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汪小玲，十八歲考上大學，村里都說我有出息。
爹媽讓我去王有福飯店刷碗，說是攢學費。
那天我在后廚刷盤子，王有福從背后捂住我嘴，醒來就被賣到申家村。
五百塊，三頭大肥豬換了我這“學生娃”。
申家老兩口把我鎖在堂屋，扒光衣服，傻兒子申傻子傻呵呵地撲上來。
公公還笑：“這年輕身子，生得出好種！”
婆婆啐了口：“生啥生，趕緊干活！”
我懷孕仨月，趁申傻子忘了鎖門跑出去。
結果小姑子申鳳娥從豬圈出來，大喊：“爹，新媳婦跑啦！”
全村追上來，火把晃得像鬼火。
我摔在山上，血流了一地，孩子沒了。
婆婆拿荊條抽我，申鳳娥拖出副牛用腳鐐，說：“娘，別打死了，鎖起來還能再生。”
從那以后，我被鎖在豬圈，腳鐐十二斤，磨得腿上全是膿瘡。
豬圈臭得熏人，糞堆旁邊就一堆玉米袋子，我睡那兒，腳鐐嘩啦響。
每天劈柴、喂豬、打土坯，婆婆看我不順眼就抽我。
公公晚上常來，哼著下流調，臭汗貼著我，我惡心得想吐，只能盯著豬食槽熬過去。
申傻子傻乎乎的，學著爹媽打我，有時候偷拿半個饅頭給我，喊：“吃，懶骨頭 ！”
我咬牙活著，因為第二個孩子——申海。
“海海，過來，娘教你寫字！”我趁喂奶，用荊條在地上劃“人”“山”。
申海聰明，考上鎮上學校，老拿第一。
公婆到處吹：“我們老申家出了文曲星！”
我躲豬圈偷笑，尋思就我和兒子算個人。
可申海慢慢變了，學著婆婆罵我“老豬狗”。
我心疼得像刀割，哄自己：“沒事，他考上大學就帶我走。”
今年八月，申海拿回大學錄取通知書，申家村炸了鍋。
公婆要殺豬擺席，全村兩百號人都來。
公公踹開豬圈鐵門，拉著婆婆樂：“老申頭眼光好，花五百塊買個學生娃，生出大學生！”
婆婆翻白眼：“啥眼光，跟這懶骨頭有啥關系？趕緊干活！”
她蹲下來，拿鑰匙開我腳鐐，叮叮當當響，她罵：“二十二年了，你個“老豬狗”還想跑？老實點，敢亂動抽死你！”
我低頭應：“嗯，不跑。”
腳鐐一卸，腿輕得像踩棉花，可心頭壓了座山。
二十二年，我攢夠了恨。
豬食槽底下藏著我偷的老鼠藥，秋收時我晚上偷的，用玉米秸稈沾一點，裹在玉米葉里，藏得嚴實。
我怕公公聽見鏈子響，每次蹲著偷，心跳得像擂鼓。
藥試過，院里雞死了，我才放心。
“媳婦，粥熬好了沒？”婆婆在院子喊。
我攥緊老鼠藥，回了句：“快了，娘！”
她哼一聲：“磨蹭啥，趕緊的，全村等著吃呢！”

