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麻煩問下,到底是哪些人把孩子傷成這樣?”
我攥著繳費單的手指發白,喉嚨發緊,聲音不自覺地顫抖。
戴著藍色口罩的醫生快速翻看CT報告,頭也沒抬地說:“聽護士說,是幾個高年級學生,具體情況你得去學校問問。”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陌生號碼在屏幕上跳動。
我遲疑了兩秒按下接聽鍵,聽筒里傳來嘈雜的麻將聲和一個男人的粗糲嗓音:“聽說你兒子住院了?”
對方停頓了一下,接著嗤笑出聲,“告唄,盡管去告,看看誰能把我兒子怎么樣?”
周三下午三點,我正在會議室和客戶討論廣告方案。
投影儀的白光照在產品圖上,筆記本電腦里傳來Excel表格的刷新聲。
突然,“育才中學”的來電顯示在手機屏幕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先生,我是育才中學的李老師。小強在學校出了點事,已經送到市中心醫院了,您盡快......”沒等對方說完,我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
電梯下行時,我盯著樓層數字瘋狂跳動,想起今早出門前小強背著書包說“爸爸晚上記得給我帶炸雞”的樣子。
醫院走廊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妻子任雨靠著墻根站著,手里的紙巾團成皺巴巴的一團。
“醫生說可能有輕微腦震蕩,鼻骨骨折......”她聲音沙啞,眼眶周圍青黑一片,顯然哭了很久。
我這才注意到她衣服反了,胸前的紐扣歪歪扭扭。
主治醫生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白大褂口袋別著鋼筆。
“面部多處挫傷,鼻骨骨折,腦震蕩。”他指著CT片子上的陰影,“幸好送得及時,再晚點顱內出血就麻煩了。”
我盯著片子上模糊的影像,突然想起小強出生時在保溫箱里皺巴巴的模樣,那時候他那么小,連哭都沒力氣。
深夜的病房里,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
小強睫毛顫動著睜開眼,腫成一條縫的眼睛里蓄滿淚水:“爸,我不該多管閑事......”
“胡說什么。”我把削好的蘋果放下,伸手摸了摸他纏著紗布的額頭,觸感比平時燙很多,“你做得對。”
任雨突然起身去洗手間,關門時帶起的風掀動了窗簾。
透過門縫,我聽見壓抑的啜泣聲。
她懷小強時吃了不少苦頭,兩次流產后才保住這個孩子,平時連大聲說話都舍不得對兒子。
第二天一早,我把熬好的小米粥放在病床柜上,叮囑小強趁熱喝。
推開育才中學鐵門時,廣播里正播放眼保健操音樂,穿校服的學生們抱著書本匆匆走過。
教導主任辦公室在二樓最里面,門牌旁邊貼著“文明校園”的標語。
鄭明主任從真皮轉椅上站起來,扶了扶金絲眼鏡:“林先生,學校對這件事非常重視,已經成立了調查小組......”
“我要看監控。”
我把手機里保存的病歷照片推到他面前,“我兒子在學校被打成這樣,總得知道真相。”
鄭明的手指在桌面輕輕敲擊,過了半天才說:“按規定,查看監控需要家長提交書面申請......”
“我現在就寫。”我扯過他桌上的便簽紙,“筆借我用下。”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我寫得飛快,墨水在紙上暈開。
鄭明看著我寫完,猶豫了一下,起身打開電腦調出監控視頻。
畫面里,五個高大的男生把小強逼到墻角。
周浩扯住小強的衣領,另一個男生踹向他的腹部。
小強蜷縮著身子護住頭,校服在撕扯中裂開。
整個過程持續了四分多鐘,周圍沒有一個老師經過。
“學校會對涉事學生嚴肅處理,醫藥費我們也會協調......”
鄭明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怎么處理?”我關掉視頻,“記過?警告?”
鄭明摘下眼鏡擦了擦,語氣放軟:“林先生,周浩的父親是市政協委員,和教育局領導也認識......學校也有難處。”
從辦公室出來時,小強的班主任崖老師追了上來。
她手里抱著作業本,目光躲閃:“林先生,去年也有學生被周浩欺負,后來轉學了......您要是堅持追究,最好留好證據。”
說完匆匆轉身走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走廊里回響。
撥通周德強電話時,我站在學校操場邊。
風卷著幾片枯葉從腳邊滾過,遠處傳來學生上體育課的喧鬧聲。
“周先生,我是小強的父親。關于孩子被打的事......”
“知道了。”對方打斷我,背景音里傳來酒杯碰撞的聲音,“醫藥費我出,其他別廢話。我兒子馬上中考,別耽誤他前程。”
“這不是錢的問題,我兒子需要一個道歉。”
“道歉?”周德強冷笑,“你兒子多管閑事在先,挨頓打也該長點記性。識相的就別鬧,以后還想讓你兒子在育才讀書吧?”
電話被掛斷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像是胸腔里有團火在燒。
派出所接待我的劉警官正在整理案卷,辦公桌上堆著一摞交通事故報告。
“這種情況定性為校園欺凌,施暴者未成年,最多治安調解。”他翻著我提供的材料,“除非能證明是蓄意傷害,否則很難立案。”
“蓄意傷害?”我想起監控里周浩臉上的獰笑,“五個打一個,這還不算蓄意?”
劉警官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治安管理處罰法》,指著某條規定給我看:“鼻骨骨折屬于輕微傷,夠不上刑事立案標準。您可以去法院起訴,但耗時耗力......”
