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支醫的那一天,村主任吳德生堵在我宿舍門口,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臉上帶著算計的笑容。
“徐醫生,咱們得算算賬。這三年你吃我們的,住我們的,總共欠村里三十萬?!?/strong>
他手中的賬單長得像卷軸,我眼角瞥見幾個壯漢向我圍攏。
他們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今天不解決,我別想離開石嶺村。
我心頭沒有慌亂,反而笑了。
其實,我等這一天,已經整整三年。
01
石嶺村地處崇山峻嶺之中,是個交通不便的偏遠山村。
這里的醫療條件極差,村民看病要翻山越嶺走上半天才能到達最近的鄉衛生院。
三年前,我徐海川作為醫科大學畢業生,參加了“鄉村醫療支援計劃”,來到這里服務。
三年時光匆匆而過,我的支醫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清晨,我收拾好行李,準備坐村里唯一的拖拉機出山。
沒想到剛打開房門,就看見村主任吳德生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堵在門口。
“徐醫生,你這是要走???”吳德生臉上掛著笑,眼睛卻不笑。
我點點頭:“嗯,合同期滿了,我得回城里去?!?/p>
吳德生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走可以,不過得先把欠村里的錢還清?!?/strong>
我愣了一下:“什么錢?”
“你在我們村住了三年,這是食宿費啊。”吳德生把紙遞到我面前,“你自己看看,我們算得很清楚。”
我接過那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費用:破舊宿舍月租5000元,飲用山泉水一天200元,藥材使用費每月8000元,電費水費、餐費、取暖費、衛生費……加起來整整30萬元。
“吳主任,這不合理。”我皺起眉頭,“我是政府派來支醫的,宿舍和基本生活條件是包含在項目中的,不需要另付費用?!?/p>
吳德生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神變得陰冷:“合不合理不是你說了算。咱們石嶺村就這個規矩,以前來的那些支醫都是這么辦的。要么給錢,要么...”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要么就留下,做我女婿。我女兒霞妹挺喜歡你的,你留下繼續給村里人看病,賬就一筆勾銷。”
我環顧四周,幾個壯漢已經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們的眼神中透露出威脅:“小子,識相點!”
“怎么樣?選哪個?”吳德生逼近一步。
我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好啊,我今天回城取錢,取了錢就給你們送來?!?/p>
我的爽快答應讓圍著我的幾個壯漢愣住了,他們面面相覷,顯然沒想到我會這么容易就范。
吳德生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你這么痛快?”
“有什么不痛快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嘛?!蔽衣柭柤纾安贿^我得先回城,我卡里沒這么多錢?!?/p>
吳德生瞇起眼睛:“你要是回了城,再也不回來,那我們豈不是白等?”
“那你們說怎么辦?”我反問道。
經過一番商量,吳德生決定派兩名村民趙壯和馬勇跟我一起進城,監視我取錢的過程。
看著他們自鳴得意的樣子,我心中冷笑。
其實,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02
坐在村里破舊的拖拉機上,顛簸著向山下駛去,我的思緒飄回了三年前。
那時,我剛剛從醫科大學畢業,本可以留在省城的大醫院工作,卻毅然選擇了這個偏遠的石嶺村。
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感到不解,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
我不是為了積累經驗,也不是為了什么醫德醫風,而是為了尋找我姐姐徐玉婷的下落。
五年前,姐姐作為一名優秀的鄉村醫生志愿者來到石嶺村支醫。
剛開始,她每周都會給家里打電話,說村里條件雖然艱苦,但村民淳樸,工作很有意義。
可半年后,姐姐的電話突然中斷,再也聯系不上了。
當時,村里給出的解釋是,姐姐受不了山村的艱苦生活,提前離開了。
他們說她留下一封信,表示要去大城市闖蕩,讓家人不要擔心。
但我了解我姐姐,她是個責任心極強的人,絕不會不辭而別,更不會一聲不響地消失。
那封所謂的“告別信”,字跡潦草,完全不像姐姐的風格。
家人報警后,警方因為證據不足,很快就結案了。
只有我堅信,姐姐的失蹤絕對有蹊蹺。
兩年后,我在一次醫學交流會上遇到了一位曾去過石嶺村的醫生。
酒過三巡,他醉醺醺地對我說:“那個村子不簡單啊,我聽說有些支醫的女醫生,去了就不想走了...”
