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明遠(yuǎn),今年65歲,三個月前剛從某集團軍副團長的位置上退下來。
那天,我推開村委會的門,準(zhǔn)備辦理登記手續(xù),卻沒想到會遇到一個讓我徹底懵掉的人。
“您好,請問有什么事嗎?”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年輕姑娘從里屋走出來。
她接過我的身份證看了一眼,突然整個人都愣住了,手有些顫抖。
她盯著我看了好幾秒,眼睛越瞪越大,然后猛地?fù)溥^來,拉住我的手,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爺爺,您終于回來了!我等您好久了!”
我整個人都懵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姑娘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01
我叫周明遠(yuǎn),今年65歲,三個月前剛從某集團軍副團長的位置上退下來。
軍銜上校,在部隊干了39年,從一個農(nóng)村窮小子混到這個份兒上,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可人啊,年紀(jì)大了就容易想以前的事。
特別是老伴趙慧芳走了以后,我一個人住在北京豐臺區(qū)的軍轉(zhuǎn)干部小區(qū)里,每天除了看電視就是在小區(qū)里遛彎,心里頭空得慌。
我兒子周軍在深圳做生意,一年也見不了幾回面。
電話里說的最多的就是“爸,您身體怎么樣”“錢夠花不”,別的也沒啥可聊的。
那天晚上又失眠了,隨手打開電視,正好播一個關(guān)于知青返鄉(xiāng)的紀(jì)錄片。
片子里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jì)的老頭子,站在當(dāng)年插隊的村口,對著鏡頭說:“有些賬總是要還的,有些人總是要見的。”
這話像針一樣扎進我心里。
我想起了韓雪蓮,想起了那個承諾,想起了橡樹村的一草一木。
那是我17歲時插隊的地方,黑龍江的一個小山村,也是我青春最美好的記憶所在。
那一夜我沒睡著,天亮的時候做了個決定:趁著身體還硬朗,回橡樹村看看。
不是為了什么,就是想給自己的青春一個交代,了卻心里這個結(jié)。
我收拾了個簡單的背包,買了張去哈爾濱的火車票。
臨走前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說我要出趟遠(yuǎn)門,他在電話里敷衍地說了句“注意身體”就掛了。
從哈爾濱到橡樹村還得坐長途汽車,六個小時的山路,顛得我這把老骨頭差點散架。
四十七年了,我又回到了這片黑土地。
汽車停在村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
村子變化挺大,以前的茅草房大多變成了磚瓦房,還有幾棟小二樓,但那種感覺還在,像是見到了老朋友。
按照現(xiàn)在的規(guī)定,外來人員要先到村委會登記。
村委會在村子中心,是棟新蓋的二層小樓,門口掛著“橡樹村村民委員會”的牌子。
02
“您好,請問有什么事嗎?”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一個年輕姑娘從里屋走出來。
中等身材,皮膚白皙,長發(fā)扎著馬尾辮,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顯得很精神。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那種笑容讓我心里一動,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我是來登記的,外地來的。”我說著,從包里掏出身份證。
姑娘接過身份證看了一眼,突然整個人都愣住了,手有些顫抖。
她盯著我看了好幾秒,眼睛越瞪越大,然后猛地?fù)溥^來,拉住我的手,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爺爺,您終于回來了!”
我整個人都懵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姑娘,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姓周,叫周明遠(yuǎn)。”我有點不知所措地說。
“我知道,周明遠(yuǎn),當(dāng)過兵的周明遠(yuǎn),1975年在我們村插過隊的周明遠(yuǎn)!”
姑娘激動得臉都紅了,“爺爺,我等您好久了,村里人都說您肯定會回來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這姑娘怎么對我這么了解?而且她為什么叫我爺爺?
看年紀(jì)也就二十出頭,我雖然65了,可也不至于老得讓陌生人叫爺爺吧。
“姑娘,我確實是周明遠(yuǎn),也確實當(dāng)過兵,在這兒插過隊。
可我沒有孫女啊,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我試探著問。
姑娘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很甜的笑容:“爺爺,我叫林小雨,大家都叫我小雨。
我在村委會工作,負(fù)責(zé)接待外來人員。
您就是您,不會錯的。”
正想著,村委會門口走進來一個老頭子,頭發(fā)花白,走路有點駝背。
他一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激動地說:“哎呀,這不是明遠(yuǎn)嗎?真的是你!”
我仔細(xì)一看,這不是韓大爺嗎?就是韓雪蓮的父親,我當(dāng)年就住在他家。
“韓大爺!”我趕緊上前,“您還認(rèn)得我啊!身體還這么硬朗!”
