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中元夜風卷殘香,長安城外紙灰如蝶。
唐代學士武大勇醉臥古槐,竟魂入黃泉。
但見奈何橋畔,衣衫襤褸的老者枯守金山銀海,十指摳進青石仍不得近前;錦衣鬼吏揮毫勾畫,賬簿上"無名氏"三字朱砂殷紅。
冥官趙德執判官筆冷笑:"陽間人總道心誠則靈,卻不知燒紙時漏念一聲先人名諱,冥府便視作無主之財。"
01
"紙灰雖揚,魂魄難覓;香火繚繞,鬼神不察。"
《冥報拾遺》里這句老話,在中原大地上流傳了千百年。
每到清明或忌日,百姓們總會在墳前點起香燭,燒化紙錢。
青煙裊裊升起時,老人們總會瞇著眼,嘴里念念有詞:"這煙氣能飄到陰間去,老祖宗該收到咱們的心意了。"
東晉年間有個叫崔恪之的大臣就做過這樣的夢。
那夜他剛合眼,就看見亡故多年的好友站在霧氣里。
那人衣裳破爛,背也駝了,臉上瘦得只剩兩把骨頭。
崔恪之嚇得往后退了兩步:"老兄,我年年清明都給你燒紙錢,怎么……"
"紙錢?"那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好半天才喘勻氣,"我壓根兒沒見著啊!在那邊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話沒說完霧氣就把人影卷走了。
崔恪之第二天就病倒了,請了七八個郎中都沒治好,最后還是找了個道士做了場法事才好轉。
這事兒到了唐朝更邪門。
《太平廣記》里說,有個學士半夜迷路,竟走到了陰曹地府。
那地方堆著金山銀山似的紙錢,金箔銀箔閃得人睜不開眼。
可滿街的鬼魂都眼巴巴瞅著,就是碰不得分毫。
有個當差的小鬼跟他說:"陽間燒的紙錢再多,到了這兒也就是張廢紙。"
貞觀十五年的春天,洛陽城東住著個叫武大勇的書生。
這年雨水特別多,連著下了二十來天,街上都起了霉味。
武大勇有天去書肆買書,回來就覺著渾身發冷。
起初只是咳嗽兩聲,到第三天就燒得說胡話了。
"沈郎中,您快給看看!"他媳婦急得直抹眼淚,把城里最有名的沈照鄰大夫請來了。
沈大夫戴著老花鏡,把武大勇的手腕按了又按,眉頭越皺越緊:"這病邪得很,像是陰氣入體。光吃藥怕是不行,得請道士畫符驅邪。"
"胡說八道!"武大勇的老丈人把茶碗往桌上一頓,"我女婿是讀書人,怎能信這些神神鬼鬼的?"
當天又請了三個郎中,開的方子吃了三劑,非但沒好人倒瘦得脫了形。
到第七天頭上,武大勇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整日昏昏沉沉地睡。
他媳婦守在床邊,看著丈夫蠟黃的臉,突然想起沈大夫的話。
半夜偷偷爬起來,摸黑去了城南的道觀。
老道士畫了三道符,又教她怎么在床頭燒紙錢,嘴里念什么咒語。
等天亮時武大勇竟睜開了眼,第一句話就是:"渴……"
這事兒傳開后,有人說是符咒顯靈,有人說是湊巧。
可打那以后,洛陽城百姓燒紙錢時,總要再添三炷香,說是要給城隍老爺上供,免得錢被小鬼截了去。
02
五月初五端午夜,三更梆子剛敲過。
武大勇躺在雕花木床上,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胸口悶得發慌。
他前日才退了燒,可總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堆里。
突然他眼前一陣發黑,整個人竟從床上浮了起來。
低頭一看自己正懸在半空,床上的"武大勇"臉色灰白,嘴唇泛著青紫,胸口起伏得比雨打窗紙還輕。
他慌得伸手去抓床欄,卻撲了個空,這才發現手變得透明,能看見底下青磚的紋路。
"我這是……"話沒出口,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兩個穿黑袍的差役跨進門,袍角沾著泥水,腰間銅牌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武大勇認得那銅牌,前年他給縣衙抄文書時見過,是地府官差的腰牌。
"武大勇。"左邊的高個差役翻開文書,嗓音像生銹的鐵鏈,"你陽壽還有七年,但戶籍司查錯了生死簿,得跟我們走一趟。"
右邊那個矮些的接話:"這事兒弄明白就放你回來,頂多三天。"
武大勇渾身發冷,想起前日沈道士說的話——"端午陰氣最重,孤魂野鬼都出來游蕩"。
他盯著床上自己的軀體,喉嚨發緊:"兩位官爺,能不能……容我跟家里人說聲?"
