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含口錢落地,發出清脆一響,在這死寂的氛圍里,仿若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母親少蓮的心更是猛地一顫,她望著那枚硬幣,眼眶瞬間濕潤,過往與老頭子攜手走過的歲月,雖滿是艱辛與苦澀,卻也有過點滴溫暖,此刻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快速閃現。
她顫抖著彎下腰,想要再次撿起那枚硬幣,手卻在空中停住了。
大兒子仍在暴跳如雷,對著弟弟們吼道:“平日里都不見你們孝順,現在倒好,爭著推卸責任!”
小兒子滿臉不屑,反駁道:“大哥,你別裝了,爸媽給你的好處最多,你養媽天經地義。”
這時,二女兒也尖著嗓子說道:“我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哪有接媽去住的道理,你們幾個兒子可得負起責任來。”
一時間,各種吵鬧聲交織在一起,充斥著整個靈堂。
少蓮緩緩直起身,眼神空洞地看向遠方,心中默默想著,難道自己和老頭子辛苦操勞一輩子,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嗎?
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們就不能消停會兒嗎?你們的爹剛走啊!”
01
少蓮剛把硬幣塞回老頭子口中,還沒來得及緩過神,大兒子那如雷般的吼聲便在耳邊炸開。“媽,您給評評理,他們憑什么讓您跟我住?”
大兒子雙眼通紅,像一頭發怒的獅子,雙手死死緊抓著母親的臂膀,那股蠻力好似要將母親的骨頭捏碎,臉上滿是憤懣與不甘。
少蓮心中一陣刺痛,無奈地嘆了口氣,聲音疲憊卻又透著堅定,緩緩說道:“依我看,一家輪一個月,養老的事,咱們七個人,誰也別想逃。”
她本以為這個提議能稍稍平息這場紛爭,可現實卻如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她的希望。
小兒子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中滿是輕蔑,他用鼻孔哼了一聲,那聲音里滿是不屑,隨后手指直直指向大兒子,冷冷地說道:“爸媽為你建房娶妻,花費最多,媽跟你住,理所當然。”
這話如同火星,瞬間點燃了大兒子本就暴躁的情緒。
大兒子本就脾氣火爆,與老者生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刻見弟弟如此無禮,一股無名火 “噌” 地一下直沖腦門。
他雙眼圓睜,額頭上青筋暴起,毫不猶豫地一拳揮向小兒子的臉頰,怒吼道:“爸媽供你讀書,也沒少花錢!別以為多讀了幾本書就了不起!”
這一拳帶著他滿腔的怒火,小兒子躲避不及,被打得歪向一旁。
小兒子穩住身形,眼中閃過一絲怨憤,他不甘示弱地回懟道:“你除了會動手,還會干什么?這么多年,你為家里做過什么貢獻?”
這一下,徹底激怒了大兒子,他像一頭發狂的公牛,猛地沖向小兒子,將他撲倒在地,隨后騎在小兒子身上,拳頭如雨點般落下,每一拳都帶著不要命的狠勁。
那模樣,與老頭子生前的暴戾如出一轍,讓人膽寒。
“夠了!都別打了!”
少蓮聲嘶力竭地喊道,可她的聲音在兄弟倆激烈的打斗聲和眾人的嘈雜聲中,顯得如此微弱,根本無人理會。
她試圖上前拉開大兒子,卻被一旁混亂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
這時,三兒子站了出來,大聲說道:“大家都別吵了,這樣打下去有什么意義?我們應該好好商量怎么安排媽的養老問題。”
然而,他的話剛出口,就被四女兒尖銳的聲音淹沒:“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大哥拿了家里最多的好處,就該他負責到底。”
二兒子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平日里大哥總是一副說了算的樣子,現在該他承擔責任了。”
一時間,指責聲、叫罵聲此起彼伏,整個靈堂亂成了一鍋粥。
少蓮站在一旁,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她怎么也想不到,老頭子的喪事還未辦完,子女們就為了她的養老問題鬧得如此不可開交。
少蓮滿心悲戚,她想起自己和老頭子辛苦操勞一輩子,為了子女們省吃儉用,含辛茹苦地將他們養大成人。
平日里,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從未在子女面前抱怨過一句。
可如今,換來的卻是這樣的局面。
她望著還躺在水晶棺中的老頭子,心中默默念叨:“老頭子啊,你看看咱們的孩子們,怎么變成這樣了……”
而此時,大兒子和小兒子仍在地上扭打著,誰也不肯讓步。
大兒子的臉上滿是汗水與憤怒,小兒子的嘴角也掛著一絲血跡。
周圍的兄弟姐妹們有的在繼續爭吵,有的在一旁看著熱鬧,卻沒有人真正去阻止這場鬧劇。
少蓮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02
少蓮望著眼前兩個兒子扭打在一起的瘋狂場景,往日那些痛苦的記憶如洶涌潮水般,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她襲來。
老頭子在世時,那暴躁的脾氣就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動不動就對她拳腳相加。
在那些暗無天日、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她獨自咽下了無數的委屈與傷痛,每一次被打罵后的夜晚,她都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淚,滿心盼著這樣的苦難能早日結束。
而此刻,眼前兒子們的爭斗,那兇狠的眼神、失控的動作,竟與老頭子生前如出一轍,這讓她感覺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些黑暗無邊的時光。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只能腳步踉蹌地躲到一旁。
她緊緊地閉上雙眼,仿佛這樣就能將這殘忍的一幕隔絕在外,可那激烈的打斗聲和叫罵聲,卻像尖銳的針,一下下刺痛她的心。
周圍的親戚們見狀,紛紛面露焦急之色,趕忙上前拉扯。
他們一邊用力試圖分開扭打在一起的兄弟倆,嘴里一邊不停地勸解著:“別打了,都別沖動,這可是親兄弟啊!”
