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01
王建國的生活有著手術刀般的精確性。
每天6:45準時起床,7:15到達醫院,7:30參加科室晨會,8:00開始查房。三十年來,他從未遲到過一次晨會,從未在緊急手術中缺席,連大年三十的值班都主動承擔。在這個充滿海歸博士和年輕主治的心外科,王建國像一臺永不出錯的診療設備。
他不爭奪話語權,不參與學術圈子的聚會,甚至在醫院年度表彰大會上都始終坐在最后一排,婉拒所有上臺發言的邀請。但奇怪的是,任何疑難手術,只要他參與,成功率總是最高。同事們私下稱他為"定海神針",因為科室里幾乎沒有他解決不了的技術難題。
那個周一的晨會異常安靜。王建國站在人群最后,盯著投影屏幕上的"現代化改革方案",感受著周圍醫生們壓抑的呼吸聲。
"聽說了嗎?今天林主任要宣布重大人事調整。"年輕的住院醫師陳明湊過來,壓低聲音說,眼睛里閃爍著不安和好奇。
王建國只是輕輕點頭:"嗯。"
"我在醫務處的師兄昨晚告訴我……"陳明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注意他們,咽了口唾沫,"要優化一批傳統派醫生,為國際化人才騰位置。"
王建國的手指在白大褂口袋里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他看向窗外的城市天際線,晨光刺眼地反射在對面住院大樓的玻璃幕墻上。
"早晚的事。醫療改革,確實該與國際接軌了。"他語氣平靜,仿佛討論的是今天的手術安排。
02
晨會在科室示教室舉行,這個平時用來講解手術技巧的空間今天顯得異常擁擠。五十多名醫護人員擠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感,像手術前的屏息靜待。
林博士,一個身材挺拔的四十歲男人,哈佛醫學院的光環讓他的每次發言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他站在講臺上,身后的大屏幕顯示著"心外科現代化管理改革方案"的字樣。
"各位同事早上好。"林博士的聲音在示教室里回蕩,原本的竊竊私語立刻停止,室內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相信大家都知道,我們科室即將迎來一次重大變革。"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在王建國身上停留了一瞬,"為了與國際先進醫療理念接軌,我們必須優化現有的人員結構和診療模式。"
王建國注意到身邊的年輕女醫師輕輕咬住了下唇,而左手邊的老護士長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筆記本。
"經過院務會討論決定,從今天開始,王建國醫師調整為普通主治醫師,不再負責疑難手術和科室管理工作。"林博士的話如同一枚炸彈在寂靜的示教室里爆炸。
盡管很多人已經有所預料,但當這個決定被正式宣布出來時,示教室里還是爆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嘆和議論。王建國在這個科室工作了二十年,從住院醫師一步步成長為副主任醫師,無數個夜晚都是他守在手術臺前搶救危重患者。
有人在悄悄搖頭,有人緊張地調整著白大褂,更多的人開始低頭看手機,仿佛那小小的屏幕能夠提供某種安全感。
王建國面無表情地聽完,沒有絲毫反應,仿佛林博士宣布的只是下周值班表的調整。他悄悄環顧四周,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昔日的學生們。有趣的是,那些曾經恭恭敬敬叫他"王老師"的年輕醫生此刻都低著頭,不敢與他的目光相遇。
"同時,孫亮醫師將擔任科室副主任,全面負責疑難手術的術前評估和技術指導。"林博士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
孫亮,那個三個月前從競爭對手醫院跳槽過來的心外科專家,據說發表過幾十篇SCI論文。王建國看向臺下的孫亮,注意到他臉上那種努力壓抑的得意表情。
03
晨會結束后,王建國沒有像其他同事那樣聚集討論人事變動,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在醫生辦公室角落的那張桌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五個科室的病歷資料——心外科、胸外科、血管外科、介入科,還有急診外科的會診記錄。
作為一名表面上的"普通主治醫師",王建國實際上是五個外科科室的疑難病例協調者。三年前醫院進行學科整合時,正是他獨自完成了這五個科室診療流程的標準化工作。此后,任何跨科室的復雜手術、疑難病例的多學科會診,以及緊急情況的技術支援,都成了他默默承擔的責任。
他知道自己的價值,但從未主動爭取過相應的職務或待遇。在醫院的組織架構圖上,他仍然只是心外科的一個普通主治醫師,連科室副主任的虛線匯報關系都沒有。
上午十點,王建國敏銳地察覺到林主任對他態度的微妙變化。平時總會詢問重點患者病情的科主任今天異常沉默,甚至在查房時刻意繞過了他負責的幾個病床。
"王醫生,下午三點來我辦公室一趟。"快到中午時,林主任終于開口,聲音刻意保持平靜,但眼神游移不定。
王建國點點頭:"好的,林主任。"他平靜地回應,內心卻已明白這是進一步的"談話"——降職后的工作重新分配。
午休時間,王建國站在醫院天臺的小花園里,撥通了妻子周麗的電話。遠處,這座城市的高樓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喂,建國,怎么這時候打電話?"周麗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擔憂,作為同一家醫院婦產科的護士長,她太了解丈夫的工作習慣了。
"沒什么,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王建國凝視著對面住院大樓里忙碌的身影,"今天怎么樣?"
