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有些東西的價值,要等很多年才能看清。
就像深埋在土里的種子,需要時間的澆灌才會發芽。
北京城里有無數個漂泊的靈魂,每個人都揣著自己的秘密和希望。
許向東也是其中一個,他用一百塊錢買下的不只是一塊玉,還有一段跨越二十年的緣分。
01
1997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
許向東站在北京西站的出站口,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地圖。他的行李很簡單,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里面裝著兩套換洗衣服和母親給他烙的十張大餅。口袋里有八百塊錢,那是他在老家打了三年零工攢下的全部家當。
“師傅,去南三環。”他攔下一輛夏利出租車。
“南三環哪兒啊?”司機操著京腔問。
許向東看了看手里的紙條:“豐臺區南三環西路68號。”
“得嘞。”司機一踩油門,車子匯入了長安街的車流。
北京的天很藍,藍得讓人不敢相信。街上的自行車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偶爾有幾輛小汽車從自行車縫隙里擠過去。許向東趴在車窗上看著外面,心里既興奮又忐忑。
出租車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前停下。許向東付了二十塊錢車費,心疼得直咧嘴。他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個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小伙子,來租房的?”一個胖女人從門房里探出頭。
“是的,大姐。”
“一個月五十,先交三個月的。水電另算。”
許向東數出一百五十塊錢遞過去。胖女人給了他一把鑰匙:“最里面那間,8號。”
地下室很暗,只有走廊盡頭有一盞昏黃的燈。許向東推開8號房間的門,里面只有一張鐵架床和一個破舊的衣柜。墻上貼著發黃的報紙,角落里有一個臉盆架。
他把帆布包放在床上,坐下來喘了口氣。這就是他在北京的第一個家了。
第二天一早,許向東就開始找工作。他買了份北京晚報,在招聘版上圈圈畫畫。大部分工作都要求北京戶口或者大專以上學歷,他一樣都沒有。
一連找了三天,他的腳都磨出了泡。第四天,他在大興看到一家臺資電子廠在招工。工廠很大,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
“會焊接嗎?”招工的人問。
“不會,但我可以學。”許向東誠懇地說。
“初中畢業?”
“是的。”
“行,明天來上班。月薪四百五,包吃不包住。”
許向東高興得差點跳起來。他終于在北京有了一份工作。
工廠的流水線上,工人們像機器一樣重復著同樣的動作。許向東被分配到焊接組,旁邊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工人。
“小伙子,哪兒來的?”老工人一邊干活一邊問。
“安徽的,趙師傅。”
“安徽好地方啊。來,我教你怎么焊。手要穩,眼要準。”
趙師傅是北京本地人,在這個廠干了十多年。他教許向東焊接技術,還告訴他哪里的飯菜便宜,哪里可以買到打折的日用品。
“小許,你住哪兒?”
“南三環的地下室。”
“那地方潮,對身體不好。等你攢點錢,搬個好點的地方。”
許向東點點頭。他知道趙師傅是好意,可是五十塊錢一個月的房租,對他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每天早上五點半,許向東就要起床。先坐兩站公交車到地鐵站,再換乘地鐵到大興。路上要花兩個小時。晚上下班回到地下室,常常已經九點多了。
他的生活很簡單。早飯是饅頭咸菜,中午在工廠食堂吃,晚上回去煮包方便面。周末的時候,他會去附近的菜市場買點便宜的蔬菜,改善一下伙食。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許向東領到了第一份工資。四百五十塊錢,他數了三遍。除去房租水電和生活費,他還能存下兩百塊。他把錢小心包好,放在枕頭底下。
“小許,明天周末,跟我去個地方。”趙師傅在下班的時候對他說。
“去哪兒?”
“潘家園,開開眼界。”
02
潘家園舊貨市場在北京東三環。周末的早上,這里人山人海。
“看見沒,這就是潘家園。”趙師傅帶著許向東在人群中穿梭,“全國的古玩販子都往這兒跑。”
地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瓷器、玉器、字畫、銅器、木雕,應有盡有。許向東看得眼花繚亂。
“趙師傅,這些都是真的嗎?”
