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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張大爺趴在積水中，渾濁的眼睛盯著林溪。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頭發(fā)往下淌，那雙深藍色的棉鞋還是兩年前的款式。

林溪握緊傘柄，指節(jié)發(fā)白。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不就是上次訛了她九萬的那老頭嗎？”

手機的錄像功能已經(jīng)開啟，紅點在屏幕角落閃爍。這一次，她還會伸出手嗎？

01

林溪從便利店下班時，天色已經(jīng)暗得像塊濕抹布。她把圍裙塞進包里，走過那條熟悉的斑馬線。兩年了，她仍然會在這里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九萬塊錢。這個數(shù)字像顆生銹的釘子，釘在她二十二歲的生命里。每當夜深人靜，她就會想起那個梅雨季的黃昏，想起張大爺?shù)乖跐皲蹁醯鸟R路上，橙黃色雨衣的邊角還沾著她自行車輪胎上的泥點。

“腰椎壓縮性骨折。”醫(yī)生的診斷書砸在她面前時，白紙黑字像把鋒利的刀。張家的人圍上來，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小姑娘家家的，騎車這么沖，撞了人就想跑？”

監(jiān)控壞得真巧，正好在盲區(qū)。路人的證詞含混不清，有說看見她撞到老人的，也有說沒看清楚的。張大爺躺在病床上呻吟，他兒子張明坐在床邊，眼睛紅得像兔子：“我爸五十多歲開始養(yǎng)我，現(xiàn)在輪到我養(yǎng)他了。你說該怎么辦？”

林溪翻出所有的積蓄，又四處借錢，湊了整整九萬塊。她記得交錢那天，張明接過現(xiàn)金時手都在抖，嘴里一個勁兒說著“對不起”，但那錢還是裝進了他的包里。

從那以后，她的生活被按下了慢速鍵。白天在便利店打工，看到穿深色外套的老人進店都會下意識后退幾步。深夜回家，路過斑馬線時總要小跑幾步，生怕再遇到什么意外。九萬塊債務像道無形的枷鎖，鎖住了她對這個世界的信任。

朋友們知道這事后，都勸她以后別管閑事。“現(xiàn)在這社會，好人難當啊。”閨蜜小雨這樣說，“你看網(wǎng)上那些新聞，扶老人被訛的還少嗎？”

林溪不說話，只是默默還著那些外債。她在超市找了個夜班的工作，白天睡覺，晚上理貨，生活簡單得像臺機器。每個月工資到手，第一件事就是還錢，剩下的錢夠吃夠住就行。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時光倒流，她還會不會去扶那個老人。答案總是模糊的，像雨天的玻璃窗，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又是一個暴雨天。林溪從醫(yī)院后門的小巷經(jīng)過，這里是她上夜班的必經(jīng)之路。雨點打在傘面上，發(fā)出密集的啪啪聲，她低著頭匆匆走著。

突然，腳步停住了。

前方三米處，有個人趴在積水中。深藍色的棉鞋，花白的頭發(fā)，瘦削的背影——那是張大爺。

林溪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血液涌上腦門。時間仿佛倒流到兩年前，同樣的雨天，同樣的場景，甚至連老人倒下的姿勢都一模一樣。

“怎么又是這老頭？”遠處傳來議論聲，幾個買菜回來的大媽停在巷口，打著傘指指點點。“上次不就訛了個小姑娘嗎？聽說賠了好幾萬呢。”

“別管，現(xiàn)在這種人多了去了。碰瓷的，專門找好心人下手。”

“有人拍照嗎？千萬別讓他訛了別人。”

手機的快門聲響起，有人已經(jīng)開始錄像。林溪感覺到幾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針尖一樣刺人。

她看著趴在地上的老人，雨水順著他的衣領往里灌，頭發(fā)貼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和兩年前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呻吟，也沒有喊疼，只是靜靜地趴著，像個被遺棄的稻草人。

手機響了，是小雨發(fā)來的微信：“聽說又下暴雨了，路上小心點。記住，千萬別多管閑事！”

林溪盯著屏幕上的字，又看看地上的老人。她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晚，想起那筆沉重的債務，想起那些冷漠的眼神和惡毒的猜測。

但她也想起了另一些東西。

02

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雨聲、圍觀者的議論聲、手機錄像的滴滴聲，一切都變得遙遠而模糊。林溪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這個趴在積水中的老人。

她蹲下身，仔細觀察著張大爺?shù)臓顟B(tài)。和兩年前不同，這次他的臉色是青灰色的，嘴角有白色的泡沫溢出，胸口起伏得很微弱。這不像是摔傷，更像是突發(fā)疾病。

“喂，小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一個大媽在遠處喊道，“這老頭專門訛人，你別上當！”

“就是，上次那小姑娘多慘啊，聽說賠了好幾萬，現(xiàn)在還在打工還債呢。”

“快走吧，別惹麻煩。”

林溪沒有理會這些聲音。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張大爺?shù)募绨颍骸皬埓鬆敚阍趺戳耍俊?/p>

