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點砸在芭蕉葉上,噼啪作響,仿佛永無止境的槍聲。西南邊境的清明,總是浸泡在這樣濕冷黏膩的雨季里。
陳峰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的石板路上,雨水順著他黝黑的臉頰滑落,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半舊的迷彩橡膠球,另一只手攥著一束被雨水打得有些蔫的白菊。
警犬墓園靜得出奇,只有風聲和雨聲在林間嗚咽。
每一塊冰冷的墓碑下,都埋葬著一個無言的英雄。
陳峰的腳步最終停在了一塊墓碑前。
“閃電之墓”。
三個字,像三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他心中最柔軟、最疼痛的地方。
他緩緩蹲下身,雨水浸濕了他的褲腿,冰冷的寒意順著膝蓋往上爬,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的顫抖,撫摸著碑石上那個淺淺的、幾乎快要被歲月磨平的牙印。
那是閃電幼時調皮,啃咬訓練假人時留下的“杰作”,后來他親手把這塊帶著牙印的石塊嵌進了墓碑里。
“閃電……”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隊里……新來了批小家伙。”
雨聲似乎大了一些,掩蓋了他喉嚨里的哽咽。
“沒一個……像你這么倔,這么……”
01.
三年前,瀾滄江畔,熱帶雨林。
空氣濕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每一片樹葉上都掛著水珠,陽光費力地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峰緊了緊背上的戰術背包,額角的汗珠匯成小溪,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
他身邊的“閃電”,一條精壯威猛的德國牧羊犬,正警惕地聳動著鼻翼,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著林間細微的聲響。
它就是陳峰的耳朵,陳峰的眼睛,更是陳峰最信任的戰友。
“閃電,搜。” 陳峰壓低聲音,下達指令。
閃電立刻像離弦之箭一樣竄了出去,黑色的身影在綠色的叢林中忽隱忽現。它訓練有素,動作敏捷而無聲。
這次的任務,是追蹤一伙行蹤詭秘的毒販。他們狡猾如狐,已經連續幾次從警方的包圍圈中逃脫。
陳峰和閃電,是這次行動的尖刀。
閃電很快在一個隱蔽的山洞前停下,發出了低沉的警告聲。
陳峰打出手勢,后面的隊員迅速散開,形成了包圍圈。
“上!”
隨著一聲令下,突擊隊員們沖進了山洞。
激烈的槍戰瞬間爆發。
陳峰緊隨其后,閃電則勇猛地撲向一個試圖反抗的毒販。
混亂中,一個窮兇極惡的毒販被逼到絕境,他嘶吼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炸藥!
“小心!” 陳峰瞳孔猛縮,大聲示警。
但已經來不及了。
毒販獰笑著,拉開了引線。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猛地撞開了陳峰!
是閃電!
它甚至沒有一絲猶豫,用自己的身體迎向了那即將爆炸的死亡威脅。
“不——!” 陳峰目眥欲裂。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吞噬了一切。
當硝煙散去,陳峰瘋了一樣沖過去,只看到一片狼藉和……閃電殘破的身軀。
它的爪子,被爆炸前毒販扔出的、削尖的竹簽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像一彎血色的月牙。
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舔了舔陳峰的手,然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陳峰!陳峰!醒醒!”
一只手用力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陳峰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眼前是熟悉的臥室天花板,而不是那片綠色的地獄。
妻子肖雯擔憂地看著他:“又做噩夢了?”
陳峰沒有說話,只是掀開被子坐起來,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窗外,正是清明時節連綿不絕的雨。
“今天雨這么大,就別去了吧?” 肖雯的聲音帶著一絲懇求,“閃電……它會理解的。”
陳峰轉過頭,看著妻子。她的眼圈有些發黑,顯然昨晚也沒睡好。
“我必須去。” 他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
肖雯嘆了口氣,沒再勸。三年來,每年的清明,無論刮風下雨,他都會雷打不動地去那個墓園。她知道,閃電在他心里,不僅僅是一條狗。
她起身下床:“我去給你做早飯。”
陳峰看著妻子的背影,心里掠過一絲愧疚。他知道自己這三年活得像個影子,對這個家虧欠太多。
他起身,環顧四周。不大的房間里,還保留著許多閃電的痕跡。墻上掛著他和閃電的合影,書架上擺著閃電獲得的各種獎章,就連床頭,都放著那個迷彩橡膠球。
他拿起球,上面的齒痕依舊清晰。
肖雯端著早餐進來,看到他又拿著那個球發呆,眼神黯淡了一下。
“吃飯吧,待會兒還要送苗苗去幼兒園。” 她輕聲說。
女兒苗苗揉著眼睛從房間里出來,看到陳峰,高興地撲過來:“爸爸,今天清明節放假,我們去公園玩好不好?”
