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萬?”
“憑什么!”
“我好心扶她起來,她訛我?”
李偉的聲音在狹窄的出租屋里回蕩,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一絲顫抖。
他的拳頭砸在破舊的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筷叮當作響。
“小偉,你小聲點……”
挺著大肚子的妻子肖蘭走過來,眼神里滿是憂慮。
“鄰居都聽見了。”
李偉深吸一口氣,看著妻子蒼白的臉和高高隆起的腹部,心里的怒火被一陣無力感取代。
“蘭蘭,我們哪有二十萬?”
“把我們倆賣了都不值這個價!”
“再說,我根本沒撞到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肖蘭的眼圈紅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
“可是……法院的傳票都寄來了,那個老太太一口咬定是你騎車撞的她,還有……還有個‘目擊證人’。”
“什么證人!”
“當時路口就我們幾個人,那個人根本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
李偉煩躁地抓著頭發。
“這世道怎么了?”
“好人做不得了嗎?”
“我們找律師問問吧?”
肖蘭的聲音帶著些許哽咽。
“總得有說理的地方吧?”
李偉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城市的霓虹燈開始閃爍,但沒有一盞能照進他此刻灰暗的心里。
他是一名外賣員,每天風里來雨里去,掙的都是辛苦錢,每一分錢都計劃著用,為了即將出生的孩子,為了這個小小的家。
二十萬,對他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更何況,這是憑空而降的冤枉債。
“律師……請律師也要錢啊。”
他低聲說,聲音里滿是疲憊。
肖蘭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的肩膀微微抽動。
“沒事的,小偉,沒事的……”
“大不了,我們把房子退了,回老家……”
“孩子,孩子總能生下來的……”
李偉看著妻子,心如刀割。
他知道,回老家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放棄這里的一切,意味著重新開始,意味著……承認自己被這個荒唐的世界打敗了。
他抬頭,眼神穿過窗戶,望向遠處那片燈火輝煌卻冰冷無情的高樓大廈。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他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將會把他們這個脆弱的小家,推向怎樣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01.
李偉是這座繁華都市里最不起眼的一粒沙。
他來自一個偏遠的小山村,高中畢業就出來闖蕩。
沒有學歷,沒有背景,他做過工地小工,干過餐廳服務員,最后選擇了外賣這個行業。
雖然辛苦,但時間相對自由,跑得勤快點,也能掙到一份尚可的收入。
對于李偉來說,這座城市既是夢想之地,也是生存戰場。
他每天騎著那輛半舊的電動車,穿梭在迷宮般的街道和小巷里,和時間賽跑,和天氣搏斗。
汗水浸透衣背是常態,偶爾的刮擦碰撞也習以為常。
他為人老實,甚至有些木訥,不善言辭,但手腳麻利,干活勤快,在站點里人緣還不錯。
同事們都叫他“拼命三郎”,因為他總是搶著接單,常常跑到深夜才回家。
家,就是那間月租一千五的出租屋。
雖然不大,甚至有些潮濕,但因為有了肖蘭,那里就成了李偉心里最溫暖的港灣。
肖蘭是他的同鄉,一個溫柔善良的姑娘。
他們在一次老鄉聚會上認識,不久后就走到了一起。
肖蘭不嫌棄李偉窮,跟著他來到這座城市,在一家小超市做收銀員。
兩人省吃儉用,一點點攢錢,憧憬著能在這里扎下根來。
半年前,肖蘭懷孕了。
這個消息給這個小家庭帶來了無盡的喜悅,也帶來了新的壓力。
為了讓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過得好一點,李偉更加拼命地工作。
他常常一邊騎車,一邊在心里盤算著:奶粉錢、尿布錢、將來孩子上幼兒園的錢……
生活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但一想到肖蘭溫柔的笑容和肚子里的小生命,他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們住的這個老舊小區,鄰里之間關系還算融洽。
隔壁住著一對退休的老夫妻,王大爺和張大媽,常常會送些自己種的小菜給他們。
樓下的趙師傅是個修車工,李偉的電動車出了毛病,總是找他幫忙,趙師傅也從不多收錢。
李偉覺得,雖然生活艱難,但身邊還是有好人。
他始終相信,只要自己勤勞肯干,待人真誠,日子總會一天天好起來。
然而,他沒想到,他一直信奉的“與人為善”,會給他帶來一場滅頂之災。
那天傍晚,他送完最后一單外賣,騎車往家趕。
路過一個沒有紅綠燈的小路口時,看到一位老太太提著菜籃子,顫顫巍巍地橫穿馬路。
一輛小轎車按著喇叭從老太太身邊擦過,老太太受驚,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李偉離得不遠,他下意識地停下車,跑過去想要扶起老人。
“大娘,您沒事吧?”