趙師傅笑了:“十件里有一件真的就不錯了。這地方騙子多,真貨少,咱們就是來開開眼。”
他們走到一個地攤前。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戴著鴨舌帽,臉上總是掛著笑。
“兩位,看看?都是好東西。”攤主熱情地招呼。
趙師傅蹲下來,拿起一個青花瓷碗看了看:“老崔,又拿新貨糊弄人?”
“哪能呢,趙師傅您是行家。”老崔嘿嘿一笑,“不過我這兒真有件好東西,一般人我不拿出來。”
他從身后的布包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是一塊玉佩。玉佩呈青白色,雕刻著一只展翅的鳳凰,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許向東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那只鳳凰雕得栩栩如生,羽毛的紋理清晰可見。玉佩背面有一些模糊的紋路,看不清是什么。
“這是明代的玉佩,宮里流出來的。”老崔壓低聲音說,“原價五百,看你們面善,一百塊錢就賣。”
趙師傅拿過玉佩仔細看了看,搖搖頭:“小許啊,這玩意兒一看就是新的,別上當。”
“新的?趙師傅您再看看。”老崔急了,“這包漿,這雕工,哪是新的?”
許向東接過玉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玉很涼,可握了一會兒就有了溫度。他不懂什么包漿雕工,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塊玉佩。
“一百塊,真的不能再少了。”老崔看著許向東,“小伙子,我看你跟這玉有緣。”
許向東摸了摸口袋。這個月的工資剛發,一百塊錢不是小數目。可是他真的喜歡這塊玉佩。
“我要了。”他掏出錢。
“小許,你糊涂啊。”趙師傅拉住他,“一百塊能買多少東西,干嘛買這個?”
“趙師傅,我就是喜歡。”許向東堅持道。
老崔接過錢,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把玉佩裝進盒子遞給許向東:“小伙子,這東西可不簡單,好好留著。”
離開潘家園的路上,趙師傅一直在數落許向東:“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容易上當?那老崔是出了名的騙子。”
許向東不說話,只是把玉佩攥在手里。他不在乎這玉佩是真是假,只知道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回到地下室,許向東找出一根紅繩,把玉佩穿起來戴在脖子上。玉佩貼著胸口,涼涼的,很舒服。
晚上躺在床上,他拿出玉佩對著燈光看。鳳凰的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好像活了一樣。背面那些模糊的紋路像是某種文字,可是他看不懂。
從那以后,許向東就一直戴著這塊玉佩。工友們都笑他:“小許,戴個假玉還當寶貝。”
他不在意,只是笑笑。對他來說,這塊玉佩就是寶貝。
03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1998年。
這一年,工廠接到了一筆大訂單。所有工人都在加班加點,許向東也不例外。他的焊接技術越來越熟練,速度快,質量好。
“小許,干得不錯。”車間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下個月開始,你當班組長,工資漲到六百。”
許向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班組長,六百塊的工資,這在他來北京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謝謝主任。”他使勁點頭。
“好好干,有前途。”
當上班組長后,許向東的責任更重了。他不僅要完成自己的工作,還要帶領整個班組。他每天第一個到,最后一個走。玉佩就掛在胸前,陪著他度過一個又一個加班的夜晚。
有時候累了,他會握著玉佩休息一會兒。玉已經被他的體溫焐熱,摸起來溫潤如水。他覺得這塊玉佩像是有生命,能給他力量。
1998年的夏天特別熱。工廠為了慶祝訂單順利完成,組織了一次聯誼活動。
“各部門的年輕人都來參加,互相認識認識。”人事部的人說。
許向東本來不想去,他不善言辭,也不會跳舞。可是趙師傅硬把他推去了:“年輕人就該多認識人,別總悶在車間里。”
聯誼活動在工廠的食堂舉行。簡單布置了一下,掛了些彩帶氣球,看起來還挺喜慶。
許向東坐在角落里,看著其他人唱歌跳舞。他端著一杯可樂,不知道該干什么。
“你好,能坐這兒嗎?”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
許向東抬頭,看到一個穿白襯衫的女孩站在面前。她留著齊肩的短發,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可以,請坐。”他趕緊站起來。
“我叫林素雯,財務部的。”女孩伸出手。
“許向東,焊接組的。”他擦了擦手心的汗,小心地握了握。
兩人坐下來聊天。林素雯說話很溫柔,不像其他城里女孩那樣咄咄逼人。她告訴許向東,她是臺灣人,父親在北京開公司,她負責管理財務。
“你是哪里人?”她問。
“安徽的,一個小縣城。”
“安徽我去過,黃山很美。”
“我們那兒離黃山挺遠的。”許向東不好意思地說。
林素雯笑了。她的笑容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從那次聯誼活動后,許向東和林素雯開始有了交集。有時候在食堂遇到,會坐在一起吃飯。林素雯會跟他講臺灣的事,他就講老家的事。
“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有一次,林素雯注意到了他的玉佩。
許向東把玉佩拿出來:“就是個玉佩。”
“能看看嗎?”
