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01
1968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梅溪村的油菜花開得正盛,黃燦燦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山腳下。
沈秋蘭挺著大肚子,在自家的菜地里鋤草。汗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滴在干裂的泥土上。她已經38歲了,這是第八個孩子。
“秋蘭啊,歇歇吧!”王大娘站在田埂上喊。
沈秋蘭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不礙事,還能動。”
幾個婦女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勸起來。
“你這是第八個了吧?”李家嫂子搖搖頭,“家里七張嘴已經夠嗆了,這第八個......”
“就是啊,”另一個婦女接話,“你家志明雖說是個好木匠,可一個月能掙幾個錢?八個孩子,光吃飯就是個無底洞。”
王大娘壓低聲音:“我跟你說實話,村東頭的趙家想要個孩子,條件不錯的。你要是愿意......”
沈秋蘭放下鋤頭,看著這些好心的鄰居們:“我的孩子,一個都不會少。”
“你這個人啊,怎么就這么犟!”王大娘急了,“現在是什么年月?家家戶戶都吃不飽,你還要養八個!”
沈秋蘭笑了笑:“誰說養不起?我沈秋蘭的孩子,不會餓著的。”
婦女們搖著頭散開了。背后傳來竊竊私語:
“這個女人,怕是瘋了。”
“八個孩子啊,以后有她哭的時候。”
“可憐了那些娃娃,跟著這么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媽。”
沈秋蘭沒有理會這些議論。她繼續鋤地,動作很慢,很仔細。每一棵雜草都被她連根拔起,每一寸土地都被她翻得松軟。
傍晚時分,陸志明扛著工具箱回來了。他是方圓十里有名的木匠,手藝好,人也實在。看到妻子還在地里,他快步走過去。
“不是說了讓你在家歇著嗎?”陸志明接過鋤頭,語氣里帶著責備。
“我閑不住。”沈秋蘭拍拍手上的泥土,“今天王大娘她們又來勸我了。”
陸志明沉默了一會兒:“秋蘭,要不......”
“你也想讓我把孩子送人?”沈秋蘭打斷了他。
“不是,我是說......”陸志明撓撓頭,“八個孩子,確實不容易。”
沈秋蘭看著遠處的夕陽:“志明,我問你,當初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家一貧如洗,我后悔過嗎?”
“沒有。”
“那現在,我們有了七個孩子,第八個在路上,你后悔嗎?”
陸志明握住妻子的手:“不后悔。只要你不怕苦,我陸志明就是累死,也要養活這一家子。”
沈秋蘭笑了:“這就對了。別人替我們發愁,那是別人的事。我們自己不愁,日子總能過下去。”
兩個月后,小女兒雨荷出生了。產婆說這孩子命硬,生下來就會哭,聲音響亮得整個村子都能聽見。
沈秋蘭抱著剛出生的女兒,看著床邊圍著的七個孩子,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大兒子承軒已經16歲了,懂事得讓人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妹妹的小手:“媽,妹妹真小。”
“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比她還小呢。”沈秋蘭說。
“媽,我以后不讀書了,幫爸爸做工,掙錢養妹妹。”承軒說得很認真。
沈秋蘭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胡說什么!你的書必須讀下去,一天都不能少。”
“可是媽,家里......”
“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爸。你們八個,誰都要好好讀書。這是媽的規矩,誰都不能破。”
02
1970年,雨荷已經四歲了。這個家里最小的孩子特別機靈,整天跟在哥哥姐姐們后面跑。
這天傍晚,孩子們都放學回來了。別人家的孩子一回來就下地干活,或者去放牛掙工分。沈秋蘭家卻不一樣,八個孩子圍坐在堂屋里,就著一盞煤油燈做功課。
“媽,隔壁二狗都去放牛了,一天能掙兩個工分呢。”承軒放下筆說。
沈秋蘭正在灶臺邊忙活,聽了這話,走過來坐在孩子們中間:“你們知道二狗為什么去放牛嗎?”
“掙工分啊。”老三承禮說。
“錯了。”沈秋蘭搖搖頭,“他是因為不識字,只能去放牛。你們想一輩子放牛嗎?”