"地府規矩,生人不得見。"高個差役把文書往他眼前一晃,"你要是不走,陰差勾錯魂的罪過可就大了。"
武大勇這才看清文書上的朱砂字跡,密密麻麻寫滿小楷,最底下蓋著個暗紅的方印。
他想起供在堂屋的祖宗牌位,想起床頭還沒抄完的《金剛經》,突然覺得腿軟。
矮個差役不耐煩地敲敲銅牌:"時辰不早了,再磨蹭天亮前回不來。"
武大勇咬咬牙,跟著兩人跨出門檻。
雨還在下可他身上一點沒濕。
兩個差役走在前頭,黑袍子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路過村口老槐樹時,武大勇聽見樹洞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東西在爬。
他剛要回頭,高個差役突然喝道:"別看!"
聲音震得他耳膜生疼。
到村外石橋時,矮個差役從懷里掏出個燈籠。
那燈籠沒點蠟燭,卻自己發出幽幽的藍光,照得腳下路影影綽綽。
武大勇盯著自己的腳,發現鞋底沾著些灰白色的粉末,像墳頭燒過的紙灰。
03
青石板路上凝著層薄霜,武大勇踩上去發出"咯吱"聲響。
路邊停著的馬車通體漆黑,連車轅都是墨色,唯有車頭雕著個獠牙外露的獸首。
高個差役掀開車簾,從懷里掏出張黃符,啪地貼在他胸口。
符紙剛沾身,武大勇就覺得五臟六腑都攪作一團。
耳畔風聲呼嘯,眼前景物扭曲成七彩光帶,他死死抓住車窗,指甲在木頭上摳出幾道白痕。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然頓住,他踉蹌著栽下車,黃符"嗤"地自燃成灰。
"抬頭看。"矮個差役用銅牌指向前方。
武大勇抬頭望去,倒抽一口冷氣——那城墻足有十丈高,比洛陽城墻還高出一截。
黑漆漆的磚石上爬滿暗綠色藤蔓,枝椏間掛著些破布條,在陰風里飄蕩,像是誰家晾曬的壽衣。
城門洞開門楣上"酆都鬼城"四個字泛著暗紅,倒像是用干涸的血跡寫成。
武大勇剛要邁步,忽然聽見鎖鏈拖地的聲響。
轉頭看去十幾個鬼魂排著隊往里走,有穿粗布短打的農人,也有戴方巾的書生,個個脖子上套著鐵環,連著手腕粗的鐵鏈。
"他們……"武大勇聲音發顫。
高個差役推他一把:"這些都是在人間沒積陰德也沒造大孽的,等著領每月的冥錢。"
說話間一個老婦模樣的鬼魂從他們身邊經過,衣襟上還沾著暗褐色的血漬,走路時左腿拖在地上,露出森森白骨。
武大勇突然想起去年給鄰村王寡婦超度時,道士說過的話:"地府最苦是游魂,既上不得天堂,又下不得地獄。"
這時隊伍里有個穿綢衫的中年人突然抬頭,直勾勾盯著他看,眼眶里竟流下兩行黑水。
矮個差役立刻抽出腰間鐵尺,在那人背上重重一敲:"規矩點!"
"他們……能看見我?"武大勇往后縮了縮。
差役哼了一聲:"陽間人進鬼城,好比明燈照暗室,誰看不見?"
話音未落城門里突然傳來凄厲的哭喊,像是有人正被拖去受刑。
武大勇腿肚子直打顫,剛要開口,高個差役已經掏出銅牌:"時辰到了,該去查生死簿了。"
04
穿過擠滿鬼魂的甬道時,武大勇聽見鐵鏈拖地的聲響越來越密。
那些鬼魂或低頭或側身,給他們讓出條窄路。
有個戴枷鎖的漢子突然撞過來,被矮個差役用鐵尺抵住心口:"規矩些!"