老人眼皮顫抖著睜開，渾濁的眼睛里沒有兩年前的精明，只有一種瀕死的茫然。他的嘴唇蠕動著，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是想說什么但說不出來。

“我是林溪，你還記得我嗎？”她的聲音很輕，但在雨聲中格外清晰。

張大爺?shù)难劬α亮艘幌拢菔莸氖诸澏吨煜蛩プ×怂氖滞蟆Ｄ欠N力道輕得像片落葉，但卻帶著某種絕望的依戀。

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在喊：“她認識這老頭？難道是一伙的？”

“可能是演戲呢，現(xiàn)在騙子套路多了。”

“都錄下來，萬一真出事了，咱們有證據(jù)。”

林溪沒有理會這些聲音，她掏出手機撥打了120。“這里是市醫(yī)院后門的小巷，有位老人突然倒地，疑似心臟病發(fā)作，請盡快派救護車。”

電話掛斷后，她脫下外套蓋在張大爺身上，又調(diào)整了一下傘的角度，盡量為他遮擋雨水。老人的手一直抓著她的手腕，雖然沒有力氣，但握得很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張大爺，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堅持一下。”她輕聲說道。

老人的嘴角動了動，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對...對不起...”

這三個字像根針，直接扎進了林溪的胸口。她看著老人滿臉的皺紋和花白的頭發(fā)，突然想起了什么。兩年前送賠償款到張家時，她曾經(jīng)瞥見墻上掛著一張合照——張大爺抱著一個穿病號服的男孩，笑得滿臉褶子。后來聽鄰居說，那孩子得了尿毒癥，每周都要做透析。

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相間的光影在雨幕中閃爍。醫(yī)護人員跳下車，迅速給張大爺做檢查。

“初步判斷是急性心肌梗死，必須立即送醫(yī)院搶救。”主治醫(yī)師一邊指揮抬擔架，一邊詢問情況，“誰是家屬？”

“我...我不是家屬，只是路過的。”林溪站起身，渾身濕透。

“你做得很好，要不是及時發(fā)現(xiàn)并報警，后果不堪設想。”醫(yī)生點點頭，“一起去醫(yī)院吧，需要有人協(xié)助了解情況。”

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有人還在小聲議論：“這姑娘傻不傻啊，明知道是訛她的老頭，還這么盡心盡力。”

“說不定真是好心呢，現(xiàn)在好人不多了。”

“好心有什么用？好心能當飯吃嗎？”

林溪沒有理會這些聲音，她跟著救護車到了醫(yī)院。在急診室外的走廊里，她打電話聯(lián)系張明。

張明接到電話時正在工廠上夜班，聽說父親又出事了，請了假匆忙趕來。他看到林溪時愣住了，臉上的表情復雜得難以形容。

“林...林小姐？”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是你救了我爸？”

林溪點點頭：“我路過時發(fā)現(xiàn)他倒在地上，就打了120。醫(yī)生說是心肌梗死，現(xiàn)在還在搶救。”

張明的眼圈紅了，他對著林溪深深鞠了一躬：“謝謝，真的謝謝你。我爸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但他死活不讓我們送他去醫(yī)院檢查，說是怕花錢...”

護士從急診室出來，手里拿著張大爺濕透的衣物和隨身物品。“病人的東西，你們收好。”

張明接過那個濕漉漉的塑料袋，里面有錢包、鑰匙，還有一個檔案袋。當他打開檔案袋時，幾張紙掉了出來，散落在地上。

林溪幫忙撿起那些紙，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份診斷書的抬頭：“××醫(yī)院心內(nèi)科”。再仔細一看，診斷結(jié)果是“冠心病，建議立即住院治療”，日期是三天前。

旁邊還有一張繳費單，上面清楚地寫著：“欠款：9876元”。

張明看到這些東西，整個人都呆住了。他顫抖著手拿起那張診斷書，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我爸三天前就查出心臟病了...可他什么都沒跟我們說，還說只是去醫(yī)院拿點感冒藥...”

林溪看著那張繳費單，一個想法突然閃過腦海。九萬塊錢，9876元欠款，這兩個數(shù)字之間是否有什么聯(lián)系？

“張先生。”她輕聲問道，“你兒子的透析費用，大概是多少？”

張明抬起頭，眼中帶著愧疚：“一次透析大概三百塊，一周兩次，一個月就是兩千多。小宇做了三年透析，總共花了差不多...九萬塊。”

真相像雷電一樣擊中了林溪。她終于明白了，兩年前的那起事故，張大爺為什么一口咬定是她撞了他，為什么堅持要九萬塊的賠償。那不是訛詐，而是一個絕望的祖父為了救孫子的生命而做出的最后掙扎。

但是現(xiàn)在，欠款只有不到一萬塊，這意味著什么？

03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張大爺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在ICU外的家屬等候區(qū)，張明向林溪說出了這兩年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林小姐，我必須告訴你真相。”張明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兩年前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