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梅芳,我覺得咱們分開住吧。"廚房里,江華看著正在洗碗的妻子背影。
"好。"白梅芳頭也沒回,平靜得像在說今天要下雨。
江華愣住了,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原本準(zhǔn)備了一肚子說辭,甚至想好了梅芳會哭會鬧的場面。可這個輕飄飄的"好"字,讓他措手不及。
廚房里的水龍頭還在滴答滴答地響著,梅芳繼續(xù)洗著手中的碗,動作依然那么平緩。江華站在原地,盯著妻子的背影,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十五年了,他以為自己了解這個女人,可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也許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你...真的同意?"江華的聲音有些顫抖。
梅芳這才轉(zhuǎn)過身,臉上依然是那副平靜的表情,只是眼神中有什么東西,江華看不透。
"嗯,什么時候辦手續(xù)?"
江華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全都堵在喉嚨里。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場艱難的談判,沒想到梅芳竟然比他還要干脆。
梅芳放下手中的碗,擦了擦手,看了江華一眼,然后平靜地走出了廚房。
江華獨自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的筷子,聽著樓上梅芳關(guān)門的聲音,整個人都懵了。
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01
河灣鎮(zhèn)的黃昏總是來得特別慢,夕陽斜斜地灑在青石板路上,把整個小鎮(zhèn)都染成了金黃色。
2008年初春,27歲的白梅芳穿著一身淡藍色的毛衣,怯生生地跟在江華身后走進這個小院。院子不大,青磚灰瓦,一棵老槐樹正冒著嫩綠的新芽,墻角還種著幾株月季花。
"爸,我把梅芳帶回來了。"江華對著堂屋里喊道,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江老爺子從里屋走出來,個子不高,精神矍鑠,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看到兒媳婦就咧開嘴笑:"好,好,梅芳長得真俊。比照片上還好看呢。"
那時候的梅芳還帶著農(nóng)村姑娘特有的羞澀,臉蛋紅撲撲的,見到公公就甜甜地叫了一聲"爸"。江老爺子高興得不行,拉著她的手說:"以后這就是你家了,別拘束。"
梅芳來自鄰縣的一個小村莊,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她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畢業(yè)生,后來又考了會計證,在縣里的一家會計師事務(wù)所工作。和江華相識是在朋友的介紹下,兩人見了幾次面,覺得彼此都還不錯,就定了親。
江華那時候29歲,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型機械加工廠,專門給大廠代工一些零部件。生意不算大,但在河灣鎮(zhèn)這樣的小地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他個子高高的,人也算英俊,在鎮(zhèn)上的單身漢里算是搶手貨。
"梅芳啊,"江老爺子拉著她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這房子雖然不大,但住著舒心。你看這槐樹,我年輕時候親手種的,現(xiàn)在都這么大了。"
梅芳認真地點頭聽著,時不時地應(yīng)一聲。她的性格本來就安靜,不愛多說話,但心地善良,做事也細心。
"爸,您別累著了。"江華在一旁說,"梅芳剛來,讓她先休息休息。"
江老爺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連忙說:"對對對,我這老頭子就是高興。梅芳,你先進屋坐坐,我去給你泡茶。"
老爺子的房間收拾得很干凈,雖然家具都是老式的,但擦得一塵不染。墻上掛著一幅字,寫的是"家和萬事興"。梅芳看了,心里暖暖的。
那天晚上,江老爺子做了一桌子菜。雖然手藝一般,但很用心。"梅芳,你嘗嘗這個紅燒肉,是我的拿手菜。"
梅芳夾了一塊,雖然有點咸,但還是夸贊:"爸,您做得真好吃。"
江老爺子聽了,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好吃就多吃點,以后這個家就要靠你了。我這老頭子也幫不上什么忙。"
"爸,您別這么說。"梅芳認真地說,"我們是一家人,應(yīng)該互相照顧的。"
江華在一旁看著,心里也是暖融融的。他覺得自己娶對了人,梅芳善良懂事,又孝順,是個過日子的好女人。
可是誰也沒想到,三個月后,江老爺子會突發(fā)腦梗。
那是一個平常的周三晚上,梅芳剛洗完澡,正在廚房里洗碗。江華去縣里參加一個商會的聚會,說是要很晚才回來。江老爺子晚飯后在客廳里看電視,是他最喜歡的戲曲節(jié)目。
突然,梅芳聽到客廳里傳來重重的摔倒聲,還有茶杯破碎的聲音。
"爸?爸!"梅芳扔下手中的碗,跑過去一看,江老爺子倒在沙發(fā)前的地上,半邊身子抽搐著,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梅芳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整個人都懵了。她跪在老爺子身邊,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爸,您怎么了?您別嚇我啊!"梅芳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江老爺子的眼睛還能轉(zhuǎn)動,看到梅芳,嘴里努力地想說什么,但只能發(fā)出"啊啊"的聲音。
梅芳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給江華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通,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明顯是在酒桌上。
"華子,華子!你快回來,爸他..."梅芳哭著說。
"怎么了?別著急,慢慢說。"江華的聲音有些不耐煩,可能是被打斷了興致。
"爸倒了,說不出話來,手腳也不能動..."
