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媽,你不是客人,就坐廚房門口那兒吧,方便點,收拾也近。”
飯桌上,兒媳笑意盈盈地說著,手卻把我推到了洗菜池旁的小凳子。我看著桌上熱菜熱飯,自己面前卻只有兩道涼菜,心口一陣發悶。
“媽,這紅包孩子太小不懂,別亂花錢了。”
她把我精心準備的壓歲錢收走,語氣輕描淡寫,眼里卻沒有一點尊重。我望向坐在一旁的兒子,他低頭扒飯,默不作聲。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自己不是來團圓的,是來服侍的。
01
那年除夕,我提著沉甸甸的年貨,站在兒子家門口時,手凍得已經有點抖了。袋子里是我頭天晚上包的兩大盒餃子,還有給兩個孫子的壓歲錢,紅彤彤的信封在我手心里捏得皺巴巴,卻讓我覺得踏實。
我喪偶五年了,一個人住在老小區,平日省吃儉用,除了跳廣場舞就是逗鄰居的小孫子。我也不是貪熱鬧的人,只是這一天,一年只有一次,總想一家人能圍坐一起吃頓熱騰騰的飯。
門開了,是我兒媳開的。她穿著圍裙,臉上帶著客氣而機械的笑:“媽,快進來。”
我剛想抬腳,她卻一句話把我絆住了:“廚房在那邊,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您來幫忙了。”
我愣了下,下意識地把腳收回來。她已經轉身進了屋,邊走邊喊:“李峰,你媽來了!”
我沒再多說什么,把鞋脫了,抬腳進門,手里沉沉的袋子差點磕在門框上。廳里暖氣開得很足,我臉一熱,像是進了個不屬于自己的熱鬧場。
廚房果然在我面前敞著門,灶臺上攤著一堆洗好的蔬菜,案板上剁肉的刀還掛著水。
“媽,您先把這幾樣菜切了,我去和李航他們打個招呼。”她頭也不回地說完,轉身又走了。
李航是我兒子的堂弟,也就是我不熟的親戚。我站在廚房門口幾秒鐘,笑了笑,把袋子放下,系上圍裙,開始切菜。
我不是沒想過來兒子家可能要動手干點活。可我沒想到,這頓所謂的“年夜飯”,我從頭到尾,就只是個做飯的。
廚房里蒸汽騰騰,鍋鏟翻炒的聲音蓋過了屋里的笑聲。我切菜切到手酸,剁肉剁到手抖,灶臺太高,累得我直不起腰。李峰只來過一次,端走一盤菜,連句“媽辛苦了”都沒說,就像我是他單位食堂的大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這個家里,我的角色早已經被悄悄換了。
我從袋子里拿出我包的餃子,一盒韭菜豬肉,一盒白菜豬肉,是李峰小時候最愛吃的口味。那年他上高中的時候,我在寒冬的凌晨三點起來給他包餃子,怕他起晚趕不上車,那是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個除夕。
剛把餃子倒進盤子,孫子小安從客廳跑過來,趴在廚房門口:“奶奶!你來了啊!”
我笑了笑,把手擦干,摸了摸他的頭:“嗯,奶奶來了,給你準備了壓歲錢和你最喜歡吃的餃子。”
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那一句“奶奶”喊得我眼眶一熱,原來我還不是徹底被忘記的人。
這時,兒媳回來了,腳步帶著風,一進門就盯上了我手里的餃子。
“媽,您這包的餃子是什么餡的?”她眉頭微皺。
我笑著說:“韭菜豬肉和白菜豬肉,夢夢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她臉色立刻變了:“媽,我們現在不吃豬肉了。我跟李峰都吃素,孩子也忌口,醫生說要控制飲食。”
我有些窘迫:“那我再包別的餡的吧,這些我放冰箱……”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接過盤子,快步走向垃圾桶,“這都敞了氣了,也不能留了,媽您還是別太費勁了。”
然后,“啪”地一聲,我一上午的心血就這樣倒進了垃圾桶里。
我怔在原地,手還舉在半空,指尖的面粉都沒來得及擦干。廚房的油煙味像是堵在我喉嚨里,一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她沒有再看我一眼,又輕巧地走出廚房,嘴里喊著:“李峰,你弟媳帶的黃酒開了沒?快來喝一杯!”
