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有個緊急任務,北京來了個科考隊,需要你當向導。”連長走進宿舍,表情嚴肅得像吃了黃連。
我頭也不抬地繼續疊著軍裝:“連長,我后天就走了,能不能找別人?”
“就你最熟悉這一帶地形,而且對方點名要老兵帶隊。”連長拍了拍我的肩膀,“就當為部隊做最后一件事吧。”
我無奈地放下手中的衣服,接下了這個任務。沒想到,15年的軍旅生涯馬上結束,最后還要接這么個差事。
更沒料到的是,當車隊到達,那個身穿淺綠色沖鋒衣的女人轉身的瞬間,我看清了她的臉——15年前說要分手的那個女孩,如今站在我面前,我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卡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01
1993年盛夏,河南省某縣城,知了在樹上拼了命地叫著。
我拿著那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上面印著“河南師范學院”;而趙雅楠手中那張,則是讓人眼紅的“清華大學”。
我們坐在縣城公園的長椅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空氣中彌漫著別離的味道,我心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呼吸困難。
趙雅楠是我高二開始交往的女友,全校公認的校花。
她不僅長相出眾,成績更是年級第一。
而我王浩,只是個農村出來的普通孩子,成績中等,唯一的優點就是對她死心塌地。
兩年的戀愛時光,我把每個月父母給的生活費都花在了她身上。
每天放學后,陪她走過小河邊的那條小路,冬天還把唯一的手套給她戴。
趙雅楠也被我的真誠打動,我們常在縣城的小公園里溫習功課,談天說地。
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趙雅楠眼圈發紅,咬著嘴唇好半天才開口:“浩,我們分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緊緊抓住她的手:“雅楠,別這樣說,我可以等你,等你大學畢業回來。”
她輕輕抽回手:“四年太長了。我去北京上學,你在這里,我們的路不一樣了。”
“那又怎樣?距離算什么!我可以每月寫信,每個假期都去看你。”我聲音發顫,不敢相信朝夕相處兩年的女孩要離我而去。
趙雅楠搖搖頭,眼淚落了下來:“浩,你是個好人,但我們真的不合適。北京和這里不一樣,那里有更廣闊的天地,我不想被束縛。”
“我束縛你了?”我語氣里帶著憤怒,“我哪里束縛你了?”
趙雅楠站起身:“不是這個意思。浩,你要明白,我考上的是清華,那里會有很多優秀的人。我不想讓你等我,也不想讓自己有牽掛。”
我也站了起來,直視她的眼睛,里面有決絕,有不舍,還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的指甲掐進肉里:“雅楠,說實話,是不是嫌棄我配不上你?”
我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趙雅楠心上。
她哭得更厲害了:“浩,不是這樣的,我從沒嫌棄過你。只是...只是我們的未來真的不在一條路上,你懂嗎?”
那一刻,我明白了真相,不管她怎么解釋,本質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
一個是清華的天之驕女,一個是普通師院的土里土氣的農村娃,現實比任何話都殘酷。
我苦笑著,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我明白了。既然你決定了,我不會糾纏。只希望你以后幸福。”
說完,我轉身就走。
沒有回頭,即使聽到身后她的哭聲,我也沒有回頭。
因為我知道,一回頭就萬劫不復。
那天晚上,我獨自坐在縣城邊的小河旁,看著漆黑的天空,心里空蕩蕩的。
我想不通,為什么相愛的人會因為外在條件而分開?
難道愛情真的敵不過現實?
第二天,趙雅楠跟著父母去了縣城,準備去北京上學。
從此之后,我再沒見過她,連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分手后的那個月,我整個人都魂不守舍。
無法集中精力學習,不愿和任何人說話。
室友們都擔心我,但沒人能理解我內心的痛苦。
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02
1994年初,寒風刺骨,部隊到縣里招兵。
看到征兵廣告時,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既然在這里只有痛苦的回憶,不如遠走高飛,重新開始。
我瞞著家里人偷偷報了名,體檢、政審,一切順利。拿到入伍通知書時,才告訴父母我要當兵的決定。
“浩啊,你怎么能這樣?”母親哭得眼睛腫得像桃子,“你還沒上完學,怎么突然要去當兵?”