"什么?!"江華一下子清醒了,"你先別動他,我馬上就回來!"
等江華趕回來的時候,梅芳已經(jīng)叫了120。她一直握著老爺子的手,在他耳邊說話:"爸,您堅持住,華子馬上就回來了。"
江老爺子的眼中含著淚水,看著梅芳的眼神里滿是感激和愧疚。
到了鎮(zhèn)衛(wèi)生院,醫(yī)生檢查后很快就確診了:"腦梗,而且比較嚴(yán)重。右側(cè)肢體癱瘓,語言功能受損。"
"那...那能治好嗎?"江華問,聲音有些顫抖。
醫(yī)生搖搖頭:"這種情況很難完全恢復(fù)。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維持現(xiàn)狀,不再惡化。需要長期的康復(fù)治療和護理。"
從醫(yī)院回來的路上,江華一言不發(fā)地開著車。梅芳坐在副駕駛上,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這個家的生活軌跡要徹底改變了。
"梅芳,"江華終于開口,聲音很沉重,"廠里的事情離不開我,爸這邊..."
"我照顧。"梅芳打斷了他的話,聲音輕得像羽毛,但很堅定。
江華側(cè)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那是感激,還是別的什么,梅芳說不清楚。
"可是你的工作..."
"工作可以再找,爸只有一個。"梅芳的話很簡單,但讓江華心里一暖。
第二天,梅芳就去事務(wù)所辭職了。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人很和善,聽說梅芳家里的情況后,一再挽留:"小白,你這會計證剛考下來,正是好時候呢。再說,照顧老人可以請保姆嘛。"
"謝謝劉主任,可是我覺得還是自己照顧比較放心。"梅芳說。
同事們也都覺得可惜,小白是辦公室里最勤快的,業(yè)務(wù)能力也不錯,前途無量。可是她心意已決,大家也只能祝福她。
梅芳收拾東西的時候,心里也有些不舍。她喜歡這份工作,喜歡每天和數(shù)字打交道的感覺,也喜歡自己能夠經(jīng)濟獨立。可是現(xiàn)在,家里需要她。
她沒說的是,這個"暫時",一過就是十五年。
那天晚上,江老爺子已經(jīng)能夠坐起來了,但右半邊身子還是沒有知覺。梅芳坐在床邊,耐心地給他喂水。
"梅...梅芳,"老爺子艱難地開口,"對...對不起,拖累你了。"
"爸,您別這么說。"梅芳的眼眶紅了,"我是您兒媳婦,照顧您是應(yīng)該的。您安心養(yǎng)病,會好起來的。"
江老爺子點了點頭,眼中滿含淚水。他知道自己的情況,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這個善良的姑娘,要為了他放棄自己的前途了。
02
照顧癱瘓老人,遠比梅芳想象的要難。
剛開始的時候,她什么都不會。第一次給江老爺子翻身,用力不當(dāng),把老爺子弄疼了。第一次給他換尿布,手忙腳亂,弄得到處都是。第一次喂他吃飯,老爺子因為吞咽困難,一口飯要喂很久。
江老爺子意識清醒,就是說話不利索,右半邊身子完全沒有知覺。看到梅芳的笨拙,他心里著急,但又不忍心責(zé)怪這個善良的姑娘。
"梅...梅芳,"有一次,梅芳給他換床單時弄疼了他,老爺子眼中含著淚水,嘴里發(fā)出模糊的聲音,"對...對不起..."