02

宴席那天，申家院子鬧哄哄的。
村民圍著殺豬的地方嚷嚷笑，公公端盆接豬血，婆婆扯嗓子指揮。
汪小玲穿破麻布袍子，腿上全是豬糞，臭得沒人靠近。
我裝著去茅房，溜回豬圈，掏出藏在豬食槽底的老鼠藥，撒進大鍋粥里。
我拿木棍攪勻，臉上沒表情，心里又激動又酸楚。
我怕藥不夠，往里多倒了點，非得讓這幫人全完蛋。
我端粥回院子，小姑子申鳳娥第一個湊過來盛。
申鳳娥白凈高挑，村里數一數二的俊，嫁人后公婆老嘀咕彩禮才412塊，虧大了。
她沒打過汪小玲，有時候還攔著公婆的拳頭，可當年她一聲喊，招來全村追汪小玲，害她跑不掉。
汪小玲遞她一碗粥，冷眼瞧她喝下去。
申傻子闖進來，舀一大碗，咕嚕喝完，傻呵呵晃腦袋。
“粥好了沒？端上來！”婆婆在院子嚷。
“好了，娘，馬上來！”汪小玲應一聲，把粥端上桌。
村民一窩蜂擠過來，搶著舀粥。
汪小玲退到墻角，盯著他們吃。
申鳳娥頭一個倒，吐口血，捂肚子嚎。
申傻子跟著犯病，掀了桌子，滿地滾，嘴里吐白沫，肌肉抽得邦邦硬，十幾個漢子按不住。
公公婆婆慌了，婆婆喝得少，爬向廚房喊：“水，水，快給水！”
汪小玲抄起燒紅的柴火，劈頭砸下去，罵：“老東西，死了得了！”
婆婆腦門破了，血淌一地，沒氣了。
“咋回事？誰干的！”公公吼，捂肚子也倒了。
“別喊了，省點勁下地獄吧！”汪小玲啐一口。
院子亂成一團，村民一個接一個倒，嚎得像殺豬。
汪小玲關上院門，點著柴火垛。
火躥得老高，燒焦的味兒嗆鼻子，尸體在火里扭來扭去。
她站在火光前，冷笑瞧著這群畜生完蛋。
申海去鎮上接親戚，沒喝粥，躲過一劫。
可她心死了，兒子那句“老豬狗，你還想跑？”跟刀子似的，說明他早不是她兒子，就是申家的種。
“燒吧，都燒干凈！”她咬牙嘀咕，沖進鄰居家，翻出件干凈衣裳，扯下破袍子。
她對著鏡子一瞧：四十歲，跟五十老太婆似的，白頭發，臉全是疤。
她把村里每家翻個遍，值錢的塞滿包袱，沿著山路走。
回頭一看，村子黑煙滾滾，跟地獄沒兩樣。
她走了兩天兩夜，腿酸得要斷，摸到長途車站，用偷來的錢買票，混上車。
“去哪兒，大姐？”售票的問。
“青水鄉。”她低頭答，攥緊包袱。
“身份證。”
“沒帶，幫個老太太拿行李，行不？”她指指旁邊。
售票的擺手：“快上車，別磨蹭！”
車晃晃悠悠開走，她盯著窗外，心想：王有福，我來了。

03

汪小玲擠在長途車上，窗外山路變寬，成了泥路。

她二十二年沒見過汽車，只在申家院子瞅過冒煙的車屁股。

車站人擠人，吵得頭暈，她穿著偷來的舊衣，滿身疤，低頭躲人眼，像個外鄉人。她憑記憶摸到青水鄉，傻眼了：泥巴路成了柏油路，破瓦房全換成小樓，街上人拿“小靈通”打電話。

她灰頭土臉，跟個要飯的似的，哪哪都不對勁。

她找到家，老屋沒了，變成三層小洋樓，院里還停著摩托。

她不敢敲門，怕嚇著爹媽，也怕真相捅心。

她溜到對門找朱阿婆打聽，裝路人。

朱阿婆八十歲，搖蒲扇，眼渾濁，認不出她。

“阿婆，對面是汪誠順家不？”汪小玲低聲問。
“是啊，汪誠順家，發達了，開養雞場，耀祖娶媳婦，小敏嫁得好。”朱阿婆瞇眼答。

汪小玲試探：“聽說他們家有個閨女，叫啥小玲兒，咋樣了？”
“死了！被車撞了，汪誠順沒錢辦喪禮，扭頭就發財，窮親戚都來蹭！”朱阿婆冷哼。

汪小玲腦子一炸，像挨了雷。爹媽說她死了，還拿賣她的錢過好日子。她想起王有福那張賤臉，蒙她的人販子。她咬牙問：“是王有福說她死了？”

