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她20年沒回國,你還當她是你女兒?”
老街坊的話像針一樣扎在心口。
我退休那天,屋子空蕩得只剩我一個人。我望著女兒的頭像發呆,她說得輕巧:“爸,太遠太累,別來。”可我知道,那不是借口。
她遠嫁印度二十年,從沒帶丈夫孩子回來過。我不知道她住哪兒,不知道她過得怎么樣。只知道,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抱著我脖子撒嬌的姑娘了。
我決定親自登門,哪怕千山萬水。可當我終于站在她的家門口,看見那個她口口聲聲說“很幸福”的男人時——
我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01
我是在退休那天,終于下定了決心。
單位送了個小蛋糕,開了個會,說我為城市規劃局干了三十六年,忠誠可靠、辛勤奉獻。我笑著拍了幾張照片,裝作輕松地收拾東西,回家的路上卻一個人走得很慢。
到家后屋里靜得出奇,我把飯盒放下,拖鞋也沒換,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眼前那張老舊的全家福擺在茶幾上,照片里,我、老伴,還有我們唯一的女兒小雅。那一年她二十三,剛大學畢業。
也是那一年,她說要嫁給一個印度留學生。
那天我們吵得很厲害。老伴氣得三天沒吃飯,我則拿著她那男朋友的照片一邊罵一邊掉眼淚。我不是歧視誰,我就是害怕——怕她嫁得遠,怕她一個人受委屈,怕我再也見不到她。
可她最后還是走了,帶著她說的“愛情”,帶著行李,也帶走了我們家的歡笑。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回過國。整整二十年,我們之間靠著微信維系聯系,一開始每周一個電話,到后來一個月一條消息。她總說自己過得挺好,孩子聽話,老公體貼,生活安穩。
可我心里一直不踏實。她小時候但凡不開心,就會故意說反話。我懷疑,她這二十年說的每一句“很好”,其實都在報喜不報憂。
我點開她的微信頭像,看著那個笑得燦爛的女人發呆。她的模樣變了,皮膚更黑了,眉眼間多了些疲憊。照片背景模糊,像是小鎮的街邊攤,可她笑得特別用力,像是怕別人看穿。
我想親眼看看她。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怎么都壓不下去了。我一個人守著這間屋子,老伴十年前走了,單位也不再要我,唯一的女兒又遠在天邊。我不是想打擾她,只是想看看,她現在到底是不是幸福。
“別去,她都二十年不回來了,還不明白意思嗎?”我弟知道后第一反應是阻止,“她要是孝順,早回來了。你還跑去貼臉嗎?”
鄰居王大媽也勸我:“別折騰啦,人家都在印度扎根了,你去了多尷尬。”
我點頭應著,回到屋里,關上門后坐在沙發上,默默打開了電腦。護照網上預約、機票搜索、旅客指南……我一頁一頁地翻,一字一句地看。
小雅給我發過一次定位地址,我把那串英文抄在本子上,對著拼音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進去。她住的地方在印度一個叫比哈爾的小城市,離首都新德里還有一段距離。
我不會英語,但我在網上學了幾句:“hello”、“where is this”,還有“my daughter”,想著到時候用得上。
微信上我問她:“你在家都好嗎?”
她回:“一切都挺好,爸,你在家好好休息,別操心。”
我又問:“我能去看看你嗎?”
她很快打過來語音,語氣卻有些緊張:“爸,不用了吧,這里太熱,太亂,你來了也不適應。”
“我退休了,有的是時間。”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說:“那……你要是真來了,提前告訴我。”
我沒說我已經訂好票了。
我花了兩天時間買了些她小時候愛吃的東西。干脆面、小核桃、蒸蛋糕,還買了兩件外孫穿的衣服。我不知道孩子們多大了,只能估著買,寧愿大也不能小了顯寒酸。
我還準備了一個紅包,五萬元,是我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退休金。我不圖她還,我只是想讓她有點底氣,有事能撐住。
出發那天,我把所有東西裝進一個黑色行李箱,又拉上拉鏈時,心里才開始發慌。二十年沒見,她會不會早就不是我記憶里的小雅了?她的孩子,會認我這個外公嗎?
