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的云南,暴雨如注,狠狠砸在庾恩旸的棺木上。
送葬隊伍在泥濘中艱難前行,紙錢被雨水浸濕,零落飄灑。
錢秀芬身著素縞,臉色蒼白,緊抱三歲幼子,眼神空洞,似已隨丈夫魂飛魄散。
“娘,爹爹去哪了?”孩子奶聲奶氣地問。
她卻只能咬唇沉默,淚水在眼眶打轉。
遠處,唐繼堯站在府邸高樓,凝望送葬隊伍,手中的茶杯早已冷卻。
茶葉沉浮,恰似他紛亂的心緒。
“恩旸,你我兄弟一場,怎會走到這一步?”他低喃,語氣復雜,似有悔意卻難掩冷酷。
01
1883年,云南會澤的一個富足之家迎來了唐繼堯的誕生。
這個時代的中國,正處于風雨飄搖的變革前夜,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了古老華夏的大門,國力積弱,民不聊生。
唐繼堯自幼聰慧過人,私塾中,先生講授的經史子集,他總能舉一反三,引得同窗側目。
他的父親是當地頗有聲望的鄉紳,家中藏書頗豐,幼年的唐繼堯便常翻閱《資治通鑒》《孫子兵法》,對治國安邦的道理頗有興趣。
十余歲時,他目睹了清廷的腐敗無能,洋人的囂張跋扈,心中埋下了一顆變革的種子。
“這天下,總不能一直如此糜爛!”少年唐繼堯在燈下握拳自語,眼神堅定。
稍長,唐繼堯說服家人,遠赴日本求學。
在東京的振武學堂,他不僅鉆研軍事,更接觸到了孫中山的革命思想。
1905年,他毅然加入同盟會,與志同道合的青年們暢談救國大計,革命的火種在他心中熊熊燃燒。
課堂上,他與同學爭論軍制改革,深夜里,他伏案撰寫討伐清廷的檄文,字里行間滿是對國家未來的期盼。
1908年,他學成歸國,帶著一腔熱血投身革命事業。
與此同時,1884年,昆明士紳之家誕下了庾恩旸。
他自小便以膽識過人著稱,鄰里間流傳著他年僅十歲便敢夜探荒廟的軼事。
庾家雖不及唐家富庶,但也重視教育,庾恩旸熟讀詩書,尤喜兵法,常常與同窗模擬沙盤推演,頗有將帥之風。
清末的動蕩讓他早早萌生了報國之志,“大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他在家書中有此豪言,足見其志向高遠。
1906年,庾恩旸同樣踏上了東渡日本的旅程,在士官學校,他與唐繼堯相識,二人因共同的革命理想結為摯友。
在日本的留學生圈子里,唐繼堯與庾恩旸并稱“云南雙杰”。
他們不僅在學業上互相切磋,還常常徹夜長談,暢想推翻清廷后的新中國。
唐繼堯擅長謀略,談吐間常有驚人之語;庾恩旸則以果敢著稱,凡事身先士卒。
一次模擬演習中,庾恩旸帶領小隊突襲“敵軍”,以少勝多,贏得教官贊賞。
唐繼堯拍著他的肩笑道:“恩旸,若他日戰場相見,你我必能建不朽功業!”
庾恩旸豪爽回應:“繼堯,你我兄弟同心,何愁天下不定?”
二人相視而笑,意氣風發。
1911年,武昌起義的槍聲震徹華夏,革命的烽火迅速蔓延。
唐繼堯與庾恩旸聞訊,立即放棄學業,星夜兼程返回云南,與蔡鍔等人密謀起義。
昆明城內,清廷守軍戒備森嚴,起義軍人數不足,裝備簡陋,形勢岌岌可危。
唐繼堯冷靜分析,提出夜襲軍火庫的計劃,“擒賊先擒王,奪其兵器,亂其軍心!”
庾恩旸則自告奮勇,愿率敢死隊沖鋒,“繼堯,你定計,我拼命,定叫清廷血染昆明!”