“認(rèn)得,認(rèn)得,怎么能不認(rèn)得!”韓大爺拉著我的手,眼圈都紅了,“你小子,這么多年了,終于舍得回來看看了!”
我心里愧疚得厲害:“韓大爺,我...我對不起您,對不起雪蓮。”
韓大爺擺擺手:“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人各有命,不怨誰。
雪蓮她也算是有個好歸宿,嫁的那個人對她不錯。”
他停頓了一下,看看旁邊的小雨,意味深長地說:“小雨,這就是你奶奶天天念叨的那個人。”
小雨乖巧地點點頭:“我知道的,太爺爺。”
我注意到韓大爺看小雨的眼神有些復(fù)雜,好像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明遠(yuǎn)啊,你這次回來住哪兒?要不還住我家?”韓大爺問。
“不了,韓大爺,給您添麻煩了。”我不好意思地說。
“那怎么行!”小雨搶著說,“爺爺,您就住村委會后面的招待所,我來照顧您,正好我也能多聽聽您講當(dāng)年的故事。”
看著小雨那期待的眼神,我心軟了:“那就麻煩你了,小雨。”
03
辦完登記手續(xù),小雨就帶著我往村里走。
她走在前面,不時回頭跟我說話,那種親近勁兒讓我既感動又困惑。
走著走著,我們遇到了幾個村民。
他們看到我和小雨在一起,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雨,這就是你等的那個人?”一個大嬸問。
“對,這就是周爺爺。”小雨回答。
“哎呀,真的回來了!”另一個老頭說,“小雨這丫頭總算是等到了。”
我越聽越糊涂。
什么叫小雨等的那個人?
她一個22歲的姑娘,等我一個65歲的老頭干什么?
“小雨,他們說你等我,什么意思?”我忍不住問。
小雨臉紅了:“村里人就是這么說的,說知青總會回來的,我正好在村委會工作,所以就說我等您回來。”
我總覺得她的解釋有些牽強,但又不好多問。
走到村口的時候,小雨停在一棵老槐樹下。
這棵樹我記得,當(dāng)年很粗很大,現(xiàn)在更是枝繁葉茂,需要四五個人才能合抱。
“爺爺,您還記得這棵樹嗎?”小雨問。
“記得,當(dāng)年我經(jīng)常在這樹下看書。”我回憶著說。
小雨的眼神有些復(fù)雜:“我奶奶說,您當(dāng)年就是在這棵樹下和她告別的。”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個細(xì)節(jié),除了我和韓雪蓮,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那是1978年的春天,我馬上要去當(dāng)兵了,韓雪蓮哭著送我到村口,就是在這棵槐樹下,我們擁抱告別,我承諾一定會回來娶她。
可是這么私密的事情,小雨一個孫女輩的人,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小雨,你奶奶...她都跟你說了什么?”我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小雨低下頭,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奶奶說,您是個特別好的人,對她很好,也對我們家很好。
她說那三年是她最快樂的日子。”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四十七年前的畫面。
那是1975年的秋天,我17歲,剛到橡樹村。
第一次見到韓雪蓮是在韓大爺家的院子里。
我循著聲音走過去,看見一個姑娘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在大聲朗讀。
她抬起頭來,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臉。
皮膚很白,眉毛彎彎的,眼睛特別大,笑起來眼角會彎成月牙的形狀。
我在韓家住下了,最讓我開心的是能天天見到韓雪蓮。
她是村里唯一的民辦教師,教村里的孩子們識字算數(shù),我經(jīng)常去學(xué)校幫忙,搬桌子,修門窗,什么活都干。
其實我是想多和她待在一起,看她上課的樣子,聽她溫柔的聲音。
慢慢的,我們倆熟了。
白天一起干活,晚上一起看書,她教我認(rèn)識很多字,我?guī)退芍鼗睢?/p>
村里人都說我們是一對,韓大爺韓大娘也很喜歡我,有好幾次韓大娘開玩笑說:“明遠(yuǎn)這孩子不錯,要是能當(dāng)我女婿就好了。”
“爺爺,您想什么呢?”小雨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
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站在老槐樹下,小雨正關(guān)切地看著我,夕陽西下,金色的光線透過樹葉灑在她臉上,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韓雪蓮。
特別是那雙眼睛,彎彎的,笑起來像月牙一樣,和韓雪蓮一模一樣。
04
當(dāng)天晚上,小雨把我安頓在村委會后面的招待所里。
“小雨,你今年多大了?”我問。
“22歲,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了。”小雨笑著說,“我學(xué)的是行政管理,畢業(yè)后就回村里工作了。”
“你奶奶是韓雪蓮?”我小心翼翼地問,心臟砰砰直跳。
小雨點點頭:“是的,我奶奶是韓雪蓮,村里以前的民辦教師。她老人家三年前走了,走之前還說,要是周爺爺回來了,一定要好好招待。”
我感覺腦袋嗡的一聲,腿都有點軟了。
韓雪蓮,真的是韓雪蓮!