我拿出那張舊照片,看了許久,還是把它貼身揣在了衣兜里。她笑得很甜,臉上還有一點嬰兒肥,站在我和老伴中間,就像一束陽光。
我到機場的時候,天還沒亮,行李箱在瓷磚上咕嚕嚕響,我拖著它站在值機柜臺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飛機還有一個小時起飛,登機口廣播一遍遍響著,乘客陸續走過去。
我的手機“叮”地一聲響了,是小雅的微信:
“爸,真的別來。”
我怔在原地,心臟猛地一緊。
我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桶冷水,一股冰涼從頭頂一直淌到腳底。
我沒回她消息,只是慢慢推著行李箱,走向登機口。
她是我女兒,就算是討飯的,我也要見她一面。
02
飛機落地時是中午十二點,德里的陽光像鐵皮上反射的火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剛出艙門,一股熱浪劈頭蓋臉地撲來,像有人用熱毛巾猛地捂住我鼻口。我用手扇了扇,汗瞬間就滲了出來。人群混雜,各種膚色、各種口音,我像一滴墨掉進水里,立刻就分不清方向。
我拉著行李箱往外走,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人生地不熟”這四個字的分量。
到了出租車排隊點,司機圍上來嘰里呱啦說著我聽不懂的英語和方言。我掏出本子,指著小雅發給我的地址,那人瞥了一眼,用手比了個“五”,我以為是五百盧比,點點頭,他就把我推進了一輛破舊的車里。
車子在德里的街道上橫沖直撞,前面是牛,旁邊是人,后面還有摩托貼著車屁股鳴笛。我扶著車門,心快跳出來。
到地方時,他開口說話,音調提高了許多:“Five thousand!”
我一下愣了,“不是說好五百嗎?”可他不停拍車門,一邊喊一邊瞪我,像是隨時要發火。我慌了,只能硬著頭皮掏出幾張鈔票,他拿著錢數也不數,揚長而去。
我站在一個看不出名字的火車站門口,四周吵得像集市,到處是香料味、汗味,還有一股說不清的腥氣。我拉著行李想找個地方歇會兒,卻發現背包拉鏈被拉開了。
錢包不見了。
我第一反應是有人趁我不注意偷了,我慌張地四下看,卻只看見一群小孩子圍著外國游客跳舞嬉笑。他們穿得破破爛爛,個子小,眼睛卻賊亮。我知道,是他們動的手。
我跑去找警察,卻被保安呵斥了一通,拿棍子指著我罵了幾句,我聽不懂,但明白他意思——不讓我進車站,說我擾亂秩序。
我不是個容易掉淚的人,可那一刻,我真想蹲在地上哭一場。
我跨越萬里,只想見女兒一面,卻連在這片土地上落個腳都那么難。
身上只剩手機和護照,我站在烈日下,翻著微信試圖聯系小雅。她的信息顯示是早上發的,之后再沒動靜。我猜她沒開WiFi,或者是沒看手機。
我不敢給她打電話,怕她擔心,也怕她拒絕。
我找了個公共電話亭,問了附近路人,沒人能看懂我手里的地址。我的英語結結巴巴,對方說得更快,我只能尷尬地笑。
我又找了個摩托車司機,他看看地址,搖頭,說了幾句我一句都聽不懂,然后拍拍我肩膀走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我站在街頭像一座雕像。耳邊全是陌生語言,我連要一瓶水都不知道怎么說。
直到天黑后,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注意到我,他背著書包,看樣子像是學生。他走過來,用英語問我是不是中國人。
我連連點頭,把小雅的地址和照片遞過去。他看了看,眼睛一亮:“這個地方我知道!”
他帶我穿過幾個街區,經過菜市場、小巷、破舊的圍墻,走了快四十分鐘,才停在一條狹窄的巷子口。
“她家就在這附近,我不太確定是哪一棟,但你試試這一排。”他笑了笑,又補了一句中文:“祝你好運。”
我不停鞠躬感謝他,他揮揮手就消失在巷子盡頭。
我拖著行李一步步往巷子里走,巷子兩邊的房子低矮、破舊,墻皮脫落,門口的燈泡昏暗閃爍。空氣里有種說不出的潮味,混著街邊餐館飄來的油煙。
我正打算敲門問人,忽然,巷子口傳來一陣孩童的嬉笑聲。
我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一個女人牽著兩個孩子,從街頭走了過來。
燈光昏暗,她走得很慢,懷里抱著一個布袋,腳步沉重,像剛從市場買完菜回來。
我本沒看清她的臉,可那身影,那走路的樣子,那微微拱著的背……
我愣住了。
她走近時,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對,我的心仿佛被一根針扎了一下。
她變了很多。臉上滿是風霜,眼角深深的皺紋,原本濃密的頭發已經花白,皮膚黑了幾度,像是常年曝曬。
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這是我親生女兒,小雅——我二十年未見的孩子。
她那一刻也愣住了,嘴角動了動,卻什么都沒說。
我站在原地,行李箱停在腳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胸口有股酸水涌上來,怎么也壓不住。