"還行,就是有點累。昨天夜班收了三個急診剖宮產。"周麗停頓了一下,"對了,小寶的幼兒園說下學期要漲學費,我們得準備一下。"
王建國沉默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牌上的工號。最終,他還是沒有提降職的事。"嗯,我知道了。晚上早點回來,陪你們吃飯。"
掛了電話,王建國在花園的石凳上坐下。他想到了剛為父母在老家購買的那套養老房,每月需要償還的房貸;想到了兒子即將面臨的小升初擇校費用;想到了自己和妻子都在這家醫院工作,如果自己的職業生涯出現問題,對整個家庭意味著什么……
一陣午后的微風吹過,帶來手術室消毒水的淡淡氣味。王建國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向住院大樓走去。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面對。這是他三十年來的風格——沉穩、專業,永遠將患者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04
"王醫生,我們談談吧。"醫務處主任趙主任坐在會議室的一端,面前放著一疊人事文件,表情冷淡而公式化。
林博士坐在旁邊,目光游移,刻意避開王建國探詢的視線。辦公室里的空調嗡嗡運轉,吹出帶著消毒水味道的冷風。
王建國鎮定地坐下:"趙主任,林主任。"
午后的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間斜射進來,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光影。墻上掛著的"救死扶傷,實行人道主義"幾個大字在光影中顯得格外刺眼。
"根據醫院的學科發展規劃,我們決定調整一些醫生的職責分工……"趙主任的聲音平穩而冷靜,仿佛在朗讀一份早已排練好的醫療方案,"很遺憾,你目前的工作安排需要重新調整。"
盡管早有預感,這句話還是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切進王建國的心臟。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在膝蓋上微微收緊,但表情依然平靜:"我明白了。"
"這是新的崗位職責說明書,還有薪酬調整方案。"趙主任推過來一疊文件,"從下周開始,你將專門負責普通門診和常規手術,不再參與疑難病例的多學科會診。請你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就在這里簽字確認。"
王建國低頭翻閱文件,思緒卻飄到了遠方。三十年的從醫生涯,無數個搶救生命的夜晚,攻克過的種種醫學難題,培養過的年輕醫生……這一切,就這樣被重新定義了?
他記得去年那個心臟移植手術,整個團隊連續奮戰十八個小時,患者的心臟一度停跳。最后是他憑借豐富的經驗,在關鍵時刻調整了術式,成功挽救了一個年輕父親的生命。那天,林博士握著他的手說:"有你在,我們科室什么困難都不怕。"而現在,同樣的林博士正坐在對面,連正眼都不敢看他一眼。
"有什么問題嗎?"趙主任看他許久沒有動筆,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耐煩。
王建國回過神來,拿起筆在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沒有問題。"他的字跡一如既往的工整,就像他在病歷上寫下的每一個診斷一樣準確。
"你的新工作安排從明天開始執行,具體門診時間和手術安排請到護士站領取。"趙主任的語氣沒有絲毫波動,"另外,請把你手上的疑難病例資料整理好,交給孫亮醫生接手。"
"我知道了。"王建國站起身,目光落在林博士身上,"交接工作需要多長時間?"
林博士終于抬起頭,但眼神依然飄忽:"你準備一份詳細的病例總結,發給孫醫生就行。"
王建國注意到林博士的白大褂上別著一個新的胸牌——"科室主任"的字樣格外顯眼。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林博士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的是一個備注為"院長"的未接來電。
"好的。"王建國點點頭,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回到醫生辦公室,王建國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后開始整理自己桌上的病歷資料。那些厚厚的病例記錄,每一頁都記錄著生死攸關的時刻;那些影像資料,見證著無數次成功的手術;抽屜里的學術論文草稿,有些已經泛黃……三十年的行醫記憶被一一分類裝箱。
有同事走過來,壓低聲音:"王醫生,聽說了,太可惜了。需要幫忙嗎?"