她已經(jīng)不在了,而這個叫小雨的姑娘是她的孫女。
“你奶奶她...過得好嗎?”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小雨點點頭:“奶奶這輩子過得挺不容易的,但她經(jīng)常跟我說起年輕時候的事,說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說有個當(dāng)兵的小伙子,人特別好,要是沒有時代的原因,她這輩子就跟他在一起了。”
我的眼睛濕潤了。
四十七年了,韓雪蓮還記得我,還把我當(dāng)作她最美好的回憶。
我這個薄情的人,卻把承諾忘得差不多了。
“那你奶奶什么時候結(jié)婚的?”我問。
“1981年吧,嫁給鄰村的一個農(nóng)民,叫張志明,那個人人挺好的,對我奶奶也不錯。”小雨回答。
1981年...我掐指一算,那是我離開三年之后。
也就是說,韓雪蓮等了我三年。
晚上小雨拿來了一箱老照片,是韓雪蓮留下的。
最讓我震驚的是一張照片,拍的是我和韓雪蓮站在老槐樹下,那是我離開前不久拍的,我們倆站得很近,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容。
照片背面寫著“1978年春,槐樹下的約定”,字跡娟秀,一看就是韓雪蓮的手筆。
“你奶奶一直留著這張照片?”我的聲音有些哽咽。
“是啊,放在她的枕頭下面,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看一眼。”小雨說,“她常說,這是她這輩子最美好的記憶。”
我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我對不起韓雪蓮,真的對不起她。
“小雨,我想問你,你為什么叫我爺爺?
按輩分,我和你奶奶是同輩的,你應(yīng)該叫我周叔叔或者周伯伯才對。”
小雨的眼神又閃爍了一下,然后笑著說:“村里人都這么叫的,您年紀(jì)大,又是當(dāng)過兵的,叫爺爺是尊敬您。
再說,我奶奶臨終前說過,您要是回來了,我們要像對親爺爺一樣對您好。”
我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這個小雨對我的了解超出了正常范圍,而且她的舉止間透著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就像是真的孫女對爺爺一樣。
第二天一早,小雨就來敲門了:“爺爺,起床了嗎?我給您買了早飯。”
我打開門,看見她提著個保溫盒,笑瞇瞇地站在門口。
“小雨,這么早就起來了?”我看看手表,才六點半。
“我習(xí)慣早起的。”小雨走進屋里,把早飯擺在桌上,“煎蛋、小米粥,還有咸菜,都是我媽做的。她說您年紀(jì)大了,要吃清淡一點的。”
“你媽?”我心里一動,“你媽知道我回來了?”
“知道啊,昨天我就跟她說了。”小雨盛了碗粥遞給我,“我媽特別想見見您,可她現(xiàn)在身體不太好,在縣城的醫(yī)院住院呢。”
我接過粥碗,試探著問:“你媽多大了?”
“53歲。”小雨說,“她叫林慧娟,從小就聽我奶奶說起您的事。”
林慧娟...我在心里算了一下,如果她53歲,那就是1972年生的。
可我是1978年才離開的,時間對不上啊。
“那你媽媽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我關(guān)切地問。
“我媽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可能是年輕時候太辛苦了。”小雨抹了抹眼角,“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見見您,可惜...”
“可惜什么?”
小雨看著我,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了:“我媽媽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能認(rèn)識您。
她從小就聽我奶奶說起您,說您是個很好的人,很有擔(dān)當(dāng)。”
我點點頭,心里卻有些疑惑。
為什么林慧娟會對我這么關(guān)心?
僅僅因為我是她媽媽年輕時的戀人嗎?