"爸,您別這么說。"梅芳的眼眶也紅了,"我是您兒媳婦,這都是應(yīng)該的。我會慢慢學(xué)的。"
那天晚上,梅芳偷偷哭了很久。她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連照顧人都不會。可是第二天,她還是咬牙堅持著,一點一點地學(xué)習(xí)如何照料病人。
每天凌晨五點,鬧鐘一響,梅芳就起床熬藥。中藥的味道苦澀難聞,整個屋子都彌漫著藥香。她學(xué)會了看火候,學(xué)會了掌握藥量,學(xué)會了在老爺子不愿意喝的時候哄他。
六點鐘給老爺子喂藥、洗漱、按摩。她買了按摩的書,學(xué)著給老爺子做康復(fù)訓(xùn)練。雖然動作還不夠?qū)I(yè),但很用心。
八點鐘做早飯,然后一口一口地喂他吃。江老爺子吃飯很慢,有時候一頓飯要吃一個多小時。梅芳從來不催促,總是很耐心地等著。
上午要扶他坐起來,防止肌肉萎縮。下午陪他說話,雖然老爺子說得不清楚,但梅芳總是很耐心地聽,還時不時地接話。
"爸,您想聽?wèi)騿幔课医o您放收音機。"
"梅芳啊,外面下雨了吧?我聽到雨聲了。"
"對,下雨了。您別擔(dān)心,我把窗戶關(guān)好了。"
這樣簡單的對話,梅芳一說就是幾個小時。她知道老爺子心里苦悶,需要有人陪著說話。
鄰居王嬸是第一個上門探望的。她五十多歲,在鎮(zhèn)上開個小賣部,是個熱心腸的人。
"梅芳啊,江老爺子怎么樣了?"王嬸拎著一袋蘋果進門。
"挺好的,就是行動不便。"梅芳客氣地招呼著。
王嬸看了看屋子里的情況,又看了看梅芳憔悴的臉色,心里明白了幾分。
"梅芳,照顧病人是個累活。你要注意身體。"
"沒事的,嬸子。我還年輕,扛得住。"
王嬸走的時候,對門的李嬸正好出來倒垃圾。兩人站在院子里小聲議論。
"這梅芳真是個好姑娘,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了。"
"是啊,江華這小子有福氣。娶了個這樣的媳婦。"
"可是這樣下去,梅芳能撐多久啊?還這么年輕呢。"
這樣的議論在鎮(zhèn)上不少,大家都同情梅芳,也都夸她善良。但是也有人說閑話。
"聽說江華家的那個媳婦,天天圍著個癱瘓老頭轉(zhuǎn),也不知道圖什么。"
"可能是為了財產(chǎn)吧,江華家條件不錯呢。"
這些話有時候也會傳到梅芳耳朵里,但她從來不在意。她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時間久了,梅芳的技術(shù)越來越熟練。她學(xué)會了如何給老爺子按摩,如何幫他鍛煉沒有癱瘓的那一側(cè)身體,如何調(diào)節(jié)他的心情。
江老爺子的身體雖然沒有好轉(zhuǎn),但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他能感受到梅芳的用心,心里既感激又愧疚。
"梅...梅芳,"有一天,老爺子握住她的手,眼中盈滿淚水,"苦了...苦了你了。"
"不苦,爸。"梅芳輕輕拍著他的手背,"您身體好了,我就不苦了。"
可是身體怎么可能好起來呢?醫(yī)生早就說過,這種情況最多就是維持現(xiàn)狀,不惡化就已經(jīng)很好了。
江華的工廠生意不錯,但也越來越忙。河灣鎮(zhèn)雖然不大,但地理位置不錯,離幾個大城市都不遠。他接的訂單越來越多,經(jīng)常要跑外地談業(yè)務(wù)。
早出晚歸是常態(tài),有時候一忙就是好幾天不回家。剛開始他還會關(guān)心一下父親的情況,問問需要什么藥,要不要請護工。但是梅芳總是說不用,她一個人能應(yīng)付。
慢慢地,江華就習(xí)慣了。回到家就癱在沙發(fā)上刷手機,或者和朋友打電話談生意。家里的事情完全交給梅芳,他很少過問。
"爸今天怎么樣?"這是江華每天回家后的標(biāo)準(zhǔn)問候,通常是在吃飯的時候隨口一問。
"挺好的,吃了藥,精神還行。"這是梅芳的標(biāo)準(zhǔn)回答,簡短而客氣。
"那就好。"江華點點頭,然后就沒有下文了。
漸漸地,連這樣的對話都少了。江華覺得既然梅芳能夠應(yīng)付,他就不需要太操心。而且工廠的事情確實很忙,他也顧不上太多。
梅芳從來不抱怨,但是她也累。
有時候半夜老爺子要起夜,梅芳要起來扶他、清潔。有時候老爺子睡不著,需要有人陪著說話。有時候老爺子情緒不好,不配合吃藥,梅芳要哄很久。
最難熬的是生病的時候。老爺子身體弱,經(jīng)常感冒發(fā)燒。一發(fā)燒就要送醫(yī)院,梅芳一個人要抱著他上下樓,累得氣喘吁吁。
有一次老爺子半夜發(fā)高燒,梅芳一個人背著他往醫(yī)院趕。那是個冬天的夜晚,雪下得很大,路很滑。梅芳背著老爺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汗水和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給老爺子掛了點滴,燒慢慢退了。梅芳在病床邊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江華才趕到醫(yī)院。
"怎么不早點給我打電話?"江華看到梅芳疲憊的樣子,有些內(nèi)疚。
"您昨天說要早起談生意,我不想打擾您。"梅芳的聲音很輕。