他摘下玉佩遞過去。林素雯接過來仔細端詳:“雕的是鳳凰吧?很精致呢。”
“在潘家園買的,一百塊。”
“潘家園?”林素雯眼睛一亮,“我一直想去看看,聽說那里什么都有。”
“都是假貨。”許向東實話實說,“這個應該也是假的。”
“假的又怎么樣?”林素雯把玉佩還給他,“喜歡就好。”
04
1999年的春天,許向東和林素雯的關系越來越近。
周末的時候,他們會一起出去走走。去北海公園劃船,去什剎海看落日,去王府井逛街。許向東的普通話越來越標準,林素雯說這是她的功勞。
“你那安徽口音太重了,我都聽不懂。”她笑著說。
“那你還跟我聊天?”
“因為你人好啊。”
許向東的臉紅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能傻笑。
有一次,他們去北海公園。春天的北海很美,柳樹剛發芽,湖水泛著波光。他們租了一條小船,許向東負責劃槳。
“向東,你的玉佩真的很特別。”林素雯看著他胸前的玉佩說。
“怎么特別了?”
“你看這鳳凰,一般玉佩上都是龍,很少有鳳凰的。”
許向東低頭看了看:“可能是便宜貨,所以雕個鳳凰。”
“我覺得不是。”林素雯搖搖頭,“這玉的質地很好,應該不是普通東西。”
“你還懂玉?”
“略懂一點。我爸爸喜歡收藏,我從小看他擺弄這些東西。”
船在湖心飄著,周圍很安靜。許向東看著林素雯,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想說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素雯。”他終于鼓起勇氣。
“嗯?”
“我...我...”他結巴了半天,最后只說出一句,“天氣真好。”
林素雯撲哧一聲笑了:“是啊,天氣真好。”
2000年的夏天,他們正式確定了關系。
那天晚上,許向東請林素雯吃飯。在一家小餐館里,他紅著臉說:“素雯,做我女朋友好嗎?”
林素雯低著頭,臉也紅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說呢。”
“那你答應了?”
“傻瓜。”
從那以后,他們成了工廠里公開的情侶。下班后一起走,周末一起出去玩。同事們都說他們很般配。
許向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一個漂亮溫柔的女朋友,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他開始計劃未來。再攢兩年錢,就可以在北京買個小房子。到時候就結婚,生個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可是生活總是充滿意外。
2000年的秋天,林素雯突然告訴他:“向東,我爸爸要來北京了。”
“那太好了,我正式拜見岳父。”許向東高興地說。
林素雯的表情卻很凝重:“向東,我爸爸他...他可能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
“為什么?”
“他一直希望我嫁給門當戶對的人。”
許向東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和林素雯的差距,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
“沒關系的。”他握住林素雯的手,“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會讓你爸爸認可我。”
林素雯的眼睛紅了:“向東,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
幾天后,林素雯的父親來了。他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講究,一看就是成功的商人。
見面的地點在一家高檔餐廳。許向東特意買了一套新衣服,可還是顯得格格不入。
“你就是小許?”林父打量著他。
“是的,叔叔。”
“聽說你是工人?”
“是的,在素雯的工廠做焊接工。”
“家里是農村的?”
“是的。”
林父沒有再問,只是淡淡地說:“素雯還小,有些事情考慮得不周全。”
飯吃得很壓抑。林素雯幾次想說話,都被父親的眼神制止了。許向東知道,這頓飯的結果已經注定了。
果然,第二天林素雯就來找他:“向東,我爸爸要我回臺灣。”
“什么時候?”