我態度堅決:“媽,我已經決定了。男人總要出去闖闖,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父親抽著旱煙,半天沒吭聲。最后嘆了口氣:“浩,是不是因為那個趙家姑娘?”
我沒否認也沒承認,只說:“爸,我想去外面看看。”
父親把煙鍋子磕得震天響,終于點頭:“那就去吧,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既然決定了就別后悔。”
1994年春天,春寒料峭,我背著簡單行李踏上了西去的火車。
列車穿過華北平原,穿過秦嶺,一路向西南。我趴在窗口,看著飛馳而過的景色,心情復雜至極。
三天三夜后,我終于到了云南。
下車時,撲面而來的是潮濕的空氣和濃郁的花香。
這里的一切都和老家截然不同:濕潤的氣候、陡峭的山川、還有說著各種方言的民族。
我被分配到某邊防團五連。
連隊駐守在中緬邊境線上,條件艱苦得超出想象。
營房是磚瓦房,夏天悶熱難耐,冬天寒風刺骨。
吃的是大鍋飯,喝的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泉水。
第一天站崗,我就嘗到了苦頭。
云南的山路陡峭難行,僅僅巡邏兩小時,我的腳踝就被崴得生疼。
汗水直往眼睛里流,連路都看不清了。
班長周明看我這副德行,拍了拍我的肩膀:“小王,想家了?”
我搖搖頭,我沒想家,只想起了趙雅楠。不知道她在北京過得怎樣,是否已經適應了大學生活,是不是已經忘記了我這個人。
“班長,這里的路一年四季都這么難走嗎?”我問。
“這算什么,”周明笑了笑,“等到雨季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磨練了。不過別擔心,人都能適應,我在這兒已經八年了。”
“八年?”我有些震驚,“班長,你不想回家嗎?”
周明望著遠處的群山,眼神深邃:“想啊,怎么不想?但這里需要有人守著,邊疆安全了,家鄉才能安全。”
那一刻,我對這個樸實的班長肅然起敬。
我開始明白,自己來到這里不僅是為了逃避痛苦,更應該擔起保衛邊疆的責任。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拼命訓練,拼命學習。
射擊、格斗、巡邏、站崗,每一項都認真對待。
我不是最聰明的,但絕對是最拼命的。
戰友們都說我像頭倔牛,認準的事非得做到最好。
慢慢地,我適應了這里的生活。
學會了在陡峭山路上健步如飛,學會了在暴雨中搭建防水的帳篷。
甚至學會了和當地傣族村民用簡單的語言交流。
一年后,我從新兵蛻變成老兵。
皮膚曬得黝黑,身體結實如鐵,最重要的是,心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種因失戀而產生的頹廢和迷茫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韌和堅定。
但趙雅楠依然在我心底占據著一個位置。
每當夜深人靜,我仍會想起她的笑容,想起我們在公園長椅上度過的時光。
我曾想過給她寫信,想知道她在北京過得怎樣,但每次提筆又不知該寫什么。
最終,我決定把這份感情深埋心底,專心做好本職工作。
03
1996年,我在云南已待了兩年多。
這兩年里,我從一個青澀的新兵成長為連隊的骨干,在戰友中贏得了尊重。
那年春天的一件事,讓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責任,什么叫擔當。
4月的一個下午,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這種天氣在云南雨季很常見,但這次的暴雨特別猛烈,幾乎形成了山洪。
連隊接到緊急報告:附近村寨被洪水圍困,情況萬分危急。
連長立即組織救援隊,我主動請纓:“連長,我對這一帶地形熟悉,讓我去吧。”
“太危險了,這種天氣出去就是拿命開玩笑。”連長猶豫不決。
我態度堅決:“連長,我們當兵的不就該在危急時刻沖上去嗎?而且我年輕,體力好,能多救一個是一個。”
最終連長同意了。
我和另外四名戰友組成搜救小組,冒著暴雨出發了。
在泥濘的山路上,五個人相互攙扶,步履艱難。
雨水像是要把人砸進泥里,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力。
我的衣服早已濕透,鞋子里灌滿了水。
一個戰友在我耳邊大喊:“王浩,實在太危險了,要不我們先回去等雨小點再說?”
