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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澤癱坐在沙發(fā)上，手里還拿著剛剛掛斷的電話。

第三次了，又是政審不通過。連續(xù)三次考試第一名，連續(xù)三次敗在最后一關。

“為什么？為什么總是我？”他紅著眼睛質問坐在對面的爺爺，“別人家的孩子都能順利當公務員，憑什么我就不行？您到底隱瞞了什么？”

李國強看著孫子絕望的模樣，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現在布滿血絲，心如刀絞。他顫抖著雙手，慢慢走向臥室，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積滿灰塵的舊木箱。

“明澤，爺爺...爺爺對不起你。”老人忽然跪了下來，雙膝重重砸在地板上，“都是爺爺害了你，都是爺爺的錯。”

“爺爺，您這是干什么？快起來！”李明澤被嚇了一跳，趕緊去扶。

“孩子，有些事情...是時候告訴你了。”李國強指著那個破舊的木箱，淚如雨下，“爺爺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011995年秋天的那個雨夜，3歲的李明澤還不知道什么叫生離死別。

雨點噼里啪啦地敲打著老舊小區(qū)的窗戶，小明澤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突然聽到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爺爺李國強正在廚房忙活著，聽到敲門聲時手里還拿著菜刀。

“咚咚咚！”

門外的敲門聲很急，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

“誰啊？”李國強放下菜刀，朝門口走去。

“請問是李建國家嗎？我們是交警隊的。”

李國強的手在門把手上停了一下，心里忽然涌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他慢慢打開門，看到兩個穿著雨衣的警察站在門外，雨水從他們的帽檐上滴落下來。

“李建國是我兒子，怎么了？”

“老人家，您坐下，我們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您。”

李明澤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爺爺崩潰的樣子。

這個平時在他眼中高大威猛的老人，突然就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癱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他們說好今晚就回來的...”

小明澤父母出車禍了，當場死亡。

那天晚上，小明澤不明白為什么爺爺會哭得那么厲害，為什么爸爸媽媽再也不回來了。

他只是感到害怕，緊緊抱著爺爺的腿不松手。

“爺爺，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

“他們...他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回來了。”李國強抱著孫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從那以后，這個七十平米的老房子里就只剩下祖孫倆相依為命。

李國強那年已經45歲了，本來以為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個爺爺，含飴弄孫。命運給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兒子兒媳走了，留下一個嗷嗷待哺的孫子。

為了養(yǎng)活明澤，李國強什么活都干過。搬磚、刷墻、掃大街、收廢品...一雙手被各種粗活磨得滿是老繭，背也慢慢彎了下去，鄰居們都說這老頭命苦，大半輩子了還要帶孩子。

6歲那年，李明澤上了小學，第一次家長會，別的小朋友都是年輕的爸爸媽媽來開會，只有明澤是個頭發(fā)花白的爺爺，老師在臺上說話的時候，明澤偷偷看了看坐在后面的爺爺，發(fā)現爺爺正在打瞌睡，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明澤，你爸爸媽媽呢？怎么總是你爺爺來？”同桌小紅好奇地問。

“我沒有爸爸媽媽。”明澤低著頭說。

“騙人！每個人都有爸爸媽媽的！”

“我真的沒有...”明澤的眼圈紅了。

那天晚上，明澤回到家就問爺爺：“爺爺，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為什么我沒有？”

李國強正在灶臺邊煮面條，聽到這話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他轉過身看著孫子，那雙稚嫩的眼睛里滿是困惑和渴望。

“明澤，你的爸爸媽媽...他們都是好人，就是去得太早了。”李國強蹲下來，輕撫著孫子的頭發(fā)，“爺爺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我為什么不能有爸爸媽媽？是因為我不乖嗎？”

“不是的，孩子，這不是你的錯。”李國強把明澤抱在懷里，聲音有些哽咽，“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你得學會接受。”

明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抓著爺爺的衣服。

02

上三年級的時候，明澤的學習成績已經在班里名列前茅了。語文老師經常夸他作文寫得好，數學老師也說他腦子聰明，李國強聽到老師的夸獎，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明澤真是個好孩子，就是家里條件...”班主任私下里對其他老師說，“這孩子的爺爺一個人帶他不容易，我看那老頭子每天接送孩子都是騎著一輛破自行車。”