“摔到哪了?”
他關切地問。
老太太哼哼唧唧,捂著腰說動不了。
李偉看她臉色發白,不敢大意,趕緊掏出手機,準備打急救電話。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婦女沖了過來,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你這人怎么騎車的?”
“沒長眼睛啊!”
“把我媽撞倒了,你想跑?”
李偉愣住了。
“不是我撞的,是大娘自己摔倒的。”
“胡說!”
“我親眼看見就是你的車撞的!”
“我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婦女的聲音尖利刺耳,引來了不少圍觀的路人。
李偉百口莫辯。
他試圖解釋,但婦女根本不聽,只是對著老太太哭天搶地,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男人,也一口咬定是李偉撞了人。
很快,救護車和警車都來了。
老太太被送往醫院,李偉則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
他以為這只是一場誤會,只要說清楚就好了。
但他太天真了。
幾天后,他就收到了法院的傳票和一張二十萬的索賠單。
那個被他扶起的老太太姓張,那個尖叫的婦女是她女兒,那個“目擊證人”,據說是她女婿。
02.
傳票像一塊巨石,砸碎了李偉和肖蘭平靜的生活。
最初的憤怒和不解過去后,是深深的恐懼和無助。
他們試圖找那位張老太太一家理論,但對方根本不見他們,只是通過律師傳遞信息:要么賠錢,要么法庭見。
李偉跑遍了事發地附近的商鋪,希望能找到監控錄像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那個路口偏僻,唯一一個對著路口的攝像頭,恰好在那天壞了。
他去找當時圍觀的路人,希望能有人站出來為他作證。
可大多數人只是匆匆一瞥,根本沒看清過程;有幾個似乎看清了的人,卻又支支吾吾,不愿惹麻煩。
人性的冷漠,在這一刻顯露無遺。
“這不公平!”
李偉對著肖蘭低聲說,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肖蘭默默地給他倒了杯水,她的臉色比李偉更差。
懷孕本就辛苦,加上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她的精神和身體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小偉,我們……我們報警吧?”
“說他們敲詐勒索?”
李偉苦笑。
“警察說,這是民事糾紛,他們管不了,讓我們去法院解決。”
日子一天天過去,開庭的日期越來越近。
他們東拼西湊,勉強湊了點錢,請了一位律師。
但律師坦言,沒有直接證據,對方又有“人證”,這場官司勝算不大。
最好的結果,可能也是賠償一部分錢。
“可是我們一分錢都不該賠!”
李偉不甘心。
律師嘆了口氣:“法律講的是證據。”
“有時候,真相和證據,并不是一回事。”
經濟壓力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肖蘭因為擔心和勞累,好幾次產檢都指標異常。
醫生囑咐她要好好休息,保持心情愉快,但這怎么可能做到?
小區里的鄰居們知道了這件事,都替他們抱不平。
王大爺和張大媽送來了幾千塊錢,說是他們的一點心意。
修車工趙師傅對李偉說:“兄弟,別怕,咱們小區的街坊都給你作證,你是個好人!”