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我心頭一震。
我決定親自去一探究竟。
于是,我主動申請了石嶺村的支醫崗位。
為了不引起村民的懷疑,我改用了母姓徐,隱瞞了與徐玉婷的關系。
拖拉機駛過一段崎嶇的山路,趙壯和馬勇坐在我的兩側,警惕地盯著我。
他們不時交頭接耳,眼神中充滿了對城市的向往和對金錢的渴望。
“徐醫生,你真打算給我們那么多錢???”趙壯試探性地問道。
我淡淡一笑:“當然,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那你城里人真有錢?!瘪R勇羨慕地說,“我們辛苦一年也掙不到幾萬塊。”
我沒有接話,目光投向遠方。
三年來,我在村里兢兢業業地工作,為村民看病治療,同時暗中調查姐姐的下落。
漸漸地,我開始發現這個村子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暗。
03
剛到石嶺村的時候,村民們對我十分警惕,幾乎沒人愿意和我多說一句話。
病人來看病,只說病癥,問其他問題就閉口不言。
我當時以為是鄉村人的淳樸與拘謹,但現在想來,那是一種刻意的防備。
我用專業的醫術和認真的態度,慢慢贏得了村民們的信任。
白天給他們看病,晚上還為一些行動不便的老人上門診療。
一年后,村民們終于開始接納我,不再把我當外人。
隨著相處的深入,我在不經意間聽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比如,石嶺村近二十年來來過不少外地醫生和志愿者,特別是女性,但大多沒待多久就離開了;有幾個卻莫名其妙地留了下來,嫁給了村里的男人。
更蹊蹺的是,這些“嫁”給村民的外來女性,幾乎都不與外界聯系,也不出村。
她們的眼神總是閃爍,說話小心翼翼,仿佛受到了某種威脅。
有一次,我借著給一個老婆婆打針的機會,試探性地問起了這些事。
老婆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徐醫生,有些事別問太多,這村里有村里的規矩...”
說完,她就閉口不言,無論我怎么旁敲側擊,都不再開口。
我的懷疑越來越強。
石嶺村的地理位置十分偏僻,手機信號微弱,與外界聯系極為不便。
村里的事務完全由村主任吳德生一手掌控,他在村民中威信極高。
吳德生對我表面客氣,實則暗中監視。
村里幾個關鍵人物如村醫劉滿堂、老支書王大山等,都是他的親信,形成了一個緊密的小團體。
經過一年多的暗中觀察,我逐漸拼湊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石嶺村利用地理位置偏僻的優勢,勾結敲詐來村支教、支醫的外來人員,尤其是女性。
他們先讓這些人在村里待上一段時間,然后突然提出天價“食宿費”。
對方無力支付時,就強行將人扣留,女性則被迫嫁給村里的單身男子。
由于村子封閉,手機信號差,想要報警幾乎不可能。
而且村民們守口如瓶,對外說詞驚人一致,多年來竟然沒有留下任何破綻。
我曾試圖用衛星電話聯系外界,卻發現信號被人為干擾。
每次我想要獨自出村,總會有人以各種理由阻攔。
漸漸地,我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也是他們的獵物之一,他們只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收網。
04
三年里,我一直在尋找與姐姐有關的線索。
一天深夜,我偶然聽到兩個喝醉的村民在談論過去的事。
“記得那個趙雨晴嗎?那女人真不識抬舉,明明都嫁給了二愣子,還整天想著逃跑。”
“可不是,那女人命硬得很,最后要不是二愣子失手...”
“噓,小點聲,這事不能亂說。”
趙雨晴?這個名字讓我心頭一震。
難道他們說的是我姐姐徐玉婷?
第二天,我假裝給二愣子家的老母親看病,旁敲側擊地打聽起趙雨晴的事。
老人家神色黯然:“那個城里來的女醫生啊,可憐見的。要不是她硬要走,也不會......”老人突然止住了話頭,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說。
我假裝不在意,繼續給她測血壓:“二愣子現在在哪兒?我聽說他娶了個媳婦?”