“是啊，聽說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就跟爺爺一個人生活。”這些話傳到了一些學生家長的耳朵里，于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議論。

五年級的時候，明澤開始感覺到同學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我媽說你家里情況復雜，讓我少跟你玩。”班里的班長張強有一天突然對他說。

“什么意思？”明澤不明白。

“就是...就是你家里有問題唄。”張強說完就跑開了。

那天放學后，明澤心情很不好。他騎在爺爺的自行車后座上，忍不住問：“爺爺，我們家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李國強騎車的動作頓了一下，“什么問題？誰說的？”

“同學們都這么說，還有家長也這么說。”

李國強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加快了騎車的速度。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明澤看不到爺爺的表情，但能感覺到爺爺的身體有些僵硬。

回到家后，爺爺一直沉默著準備晚飯。明澤坐在小板凳上寫作業(yè)，不時偷偷看看爺爺的背影。那個背影顯得特別孤獨，特別滄桑。

“爺爺。”明澤放下筆。

“嗯？”

“你能告訴我，我爸爸媽媽到底是怎么沒的嗎？還有，我們家真的有什么問題嗎？”

李國強手里的鍋鏟停了下來，背對著孫子站了很久。最后他只是說：“明澤，有些事情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我都十一歲了，不小了！”明澤有些著急。

“等你長大了再說吧。”李國強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天晚上，明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隔壁房間里傳來爺爺的嘆息聲，一聲接一聲，像是心里壓著什么重擔。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鄰居們聊天的聲音。

“這孩子可憐是可憐，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出息，畢竟他爺爺當年那些事...”

“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當年老李...”

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人阻止了。

明澤豎起耳朵想繼續(xù)聽，但樓下再也沒有聲音了。他心里的疑惑更深了：爺爺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03

中學時代的李明澤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好學生。

初中三年，他的成績一直穩(wěn)居年級前三。老師們都很喜歡這個懂事的孩子，同學們也逐漸接受了他。只是每當需要填寫各種表格的時候，明澤總是感到困惑。

“明澤，把家庭情況調查表拿回去讓家長填一下。”班主任把一張表格遞給他。

回到家，明澤把表格攤在桌子上。上面有很多欄目：父親姓名、職業(yè)、政治面貌、母親姓名、職業(yè)、政治面貌...

“爺爺，這個怎么填？”

李國強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表格，眉頭皺了起來。

“父親這一欄寫'李建國，已故'，母親這一欄寫'王春花，已故'。”

“那政治面貌呢？”

“都寫群眾。”

“職業(yè)呢？”

李國強沉默了一會兒，“都寫工人。”

明澤覺得爺爺填得很快，好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似的。他有些好奇地問：“爺爺，你怎么對我爸媽的情況這么清楚？”

“他們是我兒子兒媳，我能不清楚嗎？”李國強有些不耐煩地說，“快寫作業(yè)去，別問那么多。”

高中時期，明澤的成績更加優(yōu)異了。他對法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經常到圖書館借各種法律書籍來看。班主任張老師很看好他，經常找他談話。

“明澤，你成績這么好，將來想考什么大學？”

“我想學法律，以后當律師或者法官。”明澤眼里閃著光。

張老師的表情有些復雜，“法律專業(yè)不錯，就是...就是以后就業(yè)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限制。”

“什么限制？”

“比如說考公務員、進法院檢察院這些單位，對家庭背景的要求比較嚴格。”張老師小心翼翼地說，“你們家的情況...可能需要注意一下。”

明澤不明白，“我們家有什么問題嗎？”

“這個...你回去問問你爺爺吧。”張老師不再多說。

那天晚上，明澤又問了爺爺同樣的問題。

“老師說我們家可能有什么問題，會影響我以后的工作。爺爺，你能告訴我到底是什么嗎？”

李國強正在看電視，聽到這話臉色變了變，“什么問題？我們家能有什么問題？你老師瞎說。”

“可是她說得很認真...”