“不行!”我斬釘截鐵,“再等下去,那村里的人就真沒救了。”
就這樣,我們在暴雨中摸索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在半山腰的村寨里找到了被困的村民。
那是個傣族村寨,約有二十多戶人家。
村子的主路已被山洪沖毀,許多房子進了水。
村民們聚集在一處高地上,情況相當危急。
我們立即組織疏散。
因為道路被毀,只能沿著一條小路緩慢引導村民下山。
我和戰友們輪流背著老人和孩子,一步一步地在泥濘中前行。
其中有一位老人,腿腳不便,我背著他走了整整一小時。
老人不停地用傣語說著什么,雖然聽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感激之情。
回到安全地帶時,我已經累得幾乎站不住了。
渾身是泥,手臉都被荊棘劃出了道道血痕。
但看到被救的村民安全了,心中滿是成就感。
那個老人叫達瓦,他兒子會說漢語,為了感謝救命之恩,堅持邀請我到家里做客。
在達瓦家的竹樓里,我第一次真正體驗了傣族的風俗文化。
達瓦的兒媳做了一桌豐盛的傣族菜肴,有酸筍燉魚、竹筒飯、烤竹蟲,那味道至今難忘。
達瓦的兒子用不太標準的漢語說:“王班長,你是我們全家的恩人。你有什么困難,盡管來找我們。”
從那以后,我經常到村民家做客,也漸漸學會了一些傣語。
我發現,這些樸實的村民和老家的鄉親沒什么兩樣,都是善良熱情的人。
我開始真正熱愛這片土地,不再把自己當作一個過客。
04
1998年,我被提拔為班長,同年,還立了一次三等功。
原因是在一次邊境巡邏中,發現并制止了一起走私活動。
那天深夜,我帶隊在邊境線上巡邏。突然,發現遠處有微弱的手電光。按常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不應該有人活動。
“所有人隱蔽,可能有情況。”我小聲下令。
幾個人悄悄摸過去,發現幾個人正在搬運箱子,一看就是在走私貨物。
我果斷喝令:“你們已被發現,立即停止行動,接受檢查!”
走私者見被發現,企圖逃跑,我一個箭步沖上去,將其中一人撲倒在地。其他戰友也迅速行動,將幾個走私者全部控制住。
檢查后發現,這些箱子里裝的是違禁藥品,價值不菲。
這次行動受到了上級表揚,我也因此立了功。
這件事讓我在連隊的威望更高了,連長也開始重點培養我。
2000年,我被提拔為副班長,2004年又晉升為副連長。
但在事業蒸蒸日上的同時,我內心深處仍有一個解不開的結。
我始終沒能忘記趙雅楠,也從未真正投入過其他感情。
戰友們給我介紹過好幾個對象,都被我找借口拒絕了。
連長忍不住問我:“王浩,你都三十出頭了,不考慮成家?”
我苦笑一下:“連長,緣分沒到呢。”
“緣分是等來的嗎?緣分是要自己去爭取的。”連長拍拍我肩膀,“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有什么心事說出來。”
我知道連長說得對,但就是過不了自己那道坎。
每當要和其他女孩接觸時,腦海里就會浮現出趙雅楠的臉。
即使已經分手,我還是會感到愧疚,覺得對不起別人。
2005年的一天,我收到了老家同學的來信。
信里提到了趙雅楠的近況:“雅楠大學畢業后留在了北京。現在在一家研究所工作,聽說已經結婚了,對象是清華的博士。”
看到這消息,我心里五味雜陳。
一方面,為趙雅楠感到高興,希望她幸福;另一方面,又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這感覺就像是心愛的寶貝突然消失了一樣。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跑到邊境線上,對著滿天星星大喊:“趙雅楠,我祝你幸福!”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中回蕩,帶著十年的思念和不甘。
但喊完后,我突然感到心里輕松了許多,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從那以后,我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的未來。
軍隊正在進行改革,許多老兵面臨轉業選擇。
作為副連長,我完全可以留在部隊繼續發展,也可以選擇轉業到地方工作。
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在2009年轉業。
我覺得自己在部隊里已經學到了足夠多的東西,是時候回到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了。
05
2009年秋天,我開始辦理轉業手續。
十五年的軍旅生涯即將結束,我既興奮又忐忑。
興奮的是終于可以回到地方開始新生活,忐忑的是不知離開部隊后該做什么。
就在我整理行李時,連長走進了宿舍。
連長表情嚴肅:“王浩,有個緊急任務。北京來了個科考隊,要到邊境地區進行地質調查,上級指定要你當向導。”
我頭也不抬地繼續疊軍裝:“連長,我后天就走了,能不能安排別人?”