孩子們都搖頭。
“那就好好讀書。書讀好了,以后就不用放一輩子牛了。”
沈秋蘭的教育方法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怪”。她讓孩子們輪流當“小老師”,大的教小的,會的教不會的。承軒教數學,雨薇教語文,連最小的雨荷都有任務——她負責檢查哥哥姐姐們的作業本整不整齊。
“媽,為什么要這樣?”雨珊問。
“你們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幫助。今天你教他,明天他幫你,這樣才是一家人。”
沈秋蘭還有很多“土辦法”。她用樹枝在地上畫圖教算術,編順口溜幫孩子們記生字。晚上睡覺前,她會給孩子們講故事——有時是聽來的民間傳說,有時是她自己編的。
“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個洞,洞里住著八只小兔子......”沈秋蘭的聲音很輕柔。
“媽,為什么是八只?”雨荷問。
“因為兔媽媽有八個寶貝啊,就像媽媽有你們八個一樣。”
村里人對沈秋蘭的做法很不理解。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如讓孩子早點干活。”
“就是,看人家王家,三個兒子都下地了,一年能掙多少工分!”
“沈秋蘭這是想讓孩子們都當城里人吧?做夢!”
面對這些議論,沈秋蘭從不爭辯。她只是默默地堅持著自己的方式。
白天,她和丈夫一起下地干活。陸志明的木匠活越來越多,常常要去外村。沈秋蘭就一個人扛起了家里的農活。
晚上,當別人都睡了,她還在煤油燈下縫補衣服。八個孩子,衣服鞋襪磨損得快。她的針線活越來越好,補丁打得整整齊齊,看不出痕跡。
“媽,你為什么不睡覺?”有一次,承恩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母親還在忙。
“媽不困。”沈秋蘭頭也不抬。
“媽,我長大了一定掙很多錢,讓你不用這么辛苦。”
沈秋蘭抬起頭,摸摸兒子的頭:“傻孩子,媽不要你掙很多錢。媽只要你們都有出息,做個有用的人。”
1971年的春節,是沈秋蘭印象最深的一個春節。那年收成不好,家里的糧食眼看就要見底了。年三十的晚上,她看著米缸里僅剩的一點米,心里發愁。
“媽,過年了!”孩子們很興奮。
沈秋蘭擠出笑容:“對,過年了。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她把僅有的米煮成粥,又挖了些紅薯,切成小塊放進去。找出藏了很久的一小塊臘肉,切成薄片,每人碗里放兩片。
“哇,有肉!”最小的雨荷高興得跳起來。
看著孩子們滿足的樣子,沈秋蘭的眼睛濕了。她轉過身,假裝在灶臺邊忙活,悄悄擦掉眼淚。
陸志明看在眼里,什么都沒說。他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肉夾給了孩子們。
03
1975年的秋天,梅溪村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
那天,陸志明像往常一樣出門做工。村東頭的劉家蓋新房,請他去做梁。誰都沒想到,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陸志明從屋頂摔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已經不行了。
沈秋蘭趕到的時候,陸志明還有一口氣。他拉著妻子的手,嘴唇顫抖著:“秋蘭......孩子們......”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沈秋蘭握緊丈夫的手。
“對......對不起......丟下你們......”
“別說傻話。”沈秋蘭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陸志明走了,這個家的頂梁柱倒了。
葬禮上,八個孩子哭成一團。最小的雨荷才9歲,她抱著母親的腿不停地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沈秋蘭沒有哭。她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所有人都擔心她會撐不住。
葬禮后的第三天,村支書來了。
“秋蘭啊,我知道你難,但是日子還得過。”支書嘆了口氣,“八個孩子,你一個女人家怎么養?我看,不如送幾個給別人養吧。村西的陳家,還有鎮上的趙家,都是不錯的人家。”
沈秋蘭抬起頭:“支書,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的孩子,一個都不會送人。”
“你這是何苦呢?”支書搖頭,“志明走了,你一個人......”
