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雙手叉腰,站在自家院門口,像一尊隨時會噴火的門神。
“王家的!你家雞又刨我家菜地了!我跟你說多少遍了?!”聲音尖利,劃破了王家村寧靜的午后。
鄰居王嬸探出頭,陪著笑臉:“哎喲,張大妹子,我這就把它趕回去,小孩子不懂事,雞也不懂事嘛。”
“不懂事?”張老太冷笑一聲,眼睛瞇成一條縫,“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占便宜沒夠是不是?告訴你,再有下次,我直接給你燉了給我家小寶補身子!”
她那副兇狠的樣子,配上額頭深刻的皺紋和下撇的嘴角,讓王嬸心里發怵,連忙縮回頭去,嘴里嘟囔著:“真是個瘋婆子……”
聲音雖小,卻還是飄進了張老太耳朵里。她“呸”了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神更加陰鷙。“瘋婆子?總比你們這些沒安好心的強!”
她轉身進院,“哐當”一聲把院門從里面閂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院子里,一個瘦弱的小男孩正蹲在墻角,手里捏著一只螞蟻,聽到門響,嚇得一哆嗦,螞蟻也被捏死了。
“小寶,過來。”張老太的聲音瞬間溫和下來,雖然那溫和里也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寶怯生生地走過來,低著頭,不敢看奶奶的眼睛。
“又在玩那些臟東西!”張老太皺眉,但還是拉過孫子的手,用圍裙使勁擦了擦,“奶奶跟你說過多少遍,外面的人和東西都臟,都壞!只有奶奶對你好,只有待在奶奶身邊才最安全,知道嗎?”
小寶點了點頭,小聲“嗯”了一下。
這就是張老太的生活。她是王家村出了名的刻薄寡婦,丈夫走得早,兒子兒媳又在大城市打工,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
她一個人把孫子小寶拉扯大,幾乎把所有的、甚至有些偏執的愛,全都傾注在了這個唯一的孫子身上。
她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危險和惡意,只有她能保護小寶。
她不讓小寶出院門,不讓村里的小孩找他玩,甚至連學校的老師上門家訪,都被她罵了出去。
在她看來,那些都是想從她身邊奪走小寶的“壞人”。
小寶就在這樣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里長大,像一株被圈養在溫室里的豆芽菜,蒼白、瘦弱,眼神里總是帶著一絲驚恐和不安。
張老太的刻薄不只針對外人。村里人都知道她不好惹,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跟人吵上半天,聲音大得能掀翻屋頂。
有人說她年輕守寡不容易,性子才變得這么古怪。但更多的人記得,她年輕時就這樣。
還有人記得,有一次一只野貓偷吃了她曬的魚干,她愣是追了半個村子,找到貓窩,當著老貓的面,把剛出生沒幾天的小貓腿給打斷了。
那狠戾的勁兒,讓看到的人都心里發毛。
從那以后,村里人更是躲著她走,連帶著小寶,也成了村里最孤獨的孩子。
張老太卻覺得這樣正好,她巴不得沒人來打擾她和孫子的“安全圈”。
她覺得,只要關上院門,世界就清凈了,孫子就安全了。
01.
這天下午,日頭毒得很,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攪得人心煩意亂。
張老太好不容易哄著小寶睡著了午覺,自己也想瞇一會兒。她剛躺下,院墻外那片廢棄的宅子里,突然傳來一陣“汪汪汪”的狗叫聲,一聲比一聲響亮。
小寶本來就睡得不安穩,被這狗叫聲一驚,立刻“哇”地哭了起來。
張老太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她最寶貝孫子的睡眠,誰要是打擾了小寶睡覺,比刨她家祖墳還讓她生氣。
“哪個殺千刀的狗!叫魂呢!”她一邊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一邊往外走。
她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循著聲音找去。
那片廢宅是村里老劉家的,老劉家搬去城里好幾年了,房子沒人住,早就破敗不堪,成了野貓野狗的聚集地。
張老太捂著鼻子,嫌棄地踢開倒塌的院墻碎磚,一眼就看到了一條大黃狗。
那是一條流浪狗,瘦骨嶙峋,毛色臟黃,看著有氣無力。但此刻,它正對著張老太狂吠,眼神里充滿了警惕。而在它的身下,赫然護著一窩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崽,毛茸茸的,擠在一起,發出“嚶嚶”的叫聲。
“好啊!原來是你這個畜生在這兒下了一窩小的!”張老太看清了情況,怒火更盛,“我說怎么吵得這么厲害!敢吵我家小寶睡覺,看我不打死你!”