然而,大兒子此刻仿佛被惡魔附身,完全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瘋狂的狀態。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臉上寫滿了憤怒與瘋狂,根本聽不進任何人的話,拳頭依舊如雨點般不停地砸向小兒子。
“別打了,大哥,再打就出人命了!讓媽一家住一個月,我們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終于,在眾人聲嘶力竭的苦苦哀求下,大兒子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這才極不情愿地松開了小兒子的衣領。
小兒子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嘴角還掛著鮮血,眼神中滿是怨恨地盯著大兒子。
少蓮顫抖著雙手,緩緩走到火盆旁。
她的手指因為過度的悲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將一沓沓紙錢放進火盆里。
她輕輕地翻動著紙錢,看著那跳躍的火苗,思緒萬千,心中五味雜陳。
這火苗仿佛在訴說著她這一生的坎坷與不幸,也映照著眼前這破碎不堪的家庭。
“我誰也不跟,我自己留在村里住。”
她沉默了許久,終于堅定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倔強。
她實在是受夠了這種被子女們推來推去、爭吵不休的日子,只想回到那個雖然破舊但卻安寧的家。
子女們一聽,立刻像炸開了鍋一般圍了上來。
大女兒皺著眉頭,一臉焦急地說道:“媽,兒女這么多,您卻獨自留在村里,會讓人笑話的呀!”
二女兒也跟著附和:“就是啊,您一個人住,這不是讓村里人戳我們的脊梁骨嘛。以后我們在村里還怎么抬頭做人?”
這時,三兒子開口了:“翠玲她娘就是一個人住,死了好幾天才被發現,身上都被老鼠啃了個大洞。媽,您可不能這樣啊。”
大兒子更是不耐煩,他的臉因為憤怒和激動而漲得通紅,猛地一腳踢飛了火盆。
火盆倒地,火星四濺,仿佛預示著這個家庭徹底的破碎。
他滿臉鐵青,惡狠狠地說道:“讓您跟我們住,您就住,別再折騰了!這老屋的墻都裂得沒法修了,說不定哪天就塌了,到時候您出了事,我們可怎么交代!”
少蓮看著大兒子那猙獰的臉色,那兇狠的眼神和緊咬的牙關,仿佛又看到了老頭子生前的模樣。
每當老頭子露出這種神色,她就感覺全身像是被火燒一般火辣辣地疼,五臟六腑都仿佛要被撕裂開來。
在這極度的恐懼之下,她不由自主地懼怕地點了點頭,大兒子的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仿佛他才是這個家絕對的主宰。
少蓮望著周圍冷漠又自私的子女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心中滿是悲哀,自己辛苦養大的孩子們,如今卻成了她痛苦的根源。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只是在這無盡的黑暗中,默默承受著命運給予她的又一次沉重打擊。
03
少蓮望著被兒子們折騰得狼藉一片的靈堂,淚水無聲滑落。
她出生在這片貧瘠的土地,從少女時代起,便學會了在苦難中低頭。年輕時,經媒妁之言,她與老頭子相識。那時的老頭子,雖脾氣急躁,卻也會在趕集時,偷偷塞給她一塊麥芽糖。
少蓮紅著臉,將這份甜蜜藏在心底,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披上紅蓋頭,嫁進了這個家。
婚后,日子過得清苦。少蓮卻從未抱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挑水、做飯、喂豬,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先后生下七個子女,在物資匱乏的年月,為了讓孩子們吃飽,她自己常常餓著肚子。
夜晚,在昏暗的油燈下,她一針一線縫補著孩子們破舊的衣裳,看著他們酣睡的小臉,再苦再累都覺得值得。
然而,隨著歲月流逝,老頭子的脾氣愈發暴躁。稍有不如意,巴掌和謾罵便如雨點般落下。
少蓮蜷縮在角落,默默流淚,卻從未想過離開。她總想著,等孩子們長大了,日子就會好起來。
可如今,孩子們都已成家,老頭子也走了,她卻依舊得不到安寧。
正月初十,老頭子的喪事終于辦完。少蓮收拾行囊時,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滿心都是凄涼。
她的包袱里,只有幾件洗得發白的換洗衣物,還有些干菜和臘肉。這些臘肉,還是她厚著臉皮,向村里姐妹賒來的。
想起上次去小兒子家的遭遇,少蓮的心就如刀絞般疼痛。
兒媳冷著臉,陰陽怪氣地說:“媽,我們結婚時你們沒錢給我們買房買車。有了孩子你又身體不好不能幫忙帶。現在我想吃點營養的,你都舍不得。”
少蓮張了張嘴,想解釋,卻又閉上了。她心里清楚,老頭子生病住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積蓄,那些活物也都變賣換了醫藥費。
可兒媳根本不聽她解釋,大年夜還把老屋的空調拆走,只為了出那口怨氣。
正月十五,離別的日子到了。同村的耀蓉嬸來送她,緊緊拉著她的手,眼中滿是不舍。
耀蓉嬸將自己的銀鐲子摘下,套在少蓮腕上,那鐲子沉甸甸的,帶著耀蓉嬸的體溫。
少蓮看著鐲子,想起當年自己羨慕別人戴銀鐲子,向老頭子求了一次,換來的卻是幾巴掌和一頓臭罵:“不能吃的東西你眼紅個啥!一個破鐲子能換一個月吃食呢!”