03
她先是愣住,隨后快步迎上來,行李還沒放下,她已經撲進我懷里了。
“爸!”她的聲音一下哽咽了。
我也忍不住了,手一抖,拎著的行李差點撒地上。我拍著她瘦弱的背,感覺那骨頭硌得我手心發疼。她比以前輕了太多,整個人像只紙糊的人偶。
“你怎么突然就來了?”她松開我,擦著眼角的淚,嘴上笑著,眼睛卻紅得厲害。
“說來看看你。”我盡量讓自己說得輕松,像是出個門那么簡單,“順便見見孩子。”
她點點頭,轉身拉過兩個孩子,“阿嘉,阿妮,叫外公。”
兩個孩子站得直直的,有些拘謹。
“Grandpa。”那男孩先開口,用的卻是英文。
女孩也跟著說了一句:“Grandpa。”
我心里一震,他們不會說中文。
我蹲下摸了摸他們的頭,強撐出一絲笑容:“外公來了,給你們帶了點小東西,回頭再拿給你們。”
孩子點點頭,眼睛里滿是好奇。我想說點什么,卻發現我們之間隔著語言、文化,還有二十年未曾交集的時光。
小雅笑著說:“他們平時上的是當地學校,中文沒怎么學,我教過一點,他們忘得快。”
我點點頭,沒說什么,只覺得心頭更悶了幾分。
她領我進了屋,房子比我想象中還要簡陋。客廳沒有沙發,只有一張布滿劃痕的小木桌和幾把塑料凳。墻面斑駁,地磚翹起,光線也昏暗。我不敢四處看,怕讓她尷尬。
“你先坐,我去做飯。”她把我按在椅子上,笑著說,“你遠道而來,得給你露一手。”
我說:“我來幫你。”
“不了,你累一天了,休息。”
她圍上圍裙,轉身去了廚房。我坐在那里,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像堵了塊石頭。
她動作熟練,一邊洗菜一邊吩咐孩子拿碗筷,偶爾還哼幾句印度小調。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她站在灶臺邊學我做飯,結果把鍋蓋燙掉在腳背上,痛得直哭。
那個愛撒嬌的小姑娘,如今卻成了一個眼神疲憊、語氣溫吞的婦人。
飯很快上桌,三菜一湯,全是素的。有一鍋豆子湯、一盤咖喱土豆、一小碗青菜,還有一碟糊了一邊的餅。她把菜一一放好,又添了飯。
“爸,嘗嘗,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我點點頭,剛夾了一筷子土豆,她立刻又把青菜往我碗里夾:“多吃點,這邊的青菜少,得多補。”
我注意到她自己幾乎沒動筷子,只是喝了幾口湯,又把盤子往孩子那邊推了推。
“你也吃點。”我夾了一塊餅遞過去。
她擺擺手:“我不餓,讓孩子們多吃。”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飯菜不多,她卻總把最好的留給我和孩子。那鍋湯,明顯是豆子熬了好幾遍的清湯寡水,勉強能撐個飽。
吃到一半,我借口口渴,說去廚房倒點水。
她點頭:“就在冰箱邊上,杯子你隨便拿。”
我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頓時一股潮氣撲面而來。冰箱空得驚人,只有兩顆洋蔥、一袋土豆和幾塊發皺的姜,再就是一包開封的干豆。
沒有肉,沒有蛋,連一塊水果都沒有。
我伸手把冰箱門慢慢合上,手背碰到她的圍裙。她正背對著我洗碗,我看到她右手腕露出來一截,一道深色的燙傷斜斜橫在皮膚上,疤痕老舊,顏色發黑,顯然不是新傷。
“你手……怎么了?”我試探著問。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胳膊,笑了笑:“哦,這個啊,前陣子炒菜不小心燙的。不礙事,都結痂了。”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那只是一道輕輕的劃痕。
可我明白,那絕不是一次意外。那是反復勞作、反復熱油濺傷后留下的疤,那種傷口我見得多。
我什么都沒說,只是轉過身,端起杯子倒水。
她站在我身后,繼續洗著碗,哼著歌。
可我聽出來,那歌聲帶著抖,像是要用力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04
那天晚上,我們吃得很早。小雅洗了碗,就坐在客廳的門邊,眼睛時不時往外瞟。孩子們在屋里翻我帶來的小零食,小聲嘀咕著英語單詞,逗得彼此咯咯笑。
我坐在小木凳上,捧著杯印度奶茶,嘴里嘗不出甜還是辣。天色漸暗,窗外的巷子安靜了下來,偶爾傳來幾聲狗叫。
她突然坐直身子,耳朵朝門外一側偏過去。
“拉吉回來了。”她說,聲音壓得很低,像是一種本能的習慣。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門口“咔噠”一聲響,有鑰匙轉動的聲音,接著門被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口。
我一眼看去,只覺得胸口猛地一縮。
那是個穿著灰襯衫的中年男人,瘦削黝黑,臉上帶著笑,但走路極不自然。他手里拄著一根木質拐杖,左腿輕輕落地,而右腿……從膝蓋以下,是空的。
他不是瘸,而是根本沒有那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