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我們……試婚吧。”
這句話出自三十二歲的林晚之口,她看著對面那位僅見過一次的相親對象——五十五歲的周建國。
這個提議大膽而直接,完全超出了老周的預料。
渴望結束多年孤獨生活的他,在巨大的震驚和猶豫之后,最終答應了下來。
老周,周建國,今年五十五了。
鏡子里的男人,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眼角堆著藏不住的皺紋,連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疲憊。
他對著鏡子,仔細地整了整深藍色夾克的領子,又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確認沒有胡茬。
今天要去相親,介紹人是單位退下來的老李,說對方是個不錯的姑娘,就是年紀小了點。
“小多少?”老周當時問。
“三十二。”老李的聲音帶著點兒撮合的興奮。
“哎呀,現在這年代,年齡算什么?關鍵是人好,性子也好,長得也周正。”
三十二……老周心里咯噔一下。
這差了二十三歲,幾乎是隔了一代人。
他不是沒想過再找個伴,自從五年前老伴兒因病去世,家里就冷清得像個冰窖。
兒子在北京打拼,一年也難得回來幾次。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個人守著電視,守著回憶,守著越來越沉寂的日子。
朋友、同事也勸過他,給他介紹過幾個年紀相仿的,但都不了了之。
要么是對方條件太高,他覺得配不上;要么是聊不到一塊兒去,相處起來比一個人還累。
久而久之,老周也淡了心思。
這次老李特別熱心,把女方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還特意強調:“人家姑娘說了,不圖你啥,就圖你人老實穩重,能踏實過日子。”
老周嘆了口氣,老實穩重?或許吧。
但五十五歲,還能給一個三十二歲的女人想要的安穩和未來嗎?
他自己都覺得心里沒底。
可不去吧,又駁了老李的面子。
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相親的地點約在一家環境清雅的茶館。
老周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選了個靠窗的卡座。
窗外是初秋的街景,梧桐葉微微泛黃,陽光透過玻璃,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他有些局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面前的青瓷茶杯。
服務員過來添水,他連忙道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約定的時間到了,門口的風鈴輕輕響了一下。
老周抬起頭。
一個穿著米白色針織開衫,里面搭著一條碎花長裙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個子不算特別高,但身姿窈窕,皮膚白皙,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睛亮亮的,像含著秋水。
她環顧了一下,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老周這一桌。
她徑直走了過來,帶著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
“是周大哥吧?”她的聲音很輕柔,帶著南方口音特有的軟糯。
老周趕緊站起來,有些手忙腳亂:“啊,是,是。你是……林小姐?”
“我叫林晚,晚上的晚。”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快請坐,請坐。”
林晚坐下,將一個精致的小皮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她打量著老周,目光坦誠而直接,沒有絲毫怯場,反而帶著一種審視和好奇。
老周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沒話找話:“呃……路上堵車嗎?”
“還好,我坐地鐵過來的,比較準時。”林晚笑了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周大哥,你比照片上看起來要精神。”
老周一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怎么會,”林晚拿起茶壺,很自然地給他添了些茶水,“我覺得挺好的,成熟穩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的直接讓老周有些措手不及。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滾燙的茶水讓他鎮定了一些。
他開始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個女人。
三十二歲,確實年輕,但她的眼神里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平靜和篤定,不像他想象中那個年紀的女孩會有的浮躁。
接下來的聊天,比老周預想的要順暢得多。
林晚很健談,但又不是那種嘰嘰喳喳的聒噪。
她會認真地聽老周說話,適時地提出問題,也會分享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她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工作很忙,經常加班,但她似乎樂在其中。
老周談起自己退休前的工廠生活,談起他種的花,養的魚,甚至有些笨拙地講了兩個過時的笑話。
林晚都聽得很認真,時而微笑,時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讓老周緊繃的心弦也慢慢放松下來。
他發現,和她聊天很舒服,沒有代溝帶來的隔閡感,反而有一種奇妙的和諧。
她的某些想法,比如對生活的態度,對人際關系的處理,甚至比他這個“過來人”還要通透。
“周大哥,你平時一個人在家,都做些什么呢?”林晚忽然問道,目光里帶著一絲探究。
“我啊……看看電視,侍弄一下花草,偶爾和老同事下下棋,釣釣魚。”
老周如實回答,語氣有些落寞,“大多時候,還是挺……挺冷清的。”
林晚沉默了一下,拿起茶杯,輕輕吹著氣,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
“我能理解,”她輕聲說,“我也是一個人住,有時候晚上加班回家,打開門,黑漆漆的,確實會覺得有點孤獨。”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羽毛。
他看著她,燈光下她恬靜的側臉,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好像不錯。
茶香裊裊,光影浮動,時間仿佛都慢了下來。
老周發現自己開始注意她的一些小動作:她說話時微微歪著頭的樣子,她用細長的手指夾起一塊茶點小口品嘗的樣子,每一樣,都讓他覺得生動。
他甚至開始想象,如果生活里有這樣一個女人,會是什么樣子?
家里會不會不再那么冷清?他的那些花,會不會有人和他一起欣賞?
飯桌上,會不會有熱騰騰的飯菜和溫柔的笑語?