“別聽她胡說八道！”李國強難得地發(fā)了脾氣，“你只要好好學習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用管。”明澤被爺爺的反應嚇了一跳。從小到大，爺爺從來沒有對他大聲說過話。

高考前夕，張老師又找明澤談了一次話。

“明澤，我覺得你報考的時候要慎重一些。”張老師看起來很為難，“法律專業(yè)雖然好，但是將來如果想考公務員的話...”

“老師，您就直接告訴我吧，我們家到底有什么問題？”明澤忍不住問。

張老師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后小聲說：“我聽說你爺爺年輕的時候...算了，這些都是傳言，你還是回去問你爺爺吧。”

“什么傳言？”

“我也不太清楚具體情況，只是聽老教師們提過，說你爺爺以前...總之，你們家的檔案可能有些問題。”明澤心里的疑惑越來越深了。回到家后，他又一次試圖從爺爺口中得到答案。

“爺爺，老師說我們家的檔案可能有問題，這是什么意思？”

李國強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差點掉到地上。

“什么檔案？我們家有什么檔案？”

“就是...就是關于您以前的一些情況。”明澤小心翼翼地說，“您年輕的時候是不是發(fā)生過什么事？”

李國強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搖了搖頭，“明澤，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只要記住，爺爺這一輩子沒做過對不起任何人的事情就行了。”

“那為什么大家都說我們家有問題？”

“因為人言可畏。”李國強的聲音很輕，“有時候，一個人的名聲毀了，就很難再恢復了。”明澤看著爺爺蒼老的面容，心里涌起一陣心疼。不管爺爺以前發(fā)生過什么，在他心里，爺爺永遠是那個最疼愛他的人。

2013年，李明澤順利考入省內一所重點大學的法學院。

大學四年，明澤表現得非常優(yōu)秀。他不僅學習成績名列前茅，還積極參加各種社會實踐活動。大三的時候，他加入了學生會，很快就因為工作能力強被選為學生會主席。

“明澤，你有沒有考慮過畢業(yè)后的去向？”輔導員李老師問他。

“我想考公務員，進政府機關工作。”明澤很肯定地說。

“公務員？”李老師有些意外，“你家里支持嗎？”

“支持啊，為什么不支持？”

李老師沒有再說什么，但明澤能感覺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大四上學期，明澤開始全力準備公務員考試。他制定了詳細的復習計劃，每天學習十幾個小時。爺爺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明澤，你別太累了，身體要緊。”

“爺爺，我不累。考上公務員以后，我們的生活就能好起來了。”明澤充滿信心地說，“到時候我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您也可以享享福了。”

李國強看著孫子充滿希望的眼神，心里五味雜陳，他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段時間，李國強經常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發(fā)呆，手里拿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眼神望向遠方。有時候明澤學習累了出來透氣，會看到爺爺就這樣一坐就是大半天。

“爺爺，您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就是...就是希望你能順順利利的。”李國強的聲音有些沙啞。

明澤以為爺爺是擔心他考不上，于是更加努力地復習。

他不知道的是，爺爺擔心的不是他考不上，而是怕他考上了也沒用。

04

2017年春天，李明澤報名參加了市政府辦公室文員的招考。

這個職位競爭激烈，全市有三百多人報名，最終只錄取一個人。明澤知道難度很大，但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考試前一天晚上，爺爺破天荒地下廚給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明澤，不管考得怎么樣，爺爺都為你驕傲。”李國強給孫子夾菜，“你已經很優(yōu)秀了。”

“爺爺，您放心吧，我一定能考上。”明澤信心滿滿，“到時候我當了公務員，您就是公務員的爺爺了。”

李國強勉強笑了笑，但眼里卻有一絲擔憂。考試當天，明澤發(fā)揮得很好，行政職業(yè)能力測驗和申論都答得很順利，他感覺自己至少能考到前三名。

成績公布的那天，明澤激動得手都在抖。

“爺爺！爺爺！我考了第一名！”他沖進家門，大聲喊道，李國強正在廚房洗菜，聽到這話愣了一下，然后臉上露出了笑容。

“真的？”