江華心里一緊,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鄰居們偶爾會過來串門,看到梅芳里里外外地忙活,總是忍不住夸贊。
"梅芳這丫頭,真是難得。"王嬸經(jīng)常這樣說,"換了別人,早就受不了了。"
"是啊,現(xiàn)在這樣的媳婦不多見了。"李嬸也點頭附和,"江華這小子有福氣。"
梅芳聽了只是笑笑,繼續(xù)手上的活。她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只是覺得這就是生活,既然嫁到這個家,就要承擔(dān)起責(zé)任。
可是時間久了,她也會累。不只是身體上的累,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壓力。她才二十幾歲,正是女人最好的年華,可是每天的生活就是圍著一個病人轉(zhuǎn)。
有時候看到同齡的女人在街上逛街、聊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梅芳心里也會有一絲羨慕。但是這種情緒很快就會被壓下去,她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想法。
鎮(zhèn)上的年輕女人們偶爾會叫她一起出去玩,但是梅芳總是推辭說家里有事。時間久了,大家也就不再邀請她了。
梅芳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小,除了江老爺子,就是家務(wù)。她很少和外界接觸,除了偶爾去菜場買菜,或者陪老爺子去醫(yī)院檢查。
江華回來得越來越晚,有時候梅芳和老爺子都睡了,他才回家。有時候回來了也不說話,就是臉色不好看。
梅芳能感覺到江華的變化,但是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以為江華只是工作累了,只要自己把家里照顧好,不給他添麻煩就行了。
03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梅芳的青春年華在這個小院里悄無聲息地流逝著。
2015年,梅芳34歲。照了照鏡子,她都不敢相信鏡子里的女人就是自己。原本烏黑的頭發(fā)變得枯黃,臉上也多了細紋,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鎮(zhèn)上同齡的女人們有的在縣里開店做生意,有的考了公務(wù)員,有的帶著孩子四處旅游。只有梅芳,依然守在這個小院里,圍著一個老人轉(zhuǎn)。
"梅芳,你這樣下去不行。"表姐陳麗華來看她時說。陳麗華在省城開美容院,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開著一輛紅色的小轎車,穿著時髦,化著精致的妝。
和她一比,梅芳簡直就像個保姆。
"你看看你,才三十多歲就像個四十多歲的人。頭發(fā)也不染,衣服也不買,整天灰頭土臉的。"陳麗華心疼地看著表妹。
梅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確實有些枯黃了。她很久沒有好好打扮過自己,每天穿的都是方便干活的舊衣服。那些年輕時候買的漂亮衣服,早就壓在箱底了。
"我...我也沒時間打扮。"梅芳有些不好意思。
"時間是擠出來的。"陳麗華拉著她的手,"你這樣下去,江華遲早會出問題的。男人都是視覺動物,你這樣不收拾自己,他能不嫌棄嗎?"
梅芳心里一緊。江華最近確實變了很多,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話也越來越少。有時候她想和他聊聊天,他也是愛理不理的。
"江華對你好嗎?"陳麗華壓低聲音問。
梅芳沉默了一會兒:"他挺累的。"
"累是一回事,但是不能拿你當(dāng)保姆啊。"陳麗華有些憤憤不平,"你為這個家付出了這么多,他應(yīng)該感激你才對。"
梅芳沒有反駁,因為她知道表姐說得對。可是生活已經(jīng)這樣了,她能怎么辦呢?
陳麗華走的時候,留下了一瓶護膚品和一支口紅:"再忙也要愛惜自己。女人不打扮,就是對自己不負責(zé)任。"
那天晚上,梅芳拿著口紅在鏡子前試了試。淡淡的粉色讓她的氣色好了很多,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可是第二天,她又把口紅收了起來。她覺得在這種環(huán)境下涂口紅,有點不合適。
江華的脾氣越來越差。工廠的生意有起伏,遇到經(jīng)濟不景氣的時候,訂單就會減少。他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經(jīng)常半夜接電話處理工廠的事情。
回到家看到梅芳總是圍著父親忙活,心里就不舒服。他需要的是一個妻子,而不是一個護工。可是梅芳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還有丈夫這個身份。
"又要買藥?這個月花多少了?"看到梅芳拿著藥費單子,江華皺著眉頭問。
"三千八。"梅芳小聲說。
"三千八!"江華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知道我一個月能掙多少嗎?房貸、車貸、生活費,哪樣不要錢?"
