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夏天，當楊雅芝手里握著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我們三年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明遠，我要去南京讀研究生，我們離婚吧。”她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擊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那一刻，我看著這個曾經山盟海誓要和我過一輩子的女人，心如刀絞。

我決定參軍，去最艱苦的邊疆。如果愛情不能給我希望，那就讓軍營的鋼鐵意志重新塑造我。

三十年后，當我以另一種身份再次見到她時，命運給了我們一個意想不到的重逢...

01

1987年7月15日，這個日子我永遠忘不了。

那天午后，蟬鳴聲陣陣，我坐在家里的小院子里修理自行車，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

機械廠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我總能在修理東西時找到樂趣。

我叫趙明遠，今年27歲，在縣城的機械廠當技術員，雖然工資不高，但日子過得還算踏實。

每個月發了工資，第一件事就是給妻子買她喜歡的東西，然后再計劃其他開銷。

楊雅芝是我的妻子，比我小兩歲，在縣里的實驗中學教語文。

她長得秀氣，是我們這里有名的美人，不僅外表出眾，還很有學識。

我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1984年結的婚。

結婚時，我對她說：“雅芝，我會用一輩子對你好。”

她笑著點頭，眼里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明遠，你過來一下。”

楊雅芝的聲音從屋里傳來，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我放下手中的扳手，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走進屋里。

楊雅芝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封信，表情復雜。

“怎么了？”我在她身邊坐下，關心地問道。

楊雅芝深吸了一口氣，把那封信遞給我：“你看看這個。”

我接過信件，看到信封上印著“南京大學”四個字，心里猛地一跳。

“這是什么？”我明知故問，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錄取通知書。”楊雅芝的聲音很輕，“我被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點錄取了。”

我的手開始顫抖。三個月前，楊雅芝瞞著我報名參加了研究生考試，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但她說只是想試試自己的水平，我也就沒多想。

“這...這是好事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老婆這么有出息，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楊雅芝看著我，眼中有我讀不懂的情緒。

“明遠，我想去南京讀書。”

“去就去唄，三年時間，我等你。”我握住她的手，“等你畢業回來，我們的日子會更好的。”

楊雅芝抽回了手，這個動作讓我心里一沉。

“明遠，你不明白。”她站起身，背對著我，“我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什么意思？”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離婚吧。”她的話如同一道閃電，劈在我心上。

我愣了好幾秒鐘，然后猛地站起來：“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離婚。”楊雅芝轉過身來，眼中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堅決，“明遠，我們不合適。”

“不合適？”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結婚三年了，怎么突然就不合適了？”

楊雅芝低著頭，半天才開口：“明遠，你是個好人，但是...但是我們的世界不一樣。”

“什么世界不一樣？我們不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嗎？”我急切地問道。

“你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修修自行車，和鄰居下下棋，你滿足于這樣的生活。”楊雅芝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我不滿足，我想要更廣闊的世界。”

“我可以改變。”我抓住她的手，“你想要什么樣的生活，我都可以給你。”

“你給不了。”楊雅芝搖搖頭，“明遠，南京有多大你知道嗎？大學里有多少優秀的人你知道嗎？那里的世界和這里完全不同。”

我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確實，我沒去過南京，甚至連省城都很少去。

“那又怎么樣？”我有些憤怒了，“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了是嗎？”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楊雅芝眼淚開始往下流，“是我們的追求不一樣。你想要的是安穩的生活，而我想要的是...是實現自己的價值。”

“在這里就不能實現價值了？”我質問道。

“在這個小縣城，我能做什么？一輩子當個中學老師？”楊雅芝的聲音越來越激動，“明遠，我讀了這么多年書，不是為了困在這里的。”

我被她的話深深刺痛了。我從小就沒什么大志向，覺得有個工作，有個家，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夠了。但她不這樣想。

“你早就想過要離開，對不對？”我苦澀地問道。

楊雅芝沉默了，這個沉默就是答案。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繼續問。

“從...從去年開始。”楊雅芝終于開口，“我看到市里來了幾個從大城市來的文化人，他們談吐不凡，見識廣博。我突然意識到，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而我卻從來沒有真正見過。”

