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院子里,大伯站在門口,瘦削的身軀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二伯家的大門緊閉,隱約能聽見里面壓低的爭吵聲。小叔一見大伯回來,轉身就往村后山走。
唯有我爸,端著一桌熱氣騰騰的家常菜,站在自家門口招手:"大哥,回來了就好,飯菜都準備好了。"大伯眼眶濕潤,顫抖著手接過爸爸遞來的筷子。二十年牢獄,一頓家宴,兩兄弟四目相對,無言勝有言。
我是秦磊,今年三十五歲,在省城一家建筑公司當項目經理。小時候的記憶里,我們家族和和美美,四兄弟關系親密無間。大伯秦長河為人正直,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小學校長;二伯秦長山經商有道,在縣城開了家建材店;小叔秦長江在鄉政府工作;我爸秦長海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種著幾畝薄田。
1980年的春天,一場意外徹底改變了我們家族的命運。那年大伯四十歲,正是事業有成的時候。村里新建小學,大伯作為校長全權負責工程款的發放。誰知工程結束后,財務審計發現賬目有重大問題,二十萬建校款不翼而飛。大伯作為直接負責人被警方帶走調查。
"長河,你老實交代,那筆錢到底去哪了?"審訊室里,警察嚴厲地質問。
大伯始終搖頭:"我沒有貪污,錢都按程序發放給了施工方。"
所有證據都指向大伯。當時負責施工的包工頭矢口否認收到全部款項,賬本上大伯的簽字卻清清楚楚。最終,法院以貪污罪判處大伯有期徒刑二十年。
判決那天,我才八歲,卻清晰記得爺爺癱坐在地上的絕望,奶奶歇斯底里的哭喊,大伯眼中的決然,還有大娘抱著大伯,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沒有做,總有一天真相會大白!"這是大伯被押上囚車前的最后一句話。
案件發生后,我們家族風云突變。原本親如一家的兄弟開始疏遠,二伯和小叔不再登門,爺爺奶奶郁郁而終。大伯入獄后,大娘含辛茹苦拉扯著大伯的兒子小東,日子過得異常艱難。
唯有我爸,始終堅信大伯的清白,常常接濟大娘母子,每月都去看望大伯。我依稀記得小時候跟著爸爸去監獄的場景,鐵窗內的大伯雖然消瘦了許多,眼神卻依然堅定。
"長海,別來了,我沒臉見你們。"大伯總是這樣說。
"大哥,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我們都等著你回來。"爸爸每次都這樣回答。
二十年,足以改變太多。大娘熬不過流言蜚語,在大伯入獄第五年病逝。堂哥小東被二伯收養,后來出國再未歸來。村子舊貌換新顏,昔日的小學早已拆除重建。唯有那段往事,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們家族每個人心上。
而今天,是大伯刑滿釋放的日子。早上接到監獄通知時,爸爸激動得手都在顫抖,立即開始置辦酒菜,要給大哥接風洗塵。
"兒子,今天你大伯要回來了,你說咱們該準備些什么?"爸爸忙前忙后,臉上是多年未見的喜悅。
"爸,您先別激動,大伯這么多年沒回家,可能需要安靜適應。"我勸道。
"不行,必須隆重!你大伯受了這么多年的苦,咱們得讓他感受到家的溫暖。"爸爸堅持道,然后讓我去通知二伯和小叔。
我先去了縣城二伯家。二伯這些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早已搬進了縣城最好的小區,住上了電梯房。
"什么?你大伯今天出獄?"聽到這個消息,二伯面色大變,"這種事你提前怎么不說?"
"監獄今早才通知的。二伯,您要不要一起去接大伯?"我試探著問。
二伯避開我的目光:"我今天有個重要客戶要談生意,實在抽不開身。你回去告訴你爸,就說我近期會去看望大哥。"
我又去了小叔家。小叔如今已是鄉政府的副鄉長,前途一片光明。
"小磊啊,你大伯的事我知道了。"小叔神色復雜,"但今天鄉里有個重要會議,我請不了假。再說,你大伯剛出來,肯定想靜靜,咱們就別去打擾他了。"
我默默點頭,心里卻很失望。當年出事后,二伯家和小叔家迅速崛起,似乎與大伯的倒下有某種微妙的聯系。特別是二伯,那家建材店開張的時間,恰好是在大伯入獄后不久。
回到家,我沒把二伯和小叔的推脫告訴爸爸,只說他們有事來不了。爸爸似乎早有預料,只是默默地繼續準備著飯菜。
"磊子,你知道嗎?你大伯是被冤枉的。"爸爸突然說道。
"什么意思?"
