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讓!讓一讓!”
伴隨著尖銳的推車滾輪聲和急促的呼喊,一個昏迷的老人被醫護人員簇擁著推進了搶救室。他臉色灰白,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氧氣面罩下發出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
“醫生!醫生!救救我爸!求求你們了!”一個身材發福、穿著名牌卻已顯陳舊的中年男人緊跟著推車,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試圖抓住任何一個路過的白大褂,臉上涕淚橫流,寫滿了無助和絕望。他是蘇浩。
“家屬!病危通知,簽字!”一個護士匆匆出來,將文件塞到蘇浩面前。
蘇浩顫抖著手,幾乎握不住筆,胡亂簽下名字,聲音嘶啞:“護士!我爸…我爸他…”
“情況很不好,大面積心梗,需要緊急手術!主刀醫生馬上到!”護士語速飛快,又匆匆返回搶救室。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沉穩而快速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在幾位助手的跟隨下走來。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蘇浩抬頭,淚眼模糊中看清了來人的臉。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絕望瞬間被一種更復雜的、難以置信的驚駭取代,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女醫生——蘇曉,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她無視了那兩張寫滿驚愕與恐懼的臉,徑直走向搶救室大門。
門開了,又在她身后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蘇浩癱坐在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只剩下喃喃自語:“怎么會是,報應啊…”
1、
初冬的寒雨敲打著病房的窗戶。蘇曉緊緊握著兒子小宇滾燙的小手,五歲的孩子因為罕見的心臟病,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臉色蒼白得像紙。
“媽媽…疼…”小宇微弱的聲音像羽毛,輕輕刮著蘇曉的心。
“小宇乖,忍一忍,醫生叔叔會治好你的。”蘇曉的聲音哽咽,強忍著眼淚。她和丈夫陳磊只是普通職員,為了小宇的病,早已掏空了家底,債臺高筑。
主治醫生推門進來,面色凝重:“蘇女士,小宇的情況惡化了,必須盡快進行心臟介入手術,否則拖不過一周。費用大概需要五萬塊,你們準備得怎么樣了?”
五萬!蘇曉和陳磊如遭雷擊。他們借遍了親朋,連老家的房子都抵押了,也只湊到兩萬多。
“醫生,能不能…”蘇曉的話被絕望堵在喉嚨。
“孩子等不起。”醫生搖搖頭,“最多三天。”
陳磊從外面回來,頭發被雨打濕,臉上是更深的疲憊和絕望:“曉曉,還是不夠。”
病房里只剩下心電監護儀單調的滴滴聲和小宇痛苦的呼吸。蘇曉看著兒子緊閉的雙眼,一個念頭掙扎著冒出來。
“我回家一趟。”她猛地站起來,眼中是孤注一擲的光。
陳磊愕然:“回家?哪個家?”
“我爸媽家。”蘇曉的聲音帶著自己也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2、
蘇家老宅在城郊。推開熟悉的院門,一股燉肉的香氣飄來,屋里歡聲笑語。
母親劉鳳蘭圍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到蘇曉,笑容淡了些:“喲,稀客。小宇好些了?”語氣聽不出多少關切。
“媽,小宇病得很重,急需手術,要五萬塊…”蘇曉顧不上寒暄,直接開口。
劉鳳蘭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又要錢?上次給的兩千塊還不夠?”
這時,弟弟蘇浩摟著女友李麗從里屋晃出來,兩人穿著嶄新的名牌休閑裝。蘇浩看到姐姐,笑容燦爛:“姐,來啦!正好,媽燉了排骨!”李麗則上下打量了下蘇曉略顯寒酸的衣著,撇了撇嘴。
蘇曉看著弟弟腕上明晃晃的新手表,心沉到谷底:“小浩,姐求你,小宇等著手術救命,就差五萬…”
客廳瞬間安靜。父親蘇國棟放下報紙,皺著眉:“五萬?你當我和你媽是開銀行的?”
“爸!那是你親外孫啊!”蘇曉的眼淚涌上來。
李麗嗤笑一聲:“五萬塊?我們看中的那套紅木家具定金都不止這個數呢。”她拉了拉蘇浩的胳膊。
劉鳳蘭立刻接口:“是啊曉曉,不是媽不幫,你弟準備結婚,房子裝修,彩禮…哪樣不要錢?實在拿不出啊。”
“媽!我打借條!以后砸鍋賣鐵也還!”蘇曉說著,“噗通”一聲跪在了冰冷的地磚上,“求求你們,救救小宇!”