“支書,如果我把孩子送人了,將來怎么去見志明?”沈秋蘭的聲音很平靜,“他臨走時讓我照顧好孩子們,我答應了他。”
支書走后,親戚們也來了。
“秋蘭,大的幾個就別讀書了,出去做工吧。”堂嫂說,“承軒都23了,可以掙錢了。”
“就是,雨薇也21了,找個人家嫁了吧。”另一個親戚說。
沈秋蘭把所有人都請了出去。
那天晚上,她把八個孩子叫到跟前。孩子們圍坐在母親身邊,最小的雨荷趴在母親懷里。
“孩子們,”沈秋蘭看著他們,“你們爸爸走了,但媽媽還在。從今天起,媽媽既當爹又當媽。”
“媽,我不讀書了。”承軒站起來,“我去做工,養活弟弟妹妹們。”
“坐下!”沈秋蘭的聲音不大,但很有力,“你爸爸在的時候,你們要讀書。他不在了,你們更要讀書。”
“可是媽,家里......”雨薇也想說什么。
沈秋蘭一巴掌拍在桌上:“誰都不許輟學!媽有辦法。”
“媽,我們可以幫你干活。”承恩說。
“對,我們都可以幫忙。”其他孩子也紛紛表態。
沈秋蘭的眼睛紅了:“媽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但是媽要你們記住,咱們是一家人,誰都不能少。你們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互相幫助。其他的事,媽來想辦法。”
那一夜,沈秋蘭沒有睡。她坐在院子里,看著滿天的星星。陸志明走了,但日子還要繼續。八個孩子都看著她,她不能倒下。
04
沈秋蘭開始了她的“創業”。
天剛蒙蒙亮,她就起床了。先是去地里干活,該種的種,該收的收。一個人干著原本兩個人的活。
中午回來,匆匆做好飯,又去山上采野菜。這個季節,山里有很多野菜可以吃。她認識每一種能吃的野菜,知道哪里長得最多。
下午,她背著一大筐野菜回來,洗凈晾干。晚上,當孩子們都睡了,她開始做咸菜。
陸志明留下的木工工具,她也沒有閑著。她跟著丈夫這么多年,多少學了一些。雖然做不了精細活,但簡單的農具還是能做的。
“媽,你什么時候學會做木工的?”承禮看著母親笨拙地鋸木頭。
“你爸爸在的時候,我常看他做,就記住了一些。”沈秋蘭擦擦汗。
每個趕集的日子,沈秋蘭都會挑著擔子去鎮上。咸菜、腌菜、農具,能賣的都拿去賣。起初賣得不好,她就降價。慢慢地,人們發現她的咸菜味道好,農具結實,回頭客越來越多。
最難的是冬天。1976年的冬天特別冷,家里的糧食又不夠了。
“媽,我餓。”雨荷小聲說。
沈秋蘭摸摸女兒的頭:“等一下,媽去給你們找吃的。”
她翻遍了家里的每個角落,只找到一些紅薯。這些紅薯本來是準備留到過年的,現在也顧不上了。
“今天吃烤紅薯。”她擠出笑容。
孩子們都很懂事,沒有一個抱怨的。承軒把自己的紅薯掰了一半給雨荷:“妹妹還小,多吃點。”
其他哥哥姐姐也紛紛把自己的紅薯分給弟弟妹妹。看著這一幕,沈秋蘭轉過身去,不想讓孩子們看到她的眼淚。
這時候,她立下了幾條規矩:
第一,每個孩子必須完成學業,誰都不能輟學。
第二,兄弟姐妹必須互相幫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第三,再窮不能窮志氣,不偷不搶,憑本事吃飯。
“媽,如果我們考不上大學怎么辦?”承諾問。
“盡力就好。”沈秋蘭說,“但是不能因為怕考不上就不努力。”
村里人看著沈秋蘭每天起早貪黑,都覺得她太苦了。
“這個女人,真是不要命了。”
“為了八個孩子,她這是把自己往死里逼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也有人暗暗佩服:“要是我,早就撐不住了。”
沈秋蘭聽到這些議論,只是笑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天晚上,看著孩子們在煤油燈下讀書的身影,她就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1977年,恢復高考的消息傳來。承軒激動得一夜沒睡。
“媽,我可以考大學了!”