梅芳低著頭不說話。她知道江華辛苦,可是老爺子的藥不能停。醫(yī)生說了,這些藥能夠延緩病情惡化,雖然貴了點,但是很有必要。
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dān),梅芳偷偷用自己結(jié)婚前的積蓄貼補。那是她工作幾年攢下的錢,本來想留著以后買點金首飾的,現(xiàn)在都用來買藥了。
江華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覺得家里的開銷越來越大,壓力越來越重。
有時候江華會跟朋友聚會,那些朋友大多是生意人,妻子們打扮得漂漂亮亮,陪著老公出席各種場合。再回頭看看自己的妻子,江華心里就會有種說不出的憋屈。
"老江,你妻子怎么不來?"朋友們有時候會問。
"她在家照顧我爸。"江華只能這樣解釋。
朋友們都會夸贊幾句:"你娶了個好老婆啊,這么孝順。"
江華表面上笑著應(yīng)和,心里卻五味雜陳。好老婆?可是這個好老婆從來不陪他出去,從來不打扮自己,甚至連夫妻間的親密都越來越少。
"你能不能收拾一下自己?"有一次他忍不住說,"整天灰頭土臉的,像個保姆。"
梅芳正在給老爺子按摩,聽到這話手一頓。她低頭看看自己沾滿藥漬的圍裙,再看看江華嫌棄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我...我晚上洗個澡,換身衣服。"她小聲說。
"不是這個意思。"江華有些煩躁,"算了,你忙你的吧。"
那天晚上,梅芳特意洗了頭發(fā),換了一身比較新的衣服。可是江華回來得很晚,等他回來的時候,梅芳已經(jīng)睡了。
第二天早上,江華看到梅芳又穿上了那身舊衣服,心里的失望更重了。他覺得梅芳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女人的身份,只記得照顧老人。
夫妻之間的話越來越少。江華回家就抱著手機,要么刷新聞,要么和客戶聊天。梅芳忙完老爺子的事情就去洗洗涮涮。兩個人像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有時候梅芳想和江華聊聊天,說說一天的事情,可是江華總是心不在焉。
"華子,今天爸的精神還不錯,中午還吃了半碗飯呢。"
"嗯。"江華頭也不抬。
"醫(yī)生說要多做康復(fù)訓(xùn)練,我買了個小的健身器材,可以鍛煉手部肌肉。"
"嗯。"
"你聽我說話了嗎?"梅芳終于忍不住了。
江華這才抬起頭:"聽著呢,不就是我爸的事情嘛。除了我爸,你還能說點別的嗎?"
梅芳被噎住了。她想說點別的,可是她除了照顧老爺子,真的沒有別的事情了。她的世界已經(jīng)變得這么小,除了這個家,她哪里都不去,除了老爺子,她和誰都不接觸。
鄰居們偶爾會議論:"江華這人,心也太大了。梅芳這么照顧他爸,他倒好,一點不心疼人家。"
"是啊,梅芳這丫頭太老實了,什么都自己扛著。"
"要我說,江華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樣的好媳婦上哪找去?"
但是這些議論傳到江華耳朵里,他只會更加反感。他覺得大家把梅芳說得太完美了,好像他江華就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可是他真的累了。工廠的壓力,生活的壓力,還有家里這種壓抑的氛圍,讓他感到窒息。
2018年,江華40歲。有一次參加同學(xué)聚會,看到初中同學(xué)張偉帶著新婚妻子出現(xiàn)。那個女人25歲,年輕漂亮,穿著時髦,笑起來像個小女孩。
"老江,你怎么不帶嫂子來?"張偉問。
"她在家照顧我爸。"江華機械地回答。
張偉點點頭:"嫂子真是個好人。不過老江,你也要注意啊,女人還是需要哄的。"
江華苦笑。哄?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和梅芳說話了。
聚會結(jié)束后,江華開車回家。路過鎮(zhèn)上的一家咖啡廳,透過玻璃窗看到里面坐著幾對年輕情侶,有說有笑的。他想起自己和梅芳戀愛的時候,也是這樣甜蜜過。
可是現(xiàn)在,他們之間除了老爺子的病情,還能說什么呢?
但是梅芳從來不抱怨。她覺得這就是命,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走下去。
有時候深夜,她也會想起年輕時候的夢想。她想過要開個小店,想過要去旅游,想過要有個孩子。可是這些現(xiàn)在都變成了奢望。
她不敢要孩子,因為照顧老爺子已經(jīng)夠累了,再加個孩子她根本顧不過來。而且江華也從來沒有提過要孩子的事情,似乎覺得現(xiàn)在的負擔(dān)已經(jīng)夠重了。
有時候看到鄰居家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梅芳也會有一絲羨慕。可是這種情緒很快就會被壓下去,她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想法。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梅芳的青春在這個小院里慢慢枯萎。她沒有抱怨,但是心里的那個年輕女人,早就死了。
04
2023年秋天,江老爺子的身體急轉(zhuǎn)直下。
從2008年到現(xiàn)在,梅芳照料他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時光,梅芳從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女人,變成了四十二歲的中年婦女。她的青春年華,全部獻給了這個病床上的老人。
那段時間,老爺子經(jīng)常發(fā)燒,食欲也越來越差。以前還能勉強吃半碗稀飯,現(xiàn)在連幾口水都喝不進去。梅芳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粥,他只能喝幾口就開始干嘔。
"爸,您再喝一點。"梅芳耐心地哄著,像哄小孩一樣。
江老爺子艱難地搖搖頭,眼神中滿是疲憊。十五年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堅持不了多久了。
醫(yī)生來過幾次,每次都是搖頭嘆氣。"老人家年紀(jì)大了,身體各項機能都在衰退。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
梅芳聽了,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十五年來,她第一次感到恐慌。不是因為舍不得這種照料的生活,而是因為害怕失去這個真正疼她的人。
江華那時候正忙著一個來自上海的大訂單,幾乎天天在外面跑。工廠的幾臺關(guān)鍵設(shè)備出了問題,他忙得焦頭爛額。
"爸的情況怎么樣?"江華偶爾會在電話里問一句。
"不太好,醫(yī)生說..."梅芳想詳細說說情況。
"那你好好照顧著,我這邊實在走不開。這個單子要是丟了,咱們一家都要喝西北風(fēng)。"江華匆匆掛了電話。
梅芳一個人守在老爺子床前,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她害怕閉上眼睛,老爺子就會離開。
第三天晚上,老爺子的呼吸變得特別急促。梅芳趕緊給他吸氧,可是效果不大。她想給江華打電話,但是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了。
算了,等天亮再說吧。梅芳這樣想著,繼續(xù)守在床前。
第四天凌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老爺子突然精神了一些。他費力地抬起左手,緊緊握住梅芳的手。
"梅芳..."他的聲音很輕,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爸,我在這兒。"梅芳趕緊湊近,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地流。
老爺子看著她,眼中滿含不舍:"這些年...苦了你了..."