“就你最熟悉這一帶地形,而且這次科考很重要,來的都是北京的專家學者。
對方還特意要求有經驗的老兵帶隊。”連長坐在我床邊,“王浩,就當為部隊做最后一件事吧。”
我停下手中動作,看著連長:“什么時候的事?”
連長拍拍我的肩膀:“明天上午他們就到,預計要考察一周。這次任務完成得好,對你轉業也有幫助。”
我嘆了口氣,知道推脫不了。
在部隊這么多年,組織從沒虧待過我,現在有需要,我不能拒絕。
我重新把疊好的衣服放回衣柜:“行,我接受任務。不過連長,這是我最后一次執行任務了。”
連長站起身:“明白,我們會尊重你的意愿。對了,科考隊的具體情況我還不太清楚,明天他們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回想著十五年的軍旅生涯,想起和戰友們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
明天就要執行最后一次任務,然后就要告別這里,告別這片我已深深熱愛的土地。
心里有不舍,也有期待。
不舍的是即將離開戰友和熟悉的環境,期待的是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整理內務。
換上最整齊的軍裝,把皮鞋擦得能照見人影。
雖是最后一次任務,但我要保持軍人的形象。
上午九點,連長派車把我接到了團部。
團長親自接見我,詳細交代了任務要求,語氣異常嚴肅:
“王浩,這次科考隊規格很高,隊長是北京地質大學的教授,專門研究邊境地質資源。你要全程陪同,確保他們安全,同時要盡可能配合他們的工作。”
“是!”我大聲回答。
“還有,”團長停頓一下,“這次科考可能涉及一些敏感區域。你要把握好度,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絕對不能說。”
“保證完成任務!”我堅定回答。
十點鐘,科考隊的車隊出現在團部門口。
三輛北京牌照的越野車緩緩停下,我和團長站在門口迎接。
06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穿著戶外沖鋒衣,戴著眼鏡,手里拿著資料,一看就是學者模樣。
“歡迎各位專家來到我們團隊。”團長主動上前握手,“我是團長孫志強。”
“孫團長您好,我是科考隊隊長李教授。”中年男子和團長握了握手,然后對車里說,“大家都下來吧。”
接著下車的是幾個年輕人,男女都有,都是李教授的學生和助手,看起來朝氣蓬勃。
最后下車的是一個中年女子,穿著淺綠色沖鋒衣,長發挽在腦后,氣質優雅從容。
我站在團長身后,機械地看著這些北京來的客人。
突然,那個女子轉過身來,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臉。
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心臟劇烈跳動,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耳邊嗡嗡作響。
我用盡全力才沒有當場失態,但喉嚨已干澀得說不出話來。
而此刻她也看到了我,我們四目相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復雜的情緒。
那是趙雅楠,十五年前與我分手的女孩,如今已是科考隊的副隊長。
“這位是我們連隊的副連長王浩,”團長向科考隊介紹我,“他對這一帶地形最熟悉,會全程負責你們的安全和向導工作。”
“王副連長你好,”李教授熱情地伸出手,“聽說你在這邊待了十五年,是個老兵了。”
我機械地握了握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是的,李教授。我會盡力協助你們完成任務。”
李教授又向我介紹了科考隊的其他成員,當介紹到趙雅楠時,他說:“這位是我們隊的副隊長,趙雅楠博士,主要負責地質樣本的分析。”
“王副連長,你好。”趙雅楠伸出手看向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