沈秋蘭比他還高興:“好,媽支持你。”
“可是媽,如果考上了,學費......”
“學費的事媽來想辦法。你只管好好復習。”
為了給承軒湊學費,沈秋蘭開始養雞養鴨。她從鄰居那里賒了幾只小雞,精心喂養。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喂雞,晚上還要清理雞舍。
幾個月后,第一批雞可以下蛋了。她舍不得吃,全都拿去賣。雞蛋換來的錢,她一分一分地攢著。
“媽,給弟弟妹妹們吃點雞蛋吧。”雨薇心疼地說。
“等你大哥考上大學,媽就給你們做雞蛋吃。”沈秋蘭說。
05
1978年春天,承軒收到了省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是梅溪村第一個大學生。
消息傳開,整個村子都轟動了。人們紛紛跑來看那張通知書,好像看什么稀罕物。
“真的考上了?”王大娘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沈秋蘭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秋蘭啊,你這些年的苦沒白吃。”支書感慨地說。
承軒去上學那天,全家人都去送他。沈秋蘭給他準備了兩套新衣服,雖然布料不好,但洗得干干凈凈。
“媽,我會好好學習的。”承軒紅著眼睛。
“媽相信你。”沈秋蘭拍拍兒子的肩膀,“記住,你是大哥,要給弟弟妹妹們做榜樣。”
承軒走后,家里的擔子更重了。但沈秋蘭心里充滿了希望。大兒子考上大學,證明她的堅持是對的。
80年代初,改革的春風吹遍大地。沈秋蘭敏銳地感覺到,機會來了。
雨薇高中畢業后,在鎮上的供銷社找到了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總算有了固定收入。
“媽,這是我第一個月的工資。”雨薇把錢全部交給母親。
沈秋蘭只拿了一半:“剩下的你自己留著。你也大了,要學會理財。”
承恩展現出了經商的天賦。他發現城里人喜歡吃土雞蛋,就開始收購村里的雞蛋,拿到城里去賣。
“媽,我想做大一點。”承恩興奮地說。
“想做就做,媽支持你。”沈秋蘭說,“但是記住,做生意要誠信。”
雨珊心靈手巧,跟鎮上的裁縫師傅學手藝。她學得很快,不到一年就能獨立做衣服了。
承禮對機械著迷。村里買了拖拉機,他整天圍著轉。機器出了毛病,他能搗鼓半天,常常還真讓他修好了。
“這孩子是個天才。”拖拉機手逢人就夸。
沈秋蘭聽說城里有技校,專門培養技術工人,就托人打聽。學費不便宜,但她咬咬牙,還是送承禮去了。
雨萍的成績一直是最好的。她立志要當醫生,每天學習到很晚。
“媽,我想考醫學院。”雨萍說。
“好,媽等著你的好消息。”
承諾和雨荷還小,但也都很用功。承諾喜歡看書,什么書都看。雨荷則展現出了藝術天賦,沒事就喜歡畫畫。
看著孩子們各有所長,沈秋蘭心里很欣慰。但她從不表現出來,只是更加努力地工作。
這些年,她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了。常常腰疼得直不起來,但她從不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出來。
“媽,你該歇歇了。”雨薇擔心地說。
“等你們都成家立業了,媽就歇著。”沈秋蘭笑著說。
1985年,承軒大學畢業,分配到縣政府工作。他第一個月的工資,全部寄回了家。
“媽,這些年辛苦你了。”信里只有這一句話。
沈秋蘭看著匯款單,眼淚止不住地流。這么多年的辛苦,終于看到了回報。
1986年春節,是沈秋蘭最開心的一個春節。承軒帶著女朋友回來了,雨薇的服裝店生意紅火,承恩的貿易做得有聲有色,其他幾個孩子也都在各自的道路上前進著。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桌上擺滿了菜,有魚有肉,還有承軒從城里帶回來的點心。
“媽,敬您一杯。”承軒端起酒杯。
其他孩子也紛紛舉杯。
沈秋蘭看著孩子們,眼里閃著淚光:“媽不會說什么大道理,只希望你們記住,咱們永遠是一家人。”
飯后,雨荷神秘兮兮地說:“媽,我有個東西要給您看。”
她從房間里拿出一個畫夾,里面是她這些年畫的畫。其中一幅畫的是沈秋蘭在地里勞作的背影。
“媽,這是我畫得最滿意的一幅。”雨荷說。
沈秋蘭看著畫,愣住了。畫中的自己,背已經有些駝了,但依然在努力勞作。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老了。
“畫得真好。”她摸摸女兒的頭。
就在這時,承諾突然說了一句話:“媽,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們?”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什么意思?”承軒問。
承諾猶豫了一下:“我前幾天整理柜子,發現了一些......”他欲言又止。
沈秋蘭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大過年的,說什么胡話。”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雨薇趕緊打圓場:“可能是承諾看錯了。來,咱們繼續吃。”
看著母親淡定的樣子,承諾沒有再說什么。但其他兄弟姐妹心里都起了疑惑——母親真的有什么事瞞著他們嗎?
