來看看，也會盡快還清母親的債務。”

趙大叔嘆了口氣，說：“我明白你的想法，年輕人確實應該出去闖闖。不過記得常回來，這里畢竟是你的根。”

臨走前一晚，我在趙家吃了最后一頓晚飯。孫嬸特意做了幾道我愛吃的菜，還給我打包了一些家鄉的特產，讓我帶著路上吃。她叮囑我：“齊宇啊，城里生活不容易，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有困難就回來，咱這兒條件雖然差，但至少能讓你吃飽飯。”

飯后，趙大叔從屋里拿出一個布包遞給我，說：“這里有五百塊錢，你拿著應急用。”

我連忙推辭：“趙叔，不行，您已經幫了我太多了。”

趙大叔堅持道：“拿著吧，這是我和你嬸子的一點心意。你媽生前最疼你，現在她不在了，我們也想盡一份心。”

面對趙大叔的誠意，我最終收下了這筆錢，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加倍報答他們的恩情。

第二天一早，趙大叔騎著自行車把我送到村口等長途汽車。臨別時，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孩子，記住，人活一世，總要互相幫襯。你媽是個好人，你也要做個好人。”

我重重地點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說：“趙叔，您和孫嬸的恩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回來報答你們。”

汽車緩緩駛離村莊，我透過后窗，看到趙大叔還站在原地，向我揮手。那一刻，我在心里許下誓言：無論將來遇到多大的困難，我都要努力拼搏，不辜負母親的期望，也要有能力回報趙家的恩情。

回到城市后的第一個月，我過得特別艱難。之前的工作丟了，我只能暫時借住在朋友家，每天跑招聘會，去企業面試。可當時正趕上亞洲金融危機最嚴重的時候，找工作難如登天。我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沒辦法，只能去做臨時工，送外賣、發傳單、當夜間裝卸工，只要能賺錢的活兒，我都干。那段時間，我每天就睡四五個小時，身體累得不行，但我不敢停，心里一直憋著一股勁兒。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個月后，我在一家小型外貿公司找到了一份業務員的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好歹有了穩定的收入。我立馬租了個十平米的小房間，開始了新的生活。為了盡快積累經驗和人脈，我比同事都努力，經常加班到深夜。我英語不好，就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時間自學英語。我知道，只有多學點本事，才能在這個行業站穩腳跟。

工作滿一年后，我開始給趙大叔寄錢和生活用品，雖然錢不多，但我想表達我的感激之情。趙大叔每次回信都很簡短，就說家里一切都好，讓我安心在外面打拼。

2000年初，公司接了個大訂單，客戶是美國的一家中型企業。老板看我前期工作挺努力，就讓我負責這個項目。我全身心投入，不僅順利完成了訂單，還跟客戶處得挺好。這次成功讓我有了信心，開始琢磨著，與其給別人打工，不如自己創業，干點更大的事兒。但創業得要錢和資源，我這兩樣都沒有，就想著再積累幾年經驗，存點啟動資金。

2003年，我跳槽到一家規模更大的外貿企業，當上了業務主管，工資翻了一倍，但工作壓力也大了不少。我幾乎沒了私人生活，全身心撲在工作上。累得不行的時候，我就想起母親生前的辛苦和趙大叔家的恩情，這讓我有了繼續干下去的動力。我開始系統地學外貿知識、市場分析和企業管理，為以后創業做準備。同時，我也在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在一次行業交流會上，我認識了張健，他是個有豐富外貿經驗的人。我們聊得挺投機，發現理念也合得來。2005年初，我們決定合伙創業，成立了一家小型外貿公司。我們各自拿出積蓄，又跟親友借了點錢，湊了二十萬作為啟動資金。公司剛開始就我們倆和一個文員，辦公室不到三十平米。

創業初期特別難，我們白天跑客戶，晚上處理訂單和文件，經常干到凌晨。有幾個月，工資都發不出來，只能靠之前的積蓄過日子。但我們一直堅信，只要產品質量好，服務到位，肯定能成功。

2006年，我們的努力有了回報。一個老客戶給我們推薦了個大訂單，金額超過百萬。這個訂單不僅讓我們賺了不少錢，還打開了新的市場。公司慢慢走上了正軌，我們租了更大的辦公室，招了更多員工。我的生活條件也好了點，搬進了一套七十平米的公寓，還買了輛小轎車。我給趙大叔寄的錢也多了。雖然趙大叔在信里一直說不用我寄錢，但我還是堅持每個月都寄一部分。這既是為了感謝他，也是為了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來了，我們的公司又遇到了困難。很多國際客戶取消了訂單，資金鏈差點斷了。但我們有了之前的經驗，迅速調整策略，一邊開拓國內市場，一邊找新的國際客戶。那段日子特別難，我們不得不裁員、縮減開支，有幾個月連自己的工資都沒發。但我們一直堅持質量第一，不做假冒偽劣產品，不欺騙客戶。這種誠信經營的理念，幫我們渡過了難關。

