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的七月午后，城東商業街人流如織。

一個頭發花白、皮膚黝黑的老農民推著三輪車，車上裝滿了翠綠的西瓜。

"新鮮西瓜，沙瓤甜瓜，兩塊錢一斤！"老人的聲音沙啞但洪亮。

城管隊長張志強帶著兩名隊員快步走來，手里拿著罰單。

"老頭，你這是無證經營，罰款五千！"張志強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農民抬起頭，臉上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緩緩從懷里掏出一個破舊的錢包，一張一張地數著皺巴巴的鈔票。

"好的，同志，五千對吧。"老人的語氣平靜得讓人意外。

張志強愣住了，多年的城管經驗告訴他，這種反應很不正常。

老人笑著將錢遞過來的那一刻，張志強心里猛然一跳。

"不好！"這兩個字脫口而出。

01

三天前的清晨，晨霧還未散去。

李老漢就已經在田里忙碌了，七十二歲的他動作依然矯健。

手里的鋤頭在瓜地里飛舞，每一下都精準有力。

"爺爺，您歇會兒吧。"孫女小雨跑過來，手里端著一碗白開水。

李老漢直起腰，接過水碗，慈愛地摸了摸孫女的頭。

"小雨，爺爺不累。這些瓜再有兩天就能摘了，到時候爺爺進城賣瓜，給你買新書包。"

小雨的眼中閃著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來。

"爺爺，我聽同學說城里管得嚴，不讓隨便擺攤的。"

李老漢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傻丫頭，爺爺有分寸。"

他轉身繼續除草，背影在朝陽中顯得格外孤獨。

小雨不知道的是，為了給她治病攢學費，爺爺已經想了很多辦法。

這一地的西瓜，是老人最后的希望。

夜深人靜的時候，李老漢總是坐在瓜地邊上，看著滿天的星星發呆。

他在心里盤算著，這些瓜如果都能賣出去，小雨的手術費就夠了。

可是村里的收購商壓價太狠，一斤只給八毛錢。

而城里的市場，能賣到兩塊多一斤。

這一來一去，就是小雨的命。

李老漢深深地嘆了口氣，起身回屋。

明天，他就要進城了。

02

第二天天剛亮，李老漢就起床了。

他仔細地挑選著西瓜，每一個都要敲一敲，聽聽聲音。

"咚咚"聲脆的是好瓜，"噗噗"聲悶的還不夠熟。

三輪車慢慢裝滿了，二百多個瓜，足足有四百多斤。

小雨早早起來，幫著爺爺整理東西。

"爺爺，您小心點，城里車多。"小雨的聲音有些哽咽。

李老漢拍拍孫女的肩膀，"放心，爺爺去去就回。"

三輪車緩緩駛出村口，李老漢回頭看了看。

小雨還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顯得那么無助。

進城的路有三十多公里，李老漢騎得很慢。

一路上，他在心里演練著如何跟城管打交道。

聽村里人說，城管最講道理，只要態度好，一般不會為難人。

可是也有人說，現在城里管得特別嚴，抓到就要罰款。

李老漢搖搖頭，不管怎樣，他都要試試。

公路兩邊的景色慢慢變化，從農田變成了工廠，再變成了高樓大廈。

越接近城里，李老漢的心跳得越快。

他停下車，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子。

本子已經很舊了，里面夾著幾張診斷書和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小雨笑得很燦爛，但右手明顯有些變形。

那是三年前出的車禍，司機逃逸了，治療費全靠李老漢一個人承擔。

醫生說，如果不及時手術，孩子的手可能會廢掉。

李老漢小心地收起照片，繼續趕路。

03

城東區城管大隊辦公室里，張志強正在開晨會。

"最近上級檢查得嚴，大家巡邏的時候一定要仔細。"

張志強今年四十五歲，當城管隊長已經十年了。

這些年來，他見過太多的小商小販，也處理過無數起糾紛。

從一開始的心軟到后來的鐵面無私，他覺得自己變了很多。

"隊長，商業街那邊又有人舉報，說有擺攤的。"隊員小王匯報道。

張志強皺了皺眉頭，"走，去看看。"

路上，他想起了剛入職時的情景。

那時候他也是滿腔熱血，想要為民服務。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壓力越來越大。

上級要求維護市容環境，商戶投訴影響生意，市民舉報占道經營。

夾在中間的他，漸漸變得冷漠。

"城管就是得狠一點，不然鎮不住場。"這是他的座右銘。

可是最近，他總是做噩夢。

夢里總是出現那些被他罰過款的小商販，一個個眼神哀怨地看著他。

張志強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腦后。

工作就是工作，不能摻雜個人感情。

車子駛向商業街，他不知道今天會遇到什么樣的人。

更不知道，有一個老農民正推著滿車的西瓜朝這里趕來。

兩個人的命運，即將在這個炎熱的午后交匯。

04

下午兩點，太陽正毒。

李老漢推著三輪車緩緩駛進商業街。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來來往往的人群讓他有些眼花。

他選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停下，開始招呼生意。

"新鮮西瓜，農家自種，甜得很！"

很快就有人圍過來，看著這些綠油油的瓜。

"老大爺，這瓜多少錢？"一個年輕的媽媽抱著孩子問。

"兩塊錢一斤，保熟保甜。"李老漢笑瞇瞇地回答。

"能便宜點嗎？"

"大妹子，這價格已經很公道了。城里賣三塊多呢。"