“啥王有福？汪誠順自己說的，沒良心的貨！”朱阿婆啐一口。

她愣在原地，耳朵嗡嗡響。

爹媽怕不是故意賣了她。

她跟朱阿婆道別，腿沉得像灌鉛，漫無目的走。

鎮上的熱鬧扎她的心，十八歲那年，她還是水靈靈的丫頭，盼著上大學。

現在，她連鏡子都不敢照，怕見那張老臉。

“王有福的飯店在哪兒？”她攔住個路人。
“永福酒樓，前面直走，拐彎就到。”路人指路。

她摸到酒樓，小飯店早沒了，換成三層大樓。她走進去，服務員斜眼瞅她，嫌她土。

“吃啥？”服務員不耐煩。
“倆菜包子。”汪小玲低頭說。
“菜包子沒了，換別的吧。”服務員撇嘴。

她沒吭聲，眼在人群里掃。

柜臺后，王有福挺著大肚子，晃蒲扇，笑得一臉油，跟人收錢。

她心跳得慌，攥緊拳，強壓住沖上去的念頭。

她假裝起身，溜出去，尋思晚上再收拾他。

天黑了，她蹲在酒樓后門，瞧見王有福的大貨車。

她爬進車廂，縮在駕駛座，把包袱布撕成條，擰成繩，等著。

她心跳得像擂鼓，滿腦子是王有福當年的話：“500塊，學生妹，年輕著呢。”她咬牙切齒：“王有福，你等著，這賬得好好算！”

“喂，誰在那兒？”后門有人喊。
汪小玲一哆嗦，縮緊身子，沒吭聲。
“看錯了，啥也沒有。”那人嘀咕，走遠了。

她松口氣，繼續等。夜深了，酒樓燈全滅，她攥緊繩子，眼睛死盯后門。

04

深夜，酒樓就二樓一間燈亮著。

汪小玲縮在貨車駕駛座，攥緊布繩，眼死盯著后門。

凌晨，王有福醉醺醺出來，光頭在黑夜里晃。

他打開車門，爬上來，打個飽嗝。汪小玲抄起石頭，照他后腦狠狠砸。

王有福哼一聲，癱了。她用布繩綁他脖子和手，翻出鑰匙，溜進酒樓廚房，抓把尖刀，順手塞點饅頭，胡亂往嘴里塞。

“餓死了！”她邊嚼邊罵，咽得喉嚨疼。

她回車上，拿水潑醒王有福，刀尖頂他脖子，吼：“再喊就割你喉嚨！”

王有福嚇得抖，求饒：“我不認識你，放了我吧！”

她冷笑：“汪小玲，十八歲的學生妹，忘了？”

王有福眼瞪得像鈴鐺，哆嗦：“小玲，我錯了，饒命啊……”

“饒你？做夢！”她一刀捅他大腿，血濺一身，“當年誰讓我去你飯店？誰賣的我？”

王有福疼得嗷嗷叫，斷斷續續說：“你爹媽，汪誠順和張寶花找我，說耀祖打架賠兩百塊，家里沒錢，你上大學還得花錢。他們問賣女的多少錢，半個月后讓我找買家。我留一百，剩下給他們了。”

汪小玲腦子一炸，眼前全是爹媽當年的冷臉。

她又一刀捅他腿，刀碰著骨頭，王有福疼得眼翻白，昏了。

她咬牙：“我爹媽真行啊，賣閨女發財！”

“別殺我，我啥都說了！”王有福醒來喊。
“晚了，去死吧！”她一刀割他喉嚨，血噴滿車。

她割斷繩子，把尸體推下去。

老鼠一窩蜂撲上來，啃得吱吱響，她聽著痛快。

她沖回酒樓，翻出柜臺的現金，換身干凈衣裳，找家破旅館住下。

這地兒不用身份證，床板硬得硌人。

她想睡，可滿腦子是爹媽的嘴臉，氣得睡不著。

她尋思：小敏知不知道這事？得找她問清楚。

耀祖和爹媽的賬，也得慢慢算。

“老板，這旅館多少錢一晚？”她問柜臺。
“二十塊，沒身份證也行，別惹事。”老板斜眼看她。
“行，我住一晚。”