她隨手抄起墻角的一根木棍,就朝大黃狗沖了過去。
大黃狗護子心切,雖然害怕,卻一步不退,反而呲著牙,發出低沉的威脅聲。
張老太被它的樣子激怒了,揮舞著木棍就砸了下去。大黃狗靈巧地一閃,躲開了要害,但背上還是挨了一下,疼得它“嗷”地叫了一聲。
它知道自己打不過眼前這個兇狠的老太婆,但它不能跑,它的孩子還在這里。
張老太一擊不中,更是氣急敗壞,她揮舞著木棍,像瘋了一樣追打著大黃狗。大黃狗在狹小的空間里閃躲,幾次險些被打中。它一邊躲,一邊焦急地回頭看著自己的孩子。
那些小狗崽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險,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叫聲越發凄慘。
“還敢躲?看我今天不把你這窩禍害全端了!”張老太打紅了眼,她覺得這些狗就是來跟她作對的,就是來害她孫子的。
她不再追打大黃狗,而是把目標轉向了那些毫無反抗能力的小狗崽。
大黃狗見狀,急得眼睛都紅了,它不顧一切地沖向張老太,想要阻止她。
但張老太早有防備,一腳踹在大黃狗的肚子上,把它踹出老遠。
大黃狗撞在殘破的墻壁上,哀嚎著滑了下來。它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氣。
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張老太一步步走向它的孩子。
02.
張老太看著地上那一窩蠕動的小東西,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她覺得這些小生命就是罪惡的根源,是打擾她孫子安寧的禍害。她必須清除它們。
她彎下腰,伸手抓起一只小狗崽。那小狗還沒睜開眼睛,軟軟的一團,在她手里發出微弱的叫聲。
不遠處,大黃狗發出了絕望的哀鳴,它拼命地掙扎,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哀求。
張老太冷漠地瞥了它一眼,眼神里沒有絲毫憐憫。
她舉起手,毫不猶豫地將那只小狗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聲輕響,伴隨著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
小狗崽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不動了。一小灘血跡,慢慢地從它小小的身體下滲了出來。
大黃狗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張老太,那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和絕望。
張老太卻沒有停手。她像是上了癮一樣,一只接一只地抓起小狗崽,重復著剛才的動作。
“啪!”
“啪!”
“啪!”
一聲又一聲,像是死神的鼓點,敲打在每一顆有良知的心上。
廢宅里彌漫開一股血腥味。
六只小狗崽,六條鮮活的小生命,就這樣在它們母親的眼前,被殘忍地結束了。
大黃狗不再哀嚎,它只是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它的眼睛,一直看著張老太,那雙原本充滿靈性的眼睛,此刻變得空洞而死寂。哀求消失了,痛苦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凝固的、深不見底的仇恨。
張老太扔掉最后一只小狗崽的尸體,拍了拍手,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滿足感和報復的快感。
她覺得世界終于清凈了。她覺得她為孫子清除了一個巨大的威脅。
她甚至沒有再看那只已經心死如灰的母狗一眼,轉身,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離開了這片充滿血腥和死亡的廢宅。
她不知道,那雙死寂的眼睛,一直烙印在她的背影上,像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
03.
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至少在張老太看來是這樣的。小寶不再被狗叫聲吵醒,她可以安心地守著她的孫子,過著她自以為是的“安全”生活。
那六只小狗的尸體,她沒去管。她覺得,野狗自己會處理,或者被其他野獸叼走,或者就那么爛在廢宅里,都跟她沒關系。
但有些事情,并不會因為你不管就消失。
大黃狗活了下來。
它沒有離開那片廢宅,也沒有處理孩子們的尸體。它就那么守著,一天,兩天……它的身體日漸消瘦,但那雙眼睛里的仇恨,卻越來越濃,像是凝結成了實質。
村里有人路過廢宅,看到了那慘烈的一幕,也看到了守在那里的母狗。大家心里都明白是誰干的,但沒人敢去招惹張老太。他們只是搖著頭,嘆著氣,繞得遠遠的。
“造孽啊……”
“這老虔婆,遲早有報應!”
這些議論,張老太聽不到,就算聽到了,她也不會在意。她覺得自己做得對。
可是,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黃狗開始叫了。
但不再是以前那種擾人的狂吠,而是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哀嚎,尤其是在深夜,那聲音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一樣,嗚嗚咽咽,聽得人毛骨悚然。
小寶又開始睡不好了,常常在半夜驚醒,哭著說害怕。
“怕什么怕!有奶奶在呢!”張老太抱著孫子,嘴上強硬,心里卻也開始發毛。
那狗叫聲,像是專門沖著她來的。
她幾次想沖出去,徹底解決掉那只大黃狗,但一想到那雙死寂的眼睛,她又有些猶豫。
一天傍晚,張老太在院子里收衣服,一抬頭,猛地看到墻頭上,露出一雙眼睛。
正是大黃狗!