空氣凝固了。窗外的雨聲清晰可聞。
膝蓋的刺痛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爸,媽,我給你們磕頭了!”蘇曉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蘇國棟別過臉,手指微微發抖。劉鳳蘭臉上掠過一絲不忍,但看到李麗警告的眼神和蘇浩躲閃的樣子,立刻又硬起心腸。
“小浩,你倒是說句話!”李麗催促道。
蘇浩清了清嗓子,避開姐姐的目光:“姐,不是我不幫,你看我這馬上要辦事,處處要花錢,爸媽攢點錢不容易…”他話沒說完,意思卻很清楚。
劉鳳蘭趕緊幫腔:“就是!你弟一輩子的大事,總不能委屈了麗麗!你嫁出去的人了,總不能總想著娘家貼補!”
“可小宇會死的!”蘇曉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額上已是一片青紫。
“別說得那么嚇人嘛。”李麗不以為然地擺弄著新做的指甲。
3、
突然,蘇曉的手機響了,是陳磊:“曉曉!快回來!小宇突然抽搐,醫生在搶救!”
蘇曉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她發瘋似的再次磕頭,額頭撞擊地面的聲音更加沉重:“爸!媽!求求你們!救救他!救救小宇啊!砰砰砰!”
蘇國棟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來就要往臥室走:“我去拿存折!”
“站住!”劉鳳蘭尖聲喝止,一把拽住他,“那錢是給小浩辦婚禮的!你敢動!”
蘇國棟僵在原地,臉上是痛苦和掙扎。蘇曉絕望地看著父親。
劉鳳蘭的聲音帶著斬釘截鐵的冷酷:“老蘇!你想清楚!我們就小浩一個兒子!將來指望誰養老送終?”
這話像一把利刃,徹底斬斷了蘇國棟心中最后的天平。他頹然坐回沙發,聲音干澀:“曉曉,爸爸也沒辦法…”
蘇曉停止了磕頭。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額上的血混著淚水流下,眼神卻空洞得嚇人。她扶著墻,艱難地站起來,膝蓋磨破了褲子,滲出血絲。
“我明白了。”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她轉身,一步步走向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就在她要拉開門時,身后傳來李麗刻意壓低卻清晰的聲音:“浩,明天記得去兌獎中心,那八十萬的彩票錢早點落袋為安,別夜長夢多…”
蘇曉的手猛地頓在門把上!她霍然轉身!
“彩票?什么彩票?”她的聲音嘶啞。
劉鳳蘭和蘇國棟臉色驟變!蘇浩更是驚慌失措:“姐!你聽錯了!沒什么彩票!”
劉鳳蘭眼神閃爍:“曉曉,你聽岔了!快回醫院去!”
蘇曉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父母驚惶的臉,弟弟心虛的表情,李麗得意的眼神。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家,眼神冰冷刺骨:“好,很好。記住你們今天的話。”
她拉開門,走進了冰冷的雨幕中。身后,是劉鳳蓮氣急敗壞的聲音:“以后彩票的事,一個字都不準再提!更不能讓蘇曉知道!”
4、
靠著醫院開通的綠色通道和好心同事的借款,小宇的手術最終成功完成。
看著父母和弟弟中獎的消息,蘇曉笑了,笑得眼淚直流。
原來,在父母和弟弟眼中,兒子的命,抵不過弟弟一套紅木家具,抵不過一張價值八十萬的紙片。
“磊,我們走,離開這里。”蘇曉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力量。
陳磊緊緊握住她的手:“好。”
他們賣掉了僅有的小房子,帶著身體虛弱但總算保住性命的小宇,徹底離開了這座城市。蘇曉心中種下了一顆冰冷的種子:她要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俯瞰那冰冷的親情,強大到讓踐踏她的人,終有一日仰望她而不可得。
三個月后,蘇浩如愿以償地領走了八十萬獎金,風光迎娶李麗,住進了高檔小區。蘇家父母逢人便夸兒子有本事,絕口不提那個被他們放棄的女兒和外孫。
十年后。市中心醫院,神經外科重癥監護室外。
劉鳳蘭哭得幾乎暈厥,蘇浩焦躁地抓著頭發,對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嘶吼:“醫生!醫生出來!我爸怎么樣了?錢不是問題!我們有錢!快救他啊!”
蘇國棟突發腦溢血,情況危殆,需要緊急開顱手術,費用高昂且風險巨大。
手術室厚重的門打開,一個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的女醫生走了出來,她身姿挺拔,眼神銳利而冷靜。她是本院最年輕的神經外科主任,蘇曉。
她摘下口罩,目光平靜地掃過哭天搶地的劉鳳蘭和六神無主的蘇浩。十年的歲月洗去了她曾經的卑微與絕望,沉淀下的是淬煉過的冷靜與威嚴。
“蘇…蘇曉?”蘇浩像被掐住了脖子,臉色瞬間慘白。劉鳳蘭的哭聲戛然而止,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兒,她身上那件象征著權威的手術服,此刻成了最冰冷的審判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