"當年那筆錢,其實是被人栽贓的。"爸爸聲音低沉,"包工頭和你二伯是親戚,他們..."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我們抬頭一看,一個瘦削的身影站在院子口,背著一個簡陋的行李包,目光怯怯地望著這個闊別二十年的家。
"大哥!"爸爸沖出去,一把抱住了大伯。大伯眼中含淚,輕輕拍著爸爸的背。
"長海,好久不見。"大伯的聲音嘶啞,飽含二十年的辛酸與思念。
我也快步上前:"大伯,歡迎回家。"
大伯看了看我,眼中流露出疑惑,然后恍然大悟:"這是小磊吧?長這么大了,上次見你還是個小不點。"
爸爸拉著大伯的手,把他往家里領:"大哥,我準備了一桌子菜,都是你以前愛吃的。走,咱們進屋。"
就在這時,二伯的兒子小峰騎著摩托車急匆匆地趕來,臉上帶著慌亂的神色。
"四叔,我爸讓我來告訴您,他今天身體不舒服,去不了醫院了,改天再來看望大伯。"小峰支支吾吾地說完,眼神閃爍著不敢看大伯。
大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事,你回去告訴你爸,就說我很好,不用惦記。"
小峰如蒙大赦,迅速騎上摩托車離開了。他走后,鄰居李大媽探頭探腦地走過來。
"老秦啊,你大哥真回來了?"她語氣中帶著好奇和一絲異樣。
"是啊,我大哥刑滿釋放了。"爸爸昂首挺胸地回答。
"那個...聽說當年學校的錢......"李大媽還想打聽什么。
"我大哥是清白的!"爸爸打斷了她,聲音堅定,"請你以后不要再提這事。"
李大媽訕訕地走開了,但我知道,這只是開始。鄉村里的流言蜚語,比毒蛇還要可怕。
餐桌上,爸爸殷勤地給大伯夾菜:"大哥,嘗嘗這個紅燒肉,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們最愛吃的。"
大伯吃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飯桌上,大伯詢問了這些年村里的變化,聽說原來的小學已經拆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當得知大娘已經去世,兒子出國未歸時,大伯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筷子"啪"的一聲掉在桌上。
"對不起,大哥......"爸爸愧疚地低下頭。
"不怪你,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他們。"大伯強忍淚水。
飯后,我和爸爸帶大伯在村里走了走。村子變化很大,許多老房子都拆了蓋成了小洋樓。走到一處空地時,大伯停下腳步。
"這里,是不是原來的學校?"大伯問道。
爸爸點點頭:"是啊,十年前就拆了,聽說要建新學校,但一直沒動工。"
大伯久久地看著這片空地,仿佛在回憶什么。忽然,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地是誰買的?"
"是你二弟,他說要幫村里引資建個工廠,結果一直沒動靜。"爸爸說。
大伯聞言,嘴角勾起一絲苦笑:"原來如此......"
回家的路上,我們路過小叔家。大門緊閉,但窗簾后隱約有人影晃動。爸爸嘆了口氣,帶著大伯繼續往前走。
晚上,我幫大伯收拾出一間房間。二十年牢獄生活,大伯的行李異常簡單,就一個小布包,里面裝著幾件舊衣服和一本發黃的日記本。
"大伯,您這些年......"我不知該如何問起。
大伯笑了笑:"坐牢的日子沒什么好說的。倒是你,聽你爸說你在省城工作?做什么的?"
"我在一家建筑公司當項目經理。"
"建筑公司?"大伯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是做什么工程的?"
"主要是政府招標的市政工程和學校項目。"
大伯沉思片刻,突然問道:"你知道縣里的建筑公司老板王建民嗎?"
這個名字讓我心頭一震——王建民正是當年給學校做工程的包工頭,也是二伯的表親。
"知道,他現在是縣里最大的建筑商,和二伯關系很好。"我如實回答。
大伯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只是翻開那本發黃的日記本,靜靜地看著。
夜深了,我起來上廁所,經過大伯房間時,聽見里面有低低的啜泣聲。透過門縫,我看見大伯坐在床邊,手里捧著一張泛黃的全家福,上面是他和大娘、堂哥的笑臉,那是他入獄前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我下樓時,發現大伯已經起床,正在院子里打太極拳。
"大伯,您這身手還保持得不錯啊。"我笑著說。
"監獄里沒事干,就練練身體。"大伯平靜地說,"對了,你爸呢?"