06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90年代。
這是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沈秋蘭的孩子們都已經長大成人,在各自的領域里發光發熱。
承軒在縣政府工作多年,因為能力出眾,被提拔為科長。后來又一步步升遷,成為縣里最年輕的領導之一。
雨薇的眼光很準。她果斷辭去供銷社的工作,用這些年的積蓄開了自己的服裝店。她的店鋪選址好,款式新,很快就在鎮上打出了名氣。
“媽,我想在縣城也開一家。”雨薇興奮地說。
“想做就做,媽相信你。”沈秋蘭一如既往地支持。
承恩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抓住了改革開放的機遇,在沿海城市創辦了貿易公司。從小商品到電子產品,什么賺錢做什么。
“媽,我想讓您搬到城里住。”承恩說。
沈秋蘭搖搖頭:“媽在村里住慣了,哪也不去。”
雨珊的服裝廠也開起來了。她從一個小作坊開始,慢慢發展成了連鎖企業。她設計的衣服,深受年輕人喜愛。
承禮如愿成為了工程師。他在省城的大型機械廠工作,很快就成為技術骨干。后來更是成為總工程師,手下管著上百號人。
雨萍考上了醫學院,畢業后進入省醫院工作。她醫術精湛,對病人耐心細致,深受患者信賴。幾年后,她成為最年輕的科室主任。
承諾的路走得最穩。他考上了名牌大學,然后繼續深造,最后留校任教。他的學術論文多次獲獎,在學術圈里小有名氣。
雨荷則走上了藝術道路。她考入美術學院,師從名家。畢業后,她的畫作多次參展,漸漸在藝術圈里嶄露頭角。
村里人都驚呆了。當年那個被所有人同情的家庭,如今竟然個個都有出息。
“沈秋蘭真是好福氣啊!”
“八個孩子都這么有出息,真是祖上積德。”
“要我說,這都是秋蘭的功勞。要不是她當年堅持,哪有今天?”
面對這些贊美,沈秋蘭總是淡淡一笑:“都是孩子們自己努力。”
1995年,承軒結婚了,妻子是個溫柔賢惠的女教師。接下來的幾年里,其他孩子也陸續成家。沈秋蘭的孫子孫女一個接一個地出生,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熱鬧非凡。
每年春節,不管多忙,八個孩子都會帶著家人回梅溪村團聚。原本破舊的老屋,被孩子們修繕一新,但沈秋蘭堅持保留了原來的格局。
“這里有你們爸爸的影子,不能改。”她說。
2000年,新世紀的鐘聲敲響。這一年,沈秋蘭70歲了。孩子們商量著要給她辦壽宴。
“媽勞累了一輩子,該好好慶祝一下。”承軒說。
“對,要辦就辦大的,讓全村人都來。”承恩附和。
沈秋蘭擺擺手:“不用那么鋪張。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就好。”
但孩子們堅持。最后,沈秋蘭拗不過他們,同意辦一個簡單的壽宴。
壽宴前幾天,雨荷回老屋幫母親收拾東西。她想找出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做一個相冊送給她。
在母親床下,雨荷發現了一個老舊的木箱子。箱子很沉,上面落滿了灰塵。
“媽,這箱子里是什么?”雨荷問。
沈秋蘭正在院子里曬太陽,聽到女兒的問話,臉色突然變了:“別動那個箱子!”