“真的！筆試成績我是全市第一！”明澤興奮地抱住了爺爺，“爺爺，我們成功了！”

李國強拍了拍孫子的后背，心情復雜。高興是真的高興，擔心也是真的擔心。

面試在一周后舉行。明澤準備得很充分，對各種可能的問題都做了預案。面試當天，他穿著借來的西裝，精神抖擻地走進了考場。

“請你談談對基層工作的理解。”

“請你談談如何處理工作中的人際關系。”

“如果領導交給你一個緊急任務，但你手頭還有其他工作沒完成，你會怎么辦？”

每個問題明澤都回答得很好，考官們頻頻點頭。其中一個考官甚至說：“年輕人，你的回答很有水平。”

面試結束后，明澤感覺自己表現得相當不錯。他給爺爺打電話報告情況。

“爺爺，面試應該沒什么問題。考官們對我的回答都很滿意。”

“那就好，那就好。”李國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爺爺，您怎么了？聽著不太高興啊。”

“沒事，爺爺就是有點累了。”

其實李國強是擔心得睡不著覺。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萬一政審過不了怎么辦？萬一那些陳年舊事被翻出來怎么辦？

三天后，政審開始了，兩個工作人員來到了李家。他們穿著整齊的西裝，表情嚴肅，看起來就很專業(yè)的樣子。

“您好，我們是組織部門的，來了解一下李明澤同志的情況。”

“請進，請進。”李國強有些緊張地招呼他們坐下。

“李明澤同志平時表現怎么樣？”

“很好，很好。從小就懂事，學習也好。”李國強有些語無倫次。

“他的父母是什么情況？”

“車禍去世了，他三歲的時候。”

“你們家還有其他親屬嗎？”

“沒有了，就我們爺孫倆。”

兩個工作人員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個拿出了筆記本。

“李國強同志，請您詳細說一下您的個人經歷。”李國強的手開始發(fā)抖。他知道，關鍵時刻到了。

“我...我年輕的時候在工廠工作，后來工廠倒閉了，就打零工。”

“再往前呢？建國前您在做什么？”

“我...我...”李國強結巴了。

明澤在旁邊看著爺爺的反應，心里涌起一陣不安。他第一次看到爺爺這么緊張，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李國強同志，請您如實回答。這關系到您孫子的前途。”工作人員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我...我當過兵。”李國強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什么時候當的兵？在哪里當的？”

“1950年...朝鮮。”兩個工作人員又交換了一個眼神。

“還有其他情況需要說明嗎？”

李國強搖了搖頭，“沒有了。”

工作人員又問了一些其他問題，然后就離開了。臨走時，其中一個人說：“我們會核實相關情況，有結果會通知你們的。”

他們走后，明澤忍不住問爺爺：“爺爺，您還當過兵？為什么從來沒聽您提過？”

“過去的事情，提它干什么。”李國強顯得很疲憊。

“您是志愿軍？那是好事啊，為什么不早說？”明澤有些不解，“這應該是加分項才對。”

李國強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一周后，結果出來了，明澤接到了一個電話。

“李明澤同學嗎？我是市委組織部的。很遺憾地通知您，經過政審，您不符合錄用條件，因此取消錄用資格。”

電話里的聲音平靜而冷漠，像是在宣布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消息。

明澤拿著電話，整個人都呆住了。

“為什么？我哪里不符合條件？”

“很抱歉，具體原因我們不能透露。您還有其他問題嗎？”

“我...我...”明澤話都說不出來了。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先掛了。”

嘟嘟嘟...電話里傳來忙音。

明澤拿著電話站了很久，腦子里一片空白。從天堂到地獄，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明澤，怎么了？”李國強從房間里走出來，看到孫子的臉色不對。

“爺爺...我被刷掉了。”明澤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什么？”

“政審沒通過，我被刷掉了。”明澤轉過頭看著爺爺，眼里滿是困惑和絕望，“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合格？”

李國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那天晚上，明澤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望著滿天的星星發(fā)呆。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表現得那么好，為什么會敗在政審這一關？

樓下傳來鄰居們的議論聲。

“聽說小李家的孩子考公務員被刷了。”

“是嗎？不是說考得挺好的嗎？”

“考得好有什么用？政審過不了啊。”

“為什么政審過不了？”

“你不知道？他爺爺年輕的時候...”