"爸,您別這么說。"梅芳的聲音哽咽,"您是我的親爸爸。"
老爺子眼中的淚水緩緩流下:"華子...華子對不起你...我這個當(dāng)?shù)?..也對不起你..."
"爸,您別胡說。"梅芳趕緊擦去眼淚,"華子他挺好的,您別想那么多。"
老爺子搖搖頭,想說什么,但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他只是緊緊握著梅芳的手,仿佛想把這十五年來所有的感激和愧疚都通過這個動作傳達給她。
天剛亮的時候,老爺子在梅芳的懷里安詳?shù)刈吡恕]有痛苦,就像睡著了一樣。
梅芳抱著老爺子,眼淚早已流干。她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但又說不清楚是什么。這十五年來,老爺子是唯一真正關(guān)心她、疼她的人。
江華趕回來的時候,梅芳還保持著抱著老爺子的姿勢。
"爸..."江華跪在床前,聲音哽咽。
梅芳輕輕放開老爺子,站起身來。她的眼睛紅腫,但已經(jīng)沒有眼淚了。
"您去洗把臉吧,我來收拾。"梅芳的聲音很平靜。
江華看著妻子,心里五味雜陳。這十五年來,是梅芳在照顧父親,也是梅芳陪伴父親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而他這個兒子,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葬禮籌備得很匆忙,但梅芳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她聯(lián)系喪葬用品店,聯(lián)系火化場,通知親戚朋友。江華想幫忙,但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做什么。
"梅芳,需要我做什么?"江華問。
"您去招呼客人吧,這些我來就行。"梅芳頭也不抬地說。
葬禮那天,來了很多人。鎮(zhèn)上的鄰居們,江華的朋友,還有一些遠房親戚。大家都夸老爺子有福氣,有這么好的兒媳婦。
"江老爺子真是有福氣啊,梅芳這樣的媳婦,現(xiàn)在哪里去找?"
"是啊,十五年如一日地照顧,這樣的人不多見了。"
"江華你要好好珍惜梅芳啊,這樣的好媳婦錯過了就沒有了。"
梅芳穿著黑色的孝服,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她的臉色蒼白,但神態(tài)很平靜,像是這個家真正的女主人。
江華在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不行,這個單子不能等,明天必須發(fā)貨..."
"老板,您爸剛?cè)ナ溃€是先忙完這邊的事情吧。"工廠的小李在旁邊勸道。
"不行,客戶等著呢。咱們廠的信譽不能壞在這個單子上。"江華堅持著。
梅芳聽到了,只是默默地繼續(xù)手上的事情。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江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江華才發(fā)現(xiàn)梅芳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fā)呆。夜風(fēng)很涼,她還穿著那身孝服。
"梅芳,進屋吧,外面涼。"江華說。
梅芳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靜,但江華從中讀出了一種陌生的東西。
"再坐一會兒。"梅芳說。
江華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進了屋。
梅芳一個人在院子里坐到天亮。她在想這十五年來的日子,想老爺子臨終前握著她手的溫度,想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老爺子走了,她的使命好像也結(jié)束了。可是接下來呢?她該怎么辦?
第二天,梅芳開始收拾老爺子的遺物。衣服、藥品、康復(fù)器材,每一樣?xùn)|西都承載著這十五年的記憶。
在老爺子的枕頭下面,梅芳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沓錢,都是舊鈔票,大概有三萬多塊。
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老爺子顫抖的字跡:"梅芳,這是爸這些年攢的錢,都給你。爸欠你太多了,這點錢不算什么,但是爸的一點心意。你是個好姑娘,一定要好好過。"
梅芳看著紙條,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她不知道老爺子是什么時候?qū)懙倪@張紙條,也不知道這些錢是從哪里來的。可能是江華給的零花錢,可能是親戚們給的紅包,老爺子一點一點攢下來的。
江華看到梅芳拿著錢和紙條發(fā)呆,走過來問:"這是什么?"