漢子脖頸青筋暴起,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像是卡著口痰。
"這是業鏡臺。"高個差役停在面銅鏡前。
鏡面足有八尺高,映出武大勇半透明的身子。
他正要湊近細看,鏡中突然閃過個模糊人影——竟是隔壁王屠戶的模樣,手里還攥著把帶血的殺豬刀。
武大勇嚇得倒退兩步,矮個差役嗤笑:"活人照不得這鏡子,會勾出前世業障。"
大殿里燈火通明,卻看不見燈盞。
正中高臺上坐著個穿黑袍的陰官,袍角繡著暗金云紋。
他翻開生死簿時,武大勇瞥見自己名字后面跟著串朱砂批注:"誤勾陽人,當罰俸祿三月。"
陰官突然抬頭,目光像把尺子在他身上量過:"武大勇,你陽壽還有七年,這次是戶籍司勾錯了魂。"
"那……"武大勇剛要開口,陰官已經敲響銅磬。
一個穿青衫的小吏快步上前,腰間掛著串銅鑰匙:"趙德,你帶他轉轉。"
趙德約莫四十來歲,面色蠟黃,說話帶著私塾先生的酸氣:"武公子隨我來,只是十殿閻羅殿去不得。"
轉過七道回廊時,武大勇聽見遠處傳來慘叫。
趙德突然拽住他袖子:"那邊是拔舌地獄,咱們繞道。"
說話間,兩人來到處廣場,滿地都是金箔銀箔,在陰風里翻飛如蝶。
幾個鬼魂蹲在角落,用樹枝在地上畫圈,把散落的紙錢往圈里撥。
"這些陽間送來的錢……"武大勇彎腰撿起張金箔,剛觸到指尖就燙出個紅印。
趙德慌忙拍開他的手:"使不得!陽間紙錢得燒透三昧真火,帶著生人氣息的,咱們碰不得。"
他指著遠處堆成山的紙扎:"看那些房子轎子,都是陽間孝子賢孫燒的,可沒寫收件人,全成了公物。"
有個老嫗模樣的鬼魂突然撲過來,被趙德用銅鑰匙攔住。
她衣襟上別著朵白花,枯手直指廣場:"我兒去年清明燒的金山銀山,怎么一件都收不著?"
趙德從袖里掏出本冊子:"大娘,您兒燒紙時喊您全名了嗎?說清是娘還是奶奶了嗎?"
老嫗愣住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突然蹲在地上大哭。
"陽間人燒紙,講究可大著呢。"趙德領著武大勇往回走,經過口枯井時,井底傳來"咚咚"的敲擊聲,"得把亡人名諱、生辰八字寫在黃表紙上,和紙錢一道燒。
燒的時候要念三遍亡人名字,心里想著他生前的模樣,這樣紙錢才能帶著印記進冥府。"
武大勇突然想起前年給父親燒周年,自己只是把紙錢往火堆里一扔,轉身就走了。
他后背滲出冷汗,剛要開口遠處傳來銅鑼聲。
趙德臉色一變:"時辰到了,我送您出城。"
05
趙德話音未落,遠處走來個穿絳紅袍子的鬼魂。
那人腰間玉帶泛著幽光,步子邁得四平八穩,到趙德跟前竟拱手作了個揖。
武大勇瞧見他在紙錢堆里挑挑揀揀,專揀金箔銀箔往袖里塞,動作熟稔得像在自家米缸舀米。
"這位大人……"武大勇剛要開口,趙德已經擺手:"這是前朝禮部侍郎張大人,子孫孝順得很。"
他掏出本泛黃的冊子,指尖點在"張明遠"三個字上,"每月初一十五,張家必燒三炷高香,黃表紙上工工整整寫著'先考張公諱明遠,孝子張元慶敬奉',連香灰都拿紅布包了送來。"
正說著廣場角落傳來嗚咽聲。
武大勇轉頭望去,見個佝僂著背的老鬼縮在槐樹下,枯手死死扒著樹皮。
他衣裳補丁摞補丁,腳邊散落著幾張皺巴巴的黃紙,最上面那張畫著歪歪扭扭的轎子,卻連轎簾顏色都沒涂滿。
"那是周老爺。"趙德往那邊努努嘴,"陽間時是揚州首富,子孫燒的紙錢能堆滿三間庫房。"
他彎腰撿起張燒殘的紙馬,馬鬃處還留著半截朱砂寫的"周"字,"可他們燒紙時只喊'爺爺保佑',連全名都不肯念。您看周老爺袖口都磨破了,也不敢去公庫取半張紙錢。"
老鬼突然撲到趙德跟前,指甲在青石板上劃出"滋啦"聲:"我兒說給我燒了金山銀山,怎的連件壽衣都收不著?"