“噓，小聲點。”

明澤豎起耳朵想聽得更清楚，但樓下的聲音很快就沒有了。

他回到房間，看到爺爺正坐在床邊，一個人默默地抹眼淚。

“爺爺...”

“明澤，對不起，都是爺爺害了你。”李國強的聲音哽咽了。

“爺爺，您到底做過什么？為什么大家都說我們家有問題？”明澤終于忍不住了，“您能不能告訴我真相？”

李國強看著孫子，那雙眼睛里滿是痛苦和無奈。他想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明澤，有些事情...很復雜。”

“再復雜我也是您的孫子！我有權知道真相！”明澤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

“你還小，等以后...”

“我都二十三歲了！還小什么小？”明澤站了起來，“爺爺，如果您再不告訴我真相，我就再也不會相信您了。”

李國強被孫子的話震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從小帶大的孩子，心里五味雜陳。

“明澤，爺爺...爺爺真的做過一些事情，但是...”

“什么事情？”

李國強沉默了很久，最后搖了搖頭，“算了，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明澤失望地看了爺爺一眼，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那一夜，祖孫倆都沒有睡好覺。

05

失敗并沒有擊垮李明澤。

雖然第一次考公務員失敗了，但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他覺得可能是競爭太激烈了，或者是自己運氣不好。

“我要再考一次。”明澤對爺爺說。

“明澤，要不...要不我們換個方向吧？”李國強小心翼翼地建議，“你可以去私企工作，或者考研究生。”

“為什么要換方向？我就是要當公務員。”明澤很堅決，“這次我報考縣里的職位，競爭應該會小一些。”

李國強看著孫子倔強的樣子，心里苦笑。他知道，不管考多少次，結果都會是一樣的。但他不忍心打擊孫子的積極性。

2017年下半年，明澤又報名參加了縣級機關的公務員考試。

這次他準備得更加充分。除了復習書本知識，他還特意去縣里實地考察了一下，了解當地的發(fā)展情況和面臨的問題。

“這次我一定要成功。”明澤信心滿滿地說。

考試那天，明澤的發(fā)揮依然很好。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覺得這次應該沒問題了。

成績公布后，明澤又是第一名。

“爺爺，我又考了第一名！”明澤興奮地向爺爺報告。

李國強這次沒有像上次那樣高興，反而顯得更加擔憂了。

“明澤，如果...如果這次又沒通過怎么辦？”

“不會的，這次肯定能通過。”明澤對自己很有信心，“縣里的要求應該沒有市里那么嚴格。”

面試同樣進行得很順利。明澤的表現得到了考官們的一致好評，其中一個考官甚至當場表示：“年輕人，我們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政審環(huán)節(jié)又來了。

這次來的是縣委組織部的人，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年輕女性。

“李明澤同志的情況我們基本了解了，主要是想核實一下家庭情況。”中年男子說，明澤心里暗暗高興，覺得這次的調查人員態(tài)度比上次溫和多了。

“李國強同志，聽說您當過志愿軍？”年輕女性問。

“是的。”李國強點了點頭。

“能詳細說一下嗎？什么時候去的，在那邊多長時間？”

“1950年10月去的，1953年7月回來的。”

“有什么證明材料嗎？”

李國強愣了一下，“什么證明材料？”

“比如退伍證、立功證書之類的。”

“那些東西...早就不知道放哪里了。”李國強有些緊張地說。

兩個調查人員相互看了一眼。

“李國強同志，您在朝鮮都做什么工作？”

“就是...就是普通的戰(zhàn)士。”

“沒有其他特殊情況嗎？”

李國強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調查人員又問了一些其他問題，然后就離開了，這次的等待時間更長，整整兩周才有消息。

明澤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圖書館看書。

“李明澤同志，很遺憾，您的政審仍然沒有通過。”

又是同樣的結果！

明澤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他沖出圖書館，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走著，腦子里亂成一團。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政審不通過？自己到底哪里有問題？

回到家后，明澤直接沖進了爺爺的房間。

“爺爺，您必須告訴我真相！”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為什么我連續(xù)兩次政審都過不了？您到底隱瞞了什么？”

李國強坐在床邊，看起來比以前更蒼老了。

“明澤，爺爺...”