王建國搖搖頭:"謝謝,我自己來就行。"
"真不敢相信他們會這樣對你。"同事更加壓低聲音,湊近他的耳邊,"你知道嗎?聽說這次人事調整是林主任力推的,他要重點培養自己帶來的那個孫亮。據說孫亮是他在哈佛時的師弟。"
王建國手上整理病歷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正常。他沒有回應,只是繼續整理著桌上的資料,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05
第二天早上7:15,王建國準時出現在門診大廳。他走向普通外科門診的診室,這是一間只有十平米的小房間,與他之前使用的專家門診形成鮮明對比。診室里只有一張簡陋的桌子、兩把椅子,還有一臺老舊的電腦。
護士小劉遞給他一份門診安排表:"王醫生,您今天的號源是30個,都是普通外科疾病。"
王建國接過表格掃了一眼:膽囊炎、闌尾炎、疝氣、甲狀腺結節……都是最基礎的外科常見病。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8:00整,第一個患者敲門進來。是一個50多歲的中年男性,臉色有些蒼白,捂著右上腹。
"醫生,我這里疼了三天了,越來越厲害。"患者坐下后,表情痛苦地指著腹部。
王建國仔細詢問病史,進行體格檢查。患者的癥狀和體征都指向急性膽囊炎,但在觸診時,王建國敏銳地察覺到一些異常——患者的腹部壓痛范圍比典型的膽囊炎要廣泛,而且肝臟似乎有輕度腫大。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王建國會建議患者進行更深入的檢查,甚至會主動聯系消化內科和影像科的同事進行聯合會診。但現在,他只是平靜地開出了常規的檢查單。
"先去做個B超和血常規,結果出來后再來找我。"王建國的語氣專業而冷靜。
"醫生,我這個嚴重嗎?需不需要住院?"患者有些擔心地問。
"等檢查結果出來再說。"王建國沒有給出更多的建議,因為深度的病情分析和治療方案制定,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主治醫師"的職責范圍。
上午10:30,王建國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ICU的主任醫師老劉。
"建國,你在嗎?我們這里有個復雜的心臟手術后并發癥,需要你過來看看。"老劉的聲音很急,背景音還能聽到監護儀的報警聲。
王建國看了看手里正在填寫的門診病歷:"老劉,我現在在門診坐診,這種疑難會診應該找科室的孫副主任。"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老劉疑惑的聲音:"建國,咱們合作這么多年,你這是怎么了?"
"沒怎么,只是現在我的工作職責調整了。"王建國的聲音依然平靜,"疑難病例的會診不在我的工作范圍內了。"
掛了電話,王建國繼續接診下一個患者。這是一個年輕女性,主訴頸部有腫塊。觸診后,王建國判斷應該是甲狀腺結節,但腫塊的質地和邊界讓他想起了十年前遇到的一例早期甲狀腺癌。
以前他會建議患者立即進行細針穿刺活檢,甚至會親自聯系病理科安排加急檢查。但現在,他只是按照常規流程開出了甲狀腺B超的檢查單。
"醫生,這個腫塊會不會是什么壞東西?"年輕女性的眼中充滿擔憂。
"先做檢查,結果出來后再評估。"王建國保持著專業的克制,沒有表達任何個人判斷,因為超出常規診療范圍的深度分析,確實不在一個普通主治醫師的職責清單上。
中午休息時,王建國在醫生餐廳遇到了自己的老搭檔,胸外科的張主任。
"建國,聽說你被調到門診了?"張主任坐在他對面,表情有些困惑,"下周那個復雜的食管癌手術,我們還指望你來協助呢。"
王建國放下手中的筷子:"張主任,那種手術應該找孫副主任協助,他現在負責疑難手術的技術指導。"
張主任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王建國會這樣回答:"可是你比他更有經驗啊,這種高難度手術……"
"經驗不代表職責。"王建國淡淡地說,"我現在只負責普通門診和常規手術,其他事情不在我的工作范圍內。"
那一刻,張主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深深地看了王建國一眼,最終什么也沒說,默默地吃完了飯。
下午的門診更加忙碌,但王建國嚴格按照新的工作職責執行,不再主動提供任何超出范圍的醫療建議。即使遇到明顯需要跨科會診的復雜病例,他也只是建議患者"找相關科室的專家進一步診治"。
17:30,門診結束。王建國收拾好桌上的病歷,準備下班。這是他三十年來第一次如此準時地結束工作,沒有加班,沒有主動查看急診會診,更沒有關注ICU里那些危重患者的病情變化。
走出醫院大門時,夕陽西下,將整座城市染成了金黃色。王建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種久違的"準時下班"的輕松感。
但在他內心深處,有一種說不清的不安正在慢慢滋長。
06
兩周后,王建國的新工作模式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節奏。每天準時坐診,處理30個普通外科號源,17:30準時下班,周末不再主動查房,夜班時也嚴格按照值班醫師的職責范圍行事。
這天上午9:45,王建國正在接診一個胃痛患者,護士小劉急匆匆敲門進來。
"王醫生,急診科請您會診,有個復雜的腹部創傷。"小劉的臉上帶著焦急,"患者情況很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