這似乎有些說不通。
05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軍旅生涯。
1978年征兵的時候,我被選上了。
村里人都說這是好事,當(dāng)兵光榮,可韓雪蓮卻哭得像個淚人兒。
臨走的那天晚上,她拉著我的手,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明遠(yuǎn),你要記得回來找我。”
我當(dāng)時拍著胸脯保證:“雪蓮,你等我,我一定回來娶你。”
話是這么說,可這一走就是四十七年,再也沒回來過。
軍隊生活忙得很,新兵連三個月,然后分到連隊當(dāng)戰(zhàn)士。
我這人有個好處,就是能識字會算賬,在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兵里算是文化水平高的。
連長看我機靈,就讓我當(dāng)文書,后來又提了班長、排長。
1979年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爆發(fā),我們部隊也開赴前線。
在戰(zhàn)場上我表現(xiàn)還行,救過戰(zhàn)友,也立了三等功。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被送到軍校深造,回來就提了連長。
這以后的路就順了,從連長到營長,從營長到團參謀長,再到副團長,一步一個腳印。
其間還娶了老伴趙慧芳,她是軍醫(yī)院的護士,人挺好,就是我們倆之間更多是搭伙過日子,沒有那種年輕時候的激情。
趙慧芳給我生了個兒子周軍,這孩子從小就聰明,可跟我不親。
可能是我常年在部隊,陪伴他的時間太少了。
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南下打拼,現(xiàn)在在深圳有自己的公司,日子過得不錯,但父子倆見面就跟陌生人似的。
趙慧芳兩年前查出癌癥,走得很快,她臨終的時候,我握著她的手,心里想的竟然還是韓雪蓮。
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沒忘記過她,沒忘記當(dāng)年的承諾,也沒忘記那個叫橡樹村的地方。
“爺爺,您在想什么呢?”小雨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
“沒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看著眼前的村莊,感慨萬千,“小雨,你奶奶她...晚年過得好嗎?”
“挺好的。”小雨點點頭,“我爺爺對她很好,兩個人一直恩愛到老。
就是奶奶有時候會發(fā)呆,看著遠(yuǎn)方,眼神里有說不出的哀傷。”
我的心一陣刺痛。
即使嫁給了別人,韓雪蓮心里還是有我的位置。
而我呢?這么多年來,一直把她深藏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卻從未勇敢地回來面對。
中午我們在村里的小飯店吃飯。
小雨點了幾個菜,都是我愛吃的。
“小雨,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些?”我問。
“我奶奶說的啊。”小雨笑著說,“她說您最愛吃紅燒肉和土豆絲,還有她做的雞蛋羹。”
韓雪蓮做的雞蛋羹...我想起來了,她做的雞蛋羹特別嫩,還會在上面撒點蔥花,每次我生病的時候,她都會給我做一碗。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我的口味,還把這些小事告訴了孫女。
吃飯的時候,小雨突然說起她媽媽的事:“我媽從小就很懂事,知道自己的身世比較特殊,所以特別努力。
她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了,后來認(rèn)識了我爸,就嫁到城里去了。”
“你爸人怎么樣?”我問。
“我爸挺好的,對我媽也很好,知道我媽的情況,從來不計較。”小雨說著,眼眶有些紅,“可惜我爸走得早,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挺不容易的。”
我感到有些困惑,不明白小雨為什么突然提起這些。
什么叫“知道我媽的情況”?
林慧娟有什么特殊的情況嗎?
“那你媽媽現(xiàn)在...”
“我媽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可能是年輕時候太辛苦了。”小雨抹了抹眼角,“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見見您,可惜一直沒機會。”
“為什么想見我?”我更加困惑了。
小雨欲言又止,看了看我,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低頭吃飯。
我感覺她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敢說,或者不知道該怎么說。
06
從韓家出來,小雨又帶我去了村里的其他地方。
走到村東頭的小河邊,她突然停下腳步。
“爺爺,我想問您個問題。”她的聲音有些緊張。
“什么問題?”
“您當(dāng)年...離開的時候,有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事?”小雨看著河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心里一震。
這個問題問得太直接了,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有。”我如實說道,“我放不下你奶奶,放不下這里的一切。
可是當(dāng)兵是我的機會,我想等我有了出息,再回來娶她。”
“那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回來?”小雨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沉默了很久,才說:“起初是工作太忙,后來...后來就覺得時間太久了,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我以為她早就忘了我,有了新的生活。”
“可她沒有忘記您。”小雨轉(zhuǎn)過身看著我,眼睛紅紅的,“她一直在等您,等了三年。”
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
三年...韓雪蓮等了我三年,而我呢?
我在部隊里忙著立功,忙著提干,慢慢地就把這份感情淡忘了。
“如果...如果您知道她為您生了個女兒,您會回來嗎?”小雨突然問道。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韓雪蓮為我生了個女兒?
“什么...什么意思?”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小雨看著我,眼淚開始往下掉:“我奶奶...她在您走后不久就發(fā)現(xiàn)懷孕了。
可是您已經(jīng)走了,音信全無,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感覺腿都軟了,差點站不住。
韓雪蓮懷孕了...懷的是我的孩子...