但雨荷已經打開了。箱子里整整齊齊地放著八個筆記本,每個本子上都寫著一個孩子的名字。
雨荷好奇地翻開寫著“承軒”的本子。第一頁的字跡有些模糊,但還能看清:
“1970年3月15日,軒兒數學考了滿分。獎勵:多吃一個雞蛋。”
“1971年6月1日,軒兒幫妹妹補習功課,是個好哥哥。”
雨荷的手開始顫抖。她快速翻到后面,發現每一頁都密密麻麻記錄著哥哥的成長點滴。最讓她震驚的是最后幾頁,上面寫著:
“軒兒性格沉穩,有領導才能,適合從政。要注意培養他的大局觀和決策能力。”
她又翻開其他本子,每一本都是如此。母親不僅記錄了他們的成長,還為每個人規劃了未來的方向。
“薇兒有生意頭腦,要給她機會鍛煉。”
“恩兒機靈活泛,經商必成大器。”
“珊兒手巧心細,可以向服裝設計發展。”
看到這些,雨荷徹底震驚了。
07
雨荷拿著筆記本沖出房間:“媽!這是什么?”
沈秋蘭看到女兒手里的本子,沉默了。
這時,其他兄弟姐妹也陸續到了。看到雨荷激動的樣子,都圍了過來。
“怎么了?”承軒問。
雨荷把筆記本遞給他:“大哥,你看看這個。”
承軒接過本子,翻開第一頁。看著看著,他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其他人也湊過來看,整個院子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媽,”雨薇的聲音有些顫抖,“您從什么時候開始記這些的?”
沈秋蘭緩緩站起身:“從你們出生開始。”
“為什么?”承恩問。
沈秋蘭看著遠方:“你們爸爸走得早,我一個人要養大你們八個,不能出任何差錯。所以我要了解你們每一個人,知道你們的長處和短處,才能因材施教。”
“可是媽,”雨萍翻到自己那本的最后,“您怎么知道我適合當醫生?”
沈秋蘭笑了:“你從小就心細,看到小動物受傷都會心疼。有一次鄰居家的孩子摔破了頭,別的孩子都嚇哭了,只有你冷靜地幫忙止血。我就知道,你是當醫生的料。”
承諾拿著自己的本子,若有所思:“媽,您是說,您從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為我們規劃人生了?”
“不是規劃,是引導。”沈秋蘭糾正道,“我只是看出了你們的特長,然后創造條件讓你們去發展。最終的路,還是你們自己走出來的。”
雨荷翻到自己那本的最后一頁,上面寫著:“荷兒有藝術天賦,但性子太軟。要培養她的獨立性,不能總依賴哥哥姐姐。”
看到這里,雨荷的眼淚掉了下來:“媽,您為我們想得太多了。”
就在大家都在感動的時候,承諾突然從本子里抽出一張紙:“這是什么?”
那是一張泛黃的診斷書。
雨萍接過來一看,臉色大變:“胃癌晚期?!”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承軒搶過診斷書,看到上面的日期:1975年10月15日。
“這是爸走后不久......”雨薇的聲音在顫抖。
雨萍作為醫生,她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了:“媽,這診斷書上說,預計生存期只有6到12個月。可是......可是您......”
沈秋蘭平靜地說:“是真的。”
“那您是怎么......”承禮不敢相信。
沈秋蘭轉過身,背對著孩子們:“醫生說我活不過一年。可是我不能死。你們爸爸剛走,你們最大的才23歲,最小的才9歲。我要是也走了,你們怎么辦?”
“所以您就......”
“所以我就告訴自己,不能死。”沈秋蘭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每次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想想你們。想想答應你們爸爸的話。”
承諾又發現了什么,他翻到診斷書的背面,上面是沈秋蘭的字跡:
“老天爺要收我,我偏不走。我的孩子還沒長大,我不能走。等他們都成才了,我才能安心。”
看到這里,八個孩子全都哭了。
08
“媽,您怎么能瞞著我們這么久?”雨萍哭著問,“您知道這些年您是怎么過來的嗎?胃癌晚期,沒有治療,光靠意志力......”