很快，李老漢就賣出了十幾個瓜。

看著手里慢慢增多的鈔票，他心里涌起一陣暖流。

這樣下去，今天能賣個好價錢。

就在這時，遠處出現了一輛城管執法車。

周圍的小商販們開始騷動，有的收拾東西準備跑。

"老大爺，城管來了，您快收拾收拾。"好心人提醒道。

李老漢抬頭看去，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

但是三輪車裝得太滿，根本跑不了。

而且他腿腳也不如年輕人利索。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張志強下了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賣瓜的老頭。

瓜攤占了不小的地方，明顯是違規經營。

按照規定，這種情況必須嚴厲處理。

"老頭，你這是干什么呢？"張志強走過來問。

李老漢站起身，恭敬地說："同志，我是從鄉下來賣瓜的。"

"有營業執照嗎？有擺攤許可證嗎？"

李老漢搖搖頭，"沒有，我就是個種地的。"

張志強的臉色沉下來，"那你就是無證經營，妨礙市容。"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看熱鬧。

05

"同志，我這瓜都是自己種的，沒有添加劑，您看看多新鮮。"

李老漢小心地拿起一個瓜，遞給張志強。

張志強沒有接，"我不管你的瓜好不好，占道經營就是違法。"

"那我該怎么辦呢？"李老漢的語氣很卑微。

"去正規市場，辦齊手續再賣。"

李老漢苦笑，"同志，我一個老農民，不懂這些程序。能不能通融一下？"

張志強搖頭，"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沒有通融的余地。"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開始議論。

"這老頭挺可憐的，就讓他賣完走不行嗎？"

"城管也是執行公務，人家也沒辦法。"

"現在管得是嚴了點。"

張志強聽到這些議論，心里有些煩躁。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況，如果心軟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老頭，我再說一遍，趕緊收拾東西走人，不然就要罰款了。"

李老漢看著滿車的瓜，又看看周圍的人群。

這些瓜如果運回去，不僅白跑一趟，還會壞掉不少。

"同志，我求求您了，讓我賣完這車瓜吧。我孫女等著用錢。"

說著，李老漢竟然想要下跪。

張志強趕緊拉住他，"你這是干什么？"

"同志，我孫女手受傷了，等著錢做手術。這些瓜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了。"

李老漢的眼中含著淚水，聲音哽咽。

張志強心里一顫，但很快又硬起心腸。

"每個人都有難處，但是規矩就是規矩。"

他掏出罰單本，開始填寫。

"老頭，罰款一千，下次別再犯了。"

李老漢接過罰單，手微微顫抖。

一千塊錢，對他來說不是小數目。

但是他沒有爭吵，默默地掏出錢包。

錢包很破舊，里面的錢都是皺巴巴的。

他一張一張地數著，很仔細，生怕數錯。

張志強看著這一幕，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06

李老漢交了罰款，推著三輪車離開了。

張志強看著他佝僂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回到辦公室后，他坐在椅子上發呆。

"隊長，今天的執法報告要寫嗎？"隊員小王問。

"等等再說。"張志強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想起李老漢的話：孫女手受傷了，等著錢做手術。

這樣的話他聽過太多次，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但是老人眼中的絕望，卻讓他無法忘記。

下班后，張志強沒有直接回家。

他開車到了城東區的幾個醫院，想要查證什么。

在第三家醫院，他找到了相關的記錄。

一個叫李小雨的小女孩，確實在這里就過診。

醫生告訴他，孩子的手傷得很重，需要手術治療。

"她爺爺已經欠了不少醫藥費，最近都沒來復查。"醫生遺憾地說。

張志強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原來老人說的都是真的。

他想起自己的女兒，如果她也遇到這樣的事情，自己會怎么辦？

夜深了，張志強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找到李老漢，把罰款退給他。

可是當他趕到昨天的地方時，卻沒有看到老人的身影。

連續找了幾天，都沒有任何消息。

張志強開始有些焦急，他不知道李老漢住在哪里。

直到一周后，他又在商業街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李老漢又來了，三輪車上依然裝滿了西瓜。

這一次，老人的神情更加憔悴，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張志強快步走向他，心里已經想好了要說的話。

但是還沒等他開口，李老漢就先看到了他。

老人笑了笑，那笑容讓張志強心里發毛。

07

"同志，您又來巡邏了？"李老漢的聲音很平靜。

張志強走近，發現老人瘦了不少，臉色很差。

"老大爺，上次的事情......"

李老漢擺擺手，"您不用說了，我知道您也是為了工作。"

"今天您又來賣瓜？"

"是啊，不賣瓜我孫女怎么辦？"老人的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張志強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

"老大爺，您先別擺攤，咱們聊聊行嗎？"

李老漢搖搖頭，"沒什么好聊的。您要罰款就罰吧。"

說著，他又開始招呼生意。

張志強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老人的舉動。

很快，城管執法車又來了。

這次是區長親自帶隊，要求嚴格執法。

"張隊長，這種情況必須嚴厲處理，最少罰五千。"區長的語氣很嚴厲。

五千？張志強愣住了。

這比上次翻了五倍，老人怎么可能拿得出來？

"區長，這老人家情況特殊......"

"什么特殊不特殊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區長打斷了他的話。

張志強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走向李老漢。

"老大爺，今天的情況有點特殊，可能要罰得重一些。"

李老漢抬起頭，看著張志強，笑了。

那個笑容讓張志強心里發涼。

"多少錢？"老人問得很平靜。

"五千。"張志強的聲音很輕。

出乎意料的是，李老漢點了點頭。

"可以。"

他從懷里掏出那個破舊的錢包，開始數錢。

張志強看著老人顫抖的雙手，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

五千塊錢，對一個農民來說絕不是小數目。

可是老人好像早有準備似的，很快就湊齊了錢。

當李老漢笑著把錢遞過來的時候，張志強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不好！"他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