梅芳把紙條給他看。江華看完后,沉默了很久。
"這錢...你收著吧。"江華最終說道。
梅芳點點頭,把錢和紙條小心地收了起來。這是老爺子留給她的最后一份禮物,也是這十五年來她得到的唯一一份報酬。
收拾完老爺子的遺物后,梅芳突然覺得這個家變得很空曠。沒有了老爺子,她好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
以前每天都有固定的安排:五點起床熬藥,六點給老爺子洗漱,八點喂早飯...現(xiàn)在這些都不需要了,她反而不知道該做什么。
江華也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家里突然安靜了很多,沒有了老爺子的呼喚聲,沒有了藥味,也沒有了梅芳忙碌的身影。
可是這種安靜讓人感到不安。
05
公公去世一個月后,江華覺得是時候和梅芳認真談?wù)劻恕?/p>
這個想法在他心里已經(jīng)醞釀很久了。其實早在幾年前,他就有過這樣的念頭,只是因為父親還在,不方便提出來。現(xiàn)在父親走了,是時候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了。
江華覺得自己和梅芳之間已經(jīng)沒有愛情了,甚至連夫妻的感覺都沒有了。十五年來,梅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照顧父親上,完全忽略了自己這個丈夫。而他,也在這種被忽視中慢慢地疏遠了這個女人。
現(xiàn)在他們更像是室友,甚至連室友都不如。室友至少還會聊聊天,而他們之間除了必要的生活事務(wù),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江華仔細思考過這次談話的策略。他知道梅芳性格溫和,不喜歡爭吵,但是面對這樣的大事,她肯定會有激烈的反應(yīng)。女人嘛,都是這樣的,一旦涉及到婚姻問題,就會哭會鬧。
他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說辭:
首先,他會說這些年來大家都很累,特別是梅芳,為了照顧父親付出了太多,現(xiàn)在應(yīng)該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他會說兩個人的性格不合,生活方式也不同,勉強在一起對誰都不好。
如果梅芳哭鬧,他就會安慰她,說分居不是離婚,只是暫時分開冷靜一下。
如果梅芳不同意,他就會說自己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希望她能理解。
最后,如果實在談不攏,他就會拿工廠的壓力說事,說自己需要專心工作,不能被家庭瑣事分心。
總之,他已經(jīng)想好了各種應(yīng)對方案。在他的預(yù)想中,這會是一場持久戰(zhàn),可能要談好幾次才能達成一致。
這天晚上,江華特意早點回家。梅芳正在廚房里收拾,動作比以前慢了很多。自從老爺子走后,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恍惚,好像失去了目標(biāo)。
"梅芳,咱們談?wù)劇?江華走到廚房門口說。
梅芳有些意外。自從老爺子走后,兩人幾乎沒有正式地交流過。她放下手中的碗,跟著江華來到客廳。
客廳里還擺著老爺子的遺像,那張慈祥的臉微笑著看著他們。江華覺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坐在沙發(fā)上。
梅芳坐在沙發(fā)的另一端,兩人之間隔著一個很大的距離。這個距離不僅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江華在客廳里踱了幾步,似乎在組織語言。他看了看老爺子的遺像,又看了看梅芳,深吸了一口氣。
"這些年,"江華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緊張,"我們都很累。"
梅芳點點頭,沒說話。她知道江華想說什么了,這種對話她在心里預(yù)演過無數(shù)次。
"特別是你,為了照顧我爸,付出了太多。"江華繼續(xù)說,"現(xiàn)在我爸走了,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
梅芳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覺得,"江華深吸一口氣,終于說出了那句話,"我們已經(jīng)沒有感情了。與其這樣相敬如賓地過下去,不如分開住。"
這句話說出口后,江華緊張地看著梅芳,等待她的反應(yīng)。按照他的預(yù)想,梅芳應(yīng)該會震驚、會哭、會問為什么,然后他就可以說出準(zhǔn)備好的理由。
可是梅芳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震驚,沒有哭泣,甚至沒有任何波瀾。她就像在聽天氣預(yù)報一樣平靜。
過了很久,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江華愣住了。這個"好"字就像一記重錘,把他準(zhǔn)備好的所有說辭都打散了。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場激烈的爭論,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對方直接投降了。
"你...你同意?"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梅芳看著他,眼神很平靜,但是江華從中讀出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那是什么?解脫?還是別的什么?