耀蓉嬸輕輕拍著她的手,說:“少蓮啊,你是有福氣的。你看那癱婆子,老頭一死就被丟進了紅薯窖里活活囚禁到發臭。再看看我,兒女都不愿讓我進她們家門,我只能老死在村里。”
走到村口,幾個小輩正蹲在土路旁烤火,見少蓮背著包袱,嬉笑著調侃:“老頭一死,這老婆子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耀蓉嬸立刻舉起胳膊佯裝要打:“胡說個啥,你們的好日子才到頭了呢!”
隨后,她認真地看著少蓮,一字一頓地說:“少蓮,有我們在一天,就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要是哪天在外面受了委屈,別忘了回來找我,咱倆搭個伴兒,把日子過得熱熱鬧鬧的。要是你過得順心順意的,那這次見面,可能就是咱倆最后一次碰面了,往后啊……”
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驟然響起,打斷了耀蓉嬸的話。少蓮沒聽清后面的內容,慌忙從車窗探出頭,使勁兒擺手:“我還會再回來的,老嬸子,你可得等著我啊!”
風塵仆仆趕到鎮上,天色已黑。少蓮站在小幺兒家門前,剛想敲門,里面就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
鍋碗瓢盆摔在地上的聲音,夾雜著娃娃的哭聲和大人的叫嚷。
幺兒的岳父大聲喊道:“你娘要住過來,我第一個不答應。咱倆老人,不僅要伺候你們一家五口,還得再伺候個老的,這算怎么回事啊!”
“家里本來就亂糟糟的,這還來個添亂的!” 另一個聲音也跟著附和。
少蓮手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許久,她終于鼓起勇氣敲門。幺兒開了門,皺著眉頭接過她的包袱,卻一把將她往門外推:“媽,你咋這么快就來了。兒子不孝啊,錢都讓媳婦管著呢,沒錢給你租房子。你先在地庫里對付對付吧,我以后給你送飯。”
少蓮順著幺兒指的方向看去,所謂的 “地庫”,不過是小區垃圾站旁一排低矮的平房。
每間只有六平米大小,里面堆滿了雜物,墻壁上爬滿了蜘蛛網,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竟要把她安置在這里。
04
少蓮踏進那所謂的 “地庫”,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墻壁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張張陰森的網,滿地的塵土,被她的腳步帶起,嗆得她嗓子生疼。
幺兒從垃圾站旁拖來一個破沙發,那沙發的布料早已破爛不堪,露出里面發黑的棉絮,又找來一條臟兮兮的棉被。
上面沾著污漬,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他隨手將棉被扔在沙發上,說道:“媽,你就先將就著住吧。
我晚上給你送飯。
家里實在沒辦法住,你也聽到了,為這事兒老吵架。”
少蓮看著這簡陋至極的 “床”,心中一陣酸楚,但她沒有抱怨,只是默默將屋子收拾一番.
她把帶來的床單被罩鋪在沙發上,這床單被罩還是幺兒家的。
當初她做手術,在幺兒家住了一周多,兒媳婦嫌棄她臟,臨走時非要她帶走,如今,這成了她在這里唯一的一點安慰。
傍晚,寒風呼嘯著灌進地庫,少蓮躺在破被子里,凍得直打哆嗦。
她想把門關上,可里面瞬間變得悶熱,讓人喘不過氣,把門開著,刺骨的寒風又無情地吹進來,她眼巴巴地等著幺兒送飯,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遲遲不見人影。
少蓮實在餓得受不了,她站起身,頂著寒風,朝著幺兒家走去。
到了門口,眼前的景象讓她愣住了,飯菜撒了一地,兩個饃饃孤零零地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