二人分工明確,配合無間。
1911年10月30日,史稱“重九起義”的夜晚,昆明城陷入混戰。
唐繼堯坐鎮指揮,調度兵力,穩住后方;庾恩旸身披戰甲,手持鋼刀,率百人沖入敵陣,殺聲震天。
清軍措手不及,軍火庫很快被起義軍占領,形勢逆轉。
巷戰中,庾恩旸身中一彈,仍裹傷奮戰,直至清軍潰敗。
唐繼堯聞訊趕來,握住他的手,眼中滿是敬佩:“恩旸,你是真英雄!”
庾恩旸咧嘴一笑:“繼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那一夜,昆明城頭飄揚起革命軍的旗幟,云南宣告光復。
起義勝利后,唐繼堯憑借卓越的軍事才能和縝密的籌劃,迅速在云南軍界嶄露頭角。
他主張整頓軍務,興辦學校,試圖為云南奠定長治久安之基。
庾恩旸則被任命為云南陸軍第二師師長,他治軍嚴明,愛兵如子,士兵們敬他如父,稱他“庾老虎”。
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云南軍政一時井然有序。
1913年,蔡鍔應袁世凱之邀北上,臨行前將云南都督之位交予唐繼堯。
唐繼堯登上高位,俯瞰昆明城,心中豪情萬丈:“云南之未來,在我手中!”
庾恩旸則在軍營中與他舉杯共飲,誓言:“繼堯,你掌大權,我守邊關,云南必將繁榮昌盛!”
此時的唐繼堯與庾恩旸,是亂世中的雙雄。
他們曾并肩浴血,推翻清廷的腐朽統治;他們曾豪情壯志,立誓為云南、為國家開創新局。
軍旗下,他們的誓言擲地有聲,兄弟情誼堅如磐石。
唐繼堯的智謀與庾恩旸的勇猛,恰如日月交輝,照亮了云南的革命征程。
02
唐繼堯接任云南都督后,意氣風發,決心將云南打造成一方樂土。
起初,他延續了革命時期的理想,推行新政,興辦學校,修筑道路,鼓勵實業發展。
昆明街頭,學堂的讀書聲此起彼伏,工廠的機器轟鳴不息,百姓們一度對未來充滿希望。
“云南要強盛,須從教育與民生入手!”唐繼堯在一次軍政會議上慷慨陳詞,贏得部下陣陣掌聲。
他的施政頗有成效,云南的經濟與軍事實力在短時間內顯著提升,鄰省的督軍們也對他刮目相看。
然而,權力的甜美如同一杯毒酒,悄然侵蝕著唐繼堯的心志。
隨著地位的鞏固,他的野心逐漸膨脹,曾經的革命理想被私欲漸漸取代。
他開始沉迷于奢華的生活,府邸擴建得富麗堂皇,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堪比皇宮。
珍奇古玩、名貴字畫堆滿了他的書房,甚至連日常使用的茶盞都是景德鎮的上等瓷器。
他曾在宴會上醉態可掬地對幕僚說:“人活一世,若不享盡榮華,豈不白來?”
幕僚們附和著笑,氣氛卻透著一絲尷尬。
唐繼堯的揮霍不僅限于個人享受。
為了維持奢靡的生活,他開始變本加厲地搜刮民財。
稅收名目繁多,田賦、商稅甚至連街頭小販的攤位費都翻了幾番。
鄉間田野,農民們面黃肌瘦,怨聲載道,卻不敢公開反抗。
“這唐都督,怕是忘了當初的誓言!”一個老農在田間低聲嘆息,周圍人只能無奈點頭。
官場的風氣也隨之敗壞,賄賂成風,軍紀松弛,云南的繁榮景象如曇花一現,漸漸蒙上了陰影。
在私生活上,唐繼堯更是放縱無度。
他已有八房妻妾,個個姿色出眾,卻仍不滿足,頻繁出入煙花柳巷,凡是他看中的女子,無論是良家女子還是青樓歌姬,他都要不擇手段占為己有。
一次宴會上,他醉眼迷離,指著一個舞姬對左右說:“此女頗有風情,送去我府上!”