我輕輕把手放下,望著垃圾桶里那一堆散落的餃子皮,嘴角勉強勾了下,然后重新系緊圍裙,轉身繼續洗菜。
這一頓團圓飯,還沒開始,我就已經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了。
0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過那整整一天的。
中午剛過,廚房的灶火就沒停過。我剁肉、切菜、洗魚、燉湯,鍋碗瓢盆碰得耳朵發麻,油煙嗆得我眼睛直流淚。那身棉襖原本是厚實的,后來卻被油煙熏得潮乎乎的貼在身上,悶得我喘不過氣。
我累了,也餓了,但沒人問過我一句話。
李峰——我那個從小最黏我的兒子——只是進來了一次,端走一盤糖醋排骨。他進廚房的時候連眼都沒抬一下,我“唉”了一聲,他也只是輕飄飄地“嗯”了一下,就走了。
我站在灶臺前,看著那盤排骨被端走的背影,忽然覺得那碗糖醋味道里,不是酸,是我這幾十年的心血都被熬成了一鍋湯,最后被人一筷子帶走。
客廳的聲音很熱鬧,李峰弟弟一家已經來了,李母嗓門大,說話總帶著自豪:“我們家小寶這次又考第一,老師都說要重點培養。”
然后是我兒媳的聲音,透著得意:“今年這一大桌子菜,全是我一個人張羅的,哪有請保姆的必要,家里人齊心就夠了。”
我聽到那句話時,手里正切著芹菜,刀一下斬在了我的指甲蓋上,血沒流出來,可我心口一疼,就像被砍了一刀。
我明明一早就來了,從洗菜到剁肉,哪一樣不是我弄的?可到了她嘴里,我連個“人”都不是了。我不是保姆,但她似乎連保姆都不如地看我。
飯點快到了,天已經黑透了,我的腰實在直不起來了。手抖得連筷子都快拿不穩,我靠在廚房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決定出去透透氣。
我走出廚房,廳里的燈光晃得我眼睛一花。客廳里笑聲一片,電視里開始播春晚了,李峰的堂弟堂妹坐成一排,小孩在地毯上玩鬧,沙發上坐滿了人。
餐桌上熱氣騰騰,盤盤碗碗擺滿,顏色香味俱全。我朝桌上望了一眼,碗筷整整齊齊,卻……沒有我的。
我頓了幾秒,低聲問了句:“我坐哪兒?”
兒媳正彎著腰給孩子盛湯,聽見我的話,頭都沒抬,淡淡回了一句:“媽,您不是客人,就坐廚房門口那邊吧,方便等會兒收拾。”
我張著嘴,話沒說出來,心卻狠狠一緊。她這話說得不輕不重,聽起來像是為我著想,實際上,就是明確告訴我:“你不是吃飯的,是伺候人的。”
我看了一眼李峰,他正拿著手機低頭回消息,聽見話卻什么都沒說,連個眼神都沒給我。他不說話就是默認。
我點了點頭,笑了笑:“行,我坐廚房門口。”
我回頭拿了個小馬扎,自己坐在廚房與餐廳中間的夾角,那地方連背都靠不住。手里端著個小碗,盛了點炒青菜和一勺湯,低頭吃著。
沒人再看我,沒人招呼我,也沒人問我吃得好不好。
這頓除夕飯里,有的不是團圓,是冷落;不是孝順,是避嫌;不是溫情,是層層隔絕。
耳邊是大人敬酒、小孩歡笑,我仿佛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影子。
我低頭扒拉著碗里的飯,手抖得厲害,筷子夾了三次才夾起一小塊豆腐。李峰端著酒杯站起來敬李母,說:“媽,您辛苦了,這一桌飯菜全靠您撐起來的。”
李母笑著:“這不全靠你們小夫妻自己張羅嘛,媽年紀大了就歇著,家里事別叫她操心。”
這話說得真是巧,巧得讓我都想鼓掌。可她忘了,她張口說“媽”,指的是她自己,我這個“媽”,不在這套說辭里。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哪怕我親手把這一桌子飯菜做出來,也不代表我能在這桌飯上有個位置。
我不怪他們不喊我吃,我怪我自己還想著來湊這個熱鬧。
我低頭喝了一口涼掉的湯,湯太咸了,我卻舍不得倒掉,只能一口一口咽。
我心里默默地想,等明年,可能這除夕飯我就不來了。
03