“所以你就要拋棄我們的家？”我的聲音帶著憤怒和痛苦。

“明遠，我們還年輕，都可以重新開始。”楊雅芝哭著說，“我不想等到老了再后悔。”

我看著她，這個曾經說要和我白頭偕老的女人，現在卻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離開我。

“你想過我的感受嗎？”我問道。

“想過。”楊雅芝點點頭，“所以我很痛苦。但是明遠，如果我不去，我會更痛苦。我會怨恨你，怨恨這個家，怨恨自己。與其這樣，不如早點結束。”

我坐在椅子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那天晚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楊雅芝收拾她的東西，我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鄰居王大爺過來串門，看到我的樣子，關心地問：“明遠，怎么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是搖搖頭。

“夫妻之間有矛盾很正常，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呢？”王大爺安慰道。

“大爺，如果您的老伴說要去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您會怎么辦？”我問道。

王大爺愣了一下：“雅芝要走？”

我點點頭。

“為什么？”

“她說要去南京讀研究生，不想在這里過一輩子。”

王大爺嘆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啊，心都是野的。”

第二天，楊雅芝的父母過來了。

“明遠，我們聽說雅芝要去南京？”楊雅芝的母親張阿姨緊張地問道。

“是的，她考上了南京大學研究生。”我如實回答。

“那怎么辦？她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去南京啊。”張阿姨急得不行。

楊雅芝的父親楊叔叔也說：“雅芝，你結了婚就是趙家的人，怎么能隨便離開呢？”

“爸，媽，我已經決定了。”楊雅芝的態度很堅決，“我要去南京，而且我要和明遠離婚。”

“什么？離婚？”張阿姨幾乎暈了過去，“你瘋了嗎？明遠這么好的人，你上哪里去找？”

“媽，這是我的人生，我有權利選擇。”楊雅芝說道。

“胡說八道！”楊叔叔拍桌子了，“你以為上了研究生就了不起了？你忘了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我沒有忘記，但我也不想重復你們的生活。”楊雅芝反駁道。

一家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坐在一邊，心如死灰。

最后，楊叔叔對我說：“明遠，你說句話，你同意離婚嗎？”

我看看楊雅芝，她也在看著我，眼中有期待，也有愧疚。

“如果她真的不快樂，我不想勉強她。”我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楊雅芝眼中涌出淚水，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明遠，謝謝你。”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的婚姻真的結束了。

辦離婚手續那天，我們都穿得很正式，就像當初結婚時一樣。

“明遠，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楊雅芝在民政局門口對我說。

“你也是。”我努力保持平靜。

“如果...如果有可能，我們還能做朋友嗎？”她問道。

我搖搖頭：“雅芝，我做不到。”

她點點頭，眼淚再次流下來：“我理解。”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三年的婚姻，就這樣結束了。

楊雅芝很快就離開了縣城，去南京報到了。而我，則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我的人生。

02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像行尸走肉一樣生活著。上班、下班、回家、睡覺，每天都是這樣的循環。工作上的失誤越來越多，幾次差點造成事故。

同事們都知道我離婚了，但沒人敢多問。只有我的好朋友徐強會偶爾過來陪我喝酒。

“明遠，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徐強看著我頹廢的樣子，擔心地說。

“不然怎么辦？”我苦笑道，又灌了一口酒。

“重新開始啊。”徐強說，“你還年輕，可以再找一個。”

“我現在對女人沒興趣。”我擺擺手，想起楊雅芝離開的背影，心里一陣刺痛。

“那你總得有個目標，有個追求吧？”徐強繼續勸導。

“追求？”我想起楊雅芝說過的話，“我能有什么追求？修理機器，然后等著退休？”

“你可以...可以考慮換個工作，或者學點新技術。”徐強建議道。

我搖搖頭。那段時間，我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在床上躺很久，才能鼓起勇氣面對新的一天。