左右不敢違抗,當夜便將那女子送入都督府。
這樣的行徑在云南傳為笑柄,卻也讓百姓心寒。
《唐繼堯評傳》中記載,他的生活奢靡至極,甚至在府中修建了一座小型戲臺,供妻妾歌舞取樂,夜夜笙歌,紙醉金迷。
庾恩旸作為云南陸軍第二師師長,目睹唐繼堯的變化,心中憂慮日增。
他仍記得當年并肩作戰的日子,唐繼堯的雄心壯志曾讓他心生敬佩,如今卻只剩失望。
一次軍中聚會后,庾恩旸私下找到唐繼堯,苦口婆心勸道:“繼堯,權力如刀,揮之不當,傷人傷己。你如今身系云南安危,怎可如此荒唐?”
唐繼堯聽后,面上笑意不減,卻冷冷回應:“恩旸,你管好你的兵,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言畢拂袖而去,留下庾恩旸獨自嘆息。
庾恩旸并非不知唐繼堯的權勢,但他念及舊日情誼,仍希望能喚醒這位昔日兄弟。
他多次上書,建議整頓軍紀、減輕民賦,卻多半石沉大海。
軍營中,他嚴于律己,親自巡查操練,力保第二師的戰斗力不受影響。
士兵們敬佩他的剛正,私下議論:“庾師長才是真漢子,若都督能有他一半心思,云南何愁不興?”
可面對唐繼堯的日益專橫,庾恩旸也感到力不從心。
他常在夜深人靜時,站在軍營校場,望著星空喃喃自語:“繼堯,你我當初的誓言,究竟算什么?”
1915年,湖北督軍王占元的一封電報如驚雷炸響。
他在電文中直斥唐繼堯“荒于酒色,軍紀大壞”,字字如刀,揭露了云南官場的糜爛。
這封電報傳遍軍政界,輿論嘩然,唐繼堯的名聲一落千丈。
他卻不以為意,甚至在宴會上公開嘲笑:“王占元?不過嫉妒我罷了!”
可私底下,他對手下加強了監控,任何不利于他的言論都被嚴厲打壓。
云南的空氣中彌漫著壓抑與不安,百姓的怨氣如暗流涌動,隨時可能爆發。
庾恩旸對此痛心疾首。
他深知,若唐繼堯繼續如此,云南的根基必將動搖。
他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維持軍隊的紀律與地方的穩定,希冀為云南保留一線希望。
每逢巡查地方,他都會親自走訪鄉間,傾聽民聲,盡力減輕百姓負擔。
一次,他在鄉下遇見一位老婦,哭訴賦稅太重,家中已無余糧。
庾恩旸當即從自己俸祿中取出銀兩,交給老婦,溫言安慰:“好生過活,云南總有撥云見日之時。”
老婦感激涕零,周圍百姓無不感動。
然而,庾恩旸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
唐繼堯的腐敗統治如同一張巨網,籠罩著整個云南。
他對庾恩旸的勸諫愈發不耐,甚至開始猜忌這位昔日的戰友。
幕僚中,有人暗中進言:“庾師長威望太高,恐對都督不利。”
唐繼堯聽后,眼中閃過一絲陰冷,卻未表態。
03
庾恩旸的妻子錢秀芬,是昆明城中赫赫有名的美人。
她出身書香門第,眉目如畫,氣質清雅,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風范。
早年,她與庾恩旸一見傾心,婚后夫妻恩愛,育有一子,日子雖不奢華,卻溫馨幸福。
每逢庾恩旸從軍營歸家,錢秀芬總會備好一桌家常菜,母子二人圍著他歡笑不斷。
“秀芬,有你和孩子在,刀山火海我都不怕!”庾恩旸常握著她的手,笑中帶淚。
錢秀芬柔聲回應:“恩旸,你保家衛國,我守好這個家,足矣。”
這樣的光景,是亂世中難得的安寧。
1918年,這份平靜被唐繼堯的欲望徹底粉碎。
一次軍政宴會上,唐繼堯偶然瞥見隨庾恩旸出席的錢秀芬,她一襲素雅長裙,端莊卻難掩麗色,頓時令他心動不已。
他掩飾住眼中的貪婪,舉杯向庾恩旸敬酒,笑道:“恩旸好福氣,夫人真是國色天香!”