“您別再說什么過去的事情了！”明澤打斷了他，“您的過去就是我的現在！您不說清楚，我永遠都別想有前途！”

李國強被孫子的話刺痛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要崩潰的年輕人，心如刀絞。

“爺爺知道對不起你。”李國強的聲音很小，“但是有些事情，爺爺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

“您就說您在朝鮮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明澤幾乎是在咆哮，“您是不是犯了什么錯誤？是不是當了俘虜？還是做了什么對不起國家的事情？”

“沒有！”李國強突然激動起來，“爺爺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祖國的事情！”

“那為什么？為什么政審總是過不了？”明澤的眼淚掉了下來。

李國強看著孫子的眼淚，心里像被刀子割一樣痛。他伸出手想要安慰，但明澤躲開了。

“明澤，爺爺...”

“算了，您不說就不說吧。”明澤擦了擦眼淚，“我不考了，行了吧？”

“明澤，你別這樣。”

“我還能怎樣？”明澤苦笑了一聲，“我再努力有什么用？反正政審永遠過不了。”

那天晚上，明澤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關就是三天。他不吃不喝，也不和爺爺說話。

李國強在門外敲門，“明澤，你出來吃點東西吧。”

“明澤，爺爺求你了，你別這樣折磨自己。”

“明澤，都是爺爺的錯，你恨爺爺吧，但是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

第四天，明澤終于出來了。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睛紅腫，胡子拉碴。

“明澤，你...”李國強心疼地看著孫子。

“爺爺，我想明白了。”明澤的聲音很平靜，“不管您以前做過什么，您都是我的爺爺。我不會再追問下去了。”

“明澤...”

“但是我也不會再考公務員了。”明澤說，“我會找其他的工作，我們好好生活就行了。”

李國強看著孫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知道，明澤是徹底絕望了。

那段時間，明澤開始投簡歷找工作。他的學歷和能力都不錯，很快就有幾家公司要他。但是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

爺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好幾次，李國強都想把真相告訴孫子，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個月。

可是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

2018年春天，又到了公務員招考的時間。明澤本來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參與，但是他的大學同學紛紛報名，有些人還來勸他。

“明澤，你這么優(yōu)秀，不考公務員太可惜了。”

“是啊，萬一這次能過呢？”

“再試一次吧，不試怎么知道結果？”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在明澤心里。他晚上躺在床上想：自己真的要就這樣放棄嗎？這輩子就這樣認命了嗎？

不，他不甘心。

“爺爺，我要再考一次。”明澤突然對正在看電視的爺爺說。

李國強手里的茶杯差點掉在地上。

“明澤，你...”

“我知道您擔心什么，但是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明澤的眼里重新燃起了斗志，“這次我報考鄉(xiāng)鎮(zhèn)的職位，要求應該會更低一些。”

李國強看著孫子堅定的神情，心里五味雜陳。他想勸，但不知道該怎么勸。

“明澤，如果...如果還是不行呢？”

“那就真的不行吧。”明澤說，“但是我必須試到底，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06

2018年的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考試，明澤報的是縣里一個偏遠鄉(xiāng)鎮(zhèn)的文員職位。

這個職位相對來說競爭不是很激烈，而且工作地點比較偏遠，很多人都不愿意去。明澤想著，這樣的職位應該對政審的要求會松一些。

備考的過程中，明澤比前兩次更加刻苦。他幾乎每天都學習到深夜，有時候爺爺半夜起來上廁所，還能看到他房間里的燈光。

“明澤，你別太累了。”李國強心疼地勸說。

“爺爺，這是最后一次了。”明澤頭也不抬地說，“成功了最好，不成功我就徹底死心了。”

李國強聽到孫子這么說，心里更加難受了。

考試那天，明澤依然發(fā)揮得很好。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參加公務員考試了，各種題型都很熟悉，答起來得心應手。