直到一個月后，我在街上看到了征兵宣傳。

“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八個大字深深震撼了我。

宣傳欄上貼著邊防戰士的照片，他們站在祖國的邊疆，眼神堅定，充滿力量。

我決定了，要參軍改變自己。

“徐強，我要去當兵。”我對好友說。

“當兵？你瘋了嗎？你都27歲了，還有穩定工作。”

“我需要改變，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經過體檢政審，我被分配到黑龍江的邊防部隊。1987年9月15日，我踏上了去黑龍江的火車，開始了全新的軍旅生涯。

初到“北疆哨所”，我被震撼了。這里四周是茂密的森林，冬天積雪覆蓋，夏天蚊蟲肆虐。最初的訓練非常艱苦，我跟不上節奏，常被班長批評。

“趙明遠，你這樣還不如回家種田！”班長李剛經常這樣說。

但我不服輸。白天訓練不夠，我就晚上加練；別人休息時，我在背誦條例。

半年后，我的成績突飛猛進，被任命為副班長。

“趙明遠，你變化真大。”戰友劉杰對我說。

確實，在這個艱苦的環境中，我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我不再是那個只會修機器的小職員，而是一名保家衛國的戰士。

03

服役一年后，我被選拔去軍校深造。在軍校三年，我如饑似渴地學習各種知識，從軍事理論到指揮藝術，不斷充實自己。

畢業后，我被分配到邊防某團任職參謀，負責邊境線規劃和警戒工作。因工作出色，很快被提拔為連長。那一年，我31歲。

“趙明遠，你的進步很快啊。”團長在提拔我時說。

擔任連長后，我面臨更多挑戰。有一次，我帶隊在零下40度的嚴寒中搜尋走失的獵人，連續奮戰兩天兩夜。這次行動讓我在團里小有名氣。

兩年后，我晉升為營長，負責整個營區建設和管理。在資源緊張的條件下，我想方設法改善官兵生活，創新訓練方法，使我的營成為團里的模范單位。

1997年，我被提拔為副團長，成為團里的骨干力量。我帶領部隊完成多次重要任務，獲得軍區嘉獎。

2003年，我被提拔為團長，成為正團級干部。那一年，我43歲。

“趙明遠同志，你是我們師最年輕的團長。”師長在任命會上說。

擔任團長后，我面臨更大挑戰。我改變了傳統管理方式，引入科學訓練方法，重視官兵生活條件改善。

2005年冬天，邊境地區暴發特大暴風雪，我帶領官兵在極端條件下救援被困村民，因此獲得個人二等功。

“趙團長，謝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我們全村人都危險了。”獲救村民感激地說。

2007年，我被提拔為副師長，分管軍事訓練工作。

“趙明遠，你是我們軍區最年輕的副師長。”軍區首長在任命會上說。

作為副師長，我推動部隊現代化建設，為邊防哨所安裝太陽能熱水器和通訊設備，大大改善了官兵生活條件。

2010年，我被提拔為師長，主要負責邊防部隊建設和管理。在我的帶領下，部隊訓練成績不斷提高，多次獲得軍區嘉獎。

2012年，因在邊防建設中的突出貢獻，我獲得個人一等功。有一次，我在報紙上看到楊雅芝已成為南京大學教授，心里有些復雜，但更多的是釋然。我們各自選擇了不同道路，也都在自己領域取得了成就。

到了2017年，我已47歲，服役整整30年。按規定，我應該考慮轉業了。

“趙明遠，你在部隊服役了30年，成績很突出。”組織部首長和我談話，“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留在部隊，二是轉業到地方工作。”

思考良久后，我決定轉業：“我想回到家鄉，為家鄉建設做點貢獻。”

“那你想去哪個部門？”

“教育部門吧，我想為教育事業做點事情。”

這些年，我一直未婚。不是沒機會，而是心里始終有道坎過不去。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填補心里的空缺。