“唉,自從那事之后,二愣子被吳主任安排到山那邊的林場工作,也不常回來。他現在娶了個新媳婦,叫宋妍,也是城里來支醫的,乖巧聽話多了。”
宋妍?又一個被困在村里的女醫生?
通過走訪和暗中調查,我終于確認了兩個重要信息:趙雨晴就是我姐姐徐玉婷,她因反抗被迫婚姻,被二愣子打死;還有一個叫劉蕓的女支教,曾經為了逃跑,放火燒了自己被關的房子,趁亂逃走,但沒人知道她最終是否成功。
而宋妍,則是一年前來村里支醫的女大學生,被迫嫁給了二愣子。
每次想到姐姐的遭遇,我都恨不得立刻沖進吳德生家,手刃這些畜生。
但我知道,這樣只會打草驚蛇,我必須忍耐,等待時機,收集證據,才能為姐姐討回公道。
直到一個月前,我終于見到了宋妍。
那天晚上,有人輕輕敲響了我宿舍的門。
開門一看,是個瘦弱的年輕女子,穿著寬大的衣服,臉上有明顯的淤青。
“徐醫生,我...我手腕疼...”她低著頭,聲音顫抖。
我讓她進屋,檢查她的傷勢。
她的手腕明顯是被人用力扭傷的,身上還有多處淤青和傷痕。
“是二愣子打的?”我小聲問道。
她驚恐地抬頭看我,眼中充滿了恐懼,卻又帶著一絲希望:“你...你怎么知道?”
“村里的事,我都知道一些?!蔽医o她包扎傷口,“你是宋妍吧?城里來支醫的?”
她點點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徐醫生,求你救救我...我真的不想留在這里...”
我壓低聲音:“宋妍,你不是第一個被困在這里的人。在你之前,還有我姐姐徐玉婷,他們叫她趙雨晴...”
宋妍捂住嘴,眼睛瞪大:“你是...你是來...”
“噓,小聲點?!蔽噎h顧四周,確保沒人偷聽,“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調查姐姐的失蹤。現在我知道她被二愣子打死了,但我需要證據,需要你這樣的證人,才能把這些人繩之以法。”
05
宋妍的出現,讓我看到了希望。
為了保護她,我向村主任提出讓宋妍來診所做助手的建議。
“村里病人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宋妍有醫學背景,可以幫我分擔一些工作?!?/p>
吳德生起初不同意,但我以提高村民醫療水平為由說服了他。
二愣子雖然不滿,但在吳德生的壓力下只能勉強同意。
就這樣,宋妍開始每天來診所幫忙。
我們趁著無人時交流信息,互相傾訴。
她告訴我,一年前她從醫學院畢業,來石嶺村支醫。
沒想到半年后,村主任就拿出一份高達二十萬的“食宿費”賬單,要求她償還。
她無法支付,被迫嫁給了二愣子。
二愣子脾氣暴躁,經常對她拳腳相加。
“我試過逃跑,但村里人輪流看守,山路又險,我根本沒機會...”宋妍哽咽著說。
我握住她的手:“別怕,我們一起想辦法?!?/p>
我把自己收集的信息告訴了她,包括姐姐的遭遇,以及我的計劃。
“我的支醫期還有一個月結束。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對我提出同樣的敲詐。那時,我就借機報警,你作為證人站出來,揭露他們的罪行?!?/p>
宋妍有些擔憂:“可是,村里人那么多,他們會放我們走嗎?”
“不用擔心,我已經做了準備。你只要在關鍵時刻勇敢站出來作證就行?!?/strong>
我們定下了暗號:我離開那天,如果她穿紅色上衣出來送我,就表示她準備好了配合我的計劃。
就這樣,我們耐心等待著支醫期結束的那一天。
06
拖拉機顛簸著駛出山區,終于到達了縣城。
三年沒見過城市的繁華,趙壯和馬勇像鄉下人進城一樣,東張西望,對一切都充滿好奇。
“徐醫生,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我餓了?!壁w壯提議道。
我點點頭:“好啊,我請你們。”
我帶他們來到一家路邊小餐館,點了幾個菜。
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完全沒有顧忌形象。
“徐醫生,城里的飯就是香啊。”馬勇滿嘴油光,笑著說。
我笑了笑:“慢慢吃,不急。”
吃完飯,我借口上廁所,拿出手機撥通了110。
“喂,警察嗎?我要報警,有人非法拘禁,還有人命案...”