"爸去鎮上買菜了,說要給您做頓好的。"
大伯停下動作,神色復雜地看著我:"小磊,你爸這些年對我一直這么好?"
我點點頭:"爸從沒有一天忘記您,每年您的生日,他都會做一桌菜,然后一個人喝悶酒。他始終相信您是清白的。"
大伯深吸一口氣:"你爸真是個好兄弟。不像......"
他的話沒說完,院子外傳來一陣騷動。我們走出去一看,村里幾個老人正圍在門口指指點點。
"聽說那個貪污犯回來了?"
"可不是嘛,偷了那么多錢,害得多少孩子沒學上。"
"這種人還有臉回來?"
大伯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我正要上前理論,卻被大伯拉住了。
"沒事,習慣了。"大伯苦笑道,"二十年了,有些事,時間并不能讓人忘記。"
中午時分,爸爸買菜回來,看到大伯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呆,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
"大哥,怎么了?不舒服嗎?"爸爸關切地問。
大伯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累。這些年,我一直以為出來后能看到兒子,沒想到......"
爸爸嘆了口氣,正要安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我們循聲望去,只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院門外,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是小叔。
"三弟?"大伯有些意外。
小叔站在門口,神色復雜地看著大伯:"大哥,好久不見。"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爸爸趕緊招呼:"老三,快進來坐。"
小叔走進院子,遞給大伯一個精致的禮盒:"大哥,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補品,這些年你在里面吃了不少苦。"
大伯接過禮盒,嘴角勾起一絲苦笑:"三弟客氣了。"
"大哥,昨天我真的有會議,不然肯定來接你。"小叔解釋道,眼神卻不敢直視大伯。
"沒關系,理解。"大伯淡淡地說。
我們圍坐在客廳里,氣氛有些沉悶。小叔不停地打量著大伯,眼神中帶著復雜的情緒。
"大哥,你這些年......"小叔欲言又止。
"坐牢能有什么好說的。"大伯打斷他,"倒是你,聽說當上副鄉長了?"
小叔略顯尷尬:"是啊,去年剛提的。"
"恭喜啊,咱們家總算出了個當官的。"大伯語氣平淡,但我聽出了幾分嘲諷。
小叔局促地笑了笑,隨后話題一轉:"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伯深深地看了小叔一眼:"我能有什么打算?一個坐過牢的人,能做什么?"
"要不......"小叔猶豫了一下,"我在鄉政府有些關系,可以幫你安排個工作,雖然待遇不高......"
"不用了。"大伯斷然拒絕,"我不想連累你。"
"大哥,你這是什么話?咱們是親兄弟啊。"小叔有些急了。
"親兄弟?"大伯冷笑一聲,"那昨天你為什么躲著不見我?"
小叔臉色一變:"大哥,你誤會了,我真的有會議......"
"行了,別解釋了。"大伯擺擺手,"有些事,我都明白。"
小叔還想說什么,爸爸適時插話:"老三,中午留下吃飯吧,我買了不少好菜。"
小叔看了看手表:"不了,鄉里還有事,我得趕回去。大哥,你先休息,改天我再來看你。"
說完,小叔匆匆起身告辭。離開前,他給爸爸遞了個眼色,兩人一起走到院外。
我借口倒水,悄悄跟了出去,聽見小叔低聲對爸爸說:"老四,大哥這次回來,你勸他別亂說話,別到處走動,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就行。"
爸爸皺眉:"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現在縣里馬上要換屆選舉,很多領導都緊張得很。大哥這時候回來,有些人心里不踏實。"小叔左右看看,壓低聲音,"特別是王建民,他現在可是縣里的大紅人,正準備競選縣長呢。"
"這關大哥什么事?"爸爸疑惑地問。
小叔意味深長地說:"大哥在里面二十年,誰知道他心里憋著什么呢?萬一他到處說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本來就不是他做的!"爸爸激動地說。
"噓,小聲點!"小叔緊張地環顧四周,"老四,你真以為我不知道真相嗎?但有些事,知道歸知道,能說嗎?"
爸爸握緊拳頭:"老三,你......"
"好了,我得走了。記住我說的話,為了大家好。"小叔拍拍爸爸的肩,匆匆上車離去。
我悄悄回到屋內,看見大伯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午飯時,爸爸刻意避開了小叔來訪的話題,但大伯似乎已經看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