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陳默,你就是個窮鬼!你拿什么跟老子爭?」
三十年前,礦長的兒子王海龍一腳踩在我的斷腿上,搶走了我的摯愛秋水。
我像條死狗一樣躺在泥地里,看著他們遠去。
這個恥辱,我記了三十年。
三十年后,我成了滬上第一鑒寶大師“鬼眼”,
而他,成了挺著孕肚、戴著金鏈的億萬富翁。
他捧著一件號稱價值連城的“汝窯”,
畢恭畢敬地請我“掌眼”,想靠我一句話躋身上流社會。
他不知道我是誰,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我笑了。他以為我是他平步青云的梯子,
卻不知,我等這一天,
已經等了三十年,
我將是他通往地獄的判官。
我叫陳默,今年五十。
在古玩這行里摸爬滾打了三十年,道上的朋友抬愛,給了個「鬼眼」的綽號。
意思是說,再精的高仿,再刁鉆的做舊,都逃不過我這雙招子。
此刻,我正坐在滬上電視臺最火的鑒寶節目《天下藏珍》的嘉賓席上。
聚光燈炙烤著,全國幾千萬雙眼睛盯著,我早已心如止水。
對我來說,這不過是又一個平常的下午。
「下面有請下一位持寶人!」
主持人的聲音洪亮,帶著職業化的熱情。
我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然而,當一個身影緩緩走上臺時,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吸了過去。
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人。
她的衣著很樸素,一件洗得有些發灰的藍色外套,看得出有些年頭了。
她的面容憔悴,頭發在腦后隨意挽了個髻,幾縷灰白的發絲垂在鬢角,被演播廳的強光照得格外刺眼。
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局促,每一步都透著與這個光鮮亮麗的舞臺的格格不入。
我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來這里的,要么是家底殷實的,要么是想一夜暴富的。
像她這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困頓感的人,太少見了。
主持人顯然也注意到了,語氣都溫和了幾分。
「這位大姐,您好。」
「看您排了很久的隊,是帶了什么寶貝來給我們陳老師掌眼啊?」
她局促地點點頭,沒有看主持人,目光卻直直地投向了我。
那眼神里,有緊張,有期盼,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絕望。
在全國觀眾的注視下,她顫抖著雙手,從隨身的一個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東西。
那布包也和她的衣服一樣,洗得發白,邊角都起了毛。
她一層一層地打開,動作虔誠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當里面的東西露出來時,全場都安靜了一瞬。
沒有珠光寶氣,沒有金石之聲。
那只是一把木梳。
一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丑陋的木梳。
木質暗沉,毫無光澤,梳齒還斷了兩三根。
現場觀眾席傳來幾聲輕微的議論,連見多識廣的主持人臉上都閃過一絲錯愕。
但我的視線,在觸及到那把木梳的瞬間,就徹底凝固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
周圍所有的聲音,燈光,觀眾,都化作了虛無的背景。
我的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那把梳子……
那梳子背上,用最笨拙的刀法,刻著一株迎春花。
花枝旁,還有一個歪歪扭扭的「默」字。
三十年了。
三十年來,我從一個被人打斷腿、差點扔進大牢的窮小子,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我以為自己早就心如鐵石,再沒有什么能讓我動容。
可這把梳子,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塵封三十年的記憶閘門。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七十年代末的礦區小鎮,聞到了空氣里飄著的煤灰味。
我看見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姑娘,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牙。
她叫李秋水,是我的初戀。
我記得,在她生日那天,我窮得叮當響,就用一塊撿來的廢木頭,熬了三個通宵,為她雕了這把梳子。
她卻寶貝似地捧在手心,說:
「我不要金的,不要鉆的,我只要你雕的。」
后來呢?
后來,我得罪了礦長的兒子。
后來,我被打斷了腿。
后來,是她哭著來告訴我,她受夠了窮日子,她要嫁給礦長的兒子,去當富家太太了。
我恨。
我恨了她三十年。
我遠走他鄉,發誓要出人頭地。
我有了錢,有了名,成了別人口中的「陳大師」。
可午夜夢回,那句「我要去當富家太太了」,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上,一扎就是三十年。
我以為,她早就成了養尊處優的闊太太,說不定此刻正在哪個豪宅里,嘲笑我當年的不自量力。
可現在,她就站在我面前。
不是富家闊太,而是一個被歲月和苦難壓彎了腰的普通女人。
她拿著我當年送她的定情信物,把它當成能拯救她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師……陳大師?」
她的聲音將我從記憶的深淵中拉回。
她不認識我了。
歲月改變了我的容貌,也磨去了我身上所有的少年氣。
她舉著那把木梳,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再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您幫我看看,這東西……它還值錢嗎?」
這一問,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值錢嗎?