這些善意給了李偉一絲慰藉,但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二十萬,像一個黑色的幽靈,日夜糾纏著他們。
李偉的外賣站點也知道了這件事。
站長是個明事理的人,相信李偉的為人,還發動同事們給他捐了款。
但這些錢對于巨額索賠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更糟糕的是,張老太太一家開始在網上散播謠言,說李偉是“肇事逃逸未遂”、“毫無良知的外賣員”,還配上了李偉的照片。
網絡暴力鋪天蓋地而來,李偉的手機號被泄露,每天都會收到無數的騷擾電話和辱罵短信。
肖蘭看著丈夫日漸憔悴的面容和網絡上那些惡毒的詛咒,心里難受。
她開始失眠,常常一個人坐在黑暗里。
她撫摸著肚子里的孩子,感到一陣絕望。
她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只是想好好生活,卻要承受這樣的苦難?
李偉察覺到了妻子的異樣,他強打起精神安慰她:“蘭蘭,你別怕,有我呢!”
“大不了,我坐牢去,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肖蘭搖著頭,眼淚流了下來。
“不,小偉,我們不能有事……”
“為了孩子……”
她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常常透著一種空洞。
李偉以為她只是壓力太大,每天更加小心翼翼地照顧她,想辦法逗她開心。
他不知道,絕望的種子,已經在妻子心里生根發芽,并以一種可怕的速度生長著。
03.
開庭的前一天,天氣陰沉得可怕,烏云低低地壓在城市的上空,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
李偉一大早就出門了。
他要去見律師,做最后的溝通。
出門前,他特意看了看肖蘭。
她睡得很沉,眉頭緊鎖,似乎在做著噩夢。
他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又看了看她隆起的肚子。
“寶寶,要乖,等爸爸回來。”
他低聲說。
他沒有叫醒她,只想讓她多睡一會兒。
一整天,李偉都心神不寧。
他和律師反復推演著庭審的每一個細節,但無論怎么推演,結果都指向一個令人沮喪的方向。
律師告訴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傍晚時分,李偉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他掏出鑰匙,像往常一樣打開門。
屋子里很安靜,也很黑。
“蘭蘭?我回來了。”
他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
他摸索著打開燈。
燈光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客廳桌上留下的一張紙。
字跡是肖蘭的,有些潦草,似乎帶著淚痕:
“小偉,對不起,我撐不下去了。”
“我不能看著你被他們毀掉,也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出生就背負著這樣的屈辱。”
“這二十萬,我們不給,我們用命來證明清白。”
“別找我,照顧好自己。”
“來生,我們再做夫妻。”
李偉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
他瘋了一樣沖進臥室。
臥室的窗戶大開著,冰冷的風灌進來,吹得窗簾獵獵作響。
窗臺上,放著肖蘭平時最喜歡穿的一件孕婦裙,疊得整整齊齊。
而窗外,是萬家燈火,和深不見底的黑夜。
李偉癱倒在地,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
很快,樓下傳來了嘈雜聲和警笛聲。
有人跳樓了。
當警察沖上樓,看到失魂落魄的李偉和那封遺書時,一切都明白了。
他們封鎖了現場,開始進行例行的調查。
肖蘭的死,像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整個小區都震驚了。
王大爺和張大媽老淚縱橫,趙師傅狠狠地一拳砸在墻上,罵著:“可惡的人!這幫可惡的人!”
外賣站點的同事們趕來了,他們看著悲痛欲絕的李偉,一個個紅了眼眶。
網絡上,那些曾經辱罵過李偉的人,在得知這個噩耗后,許多都沉默了,一些人開始刪除之前的言論,甚至有人發帖道歉。
肖蘭的死,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暫時壓過了那場荒唐的官司。
媒體開始介入,報道這個“扶人反被訛,孕妻跳樓證清白”的悲劇。
輿論的風向開始逆轉,矛頭直指張老太太一家。
警察找到了張老太太一家。
面對警察的詢問和洶涌的民意,他們顯得有些慌亂,但依然堅稱李偉撞了人,肖蘭的死是她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與他們無關。
他們甚至還暗示,這是李偉為了逃避賠償而演的一出苦肉計。
他們的冷漠和無恥,徹底激怒了公眾。
04.