陳峰摸了摸女兒的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爸爸……今天要去看看一個老朋友。”
苗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是閃電叔叔嗎?”
在苗苗的認知里,閃電是爸爸最厲害的朋友,是個大英雄,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
陳峰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
肖雯試圖找些話題:“對了,物業催繳電費了,這個月好像用得有點多。”
陳峰“嗯”了一聲,沒什么反應。
“還有,你那個 K-9 基地的老張昨天打電話來,問你考慮得怎么樣了?是不是……還想回一線?” 肖雯小心翼翼地問。
三年前,陳峰因為創傷后應激障礙,從一線緝毒崗位退了下來,調到了 K-9 基地做后勤和理論培訓。但他始終無法真正融入新的工作。
陳峰放下筷子,聲音有些冷:“我的事,你別管。”
肖雯的眼圈紅了:“陳峰!你到底要這樣到什么時候?閃電已經走了三年了!你不能一直活在過去!我和苗苗呢?”
“你懂什么!” 陳峰猛地站起來,聲音也高了八度,“它是為了救我才死的!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嗎?”
“我……” 肖雯被他吼得一愣,眼淚掉了下來。
苗苗嚇得不敢出聲,怯生生地看著他們。
陳峰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深吸一口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拿起雨傘和車鑰匙,抓起那個迷彩球和準備好的白菊,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屋內的哭泣和嘆息。
02
雨刷器徒勞地刮著擋風玻璃,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
陳峰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和肖雯爭吵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回響,與傾盆的雨聲、記憶中虛幻的犬吠聲交織在一起。
他討厭和她吵架。
他知道她是為他好。
但理解和接受,是兩回事。
他把車開進了警犬訓練基地。
他看到了張隊長,他的老上級,正撐著傘站在訓練場邊。
張隊年近六旬,飽經風霜,但眼神依舊銳利。
他是陳峰的導師,也親眼見證了陳峰和閃電之間深厚的感情。
“小陳,” 陳峰下車時,張隊打了個招呼。
“我就猜到你今天會來。”
“去看閃電?”
陳峰點點頭,沒有直視他的眼睛。
“雨下得大,路上小心點。”
張隊說道,然后頓了頓。
“昨天跟你提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張隊希望他能接手一只新的警犬搭檔。
基地里有一只很有前途的年輕馬里努阿犬,精力充沛,有點倔強,讓張隊想起了當年的閃電。
他覺得這也許能幫到陳峰。
“張隊,我……”
陳峰猶豫了。
“我覺得我還沒準備好。”
“已經三年了,陳峰。”
張隊的聲音溫和而堅定。
“閃電不會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它是個英雄。”
“你的職責是繼承它的精神,而不是沉溺在悲傷里。”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張隊專注地看著他。
“你是怕你會辜負另一位搭檔?”
“還是怕你會‘取代’閃電?”
陳峰身體僵了一下。
張隊一針見血。
一想到要訓練另一只狗,重新建立那種羈絆,卻可能再次失去……這讓他感到恐懼。
還有那份負罪感——感覺像是對閃電的背叛。
“我們需要你,陳峰。”
張隊繼續說。
“你的經驗是無價之寶。”
“這些新來的訓導員……他們有干勁,但缺乏你的直覺,缺乏你對這些‘戰友’的理解。”
“上個月我們在邊境就差點出事。”
“一個新組,那只犬錯過了藏匿點。”
“我們差點就前功盡棄了。”
他提到了預算削減。
“我們承擔不起失誤。”
“我們需要最優秀的人,而你就是最優秀的,即使是現在。”
一個年輕的訓導員牽著那只活潑好動的馬里努阿犬走過。
那只狗看到了陳峰,好奇地叫了一聲,使勁拽著牽引繩,想靠近他。
陳峰看著那只狗。
它的眼睛明亮、聰慧。
“我……我做不到。”
他低聲說,轉身走開。
“我只是來交些文件。”
張隊嘆了口氣,那聲音深沉而疲憊。
“好吧,陳峰。”
“我不逼你。”
“但你想想。”
“別讓過去毀了你的未來。”
“也別浪費了一條好狗的天賦。”
陳峰僵硬地點點頭,冒著雨快步走進辦公室,放下文件,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那只馬里努阿犬看著他離去,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去墓園的路很長。
03.