劉警官的筆尖懸在筆錄本上方,欲言又止:“另外,我聽說周德強跟......”
“不用講了。”我把身份證往桌上一推,金屬卡面磕出悶響。
喉嚨發緊得厲害,像是吞了團浸滿冰水的棉花。
走出派出所時,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
所有的委屈和憤怒突然涌上來,我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終于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我撥通鄭律師電話時,正站在醫院樓下的玉蘭樹旁。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翻動文件的沙沙聲格外清晰:“要是對方真有關系,起訴流程至少拖半年。就算贏了官司,未成年人能執行的賠償有限,后續......”
他頓了頓,“你兒子還要在育才讀書吧?”
我盯著花壇里蔫頭耷腦的綠蘿,指甲掐進掌心:“那我就這么算了?”
“輿論或許是個辦法。”他聲音壓低,“但得做好準備,一旦曝光,對方可能會采取更極端的手段。你現在住的小區,孩子上學的路線......”
掛斷電話,手機在手里攥出層薄汗。
醫院走廊的電子鐘顯示16:47,任雨發來消息說小強剛做完CT,正在等結果。
電梯上升時,鏡面映出我通紅的眼眶,領帶歪在一邊西裝口袋還露出半截皺巴巴的病歷單。
推開病房門,任雨正用棉簽蘸溫水給小強擦臉。
孩子臉上的紗布滲著血漬,鼻骨處高高腫起。
見我進來,他嘴唇動了動,發不出聲音。
“醫生怎么說?”我脫掉外套蓋住他發涼的腳。
任雨把毛巾疊成方塊,手指關節泛白:“腦震蕩要靜養,鼻骨得等消腫后再看要不要復位。”
她突然別過頭,肩膀微微顫抖,“他們怎么下得去手......”
半夜查房時,值班護士輕輕推醒我。
小強蜷在被子里發抖,額頭上全是冷汗:“爸爸,我夢見他們拿棍子......”
他攥著我睡衣的手冰涼,說話時漏著氣,鼻腔里塞著的棉球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接下來的日子像泡在冰水里。小強出院那天,我特意請了假去接他。
校門口保安瞥了眼我們,對講機里傳來含糊的對話聲。
回家路上,小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眼睛盯著身后一輛黑色轎車:“那車......昨天也在醫院門口。”
當晚任雨把熱牛奶放在茶幾上,玻璃杯底在木桌上留下圈水印:“要不,給孩子轉學?”
我望著書房門縫透出的微光——小強把自己關在里面一整天了。
“轉學就能躲開?”
我捏著手機,屏幕上剛收到條匿名短信:“識相點就別鬧”,“今天在校門口,有人用手機對著小強拍了十分鐘。”
任雨突然捂住嘴,眼淚砸在毛衣上:“我帶孩子回娘家躲一陣......”
“不用。”我刪掉短信記錄,指甲在屏幕上劃出聲響。
凌晨三點,又一條短信亮起:“再折騰,你老婆單位地址我們都清楚。”
手機屏幕的冷光里,我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像困在玻璃瓶里的飛蛾。
第二天心理醫生的診斷書攤在餐桌上,“創傷后應激障礙”幾個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小強把自己縮在沙發角落,聽見樓道里有腳步聲就渾身緊繃。
任雨收拾碗筷時,輕聲說:“我爸退休前,和教育局的王局長是黨校同學......”
瓷碗磕在水槽里發出脆響,我攥著抹布的手僵住。
五年前婚禮上,岳父當著親戚的面說“普通家庭養孩子太辛苦”的場景突然清晰起來。
任雨流產住院時,他送來的花籃卡片上連落款都沒有。
“不行。”我把抹布摔在臺面上,“當年他怎么看我的,你忘了?”
“他床頭擺著小強滿月照。”
任雨從抽屜里抽出鄭泛黃的報紙,“你升創意總監那次,他讓我媽特意剪下來留著。”
窗外的雨敲打著玻璃,她聲音發顫,“求你了,就當為了孩子......”
深夜,我蹲在小強房門外。
透過門縫,看見他抱著書包縮在床角,書包拉鏈被扯壞了,露出半本被撕碎的作業本。
月光照在他單薄的背上,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我摸出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那個存了五年卻從未撥出的號碼。
撥號鍵按下的瞬間,手心里全是汗。
電話響到第三聲時接通了,電流聲里傳來沉穩的男聲:“小崖?”
我盯著墻上兒子幼兒園的涂鴉,喉嚨像被什么堵住:“爸,小強在學校......”
話沒說完,眼眶突然發燙。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翻動紙鄭的聲音:“把醫院報告和監控視頻整理好,明天我讓司機去取。”
頓了頓又說,“雨兒最近睡眠不好,你多陪著點。”
掛斷電話,任雨從臥室走出來,手里攥著件我的外套。
她眼睛紅紅的,卻在笑:“爸剛才給我發消息,說周末要帶小強去海洋館。”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灑在茶幾上,映著半杯涼透的牛奶。
我忽然想起婚禮那天,岳父悄悄塞給我的銀行卡,背面用鋼筆寫著“應急用”。
原來有些在乎,就像埋在土里的種子,在最黑暗的時候,總會冒出新芽。
也許任國慶對我的評價沒錯,我確實太過自負,把個人尊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但現在,為了小強,為了這個家,我愿意放下一切。
接下來的變化快得讓我措手不及。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