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鐘聲剛剛敲過驟然撕裂了林家平靜的夜。
張嵐從夢中驚醒,心頭莫名一陣狂跳。
她推了推身旁睡得正沉的丈夫林衛國,“老林,電話!”
林衛國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含混地“喂”了一聲。
聽筒那端傳來的是夾雜著電流聲的、生硬的日語和蹩腳的中文。
隨著對方斷斷續續的講述,林衛國的臉色由迷茫轉為震驚,再由震驚化為一片死灰。
“您是……林森先生的父親嗎?”一個略顯生澀的男聲問道。
“我們是……日本東京警視廳。”
“您的兒子,林森……他……”
張嵐見丈夫半天不說話,只是死死地抓著電話,手背青筋暴起,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她搶過電話,對著聽筒急切地喊道:“你好!”
“我是林森的媽媽!”
“我兒子怎么了?”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夫人,請您冷靜。”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但最終還是吐出了那個殘酷的事實。
“我們非常遺憾地通知您,林森先生……今天晚上,在位于東京市區的住宿房間內……被發現身亡。”
“初步判斷是……上吊自殺。”
“轟——!”
張嵐的腦子像被投入了一顆炸彈,瞬間一片空白。
她手中的電話滑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眼神渙散。
“我兒子……我兒子昨天才考上211大學……”
“他說他要去日本旅游……”
“他怎么會自殺……”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一定是搞錯了!”
林衛國一把抱住搖搖欲墜的妻子,雙目赤紅,聲音嘶啞地對著空氣咆哮:“不可能!”
“我兒子不可能自殺!”
01.
林森從小就是街坊鄰里口中交口稱贊的“別人家的孩子”,甚至被不少人冠以“神童”的美譽。
他似乎天生就比同齡的孩子聰慧幾分,學什么都快。
剛上幼兒園,別的小朋友還在為分清“b”和“d”而苦惱時,他已經能磕磕巴巴地讀完一本帶拼音的童話故事。
烏黑的眼珠總是閃爍著超越年齡的靈氣,小嘴也甜,見人就叔叔阿姨地叫,長得又白凈乖巧,像個瓷娃娃,誰見了都忍不住想捏捏他的小臉蛋。
四方鄰居,幾乎沒有不知道老林家出了個聰明伶俐的林森的。
“哎呀,張嵐,你家森森可真了不得!”
“我家那小子,光知道玩泥巴,你家森森都能背唐詩三百首了!”隔壁的王大媽每次看到張嵐領著林森出門,都要夸上幾句。
“可不是嘛,這孩子打小就機靈,將來準有大出息!”樓下的李爺爺也總是笑瞇瞇地附和。
每當這時,張嵐的心里就比喝了蜜還甜。
她會故作謙虛地擺擺手:“哪里哪里,小孩子家家的,瞎胡鬧罷了。”
但那高高揚起的嘴角,和眼角眉梢掩飾不住的得意,卻早已將她的驕傲展露無遺。
張嵐的人生,似乎就是為了兒子林森而活。
自從林森出生后,她的生活重心便完全轉移到了這個冰雪聰明的兒子身上。
她會不厭其煩地向每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講述兒子又取得了什么“輝煌成就”。
“我們家森森啊,這次期末考試又是全年級第一呢!”
“老師都說他是個好苗子!”在菜市場買菜時,她會“不經意”地對菜販提起。
“森森他爸,你看看,這是森森奧數比賽得的獎狀,金獎!”
“我得趕緊去過塑,好好保存起來!”回到家,她會把獎狀高高舉起,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
她甚至會把林森的獎狀、獲得的各種榮譽證書,貼滿家里最顯眼的一面墻,美其名曰“榮譽墻”。
每當有客人來訪,張嵐總會不失時機地將客人引到這面墻前,繪聲繪色地介紹每一張獎狀背后的“光輝事跡”,仿佛在介紹一位功勛卓著的將軍。
02.
初二那年,班里有幾個調皮搗蛋、成績常年墊底的男生,開始有意無意地針對林森。
他們或許是嫉妒林森永遠是老師口中的寵兒,或許是看不慣他總是一副文質彬彬、不與人爭的“好學生”模樣。
一開始,只是在背后說些風涼話,起一些難聽的綽號。
林森性格內向,不愿惹事,大多時候都選擇了隱忍。
然而,他的退讓,卻讓那些人覺得他軟弱可欺,行為也逐漸升級。
他們開始搶奪林森的文具,故意弄臟他的作業本,甚至在體育課上,趁老師不注意,用籃球狠狠砸向他。
終于有一次,在放學路上,那幾個男生將林森堵在一條偏僻的小巷里,推搡著他,出言不遜。
林森忍無可忍,與他們爭辯了幾句,結果被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一拳打在了臉上,嘴角頓時見了血。
林森回到家時,臉上的傷痕和紅腫的眼眶,像一根針一樣刺痛了張嵐的心。
當她顫抖著聲音問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一股怒火“騰”地一下從心底燒到了頭頂。
“反了他們了!”