她是在問這把破木梳的市價,還是在問我,問那段被她「背叛」的青春,在我心里,還值不值得一文錢?
我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的手在桌下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里。
【陳老師?陳老師請點評!注意直播!直播!】
耳機里傳來導播急促的聲音。
三十年的恨,三十年的怨,在看到她那張憔悴的臉和那雙期盼的眼睛時,轟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疑惑和鉆心的疼痛。
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一刻,我的人生目標,從鑒定天下奇珍,瞬間變成了一個——我必須知道這三十年,她到底是怎么過的!
我強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深吸一口氣。
全中國的觀眾都在等我開口,等我用專業的眼光,給這把「破木梳」下一個定義。
我知道,這把木梳,是我能接近真相的唯一契機。
我緩緩抬起手,對著她,也是對著鏡頭,用一種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微微顫抖的聲音說:
「這位大姐,請把你的寶物……拿近一些,讓我仔細看看。」
我那句話一出口,全場都安靜了。
連經驗老到的主持人也愣住了,他大概從業以來,從未見過我對一件如此不起眼的“民俗物件”表現出這般鄭重的態度。
他反應很快,立刻接過話頭。
「天哪!看來這位大姐的寶物果然不簡單!」
「能讓陳老師要求私下鑒定的,這可是我們節目開播以來的頭一遭啊!」
我沒理會他的渲染,只是目光沉靜地看著臺上的她。
她顯然也蒙了,原本灰敗的眼神里,因為我那句“仔細看看”,而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苗。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我以“保護持寶人隱私”和“鑒定需要”為由,中斷了直播環節,帶著她走進了后臺的專屬貴賓室。
門一關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
這間屋子裝修得很奢華,意大利真皮沙發,墻上掛著我隨手淘來的當代水墨,空氣里有高級香薰的味道。
她站在屋子中央,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更不敢坐下,只是局促地抓著自己的衣角。
三十年,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隔著一個這樣奢華的房間。
我讓她坐,她搖搖頭。
我親自給她倒了杯熱水,她受寵若驚地接過去,雙手捧著,卻不敢喝。
我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將那把木梳放在茶幾上,推到她面前。
「大姐,別緊張。」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
「這把梳子,對你很重要吧?」
她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能和我說說它的來歷嗎?這上面的刻痕,有些年頭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抬眼飛快地看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頭,眼神躲閃。
「沒……沒什么來歷。」
「就是家里傳下來的老東西。」
她在撒謊。
我看著她,沉默著,沒有再追問。
有時候,無聲的壓力,比任何盤問都有效。
果然,在長久的沉默后,她繃不住了。
她的肩膀開始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響起。
「大師……不瞞您說,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我兒子……他病了,要做手術,要很多錢……」
「我丈夫……他死了很多年了,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就剩下這么個……老物件,我想著,或許能值點錢,就……就來試試……」
兒子病了?丈夫死了?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
那個搶走她的礦長兒子,死了?
她抬起袖子去擦眼淚,就在那一瞬間,我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手腕內側的景象。
那是一道猙獰的舊疤,已經變成了白色,深深地嵌在皮膚里,像一條丑陋的蜈蚣。
那絕不是普通磕碰能留下的痕跡。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你丈夫……他對你好嗎?」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聽到這個問題,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隨即把手縮回了袖子里。
「他……他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提了。」
她不愿說。
她越是不愿說,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預感就越是強烈。
我沒有再逼她。
我從錢包里拿出一沓現金,大概兩萬塊,放在她面前。
「大姐,這個你先拿著,給你兒子治病。」
她像被火燙到一樣,猛地站起來,連連擺手。
「不不不!大師,我不能要!我不是來要飯的!我就是想……想看看這梳子……」
她的反應,再次刺痛了我。
三十年來,我一直以為她是個貪圖富貴、嫌貧愛富的女人。
可現在,她連救命的錢都不肯輕易接受。