“下個月。”
許向東覺得天都要塌了。他拉著林素雯的手:“素雯,別走好嗎?我們可以一起努力。”
“向東,我爸爸說了,如果我不回去,就斷絕父女關系。”林素雯哭了,“我不能沒有家人。”
“那我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都很痛苦。他們還是每天見面,可是都知道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
離開的前一晚,他們在什剎海邊坐了很久。月亮很圓,水面上泛著銀光。
“向東,我會想你的。”林素雯靠在他肩上。
許向東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帶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
“這是你最珍貴的東西。”
“你比它更珍貴。”
林素雯接過玉佩,眼淚掉了下來。她把玉佩貼在胸口:“我會好好保管的,等我們再見面的時候還給你。”
“不用還,送給你了。”
“不,這是借的。”林素雯認真地說,“總有一天我會還給你的。”
05
林素雯走了。
許向東站在機場,看著飛機消失在云層里。他在機場站了很久,直到保安過來趕人。
回到工廠,一切都沒有變,又好像什么都變了。食堂里少了一個人,下班路上少了一個人,周末也沒有人一起出去玩了。
趙師傅看出了他的心事:“小許,別難過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趙師傅,我就是想她。”
“想也沒用,人家是千金小姐,咱們高攀不起。”
許向東不說話了。他知道趙師傅說得對,可是感情的事怎么能用對錯來衡量呢?
2001年,工廠效益不好,開始裁員。許向東因為技術好,暫時保住了工作。可是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小許,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干?”一個工友問他。
“自己干?干什么?”
“現在電子產品生意好做,你技術這么好,出去單干肯定行。”
許向東心動了。他在工廠干了四年,技術已經很成熟。如果自己出去干,說不定能闖出一片天地。
2003年,他終于下定決心離開工廠。
“小許,想好了?”趙師傅問。
“想好了。外面的世界很大,我想去試試。”
“那就去吧,年輕人就該闖一闖。”趙師傅拍拍他的肩膀,“有困難就回來找我。”
離開工廠后,許向東開始了創業之路。他先是在中關村租了個小攤位,賣電子配件。生意時好時壞,有時候一天能賺幾百,有時候連房租都賺不出來。
最困難的時候,他連飯都吃不起。有一次三天沒吃東西,餓得頭暈眼花。他摸著胸口,才想起玉佩已經不在了。
“素雯,你還好嗎?”他對著空氣說。
沒有人回答他。
2005年,他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他發現了一個商機:很多小工廠需要電子配件,但是不知道去哪里買。他就做起了中間人,從大廠進貨,賣給小廠。
錢慢慢攢起來了。2006年,他在通州租了個小倉庫,雇了兩個人。2007年,他注冊了自己的貿易公司。2008年,他終于攢夠了首付,在通州買了套小兩居。
搬家那天,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新房里。房子不大,但是是自己的。他想起十一年前剛來北京時住的地下室,恍如隔世。
“要是素雯能看到就好了。”他自言自語。
這些年,他沒有林素雯的任何消息。不知道她結婚了沒有,過得好不好。有時候他會夢到她,夢里她還是當年的樣子,戴著他送的玉佩。
醒來后,枕頭濕了。
06
2017年,許向東已經是一家中型貿易公司的老板了。
公司有三十多個員工,年營業額上千萬。他在朝陽區租了寫字樓,開著一輛奧迪A6。當年那個土里土氣的安徽小伙子,已經變成了成功的商人。
可是他還是習慣早起,習慣自己泡方便面,習慣穿簡單的衣服。公司的員工私下里都說,許總是個怪人,有錢了還這么摳門。
他們不知道,有些習慣是改不掉的。就像有些人,忘不掉。
這些年,他對古玩產生了興趣。可能是因為那塊玉佩,讓他對這些老物件有了感情。他經常去潘家園轉轉,也認識了一些圈子里的人。
陳志明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個古玩鑒定師,在潘家園有一家店。兩人因為一次生意認識,后來成了朋友。
這天,陳志明來公司談生意。
“老許,最近收了什么好東西?”陳志明問。
“哪有什么好東西,都是普通貨。”許向東給他倒茶。
“對了,跟你說個事。”陳志明神秘兮兮地說,“前幾天有個臺灣客戶,帶了塊玉佩來鑒定,那玉佩......”
他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你看,這工藝,這成色,絕對是好東西。”
許向東接過手機,看到照片的瞬間,整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