成績公布后，不出意外，明澤又是第一名。

“這已經是連續(xù)三次第一名了。”明澤苦笑著對爺爺說，“如果這次政審還過不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李國強沉默著，心里像壓著一塊大石頭。

面試照例進行得很順利。考官們對明澤的表現都很滿意，其中一個年長的考官甚至說：“年輕人，我們鄉(xiāng)鎮(zhèn)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基層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很能鍛煉人。”

明澤禮貌地回答：“謝謝領導，我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面試結束后，明澤感覺這次應該沒問題了。鄉(xiāng)鎮(zhèn)的工作確實沒有那么多人搶，而且自己的表現也確實不錯。

政審又開始了，這次來的是縣委組織部的一個科長，還帶著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

“李明澤同志的基本情況我們都了解了。”科長說，“這次主要是想深入了解一下家庭情況。”

“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您盡管問。”明澤很配合。

“李國強同志，聽說您參加過抗美援朝？”

“是的。”李國強點了點頭。

“能詳細說一下您在朝鮮的經歷嗎？”

這個問題李國強已經被問過兩次了，但這次問得更加詳細。

“我1950年10月入朝，在志愿軍39軍某部當戰(zhàn)士。”

“具體在哪個部隊？”

“117師351團3營9連。”李國強的回答很具體。

“您在朝鮮有沒有受過處分？”

李國強愣了一下，“什么處分？”

“比如違紀、臨陣脫逃、被俘等等。”

“沒有，絕對沒有！”李國強激動起來，“我李國強一生清白，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祖國的事情！”

科長看了看李國強的反應，繼續(xù)問：“那您有什么證明材料嗎？退伍證、獎章、立功證書什么的？”

“這些東西...搬了這么多次家，早就不知道放哪里了。”李國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沒有任何證明材料？”

“應該...應該在檔案里有記錄吧？”

科長和那個年輕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李國強同志，我們查過了，您的檔案記錄有些...有些問題。”

“什么問題？”李國強的臉色變了。

“檔案顯示您在朝鮮期間曾經...曾經有過一些情況。”科長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什么情況？”明澤忍不住插話了。

“這個...具體的我們不便透露。總之，政審是要考慮三代以內的情況的。”

“三代以內？”明澤不解，“我爺爺就算有什么問題，也不至于影響到我吧？”

“根據相關規(guī)定，直系親屬的情況確實會影響政審結果。”科長說。

明澤感覺腦子里嗡嗡作響。他看了看爺爺，發(fā)現爺爺的臉色煞白，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調查人員又問了一些其他問題，然后就離開了。

他們走后，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明澤看著爺爺，爺爺看著地面，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明澤才開口：“爺爺，您在朝鮮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國強還是不說話。

“您說話啊！”明澤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您還要瞞到什么時候？”

“明澤，有些事情...說了對你也沒好處。”李國強的聲音很輕。

“沒好處？”明澤冷笑了一聲，“不說對我就有好處了嗎？我現在連工作都找不到了！”

“你可以去私企工作。”

“我不要去私企！”明澤站了起來，“我就是要當公務員！憑什么別人能當，我就不能當？”

“明澤，你別激動。”

“我怎么能不激動？”明澤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考了三次，三次都是第一名，三次都敗在政審上！您知道我有多努力嗎？您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嗎？”

李國強被孫子的話刺痛了，眼淚開始往下流。

“都是爺爺的錯，都是爺爺害了你。”

“既然知道害了我，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真相？”明澤幾乎是在咆哮，“為什么要讓我抱著希望去考試，然后再一次次地失望？”

“爺爺...爺爺也不知道會這樣。”李國強哭得像個孩子。

“您不知道？”明澤憤怒地看著爺爺，“您心里難道沒數嗎？您到底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情！”李國強突然激動起來，“我李國強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任何人的事情！”

“那為什么檔案里有問題？”