“敢欺負我兒子!”
“當我張嵐是死的嗎?”她一把拉起林森的手。
“走!”
“找他們算賬去!”
“我倒要看看,是誰家的孩子這么沒教養!”
第二天一早,張嵐便怒氣沖沖地找到了學校。
她先是找到班主任,言辭激烈地控訴了那些男生的惡行,要求學校嚴肅處理。
班主任試圖安撫,說會調查清楚,但張嵐根本聽不進去。
她直接沖到了那幾個男生的班級門口,恰逢課間休息,她一眼就認出了其中兩個昨天堵截林森的男生。
“你們兩個給我出來!”張嵐指著他們,聲音尖利得像要掀翻屋頂。
“昨天是誰動手打了我兒子?啊?”
“不好好學做人,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家當流氓混混!”
她的喊聲引來了許多學生的圍觀,那幾個男生被她指著鼻子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其中一個男生的家長恰好也是學校的老師,聞訊趕來,試圖和張嵐理論。
“這位家長,有話好好說,別在學校影響這么不好。”
“好好說?”
“我兒子都被打成那樣了,你讓我怎么好好說?”張嵐叉著腰,像一頭護崽的母獅,寸步不讓。
“我告訴你們,今天這事沒完!”
“不給我兒子道歉,不給我一個滿意的說法,我就天天來學校鬧!”
“我看誰耗得過誰!”
那場面,真是一片混亂。
張嵐的嗓門之大,言辭之犀利,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側目。
她一個人對著那幾個男生和聞訊趕來的家長、老師,足足“戰斗”了一個多小時,從學校的規章制度說到家庭教育的缺失,從道德品質的敗壞控訴到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摧殘。
最終,在學校領導出面調解,那幾個男生也當眾向林森道了歉,并保證以后再也不敢了,這場“戰爭”才算告一段落。
03.
憑借著優異的成績,林森毫無懸念地考入了本市最好的重點高中——實驗中學。
踏入這所匯聚了全市尖子生的學府,林森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加了不少。
這里的競爭遠比初中激烈,每一個同學似乎都和他一樣,擁有著聰明的頭腦和刻苦的精神。
出乎林森意料的是,自從他上了高中,尤其是進入了學習氛圍異常緊張的高二、高三,母親張嵐對他的學習,反而不像以前那樣盯得緊了。
她不再每天追問他的考試名次,不再檢查他的作業,甚至很少主動提及與學習有關的話題。
“森森啊,學習上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媽相信你。”張嵐常常這樣對他說,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在學校別太累著自己,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想吃什么跟媽說,媽給你做。”
她似乎真的變了,變得“通情達理”起來。
她開始研究各種營養食譜,每天變著花樣給林森準備三餐和宵夜,生怕兒子在繁重的學業下累壞了身體。
她會在林森學習到深夜時,悄悄推開門,送上一杯熱牛奶,然后又悄悄退出去,不多說一句話,生怕打擾到他。
張嵐不止一次對林衛國說:“老林,你看那些新聞上,多少孩子因為學習壓力大,心理出了問題。”
“咱們森森本來就話少,心思重,可不能再給他增加負擔了。”
“學習上的事,他自己知道努力,咱們就別再逼他了,不然適得其反。”
林衛國自然是贊同妻子的。
他也覺得兒子上了高中后,那根弦繃得太緊了,能讓他稍微放松一些總是好的。
于是,在林森備戰高考的那段最關鍵的日子里,家里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松弛”氛圍。
父母絕口不提成績、大學,只是默默地做好后勤保障。
張嵐甚至還主動鼓勵林森偶爾看看電視,聽聽音樂,放松一下。
04.
“出來了!”
“出來了!”
高考成績放榜的那天,張嵐比林森本人還要激動。
當看到電腦屏幕上顯示的分數,以及那穩穩能夠進入一所不錯的211大學的排名時,張嵐積攢了許久的緊張和焦慮,瞬間化為狂喜的淚水。
“我的好兒子!”
“你太棒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她緊緊抱住林森,又哭又笑,聲音都有些哽咽。
林衛國也激動得滿臉通紅,用力拍著兒子的肩膀,一個勁兒地說著“好!”
“好!”
“好!”