我坐在廚房門邊的小凳子上,腳下是濕漉漉的地磚,背后就是洗菜的水盆。手里那只瓷碗,已經不是剛才我盛飯用的那只了,因為剛剛不小心掉了一筷子菜進去,兒媳皺著眉換了只“干凈點的”給我。
小凳子低矮又沒靠背,我只得微微弓著身子吃飯,背又酸又僵。桌上的香菜炒牛肉、鱸魚清蒸、紅燒獅子頭,全都熱氣騰騰地擺在正中央,而我這邊,面前只是一盤涼拌黃瓜、一盤腐竹拌芹菜——都是中午就剩下的菜。
我夾了口黃瓜,涼的、硬的,嚼起來牙有點疼,可我還是咽下去了。
李峰和弟媳在餐桌另一頭碰杯,酒杯叮當作響。李母坐在主位笑著點評:“今年這菜做得比去年強,尤其那個獅子頭,外焦里嫩。”
我聽得明白,那盤獅子頭,是我早上剁了四十分鐘的五花肉做的。可她提到菜,卻只字不提我。
我不奢求一句感謝,但連“媽早上辛苦了”都沒有,心里終究還是有點空落落的。
小安,也就是我的小孫子,飯吃到一半偷偷站起來,端著碗往我這邊挪了挪:“奶奶,我要跟你一起吃。”
我心里一暖,笑著招手:“來,奶奶給你夾肉。”
可他才剛走到我面前,兒媳的聲音就冷不丁從餐桌那頭傳來:“小安,快回來,奶奶那邊臟,別吃壞了肚子。”
那孩子愣了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媽,最后還是低著頭回去了。
我笑容凝在嘴角,沒說話,夾肉的筷子放了下來。
我吃得不多,心里想著“等他們吃完我再收拾”。但又怕浪費這點菜,就多吃了兩口。菜太涼了,湯也咸,我咽得艱難,可還是一點點把碗里的飯吃光了。
飯局快到尾聲,我摸了摸口袋,從羽絨服里拿出早早準備好的壓歲錢。兩個紅包,一個給小安,一個給小寶,雖然孩子們小,但我覺得,壓歲錢象征的是祝福,是念想,是奶奶爺爺那一代人的傳統。
我剛把紅包遞過去,小安一臉興奮地伸手接,兒媳卻立刻站了起來,笑著擋住了他:“哎呀,媽,您這怎么又給錢呢?孩子還小,根本不懂錢,您以后別亂花錢了。”
她說著就把兩個紅包順手收進了自己的包里。
我怔了一下,沒吭聲。李峰抬頭看了我一眼,也沒接話。
我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口。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在他們眼里,我不是長輩,是個“亂花錢”的老人。
我知道,兒媳不是嫌我沒錢,而是嫌我“多余”。壓歲錢不是錢,是我的心意;她卻把我的心意塞進了包里,順手一收,就像打發討飯的人。
客廳里繼續熱鬧著,李母帶著大家拍合照,李航拿出手機給兒子錄視頻,說要發朋友圈。
我坐在廚房門口那個被油煙熏得發灰的小凳子上,看著他們一邊笑一邊喊“茄子”,心里卻像喝了涼水一樣。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桌上剩下一堆碗碟,李母看了兒媳一眼,兒媳便拍了拍手站起來,沖我笑著說:“媽,飯吃完了,您把鍋碗收一下哈,客人都坐著不動。”
我一愣,點了點頭:“行。”
我站起來時膝蓋都僵了,端起碗碟往廚房走,手抖得差點摔了盤子。
身后李母還在客廳念叨:“老人家就是不一樣,勤快慣了,干得麻利。”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我真麻利,從年輕干到老,干了一輩子也沒見誰說一句“你辛苦了”。
我進了廚房,水龍頭嘩啦啦地響,泡泡飛起來濺了我一臉,我抹了一把水,回頭看了眼客廳。
他們還在說笑,飯桌那邊鬧哄哄的,沙發上坐滿了人,桌上菜碟空了,酒杯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而我的位置——那個廚房門口的小凳子——依舊空著。沒有人坐,也沒有人提起那是誰的位置。
那一刻我明白了,不是我不合群,是我從來就不是他們家里的一員。
04