警犬墓園是片小小的、安靜的土地。
它坐落在一座綠色的山丘旁,離城市有幾英里遠。
這是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是無聲英雄們的最后安息之地。
陳峰走過一排排簡單的石碑。
每個名字——“驚雷”、“風暴”、“暗影”、“猛虎”——都代表著一個忠誠與犧牲的故事。
他來到了閃電的墓前。
雨水洗凈了石碑,只有那個熟悉的牙印依舊。
他放下白菊,它們受傷的花瓣與灰色的石頭形成鮮明對比。
他把迷彩球放在它們旁邊。
“嘿,伙計。”
他低語。
“我來了。”
“我該怎么辦,閃電?”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是不是個懦夫?”
只有雨聲在回答。
他想起了最初的日子。
閃電,一只笨拙的小狗,連自己的腳都會絆倒,但眼睛里充滿了堅定的決心。
他們在深山里,口糧不足,天氣惡劣。
陳峰滑倒,嚴重扭傷了腳踝。
他無法行走。
是閃電,一直守在他身邊,用身體為他保暖度過寒夜,不停吠叫直到救援隊找到他們。
“你不止救過我一次,對吧,伙計?”
一顆真實而溫熱的淚珠終于滑落,與他臉頰上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他在那里待了很長時間。
任憑雨水將他濕透,任憑記憶將他淹沒。
張隊的話語在他耳邊回響。
他想起了肖雯的話——“你關心一只去世的狗勝過我們!”
這話很傷人,但這是真的嗎?
04.
早上那場爭吵的記憶又回來了,清晰而痛苦。
他天還沒亮就醒了,熟悉的恐懼感籠罩著他的胃。
今天是那一天。
清明。
他想悄悄地溜下床,但肖雯還是被驚醒了。
“別去了,陳峰。”
她懇求道,聲音里帶著睡意和憂慮。
“預報說有大雨,很危險。”
“我必須去。”
他說,一邊穿上衣服。
“為什么?”
她的聲音變強了,帶著長久以來的沮喪。
“為什么你每年都要這樣折磨自己?”
“這并不能讓他回來!”
“你不懂。”
他回擊道,那道舊日的防線又豎了起來。
“我不懂?”
她坐了起來,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
“陳峰,我努力了三年想要去懂!”
“我看著你消失,我在噩夢中陪伴你,我幾乎一個人帶大了我們的女兒!”
“我不懂什么?”
“閃電不只是一條狗!”
他堅持著,聲音也提高了。
“我知道他不是!我知道他是個英雄!但他已經走了!”
她的聲音哽咽了。
“而我們在這里!苗苗在這里!我在這里!”
“難道我們不重要嗎?”
“還是說,你關心一只去世的狗勝過關心你自己的家人?”
這些話像重擊一樣打在他身上。
它們很刺耳,不公平,但它們觸動了神經,恰恰是因為他內心深處有一小部分害怕它們可能是真的。
“這不公平!”
他喊道,拿起了鑰匙。
憤怒比愧疚感覺好受些,比痛苦更容易面對。
“什么不公平?”
她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我感覺像個寡婦,盡管我的丈夫還活著,這公平嗎?”
“我們的女兒幾乎不認識她的父親,這公平嗎?”
那聲音一路追著他下樓,進入了無情的雨中。
他俯下身,他的手觸碰到冰冷濕潤的土地。
那道疤痕。
這不可能。
他僵住了。
他慢慢地,近乎恐懼地,低下頭。
一只狗。
一只濕透的、臟兮兮的、滿身泥濘的流浪狗,體型不大。
它的毛發糾結,肋骨在濕漉漉的皮毛下隱約可見。
它看起來餓壞了,狼狽不堪,而且在這里出現得極其不合時宜。
但吸引他的是它的眼睛。
深邃而沉靜,直直地看著他。
還有它的爪子。
它用來碰他的那只爪子,現在正放在他的鞋子旁邊。
上面沾滿了泥土。
但當它移動重心時,有一塊地方在他的褲腿上蹭干凈了。
下一秒,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瞬間瞪大雙眼,呆愣在原地。
時間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