為了慶祝兒子金榜題名,張嵐和林衛國決定在當地一家頗有名氣的酒店大擺筵席,宴請所有親朋好友。
他們要讓所有人都來分享這份喜悅,見證林家的榮耀。
喜宴當天,酒店大廳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親戚們紛紛上前向林森道賀,贊美之詞不絕于耳。
“森森這孩子,從小就聰明,這下考上名牌大學,將來前途無量啊!”
“張嵐,老林,恭喜恭喜!”
“你們培養出這么優秀的兒子,真是咱們家族的驕傲!”
張嵐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色連衣裙,滿面春風地穿梭在酒席之間,接受著眾人的祝賀。
她的臉上洋溢著前所未有的自豪和滿足,仿佛今天不是兒子金榜題名,而是她自己加冕為王。
每當有人夸贊林森,她都會笑得合不攏嘴,謙虛幾句,但那份得意是怎么也掩飾不住的。
然而,作為宴會絕對主角的林森,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穿著父母為他新買的西裝,安靜地坐在主桌,臉上雖然也帶著微笑,但那笑容卻有些淡,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花,始終無法融入那片熱烈的喜慶海洋。
他只是禮貌地回應著親戚們的祝賀,眼神偶爾會飄向窗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疲憊。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張嵐舉起酒杯,高聲宣布:“今天,是我兒子林森大喜的日子!”
“他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是我們全家的驕傲!”
“來,我們共同舉杯,祝愿森森前程似錦!”
眾人紛紛響應,杯盞交錯。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寡言的林森,突然開口了。
“爸,媽,”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喧鬧的背景下,卻清晰地傳到了父母耳中。
“我想……去日本旅游一段時間。”
張嵐和林衛國都愣住了。
“去日本?”張嵐有些意外。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日本了?”在她看來,兒子剛考完試,應該好好在家休息,或者準備一下大學的入學事宜。
林森低著頭,聲音依舊平靜:“就是想出去走走,放松一下。”
“高考完了,也算是一個結束。”他的語氣很淡,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但眼神中卻似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林衛國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妻子。
他覺得兒子這個提議有些突然,但想到兒子高中三年確實辛苦,出去散散心也好。
張嵐沉吟了一下。
日本?
聽起來倒也不錯,兒子考得這么好,出國玩一趟,說出去也有面子。
而且,兒子主動提出來,這還是頭一遭。
她立刻將這個想法歸結為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
“去日本好啊!”張嵐很快便笑逐顏開。
“你想去就去!”
“爸媽支持你!”
“你想什么時候去?”
“媽幫你訂機票酒店!”她習慣性地想把事情包攬過來。
“不用了,媽。”林森輕輕地說。
“我自己已經看好機票了,明天就走。”
“我想一個人去。”
“一個人?”張嵐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但看到兒子那平靜中帶著一絲堅持的眼神,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也好,鍛煉鍛煉獨立能力。”
“錢夠不夠?”
“媽再給你一些。”
“夠了。”林森說。
05.
第二天一早,林森便踏上了飛往日本的航班。
張嵐和林衛國將他送到機場,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注意安全,保持聯系。
林森一一應下,表情平靜,看不出太多的喜悅,也沒有什么離愁別緒。
飛機起飛,載著這個剛剛結束人生一場重要大考的年輕人,飛向了一個陌生的國度。
張嵐夫婦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們與兒子的最后一面。
當晚,就在林森抵達日本的十幾個小時后,那個來自東京警視廳的電話,便將他們所有的幸福和希望,無情地碾碎。
“上吊自殺……”這四個字,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們的心臟。
日本,東京,某區一棟普通的公寓樓內。
幾名身著制服的日本警員正在林森租住的房間內進行細致的勘查。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法醫初步檢查了懸吊在房梁上的年輕死者,生命體征早已消失。
負責現場指揮的是一位名叫渡邊的高級警員,他經驗豐富,處理過各種各樣的案件。
此刻,他眉頭緊鎖,注視著房間內的一切。
“渡邊前輩,”一名年輕警員走過來,手中拿著一個透明的證物袋,里面裝著一部智能手機。
“我們在餐桌上發現了死者的手機。”
“發現時,屏幕還是亮著的,似乎正在編輯信息或者瀏覽網頁。”
渡邊點了點頭,接過手機。
餐桌上,除了這部手機,還散落著幾張看似是旅游景點介紹的宣傳單,以及一個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符合一個剛剛抵達異國他鄉的游客的狀態。
然而,當技術人員解開手機鎖,開始初步檢查手機內容,試圖尋找自殺原因或遺書線索時,所有在場的警員,都不約而同地變了臉色。
最先查看手機的是一位年輕的技術警員,他起初還神色如常,但隨著手指在屏幕上不斷滑動,他的眼睛越睜越大,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渡邊,聲音都有些變調:“前輩……這……這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