最終，我被安排到省教育廳工作，擬任副廳長。轉業前，我還有最后一項任務——代表部隊參加在北京舉行的“軍地聯合教育交流會”。

“趙師長，這可能是您最后一次穿軍裝執行任務了。”副師長感慨地說。

我鄭重整理軍裝，佩戴全部勛章。站在鏡前，我看到了一個即將退役的老兵，眼角皺紋記錄著歲月痕跡，但眼神依然堅定有力。

04

2017年5月18日，北京，軍地聯合教育交流會。

陽光透過會場的玻璃窗灑進來，照在一排排整齊的座椅上。

我坐在軍隊代表區域，挺直腰板，軍裝上的勛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三十年軍旅生涯，我已習慣了這種大型會議，但今天不同——這是我穿軍裝參加的最后一次正式活動。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輪到我發言時，我分享了對軍事教育與地方教育融合的看法，贏得了與會者的掌聲。

“軍事教育注重紀律性和實用性，這些理念也可以應用到地方教育中。軍人的使命感、責任感和奉獻精神，同樣適用于教育工作者...”

演講結束后，一位教育部領導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趙師長，您的見解很獨到。我們期待您轉業后在教育戰線上的貢獻。”

我微笑點頭：“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午休時間，工作人員宣布：“下午的議程開始前，請各位參觀一下成果展示區。”

我跟隨人流來到展示區，漫不經心地瀏覽著各個展板。軍校區域的展示我很熟悉，而地方高校的部分則讓我產生了一些好奇。

“這是清華大學的工程教育成果...這是北京大學的人文學科建設...這是南京大學的優秀教師代表...”

南京大學！我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那個熟悉的名字喚起了深埋多年的記憶。

我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個展板，目光掃過一張張照片。

就在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在一排教授照片中，有一張讓我的心臟猛地收緊——

那是一位端莊優雅的女教授，雖然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那雙清澈有神的眼睛，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楊雅芝。

三十年了，她的眼睛依然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照片旁的介紹清晰地寫著：“楊雅芝，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博士生導師，國家級教學名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心跳如擂鼓。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喉嚨發緊，呼吸變得困難。

“師長，您怎么了？”同行的參謀關切地問。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勉強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參謀順著我的目光看向展板：“這是南京大學的展示，看起來很不錯。”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是啊，很不錯。”

走出展示區，我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下，雙手掩面。三十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個夏天，那張離婚證，那列南下的火車...所有的畫面在腦海中交織閃回。

“趙師長，會議馬上開始了。”參謀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軍裝，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好的，我們走吧。”

回到會場，我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會議上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搜尋著可能出現的那個身影。南京大學的代表坐在哪里？她會不會也在會場？如果見面，我該說什么？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主持人的聲音傳來：“下面有請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楊雅芝教授發言。”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全場掌聲中，一位身著深藍色職業裝的女士走上講臺。她的頭發挽起一個干練的發髻，臉上的妝容淡雅得體，舉止優雅從容。

這就是現在的楊雅芝，不再是那個小縣城里的中學老師，而是一位學術有成的大學教授。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今天非常榮幸能夠在這里分享南京大學在文學教育與傳統文化傳承方面的實踐與思考...”

她的聲音依然清亮悅耳，帶著一種知性的魅力。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講臺上的她，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時的她，站在講臺上給學生講解《紅樓夢》，眼中閃爍著對知識的渴望；那時的我，放學后在校門口等她，手里拿著剛修好的自行車鈴鐺...

楊雅芝的演講很精彩，贏得了陣陣掌聲。

在講到精彩之處時，她的目光掃視全場，忽然在我所在的方向停頓了一下。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閃過驚訝和不確定。

她的演講出現了短暫的停頓，但很快就專業地恢復了正常。

只是，她的眼神不時地瞟向我這邊，顯然她也認出了我。

演講結束后，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也機械地鼓掌，心里卻在思考：是否應該主動上前打招呼？說些什么？或者裝作沒看見，避免尷尬？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人群開始移動，前排的嘉賓起身與演講者交流。我失去了視線中的楊雅芝，心里竟有些失落。

茶歇時間，我獨自站在走廊的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色發呆。

北京五月的陽光明媚，遠處的建筑輪廓清晰。

“趙明遠？”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