沈秋蘭轉過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醫學上......”
“醫學上怎么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丟下你們。”
承軒跪了下來:“媽,對不起。這么多年,我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孩子也都跪下了。
“起來!”沈秋蘭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都這么大了,還跪什么?”
“媽,您當時為什么不告訴我們?”雨薇問。
“告訴你們有什么用?”沈秋蘭反問,“讓你們擔心?讓你們放棄學業來照顧我?那你們爸爸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承恩想起了什么:“媽,我記得您有段時間經常說胃疼,我們讓您去醫院,您總說沒事......”
“去醫院要花錢。那些錢,夠你們交一學期的學費了。”
雨珊哭得泣不成聲:“媽,您太傻了。”
“傻嗎?”沈秋蘭笑了,“我看著你們一個個長大成才,成家立業,我覺得很值。”
承禮問:“媽,這些年您是怎么撐過來的?”
沈秋蘭想了想:“開始的時候確實很難。疼起來的時候,恨不得一頭撞死。但每次看到你們,我就告訴自己,再堅持一天。一天一天的,就這么過來了。”
“后來呢?”承諾問。
“后來習慣了。”沈秋蘭說得很輕松,“人啊,什么都能習慣。再說了,看著你們一個個有出息,我心里高興,病痛也就沒那么難受了。”
雨荷抱著母親大哭:“媽,你受苦了。”
沈秋蘭拍拍女兒的背:“傻孩子,媽不苦。能看到你們的今天,媽覺得這輩子值了。”
雨萍擦干眼淚,認真地說:“媽,明天我就帶您去醫院做全面檢查。現在醫學發達了,什么病都能治。”
沈秋蘭搖搖頭:“不用了。”
“媽!”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沈秋蘭說,“已經70歲了,該知足了。”
承軒站起來:“不行,必須去檢查。媽,這次您得聽我們的。”
其他孩子也都堅持。
沈秋蘭看著孩子們,眼里閃過一絲欣慰:“好吧,聽你們的。”
第二天,雨萍親自陪母親去省醫院做檢查。檢查結果讓所有人都驚呆了——胃部確實有陳舊性病變的痕跡,但癌細胞已經完全消失了。
“這簡直是醫學奇跡。”主治醫生感嘆道,“從病歷來看,當年確實是晚期。能活到現在,真的是奇跡。”
雨萍問:“那現在......”
“老人家身體的其他指標都很正常,就是長年勞累,要注意休息。”
回到家,沈秋蘭笑著說:“看吧,我說沒事吧。”
孩子們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09
2010年,沈秋蘭80大壽。
這次,孩子們說什么都要大辦。消息傳開,整個梅溪村都轟動了。
壽宴那天,村里村外的人都來了。縣里的領導來了,說要看看培養出八個棟梁的偉大母親。省城的企業家來了,說要拜訪商界傳奇的母親。還有很多慕名而來的人,都想見見這位傳奇母親。
宴席擺了五十桌。沈秋蘭坐在主位上,看著滿堂的兒孫,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承軒作為長子,第一個發言:“各位來賓,感謝大家來參加我母親的壽宴。我母親這一生......”說到這里,他哽咽了。
臺下的人都在靜靜地聽著。
“我母親這一生,用兩個字可以概括:堅強。”承軒繼續說,“父親早逝,她一個人拉扯我們八個。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還身患重病。但她從來沒有放棄,從來沒有抱怨。”
“今天,我們八個兄弟姐妹能站在這里,都是母親的功勞。”
接下來,其他孩子也都上臺發言。每個人都講述了母親對自己的影響和幫助。
輪到沈秋蘭講話了。她站起來,環視全場:
“謝謝大家來給我過生日。其實我沒什么好說的。”
“當年村里人都替我發愁,說我養不活八個孩子。我不愁,不是因為我有多大本事,而是因為我相信我的孩子們。”
“事實證明,我的相信是對的。他們每一個都很爭氣,都成為了有用的人。”
“有人問我有什么秘訣。我說沒有秘訣,就是一個字:愛。因為愛,所以不放棄。因為愛,所以能堅持。”
“我這一生,最大的財富不是別的,就是我的八個孩子。”
臺下掌聲雷動。
宴席結束后,一家人回到老屋。沈秋蘭看著孩子們,突然說:“其實,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孩子們都看著她。
“當年,我確實想過放棄。”沈秋蘭的聲音很輕,“你們爸爸剛走的時候,我真的撐不住了。特別是查出癌癥那天,我在醫院的廁所里哭了很久。”
“那您是怎么......”