它就那么靜靜地趴在墻頭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那眼神,冰冷、怨毒,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張老太嚇了一跳,手里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你這個畜生!還敢來!”她壯起膽子,抄起院里的掃帚就扔了過去。
大黃狗靈巧地一閃,消失了。
但從那天起,張老太就覺得,那只狗一直在盯著她。無論她走到哪里,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窺視。
她變得更加神經質,院門鎖了一遍又一遍,窗戶也關得死死的。
幾天后,那狗叫聲又開始了,而且比以前更凄厲,就在她家院墻外。
張老太的忍耐到了極限。她被那聲音折磨得快瘋了。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她怒吼著,抄起角落里的一把鐵鍬,猛地拉開院門沖了出去。
大黃狗就在不遠處,看到她沖出來,它沒有跑,反而沖著她低吼,露出了獠牙。
張老太被它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她高高舉起鐵鍬,用盡全身力氣砸了下去!
大黃狗躲閃不及,一條后腿被鐵鍬重重砸中,發出一聲慘叫,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張老太看著地上的一點血跡,喘著粗氣,臉上露出猙獰的笑。
“跟我斗?畜生就是畜生!”
她覺得,這次,那只狗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
04.
打傷了大黃狗之后,世界果然清凈了許多。
那擾人的哀嚎消失了,張老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她又恢復了往日的“威風”,每天守著小寶,對外面的一切都充滿了警惕和敵意。
她甚至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不僅保護了孫子,也為村子除了害。她逢人便說那只狗多可惡,自己又是如何英勇地將它趕跑的。
村里人聽著,臉上陪著笑,心里卻都犯嘀咕。他們知道張老太的為人,也同情那只母狗。只是沒人愿意惹這個麻煩。
這天下午,天氣依舊悶熱。張老太正在屋里給小寶扇扇子,村口的麻將館老板娘李三娘扯著嗓子喊了起來:“張老太!快來啊!三缺一,就等你了!”
張老太酷愛打麻將,這幾乎是她除了看管孫子之外唯一的“社交”活動。在牌桌上,她也能找到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一聽到“三缺一”,她心里就癢癢了。
“小寶,奶奶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你在家乖乖的,看電視,不許出門,聽見沒?”她叮囑道。
小寶怯生生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記住,誰敲門都別開,就說奶奶不在家!”她又加了一句,覺得還是不放心。
但麻將桌上的召喚實在太誘人了。李三娘又喊了一聲:“快點啊張老太!手氣正好呢!”
“來了來了!”張老太應了一聲,心里一急,抓起桌上的錢包,連院門都忘了從里面閂上,更別提屋門了,只是隨手一帶,就匆匆忙忙地朝村口麻將館跑去。
夏日的午后,村子里靜悄悄的,大多數人都在午睡。
一只消瘦的身影,拖著一條傷腿,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張老太家院外。
是那只大黃狗。
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扇虛掩著的院門。那扇門,在它看來,就像是地獄的入口,也是復仇的起點。
它的眼神里,不再有恐懼,只有一片冰冷的、決絕的死寂。
它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人注意,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進了那個它永生難忘的院子。
05.
麻將館里,“嘩啦啦”的洗牌聲、人們的說笑聲、拍桌子的聲音混成一片,熱鬧非凡。
張老太一坐上牌桌,立刻就進入了狀態。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算計著牌路,指揮著戰局,仿佛又成了那個無所不能的女王。
“碰!”
“胡了!清一色!給錢給錢!”
她贏了錢,笑得合不攏嘴,剛才出門時的那點不安,早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完全忘記了家里那個虛掩的門,忘記了那個獨自在家、膽小如鼠的孫子,更忘記了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時間就在這“嘩啦啦”的聲音中一點點流逝。
太陽落山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麻將館里亮起了燈,牌局還在繼續。張老太手氣正好,贏了不少,興致高漲,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她完全沉浸在了牌局的輸贏之中,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她不知道,在她興高采烈地喊著“碰”的時候,她的孫子正在經歷著怎樣的恐懼。
她不知道,在她得意洋洋地收錢的時候,她的家里正在發生著怎樣的變化。
夜深了。
月亮悄悄爬上樹梢,灑下清冷的光。
麻將局終于散了。
張老太贏了個盆滿缽滿,心滿意足地揣著錢,哼著小曲往家走。
夜晚的村子很安靜,只有她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走到家門口,她習慣性地去掏鑰匙,卻摸了個空。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沒鎖門?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頭一看,院門果然是虛掩著的,推開一條縫,里面黑漆漆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小寶?小寶?”她試探著喊了兩聲,沒人回應。
她推開院門,一股濃烈的、說不出的奇怪味道撲面而來。
她心里一慌,連忙沖向屋門。
屋門也是大敞著。
她沖進屋里,打開燈。
眼前景象讓她瞬間血液凝固,一股涼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她張大了嘴巴,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幾秒鐘后,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