我將錢硬塞進她那個破舊的布包里,但她拼死不收,拉扯間,只留下了幾千塊,剩下的都掉在了地上。
她撿起那幾千塊,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大師,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幾千塊,就當我……就當我跟您借的!等我兒子好了,我做牛做馬一定還您!」
說完,她深深地給我鞠了一躬,轉身快步走了,仿佛再多待一秒,就會被這里的富貴灼傷。
我沒有攔她,只是拿起我的一張私人名片,追出去塞給了她。
「有任何困難,打這個電話。」
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我回到貴賓室,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
我拿起那把木梳,摩挲著上面熟悉的刻痕,撥通了我首席助理小劉的電話。
「小劉,停掉手上所有事。」
我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給我查一個人,一個地方。」
「三十年前,晉省,大同礦區,一個叫王海龍的人,他是當時礦長的兒子。」
「還有他的妻子,李秋水。我要知道,她這三十年,到底是怎么過的。所有細節,我都要。」
掛了電話,我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半個小時后,小劉的電話打了回來,他的聲音異常沉重。
【陳老師,初步查到一些……】
【當地的老鄰居說,那個王海龍是個酒鬼和賭徒,脾氣很暴躁……】
【李秋水嫁過去之后……日子過得……非常苦。】
小劉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說下去。」我命令道。
【鄰居們說……都說她常年被……被家暴。】
家暴。
這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精準地射穿了我的心臟。
那個我恨了三十年的女人,那個我以為錦衣玉食的“富家太太”,原來竟是在家暴的陰影下,過了半輩子。
我手里的那杯熱水,不知何時已經冰涼刺骨,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家暴”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扎進我的太陽穴,嗡嗡作響。
我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我這間書房,滿墻都是珍本古籍,架子上擺著價值連城的宋瓷元青花。
三十年來,我用這些冰冷而貴重的東西,構筑起一個堅固的堡壘,來抵御那段貧窮又屈辱的過去。
可現在,這個堡壘,因為那兩個字,開始搖搖欲墜。
我的助理小劉效率很高。
不到二十四小時,一份加密的詳細調查報告,就發到了我的私人郵箱里。
我點開郵件的手,竟然在微微發抖。
我陳默,在拍賣場上舉牌上億都面不改色,此刻卻對著一份薄薄的文檔,感到了恐懼。
報告很長,很詳細。
前面都是些戶籍信息,人事變動,沒什么特別的。
王海龍,礦長的兒子,在她嫁過去后沒幾年,礦區改制,他父親下了臺,他也丟了鐵飯碗。
之后,他就染上了酗酒和賭博的惡習。
家里的日子,一落千丈。
我快速地翻動著鼠標滾輪,心臟越跳越快。
直到我看到一段訪談記錄,訪問對象,是他們家當年的一個老鄰居,一個姓張的大娘。
我的目光,定格在了那段文字上。
那是一段用錄音轉錄下來的文字,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卻字字如刀。
【問:您還記得李秋水和她丈夫王海龍嗎?】
【答:咋不記得?可憐的秋水哦……那真是掉進火坑里了……】
【問:能具體說說嗎?】
【答:那姓王的就不是個東西!喝了酒就打人!我們這些老鄰居,誰沒聽過秋水半夜的哭聲?可那是人家的家事,我們也不好管……】
【問:您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次?】
【答:……有一次,那年冬天,雪下得老大。姓王的又喝多了,在院子里,把秋水往死里打,拳頭腳底板,就往身上招呼。我們都不敢看……】
【問:他為什么打她?】
【答:就聽他吼,一邊打一邊吼,「你心里還惦記著那個窮鬼!」「你把那破玩意兒給老子交出來!」】
窮鬼……
那個窮鬼,說的是我。
【問:什么玩意兒?】
【答:我們后來才知道,是一把木梳子。秋水被打得滿臉是血,倒在雪地里,就是不松手,像老母雞護崽一樣,死死把那玩意兒護在懷里。她越不給,姓王的就打得越狠……那一晚上啊,她的哭聲,還有那畜生的罵聲,半條街都聽得見……第二天,她半邊臉都腫了,走路一瘸一拐的,還是要去上班……】
報告看到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手里的鼠標“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我腦子里反復回想著那句話。
「你心里還惦記著那個窮鬼!」
原來,她不是不記得我。
原來,她不是不珍視那段過去。
我以為的背叛,我恨了三十年的背叛,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
那個冬夜,當我在溫暖的南方,為了第一筆生意和人推杯換盞的時候,她正為了保護我送她的那把破木梳,在冰冷的雪地里,被另一個男人拳打腳踢。
我一直以為,扎在我心里的那根刺,是她當年那句絕情的話。
現在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刺。
那是她用自己血肉模糊的后背,為我擋下的萬箭穿心。
我這個號稱能看透千年包漿、識破一切偽裝的“鬼眼”,原來才是這世上最瞎的瞎子!我看懂了天下古玩,卻看不懂一個女人為我扛下的三十年風霜!
“噗——”
一股腥甜涌上喉頭,我猛地咳出一口血,濺在面前雪白的屏幕上,殷紅刺眼。
三十年的恨意,在此刻,悉數化為了對自己的憎恨和對那個畜生滔天的憤怒。
我慢慢地俯下身,撿起鼠標,將報告拉到最后。
王海龍,五年前因賭債與人斗毆,意外身亡。
死了?