"什么時候辦手續(xù)?"梅芳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問今天吃什么。
江華徹底蒙了。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場馬拉松式的談判,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對方比他還著急。這種感覺讓他說不出是失落還是不安。
"那個...不急,我們可以再想想..."江華試圖挽回一些主動權(quán)。
"不用想了。"梅芳站起來,"明天我去咨詢一下程序。"
江華看著梅芳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這和他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原本以為梅芳會哭,會求他,會說一些挽回的話。可是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平靜地接受了。
這種平靜讓江華感到恐慌。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女人。
那天晚上,江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梅芳的反應(yīng)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料,這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他開始想,也許梅芳早就想離開了?也許她早就受夠了這種生活?也許她也有了別的想法?
可是不對啊,如果她真的想離開,為什么這十五年來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來?為什么她對父親那么好?為什么她從來不抱怨?
江華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好像一直生活在一個錯覺里,以為梅芳離不開他,以為梅芳會為了這個家放棄一切。可是現(xiàn)在看來,也許梅芳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而梅芳,在客房里靜靜地坐到了天亮。
她看著窗外的夜空,心情很復(fù)雜。江華的話其實她早就預(yù)料到了。這些年來,她能感受到江華對她的厭煩和嫌棄。特別是最近幾年,江華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好像在看一個外人。
她也累了。十五年來,她把所有的青春都獻給了這個家,可是得到了什么呢?一個不懂感激的丈夫,一個沒有溫度的家。
現(xiàn)在老爺子走了,她在這個家里也沒有什么留戀的了。老爺子是唯一真正疼她的人,現(xiàn)在他走了,她也該為自己考慮了。
第二天,梅芳真的去民政局咨詢了離婚手續(xù)。工作人員很詳細地告訴她需要什么材料,什么程序。
"你們是協(xié)議離婚嗎?"工作人員問。
"是的。"梅芳點頭。
"那很簡單,只要雙方都同意,帶上證件就可以了。"
梅芳回到家后,把情況告訴了江華。江華聽了,心情更加復(fù)雜了。他原本以為梅芳去咨詢只是氣話,沒想到她真的去了。
"那...那我們什么時候去?"江華問。
"你看什么時候方便。"梅芳說。
這種客氣的語氣讓江華更加不安。他覺得梅芳變了,變得他完全不認識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兩人開始商量財產(chǎn)分割的事情。江華本來準(zhǔn)備了很多說辭,想要多留一些財產(chǎn)。可是梅芳的態(tài)度讓他大吃一驚。
"房子歸你,車子歸你,廠子也歸你。我什么都不要。"梅芳說得很平靜。
"那你..."江華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有手有腳,能養(yǎng)活自己。"梅芳的語氣很堅定。
江華覺得更加不安了。梅芳這種大度讓他感到害怕,因為這說明她真的不在乎了,真的想要離開了。
鄰居們聽說他們要離婚,都很震驚。
"怎么會呢?梅芳這么好的姑娘,江華怎么舍得啊?"王嬸議論道。
"是啊,梅芳照顧他爸十五年,現(xiàn)在老爺子剛走就要離婚,這說不過去啊。"李嬸也搖頭。
這些議論讓江華更加煩躁。他覺得大家都在指責(zé)他,都在說他忘恩負義。可是他們不懂,他和梅芳之間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
三個月后,兩人終于去了民政局。
路上,江華幾次想說話,想問梅芳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可是看到梅芳平靜的臉色,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民政局里人不多,辦事很快。工作人員問了一些例行問題,確認雙方都是自愿的,然后就開始辦手續(xù)。
"你們確定不再考慮一下?"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問。
"確定。"梅芳先開口,聲音很堅定。
江華看了她一眼,也點了點頭。
整個過程出奇地順利,沒有爭吵,沒有挽留,甚至連財產(chǎn)分割都是梅芳主動放棄了大部分權(quán)益。工作人員都覺得奇怪,這樣配合的離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要不要拍個照留念?"工作人員開了個玩笑,想緩解一下氣氛。
江華尷尬地笑了笑,準(zhǔn)備說幾句場面話緩解一下氣氛。他轉(zhuǎn)頭看向梅芳,想說些什么"以后好好過"之類的客套話。
工作人員遞過兩本紅色的離婚證。
江華接過證書,準(zhǔn)備說幾句告別的場面話。他轉(zhuǎn)頭看向梅芳,想說"以后好好過"。
可是他看到的一幕讓他瞬間石化了。
梅芳正靜靜地看著手中的離婚證,嘴角緩緩上揚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不是苦笑,不是無奈,而是一種...滿足的笑。
十五年來,江華從來沒有在梅芳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這個一直溫順隱忍的女人,居然在拿到離婚證的瞬間笑了。
江華正想開口問什么,梅芳卻先抬起了頭。
她看著江華,嘴角依然帶著那個讓人費解的笑容,張開嘴準(zhǔn)備說話...
江華屏住呼吸等待著,心臟砰砰直跳。
可是梅芳說出的話,讓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差點站不穩(wěn)。
江華手中的證書突然變得千斤重,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呆若木雞。
離婚證剛到手,江華徹底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