肖蘭的葬禮在一個陰雨天舉行。
李偉穿著一身黑衣,拿著妻子的遺像,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抽走。
他沒有哭,只是沉默地站著,像一尊石像。
小區里的鄰居們都來了,外賣站點的兄弟們也都來了。
他們默默地站在李偉身后,形成了一道人墻,為他抵擋著外界的窺探和刺探。
媒體的長槍短炮被擋在了外面。
警察在維持秩序,也防止情緒激動的人做出過激行為。
葬禮很簡單,也很壓抑。
沒有人說話,只有雨聲和低低的啜泣聲。
肖蘭的父母從老家趕來了,兩位老人一夜之間白了頭。
他們看著女兒的遺像,哭得撕心裂肺。
他們不明白,為什么乖巧懂事的女兒,會落得如此下場。
葬禮結束后,李偉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他只是拿著那張遺像,一遍遍地看著肖蘭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笑得那么甜,那么溫柔。
鄰居們很擔心他,輪流給他送飯,陪他說話,但他沒有任何反應。
警察的調查還在繼續。
肖蘭的死被定性為自殺,但引發自殺的原因——那場二十萬的索賠官司,引起了警方的關注。
他們開始重新審視那起“交通事故”。
05.
肖蘭頭七的那天晚上,下起了瓢潑大雨。
李偉終于走出了房間。
他看起來瘦了很多,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窗前,看著窗外被雨水沖刷的世界。
趙師傅不放心,上樓來看他。
看到李偉站了起來,他松了口氣,走過去對他說:“小偉,想開點,人死不能復生。”
“你還得活下去,為你媳婦討回公道。”
李偉緩緩地轉過頭,看著趙師傅,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趙師傅,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報應嗎?”
趙師傅愣了一下,隨即肯定地說:“有!”
“肯定有!”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李偉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只是重新望向窗外。
雨下得更大了,電閃雷鳴,仿佛要將整個城市吞噬。
第二天,雨停了。
太陽出來了,但空氣中依然彌漫著一股濕冷的氣息。
警察那邊傳來消息,說那位“目擊證人”突然翻供了。
他說自己根本沒看清當時的情況,是張老太太的女兒給了他錢,讓他作偽證的。
這個消息讓所有關心李偉的人都振奮不已。
他們覺得,真相大白的日子不遠了。
警方立刻拿著新的證據,準備傳喚張老太太一家。
但是,他們依然聯系不上。
他們通過技術手段,最終鎖定了張老太太一家躲藏的新住處——一個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高檔小區。
這天晚上,幾名警察驅車前往那個小區。
他們想給張老太太一家來個突然襲擊,防止他們再次逃跑或者串供。
小區安保嚴密,警察出示了證件后,才得以進入。
他們來到張老太太所住的單元樓下,乘電梯上了18樓。
走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寂靜無聲。
他們來到目標房門前,敲了敲門。
“咚咚咚。”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警察!”
“開門!”
“我們是市局的,來找張桂芬了解一些情況!”
一名領頭的警察高聲喊道。
依然是一片死寂。
警察們對視了一眼,感到有些不對勁。
他們常年和各種案件打交道,對危險和異常有著敏銳的直覺。
他們再次敲門,聲音更大了,幾乎是在砸門。
“張桂芬!”
“開門!”
“再不開門我們就要強制進入了!”
還是沒有聲音。
領頭的警察示意一名同事聯系物業和開鎖公司,同時他自己貼近門縫,試圖聽聽里面的動靜,并用鼻子嗅了嗅。
一股若有若無的、奇怪的味道,從門縫里飄了出來。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和腐爛的氣味。
警察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下令:“破門!”
一名年輕警察拿出工具,準備破鎖。
但領頭的警察搖了搖頭,示意他退后。
他自己猛地抬起腳,狠狠地踹向門鎖的位置。
“砰!”
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了。
門開的那一瞬間,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站在門口的警察們,看清了屋內的景象后,瞬間臉色煞白,一個個都愣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連呼吸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