庾恩旸未察異樣,只當是客套,拱手回謝。
錢秀芬低頭淺笑,渾然不知一場陰謀已悄然醞釀。
唐繼堯心生邪念,卻知錢秀芬性情剛烈,難以強求。
他召來心腹,密謀設計,決定借妻妾之手引她入局。
一日,唐繼堯的正室夫人以打麻將為由,遣人送來請帖,盛情邀請錢秀芬到都督府一聚。
“夫人說,難得有空,想與錢夫人敘敘舊情。”婢女笑盈盈地傳達。
錢秀芬素來與唐府女眷交好,未起疑心,欣然應邀。
她換上得體的衣裳,叮囑家中仆人照顧好孩子,便乘轎前往都督府。
都督府內,麻將桌早已擺好,唐繼堯的妻妾們笑容滿面,熱情招呼。
牌局初時,氣氛融洽,笑語不斷。
錢秀芬心思單純,專心搓牌,未覺異常。
唐繼堯的妾室之一遞來茶盞,柔聲道:“錢夫人,嘗嘗這新貢的龍井,香得很!”
錢秀芬謝過,抿了一口,繼續應酬。
牌局過半,唐繼堯悄然現身,裝作路過,加入閑聊。
他言辭風趣,引得眾人嬌笑,錢秀芬卻只禮貌附和,隱隱感到不安。
趁著眾人換牌的空隙,唐繼堯借口賞花,邀錢秀芬至偏廳一游。
她本想推辭,但見唐夫人也起身相邀,礙于情面,只得隨行。
偏廳內,花團錦簇,幽香撲鼻,卻空無一人。
唐繼堯遣退隨從,關上門,笑容驟冷。
他逼近錢秀芬,低聲道:“秀芬,你生得如此美貌,怎甘心守著庾恩旸那粗人?隨了我,榮華富貴享不盡!”
錢秀芬如遭雷擊,臉色煞白,怒斥:“唐都督,請自重!我有夫有子,絕不容辱!”
她轉身欲走,卻被唐繼堯的手下攔住。
錢秀芬心跳如鼓,驚恐萬分。
她試圖呼救,喉嚨卻似被扼住,發不出聲。
唐繼堯步步緊逼,眼中盡是猙獰。
她掙扎著后退,淚水奪眶而出,絕望中只剩一個念頭:保全清白。
事后,錢秀芬被唐府婢女“護送”回家。
她踉蹌進門,癱倒在地,泣不成聲。
庾恩旸當晚歸家,見她如此,急問:“秀芬,發生何事?”
她哽咽著將噩夢吐露,字字泣血。
庾恩旸聽罷,血涌上頭,青筋暴起。
他猛地拔出佩刀,吼道:“唐繼堯,畜生!我與你不共戴天!”
他欲提刀殺去,卻被錢秀芬死死抱住:“恩旸,別去!他權勢滔天,你斗不過他!”
庾恩旸雙拳緊握,指節泛白,眼中似有烈焰燃燒。
他強壓怒火,抱緊妻子,低聲安慰:“秀芬,是我無能,讓你受辱。我誓死護你周全!”
可他心底,仇恨的種子已深深種下。
數日后,一紙調令如晴天霹靂,命庾恩旸即刻赴邊遠之地駐守。
庾恩旸攥著公文,冷笑:“好個唐繼,欲除我而后快!”
他知這是唐繼堯的手段,意在將他逐出昆明,斷絕他報仇的可能。
部下勸他抗命,他卻搖頭:“抗命是死路,秀芬和孩子怎么辦?”
離別前,他緊握錢秀芬的手,叮囑:“秀芬,鎖好門,莫再外出。我定會回來!”
錢秀芬淚流滿面,點頭不語。
庾恩旸踏上征途,背影決絕,卻滿心牽掛。
唐繼堯則坐鎮都督府,撫弄手中玉佩,嘴角泛起冷笑。
他對幕僚道:“庾恩旸既去,云南再無掣肘!”
幕僚附和:“都督英明!”
可他眼底閃過一絲不安,似在擔憂庾恩旸的反撲。
昆明城內,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洶涌。
錢秀芬獨守空宅,日日提心吊膽,唯恐唐繼堯再施毒手。
而庾恩旸遠在邊陲,胸中怒火無處發泄,只能寄望有朝一日,重返昆明,為妻子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