這個念頭一起,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趕緊搖搖頭,想把這不切實際的幻想甩出去。
他們之間,差了二十三歲啊。
茶喝了好幾巡,窗外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時間不早了,”老周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了,周大哥,我坐地鐵很方便。”林晚微笑著拒絕,但并沒有起身的意思。
她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看著老周,眼神里似乎有話要說。
老周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她對這次相親是什么看法。
是覺得他太老?還是覺得他太悶?
“周大哥,”林晚開口了,語氣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鄭重,“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然很短,只有一個下午,但我對你印象很好。”
“你很真誠,也很穩重,就像李叔說的那樣。”林晚繼續說道,“而且,跟你聊天很舒服。”
“你……你也很好。”老周有些結巴地說。
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這樣直白地夸獎,他多少有些不適應。
林晚笑了笑,放下茶杯。
一股淡淡的馨香更加清晰地傳來。
“周大哥,我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有點唐突,甚至有點……驚世駭俗。”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老周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但我覺得,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時間都很寶貴,沒必要像小年輕那樣兜兜轉轉,玩那些猜心思的游戲。”
老周屏住了呼吸,隱隱感覺她要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來。
“我對你有好感,我相信,你對我……應該也不算討厭吧?”
老周下意識地點點頭。
何止是不討厭。
“既然這樣,”林晚的聲音壓低了一些“我們何不……試著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看看?”
老周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么?”
“我說,試婚。”
林晚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們可以先同居一段時間,比如三個月,或者半年。彼此適應一下,看看性格、生活習慣合不合拍。如果覺得合適,我們再往下走,談婚論嫁。如果覺得不合適,就好聚好散,誰也不耽誤誰。你覺得呢?”
他看著林晚,這個年輕女人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方案。
老周的心里像壓了一塊石頭,沉重而混亂。
他想拒絕,覺得這太荒唐,太不負責任。
但他看著空蕩蕩的茶館,想到自己回家后將要面對的、日復一日的冷清和孤寂,拒絕的話卻又卡在喉嚨里。
林晚似乎看穿了他的猶豫,她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種平靜本身就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也許……也許她是對的?與其這樣沉寂下去,不如冒險一次?
他已經錯過太多,難道還要繼續這樣孤單下去嗎?
“好……” 老周幾乎是下意識地吐出了這個字,聲音有些沙啞,“我……答應你。我們……可以試試。”
“明智的選擇,周大哥。”她恢復了平靜的語氣,“那后續安排,我來聯系你。”
行動快得驚人。
僅僅隔了一個周末,林晚就拖著她的行李箱,按響了老周家的門鈴。
“周大哥,我來了。”她站在門口,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啊……快,快請進。”老周側身讓她進來,看著她將行李箱拖進玄關,心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試婚,就這么開始了。
試婚的第一晚。
房子里的空氣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種冷清的、一成不變的“家”的味道。
老周提前收拾好了客房,林晚的東西不多,很快安置妥當。
晚飯是老周下的廚,他多做了兩個菜。
飯桌上,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林晚會主動問起他年輕時工廠里的趣事,老周說著說著,自己也仿佛回到了那個年代,話匣子慢慢打開了。
林晚聽得很專注,時而發出輕輕的笑聲,那笑聲清脆,像小石子投進了老周沉寂已久的心湖。
“周大哥,你做的這個紅燒肉真好吃,”林晚夾起一塊,真心實意地贊嘆,“比我媽做的還好吃。”
老周被這直接的夸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家常菜而已。”
吃完飯,兩人都沒有立刻離開餐廳。
林晚沒有去洗碗,老周也沒有催促。
她托著腮,看著老周,眼神在燈光下顯得亮晶晶的。
“周大哥,你后悔嗎?”她忽然輕聲問道。
“后悔什么?”老周一愣。
“后悔答應試婚啊。”林晚微微歪著頭,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和一個只見了一面的女人住在一起,不怕我是個騙子?”
老周看著她坦誠的目光,和那笑容,心里那點因為她過于“務實”而產生的不安,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搖搖頭:“不像。”
“哦?那像什么?”她追問道,身體微微前傾。
老周能聞到她身上更好聞的氣息,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白皙的皮膚。
“像……”他頓了頓,斟酌著詞語,“像個……認真的……嗯,認真的女孩子。”
林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仿佛覺得他的形容很有趣。
“好吧,看在你這么‘認真’評價我的份上,今晚碗我來洗。”
她站起身,開始麻利地收拾碗筷。
看著她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老周靠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開了電視,但心思卻完全不在電視節目上。
這個房子,似乎因為她的存在,真的多了一些“家”的感覺。
一種久違的、帶著煙火氣的暖意。
晚上十點多,林晚洗漱完畢,穿著一套棉質的睡衣從客房走了出來。
大概是剛洗完澡,她的臉頰紅彤彤的,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少了幾分白天的干練,多了幾分居家的柔和。
“周大哥,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她走到老周的主臥室門口,停下腳步。
“哦,好,你也早點睡。”老周正準備關電視起身。
林晚沒有立刻離開,她站在門口,似乎有話要說,又似乎沒有。
她抬手,將一縷濕發捋到耳后。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那……”林晚輕輕開口,聲音比平時更低柔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