她扔張票子，低頭進屋。

天亮了，她背上包袱，往小敏家走。

街上人來人往，她低頭躲，怕人認出。

她心亂如麻，爹媽賣她的真相像刀子，割得她心口疼。

小敏要是也知情，她不饒。耀祖那混蛋，拿她的命換好日子，也得付出代價。

“青水鄉到小敏家怎么走？”她攔個大爺問。
“往東三里，瞧見大院子就是。”大爺指路。
“謝了。”她點頭，攥緊刀，邁開步。

05

汪小玲打聽小敏的住處，走了三里多地，找到她家，一棟大院子，氣派得緊。

她瞅著妹妹過得好，心里有點欣慰，可又懷疑她知不知道賣她的事。

她跟到洗浴中心，瞧見小敏跟老公、兒子樂呵呵的。

她塞幾張票子給服務員，混進去，敲開小敏的房門。

“誰呀？”小敏在里頭喊。
“打掃衛生的。”汪小玲壓低聲。

小敏開門，她低聲說：“小敏，我是你姐。”

小敏愣住，眼里全是慌，想喊就跑。

汪小玲一把抓住門把，啪一耳光扇過去。

二十多年干農活，她手勁大，小敏被打得摔地上，捂臉哭。

“爸媽賣我，你啥時候知道的？”汪小玲瞪她。
“我聽見了，姐，我不敢說，怕他們賣我！”小敏哭得鼻涕流。
“你咋不告訴我？我還能跑！”汪小玲吼，心疼得像刀割。

小敏抖著說：“我說了，他們就賣我了，姐，你別怪我！”

汪小玲心涼透了，親妹妹這慫樣讓她絕望。

她掏出尖刀，舉起刀柄朝小敏后腦砸。

小敏哼一聲，倒了。她想補刀，手卻抖，親情剩那么點，狠不下心。

她脫下沾血的褂子，蓋小敏身上，溜出洗浴中心。

“喂，你干啥去？”服務員喊。
“上茅房！”汪小玲頭也不回，跑了。

她摸回爹媽家，大門鎖得死死的。

她從墻邊排水溝擠進去，拿布條和狗尾巴草裹手，撿塊磚砸墻頭玻璃碴，跳進院子，落在蔥地里。

她翻出娘的衣裳，換上，躺在爹媽床上。

床硬邦邦，她睡不著，凈做噩夢，夢里她沒被賣，在廚房給一家子做飯。

天亮了，爹媽和耀祖回來。她躲耀祖屋里，聽見爹媽上樓。

汪誠順腿瘸，拄拐走得慢，張寶花嘮叨：“這趟旅游花了耀祖不少錢，雞棚半年的蛋錢都沒了！”

“別叨叨，歇兩天去小敏那兒玩。”汪誠順喘著氣。
“老東西，光花錢！”張寶花啐一口。

電話響，張寶花下樓接。

汪小玲偷聽，電話里說：“汪小敏在洗浴中心被人殺了，趕緊來公安局！”

張寶花嚇得摔地上，喊：“老頭子，小敏沒了！”

汪小玲閃出來，捂她嘴，刀頂她背，低聲說：“小敏是我殺的。”

張寶花聽出她聲音，嚇得腿軟，淚嘩嘩流，癱了。

汪小玲冷笑：“認出我了？賣閨女的娘，厲害啊！”

張寶花抖得像篩糠，嗚嗚說不出話。

“叫耀祖回來。”汪小玲刀尖抵她脖子。
“我，我不敢……”張寶花哭。
“不敢？再廢話你也死！”汪小玲壓低聲。

張寶花抖著手，撥電話：“耀祖，回來一趟。”
“干啥？我剛走！”耀祖不耐煩。
“賣雞的錢忘了給你，快回來！”張寶花聲音顫。
“媽，你咋回事？行，我回去！”耀祖掛了。

汪小玲松開手，站在屋里，握緊刀，準備迎接最后的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