2010年，全球經濟復蘇了，我們的公司也迎來了新的發展機會。我們把業務擴展到了歐洲和東南亞市場，公司規模更大了。到2012年，我們有三十多名員工，年營業額突破千萬。這些年，我一直給趙大叔家寄錢，但很少有時間回村里看他們。每次想回去，都因為工作上的突發情況取消了。我試著通過電話了解趙家的情況，但村里通訊不好，很難聯系上。

有時候，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想起家鄉和母親。我就想，要是母親還在，看到我現在這樣，會不會高興？也會想起趙大叔和孫嬸，想知道他們過得怎么樣。但工作太忙，壓力也大，這些想法很快就又被工作的事給沖淡了。

2014年初，公司迎來了一個特別關鍵的時刻，那可是個實實在在能改變命運的大轉機。

我們公司成功和一家大型跨國企業搭上了線，建立了合作關系，還成了這家企業在中國的主要供應商之一。這合作帶來的好處可太實在了，穩定的訂單就像源源不斷的活水，讓公司的業務有了堅實的保障。而且，在行業里，我們的地位一下就提升了好幾個檔次。公司的價值在短短時間里翻了好幾番，我的個人財富也跟著水漲船高，達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有一天晚上，我在家里閑著沒事，打開電視看新聞。巧了，新聞里正好在報道家鄉的變化。這幾年，國家大力推進新農村建設，好多偏遠山村都變了樣。看著電視屏幕上那些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畫面，我突然心里一揪，這才意識到，我都已經有十六年沒回過家了。

“十六年了……”我忍不住喃喃自語，心里一陣刺痛。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不管怎么樣，我一定要回村里去看看，特別是得去看看趙大叔一家。這些年，我心里一直覺得欠他們太多，是時候兌現當年對他們許下的承諾了。

到了2014年春節前，我下定決心要回村子一趟。這次回去和以前可大不一樣了，我不再是當年那個身無分文、窮得叮當響的小子了，現在的我，是個事業有點起色的企業家。

我開著一輛價格不菲的SUV，后備箱里裝滿了精心挑選的禮物，踏上了回鄉的路。離開家鄉整整十六年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踏上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一路上，我的心情那叫一個復雜，又激動又忐忑。

我既盼著能快點見到趙大叔一家，又擔心他們這些年過得不好。這些年，我雖然定期給他們寄錢，可總覺得這點錢根本沒辦法還清當年他們對我的恩情。

車子開進縣城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破破爛爛的街道變得又寬敞又整潔，高樓大廈像雨后春筍一樣拔地而起。到處都是商場和娛樂設施，以前那個不起眼的小縣城，現在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從縣城到村子的路也修得又寬又平，再也不是當年那條泥濘又崎嶇的山路了。路邊的風景美得像畫一樣，綠樹成蔭，時不時還能看到新建的農家樂和小型工廠。看到這些，我心里特別欣慰，家鄉正在一點點擺脫貧困，朝著繁榮的方向發展。

可是，當車子開到村口的時候，我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雖然村子的整體面貌比以前好了點，但和縣城比起來，發展明顯落后了一大截。

村里的主干道雖然鋪上了水泥路，可小巷子里還是泥土路面。有些農戶蓋起了兩層小樓，但大部分人家還是住在老舊的土坯房里。

我把車停在村委會前面的空地上，這一下就引來了不少村民的圍觀。他們圍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和我的車，眼神里滿是疑惑。我心里清楚，他們可能已經認不出我了。就算認出來了，估計也很難相信當年那個窮得叮當響的齊宇，現在能開著這么好的車回來。

“請問，您是……？”村委會一位中年女性走上前來問我。

“我是齊宇，吳鳳英的兒子。”我趕忙報上自己的名字。

她的眼睛一下睜大了：“齊宇？就是當年……哦，您回來了啊。”

她的反應讓我心里有點不安，感覺村里人對我的印象好像不太好。

“是的，我回來看看。請問趙建國家還住在老地方嗎？”我直接問道。

聽到我提起趙建國，她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趙大叔啊，他家還是老房子，不過，他這些年過得不太好……”

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發生什么事了？”

“這……”她猶豫了一下，有點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清楚，你自己去看吧……”

看到她這反應，我心里更沒底了。謝過她之后，我就朝著記憶中趙家的方向走去。

村子雖然變化挺大，但基本格局我還是能認出來。走過幾條小巷，我終于看到了趙家那座熟悉的土坯房。

這房子比記憶中還要破舊，墻壁上的裂縫清晰可見，屋頂的瓦片也缺了不少。院子里雜草叢生，只有幾棵老樹還郁郁蔥蔥的，給這個破敗的院落添了一絲生機。

我站在那扇斑駁的木門前，手指懸在半空，猶豫了好久都不敢敲下去。十六年了，這扇門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只是更破舊了。門縫里隱約能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那是曾經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予我最大幫助的趙大叔嗎？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叩響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