“是你們救了我。”沈秋蘭看著他們,“那天回家,你們都在門口等我。雨荷還那么小,抱著我的腿說'媽媽,我餓了'。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能死。”
“媽......”
“所以啊,不是我成就了你們,是你們成就了我。”沈秋蘭笑了,“如果沒有你們,我可能早就不在了。是你們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10
時光荏苒,轉眼到了2024年。
這年春天,94歲的沈秋蘭在睡夢中安詳離世。
她走得很平靜,臉上還帶著微笑。雨荷是第一個發現的,她像往常一樣去給母親送早飯,發現母親已經沒有了呼吸。
消息傳開,八個孩子全都趕了回來。他們圍在母親床前,淚流滿面。
“媽走得很安詳。”雨萍檢查后說,“沒有痛苦。”
葬禮那天,整個梅溪村的人都來了。還有很多從外地趕來的人,都是聽說過沈秋蘭事跡的。
送葬的隊伍很長,從村頭排到村尾。
就在大家整理遺物的時候,雨荷在母親的枕頭下發現了一本日記。日記本很新,看樣子是最近才寫的。
她翻開最后一頁,上面是母親熟悉的字跡:
“2024年3月15日
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些天總是夢到你們的爸爸,他在那邊等我。
孩子們,當你們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了。有些話,我想告訴你們。
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們。
我給了你們生命,卻也給了你們貧窮。
我教會了你們堅強,卻也讓你們過早地承受了生活的重擔。
我為你們規劃了人生,卻也剝奪了你們選擇的自由。
如果再來一次,我想我會選擇只生兩個孩子,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更多的愛,更大的自由。
但是,看著現在的你們,我又覺得,也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們都很優秀,都在自己的領域里發光發熱。更重要的是,你們都保持著善良和正直,都懂得什么是愛。
孩子們,原諒媽媽的自私。是你們成就了我,而不是我成就了你們。
媽媽愛你們。”
八個孩子圍著日記本,哭成一團。
他們這才明白,母親用一生詮釋了什么叫愛,也用一生背負了什么叫愧疚。
葬禮后,雨荷決定辦一個畫展,主題就是“母親”。
畫展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巨大的油畫。畫中,一個瘦弱的女人背著八個孩子在崎嶇的山路上前行。她的背已經壓彎了,但臉上卻帶著笑容。遠處是朝陽,金色的光芒灑在她們身上。
畫作旁邊的說明牌上寫著:
“獻給我的母親——沈秋蘭
那個用一生證明了'愛可以創造奇跡'
卻又用一生懷疑'這樣做是否正確'的女人”
參觀的人絡繹不絕。有人在畫前站了很久,有人悄悄擦著眼淚。
一位老人看完后說:“這就是母愛啊。偉大,卻又充滿矛盾。”
故事傳開后,很多人都在討論:沈秋蘭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有人說她太偉大了,用生命詮釋了什么叫母愛。
有人說她太自私了,為了自己的執念,讓孩子們承受了太多。
也有人說,對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她的孩子們。
而八個孩子,他們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因為他們知道,母親給了他們最寶貴的東西——
不是富裕的生活,而是面對困難的勇氣。
不是一帆風順的人生,而是創造奇跡的信念。
不是完美的愛,而是真實的愛。
梅溪村的老槐樹下,經常有人講起沈秋蘭的故事。
“當年啊,全村都替她發愁,她卻不愁。”
“是啊,誰能想到,她那八個孩子,如今個個都有出息。”
故事還在流傳,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人。
而沈秋蘭,這個平凡又偉大的母親,永遠活在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