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客廳也終于安靜下來。我在廚房收拾完最后一只碗,把水槽擦干凈,拖了地,才脫下圍裙。已經快十一點了,電視里還在放春晚,李母靠在沙發上打盹,李峰他們三口正刷著手機,各看各的。
我悄悄回到陽臺,掀開窗簾的一角,外面樓棟燈火通明,家家戶戶的陽臺上都掛著紅燈籠,映得整片小區紅通通的。我看到對面那戶一家五口圍在圓桌前,正舉杯祝酒,還有人放起了煙花。
我卻坐在這高樓的陽臺盡頭,冷風透進衣領,手腳冰涼。
我拿出手機,本想撥通李大媽的視頻電話。她是我小區的老鄰居,我們總在一起跳舞、聊天,今天早上還問我要不要跟她們一起包餃子。可我說我要去兒子家,說完還挺得意——我那時候真以為,今天能熱熱鬧鬧吃一頓團圓飯。
我點開她的頭像,又退了出來。突然覺得,自己沒什么好說的。李大媽若看到我一個人躲在陽臺里,八成會追問為什么,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正出神,小安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陽臺門。他穿著厚厚的棉睡衣,手里拿著個小玩偶,走到我面前坐下。
我搓了搓他的手,輕聲問:“怎么還不睡?”
他眨著眼睛:“我想跟奶奶說晚安。”
我心頭一熱,摸了摸他的頭:“你真乖。奶奶今天來家里,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小安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媽媽說你……很煩。”
我愣住了,手停在他頭頂,好一會兒沒動。小安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低下頭輕聲道:“我沒覺得煩,奶奶,我喜歡你。”
我咬著嘴唇笑了笑:“沒事,媽媽說的對,奶奶年紀大了,有時候確實讓人煩。”
我把眼淚憋了回去,笑著點了點頭,但那笑,比哭還難看。
小安靠在我腿上睡著了。我小心把他抱回客廳,放到他小床上,替他蓋好被子,輕輕關上了門。
客廳里沒人注意我,李峰靠在沙發上刷著短視頻,耳機塞在耳朵里,兒媳在臥室喊了他一聲:“早點睡,別吵著孩子。”
李母已經回房歇著。這個屋子又安靜又陌生,仿佛我從來沒來過一樣。
我回到客房,屋里一盞昏黃的壁燈打在墻上,影子拉得很長。我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地板,眼淚終于慢慢滑下來。
這頓年夜飯我從頭做到尾,卻連個位置都沒有;我包的餃子被丟進了垃圾桶;我給的壓歲錢被當成“亂花”;我煮的湯沒被說一句好喝;我坐的小凳子,在他們眼里是廚房門口“方便收拾”的地方。
我原本以為,只要我低頭、忍讓、幫忙,就能換來一家團圓的氣氛。可結果呢?我只是成了他們順理成章使喚的“幫手”,連一句“留下來吃口熱飯”的體面都沒有。
我突然有點想家了,那個雖然舊、卻屬于我自己的小屋子;那張靠窗的藤椅、那個落了灰的電飯煲、那副貼了一年還沒撕掉的春聯。
我走到客廳,把準備好的年貨收拾回袋子里。餃子早就沒了,紅包也不知道放哪去了,我也沒心思找。
然后,我在茶幾上找了張便簽紙,用兒子的簽字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一句話:
“謝謝你們的招待,我就不添麻煩了。哪怕除夕一個人,也比站在門口吃飯舒服。”
我輕輕把紙壓在紅色的果盤下,又多看了一眼客廳。
兒子還坐在那里,但他已經不知道我來過,也不知道我要走。這個家里,本來就沒我的位置。
我拎起包,關門時動作很輕,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
這一夜,北京下起了雪,而我,一個在兒子家吃年夜飯的母親,悄無聲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