我簡要地說明了情況,表明自己現在的位置,以及石嶺村的罪行。
對方表示會立即派人過來。
回到座位上,兩人已經喝了不少啤酒,臉色微紅。
“再來兩瓶?”我問道。
“好啊好啊!”他們痛快地答應了。
我知道,越是拖延時間,警察到來的可能性就越大。
“徐醫生,你什么時候去取錢啊?”趙壯喝得有些醉了,直接問道。
“別急,我們吃完再去。銀行又不會跑?!蔽也痪o不慢地說。
不久后,幾名警察推門而入。
他們徑直走向我們的桌子:“請問是徐海川先生嗎?”
我點點頭:“是我報的警?!?/strong>
趙壯和馬勇一臉茫然,顯然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你們干什么?我們又沒犯法!”馬勇站起來大聲嚷嚷。
“有人舉報你們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殺人,請配合我們調查。”警察嚴肅地說。
兩人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驚恐地看向我:“徐醫生,你...”
“對,是我報的警?!蔽依淅涞卣f,“你們石嶺村敲詐勒索、非法拘禁外來人員的行為,早該曝光了?!?/p>
警察將兩人帶回警局審訊,但這兩個村民異常頑固,無論怎么問都咬緊牙關不說實話。
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證據:吳德生威脅我的錄音,以及這三年來我偷偷記錄的日記和證詞。
“這些只能證明敲詐勒索,但對于非法拘禁和殺人,還缺乏直接證據。”一名年輕警官皺著眉頭說。
我想了想,建議道:“石嶺村還有其他被迫嫁給村民的女性,比如宋妍。如果能找到她作證,真相就會大白?!?/p>
警方決定派出一支小隊,由我帶路前往石嶺村進行調查。
07
警車沿著崎嶇的山路駛向石嶺村。
一路上,我心情忐忑,不知道宋妍是否準備好了面對這一切。
當警車駛入村口時,我驚訝地發現,村主任吳德生已經帶領著一群村民站在那里等候。
他們臉上帶著警惕和敵意,卻又強裝出一副熱情的樣子。
“警察同志,歡迎啊!有什么事需要我們配合的?”吳德生諂媚地說,眼神卻不斷瞟向我,充滿恨意。
年輕警官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有人舉報你們村涉嫌非法拘禁和故意殺人,我們來調查?!?/strong>
吳德生一臉震驚,隨即換上一副無辜的表情:“警察同志,這肯定是誤會??!我們石嶺村是遵紀守法的好村子,怎么會有這種事?”
“是徐醫生告的狀嗎?”他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兇光,“他可能是誤會了。我們是看他在村里工作得辛苦,想留他多住幾天,開個玩笑說要收食宿費,沒想到他當真了?!?/p>
村民們紛紛附和:“是啊是啊,我們就是開個玩笑,哪有真要錢的意思?!?/p>
我冷笑一聲:“那為什么派人跟我進城?”
吳德生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這不是擔心徐醫生路上遇到危險嗎?這山路不好走,我們是好心。”
眼看著他們一套一套地狡辯,我著急起來:“警察同志,村里還有其他證人,比如宋妍,她能證明一切?!?/strong>
“宋妍?她在哪兒?我們想和她談談。”警官說。
吳德生立刻點頭:“有,有!宋醫生就在村里,我這就叫她來?!?/p>
他轉身對身后的人喊道:“快去叫宋醫生過來,警察同志有話問她?!?/p>
不一會兒,宋妍走了過來。
她穿著紅色上衣,正是我們約定的暗號,這讓我松了一口氣。
但當我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時,心里突然升起一絲不安。
她低著頭,不敢與任何人對視,手指不停地絞在一起,神情極度緊張。
“宋醫生,聽說你是被迫留在村里的,是這樣嗎?”警官直接問道。
宋妍抬起頭,目光閃爍,看了看吳德生,又看了看我,嘴唇顫抖著。
“我...”她開口,聲音幾不可聞。
吳德生插話道:“宋醫生,有什么就直說,不用害怕?!?/strong>
宋妍深吸一口氣,然后說出了讓我震驚的話,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