“那...那后來呢?”我顫聲問道。
“后來我奶奶等了您三年,看您一直沒回來,就嫁給了鄰村的張志明,張志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但他還是接受了,對我媽也很好。”小雨一邊說一邊哭,“我媽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個當(dāng)兵的,叫周明遠(yuǎn)。”
我徹底垮了,雙腿一軟,坐在了河邊的石頭上。
原來我不光負(fù)了韓雪蓮,還有一個女兒...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女兒。
“我...我怎么能這樣?”我抱著頭,痛苦不已,“我對不起她們,對不起所有人。”
小雨走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肩膀:“爺爺,您別這樣。
我媽從來沒怨過您,我奶奶也沒有。
她們都說,您有您的人生,她們理解。”
“理解?”我抬起頭,眼淚模糊了視線,“她們怎么會理解?
我答應(yīng)要回來娶她,結(jié)果一走就是四十七年,連女兒都沒見過一面。
我是個混蛋,是個沒良心的混蛋!”
小雨也哭了:“爺爺,您不是混蛋。
我媽說,要是當(dāng)年您知道她懷孕了,肯定會留下來的。
是時代造成的錯誤,不怪您。”
我想起了那個夜晚,1978年春天,征兵前的最后一夜。
韓雪蓮哭得特別厲害,一直抱著我不愿意松手。
那時候我們都年輕,感情熾熱,面臨分別,控制不住自己,事后韓雪蓮哭著說害怕,我還安慰她說沒事,說我很快就會回來。
可是我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如果我知道她懷孕了,如果我知道她在等我,我肯定不會這樣絕情的。
“那我女兒...她現(xiàn)在怎么樣?”我哽咽著問。
“我媽現(xiàn)在在縣醫(yī)院住院,身體不太好。”小雨抹著眼淚說,“她這些年為了養(yǎng)我,辛苦了一輩子。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見您一面,跟您說一聲'爸爸'。”
爸爸...這兩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
我有個女兒,一個53歲的女兒,可她從來沒叫過我一聲爸爸。
“她...她恨我嗎?”我問。
小雨搖搖頭:“不恨。
我媽說,她理解您的選擇,也為您的成就感到驕傲。
她說,要是您當(dāng)年留下來,就不會有今天的成就了。”
我哭得更厲害了。
女兒不恨我,反而為我感到驕傲,這讓我更加愧疚。
我寧愿她恨我,罵我,也比這樣的理解讓我更好受一些。
“那你呢?”我看著小雨,“你恨爺爺嗎?”
小雨撲到我懷里,緊緊抱著我:“不恨,我怎么會恨您?
我盼著您回來盼了好久,今天終于見到您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抱著小雨,感受著這份遲來的親情。
她是我的孫女,是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可我卻錯過了她成長的所有時光。
“小雨,能帶我去見見你媽媽嗎?”我哽咽著說,“我想跟她道歉,想叫她一聲女兒。”
小雨點點頭:“明天我們就去縣醫(yī)院,我媽知道您回來了,肯定特別高興。”
07
那一夜我又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全是小雨說的話。
我有個女兒,有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女兒。
她現(xiàn)在病著,在醫(yī)院里,最大的心愿就是見我一面,叫我一聲爸爸。
想到這里,我的心就疼得厲害。
53年了,我的女兒等了我53年,而我這個當(dāng)爸爸的,卻不知道她的存在。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起來了,洗漱完畢后在房間里踱步,等著小雨來叫我。
可是等到八點多,還是沒有動靜。
我有點著急了,推開門往外看。
招待所的院子里很安靜,小雨平時這個時候早就來了。
我走到村委會,發(fā)現(xiàn)門還鎖著。
“爺爺,您起這么早?”身后傳來小雨的聲音。
我轉(zhuǎn)過身,看見小雨提著個包走過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
“小雨,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腫了?”我關(guān)切地問。
“沒事,就是昨晚沒睡好。”小雨勉強笑了笑,“爺爺,我給您買了早飯,咱們吃完就去縣醫(yī)院。”
“好,好。”我點點頭,可心里總覺得小雨有什么心事。
吃早飯的時候,小雨一直很沉默,不像平時那么活潑,我?guī)状蜗雴査趺戳耍稍挼阶爝呌盅柿嘶厝ァ?/p>
“爺爺,我想跟您說件事。”小雨突然放下筷子,看著我。
“什么事?”
小雨深吸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昨天我沒有全部告訴您實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
“關(guān)于我的身份。”小雨的聲音很小,“我...我不只是您女兒的女兒。”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你說清楚點。”
小雨站起來,在屋里走了兩圈,然后突然跪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