“我...我...”李國強說不出話來了。

明澤看著爺爺的樣子，心里的憤怒達到了極點。

“算了，您不說是吧？那我自己去查！”明澤轉身就要往外走。

“明澤，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他們問清楚！我倒要看看，我爺爺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明澤，你回來！”李國強想要攔住孫子，但是腿腳不靈便，差點摔倒。

明澤看到爺爺差點摔倒，心里一軟，但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爺爺，您要么現在告訴我真相，要么我就去外面查。”明澤站在門口，背對著爺爺說，“我不能再這樣稀里糊涂地生活下去了。”

李國強看著孫子的背影，心如刀絞。他知道，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那天晚上，明澤沒有回家。他在外面的網吧坐了一夜，滿腦子都是混亂的思緒。

第二天早上，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發(fā)現爺爺正坐在沙發(fā)上等他。

“明澤，你回來了。”李國強的聲音有些沙啞。

明澤沒有回答，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外面?zhèn)鱽黼娫掆徛暋?/p>

“明澤，你的電話。”

明澤出來接電話，是縣委組織部打來的。

“李明澤同志，很遺憾地通知您，經過政審，您不符合錄用條件。”

又是熟悉的話語，又是同樣的結果。

明澤拿著電話，整個人都麻木了。他緩緩放下電話，看了看正在緊張地看著他的爺爺。

“第三次了。”明澤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害怕，“三次第一名，三次政審不過。”

李國強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

“爺爺，我問您最后一次。”明澤轉過身，眼睛直直地看著爺爺，“您到底隱瞞了什么？如果您再不說實話，我就真的要離開這個家了。”

“明澤，你別這樣。”

“我沒有別這樣！”明澤終于爆發(fā)了，“我已經忍了三年了！三年來，我像個傻子一樣一次次地去考試，一次次地被拒絕，一次次地被人指指點點！您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李國強被孫子的話震住了。

“您知道我這三年是怎么過的嗎？”明澤的眼淚流了下來，“每次別人問我為什么考不上公務員，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每次看到同學們一個個都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明澤...”

“您還有臉叫我明澤？”明澤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如果您真的疼我，就應該早點告訴我真相，讓我早點死心，而不是讓我一次次地抱著希望去失望！”

李國強完全被震住了。從小到大，明澤從來沒有這樣對他說過話。

“您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恨您！”明澤幾乎是在嘶吼，“恨您為什么要隱瞞真相，恨您為什么要讓我一個人承受這些痛苦！”

“明澤，你...你恨爺爺？”李國強的聲音顫抖了。

“是的，我恨您！”明澤紅著眼睛說，“我恨您不信任我，我恨您把我當外人，我恨您讓我的人生變得一團糟！”

李國強聽到孫子說恨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他捂著臉痛哭起來，哭得像個孩子。

“明澤，爺爺對不起你，爺爺真的對不起你。”

看到爺爺哭得那么傷心，明澤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的憤怒和委屈已經積壓得太久了，不發(fā)泄出來他會憋死的。

“對不起有什么用？”明澤冷冷地說，“您的對不起能讓我重新考試嗎？能讓我的青春重來嗎？”

“爺爺...爺爺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李國強哭著說，“爺爺也很痛苦。”

“您痛苦？”明澤諷刺地笑了，“您知道什么叫痛苦？您每天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痛苦什么？”

“明澤，你別這樣說話。”

“我就這樣說話了，怎么樣？”明澤完全失控了，“您要么現在就告訴我真相，要么我就離開這個家，永遠不回來！”

“明澤，你不能走！”李國強急了。

“為什么不能走？”明澤冷笑，“我留在這里有什么用？繼續(xù)被您的過去拖累嗎？”

“明澤，爺爺求你了，你別走。”李國強跪了下來。

看到爺爺下跪，明澤心里一震。但是他還是硬著心說：“您起來，我不需要您跪我。我只需要您告訴我真相。”

李國強跪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從小帶大的孫子，心如刀絞。他知道，再不說實話，他就真的要失去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明澤，你...你真的想知道嗎？”李國強顫抖著問。

“我當然想知道！”

李國強沉默了很久，最后慢慢站了起來。他走到臥室里，在床底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了一個破舊的木箱子。

“明澤，有些事情...是時候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