就這么輕易地死了?
他把我心愛的女人折磨了半輩子,毀了她的一生,就這么死了?
太便宜他了。
我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這是三十年來,我第一次流淚。
簡單的金錢補償,對她所受的苦難來說,是一種侮辱。
我給她一座金山,也換不回她被毆打時流下的任何一滴血,任何一滴淚。
慢慢地,我臉上的淚痕干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冰冷。
王海龍是死了。
但他不是憑空出現的。
當年若不是他那個當礦長的爹撐腰,他敢打斷我的腿?
若不是他那個礦長老子,她會被迫嫁給那種人渣?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窗外繁華的滬上夜景,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當年的債,還沒有還完。我要讓所有傷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這,才是我對她唯一的補償。
復仇的火焰,在我的胸中,熊熊燃起。
憤怒過后,是漫長的痛苦和愧疚。
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去彌補,去償還。
我讓助理小劉以一個慈善基金會的名義出面。
我們聯系了最好的醫院,安排了最好的醫生,她兒子手術的所有費用,全部由“基金會”承擔。
小劉辦事很穩妥,他告訴她,這是因為她在電視節目上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基金會決定對她進行專項援助。
她信了。
她給我打來電話,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反反復復只回說“謝謝陳大師,謝謝好心人”。
我捏著電話,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不是什么好心人。
我只是一個遲到了三十年的罪人。
在她兒子住院期間,我又以“基金會后續幫扶”的名義,在滬上一個環境清幽的小區,為她租下了一套兩居室。
房子不大,但干凈明亮,我還特意讓人在陽臺上種滿了花草。
我記得,她以前最喜歡花了。
我還托關系,在小區附近的社區活動中心,給她安排了一份清閑的工作,整理圖書,打掃衛生。
活不重,能讓她有點事做,不至于胡思亂想。
所有這一切,我都沒有出面。
我只是偶爾讓小劉拍幾張照片給我看。
照片上,她兒子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
她自己的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甚至有了一絲極淡的笑容。
她會穿著干凈的圍裙,在陽臺上給花澆水。
陽光照在她身上,雖然依舊消瘦,但那副被苦難壓彎的脊梁,似乎挺直了一些。
看著這些照片,我內心那如刀絞般的愧疚,才稍稍緩解了那么一絲。
我以為,就這樣,歲月靜好。
我以為,我可以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在暗中看著她,讓她安安穩穩地度過余生,慢慢治愈那些刻骨的傷痛。
然而,我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人性的丑惡,也高估了命運的仁慈。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時,一個電話,將我所有的幻想,徹底擊碎。
那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茶室里,用一把明代的老鐵壺煮水。
茶香裊裊,我正準備享受片刻的安寧。
電話是小劉打來的,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惶和憤怒。
「陳……陳老師!不好了!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說,什么事?」
「王海龍……那個王海龍,他沒死!」
什么?!
我手里的紫砂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報告上不是說他五年前就死了嗎?!
「調查報告出了差錯!死的是他一個同名同姓的遠房親戚!他本人這幾年在外面倒騰煤炭,發了筆小財,現在是個煤老板!」
「他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李大姐上了電視,還和您扯上了關系,現在過上好日子了……」
「他……他剛剛帶著幾個保鏢,直接闖到了李大姐的新住處!」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血一下子全涌了上來。
那個畜生!
他竟然還敢出現!
我來不及多想,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
「她人怎么樣了?!」
「王海龍當著所有鄰居的面,把一沓錢甩在李大姐臉上,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鄰居報警了,但他很快就走了……李大姐……李大姐她……」
小劉的聲音哽咽了。
「她當場就氣得暈過去了!現在剛被救護車送到醫院!」
我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小劉在電話里,復述了那個畜生當時的原話。
他說,王海龍像個小人得志的暴發戶,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指著李秋水的鼻子,把錢一張一張地甩在她臉上。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極盡羞辱地嘶吼:
「怎么,跟了老子三十年沒享福,現在又傍上大款了?啊?」
「李秋水,你他媽的這輩子就是個賤骨頭!離了男人活不了是吧?」
「拿著!這點錢,算是你伺候老子那么多年的辛苦費!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那些錢,像雪片一樣,散落在地上。
也像一把把最鋒利的刀子,將她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自尊和體面,瞬間切割得支離破碎。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時,三十年的恨,三十年的悔,都化作了一片不起波瀾的寒潭。
王海龍。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機會,傷害她分毫。
我不會讓你死。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