趙德從袖里掏出塊銅牌:"您陽間名諱叫周德昌還是周德隆?"
老鬼愣住,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突然癱坐在地,嘴里喃喃念著幾個小名,全是他生前寵愛的庶子乳名。
"陽間人燒紙,最忌含糊。"趙德領著武大勇往冥財司走,經過口古井時,井底傳來"嘩啦"鎖鏈響,"得把亡人生辰八字、陽間住址寫清楚,燒的時候要對著東南方,心里想著亡人接錢的模樣。要是燒紙時還惦記著賭錢喝酒,那紙錢進了冥府也帶著酒氣,判官筆一勾就成廢紙了。"
冥財司大門敞著,里頭陰差們埋頭干活。
有個戴方巾的正在核對賬冊,手指蘸著朱砂在"武氏"名下畫圈:"上月十五,武家送來三車紙錢,全沒寫收件人,暫存公庫。"
另一個陰差敲著算盤嘀咕:"王家倒寫得清楚,可把亡人忌日寫成生辰,這錢得退回去重燒。"
"這是登記處。"趙德指著中央高臺,臺前堆著比人還高的賬簿。穿青袍的判官正在翻一本泛黃冊子,突然"啪"地合上:"劉家去年清明燒的紙錢,全沒蓋印鑒,這月不發了。"
他身后陰差立刻提筆,在"劉氏"名下重重畫了道叉。
武大勇瞧見個陰差正往賬簿上添名字,墨跡未干處寫著"張王氏",生辰八字欄填著"丙午年三月初七"。
另一個陰差卻拿著朱砂筆,在"武三"名下畫圈,旁邊批注"陽壽未盡,誤勾,著戶籍司查明"。
"這些賬本……"武大勇剛要伸手,趙德已經拽住他:"別碰!上月有個新鬼好奇摸了下,判官筆一抖,把他陽間妻子三年的孝心錢全勾銷了。"
06
趙德突然拽著武大勇的袖子往廊柱后躲,陰風卷著幾片燒殘的黃紙從腳邊掠過。
他喉嚨發緊地壓低聲音:“武公子,您當陽間燒紙是撒芝麻呢?去年有個老秀才,子孫給他燒了整條街的紙扎鋪子,結果全堆在公庫爛成灰——就因為燒紙時沒喊全名,您說冤不冤?”
武大勇喉結動了動,想起自家清明祭祖時,父親總說“爺爺收錢”,卻從沒提過“武公諱德昌”的全稱。
他后頸滲出冷汗:“您的意思是……光燒不夠,還得……得說清楚?”
“何止說清楚!”趙德猛地拍了下廊柱,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落下,“上月有個新鬼,子孫燒了金山銀山,結果賬冊上記的是‘武氏’,全陰府一千多個姓武的亡魂都去認領,最后判官一氣之下全充了公庫!”
他掏出個青布賬本,翻到某頁指給武大勇看,“您瞧這行紅字——‘王家三代燒紙未具名,子孫三代財運盡折’,這可不是嚇唬人的。”
武大勇盯著賬本上歪歪扭扭的朱砂批注,突然想起二叔去年做生意賠得底朝天,當時全家人都說是時運不濟。
他手指死死摳住廊柱,聲音發顫:“我們武家……祖輩清明燒紙從不間斷,可近二十年越發不順,難道……”
“噓——”趙德突然捂住他的嘴,豎起耳朵聽了聽遠處更鼓聲,“這話我本不該說。
六十年前我當值時,有個陽間人誤闖冥府,帶回去個‘三字訣’——頭七要燒‘奠’,周年要念‘祭’,平時得說‘奉’。您猜怎么著?他回陽間后,原本快斷香火的族里,三年里添了七個男丁!”
武大勇瞳孔驟縮,想起自家祠堂供桌上的香灰總是稀稀拉拉,遠不如族叔家旺盛。
他撲通一聲跪下,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先生指點!我武家三代單傳,如今只剩個剛滿月的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