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的冬天,寒風如刀,肆虐著東北的白山黑水。
山林間,積雪深可及膝,每走一步,都像要被這無盡的白色深淵吞噬。
王新,這位肩負著重要使命的抗日戰士,正艱難地在山林中跋涉。
她的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那是一部密碼本,是組織的生命線,是無數同志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決定一場戰役走向的關鍵情報。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聲,好似天邊滾滾而來的驚雷,讓整片雪林都為之震顫。
王新心中一驚,她下意識地護住懷中的密碼本,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
還未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只見不遠處的山坡上,大片的積雪被瞬間撕裂,如洶涌的白色潮水般奔涌而下。
是雪崩。
瞬間,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那鋪天蓋地的白色洪流,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呼嘯而來。
逃跑已是奢望,躲避更是無從談起。
王新渺小的身軀,被那無情的雪浪瞬間吞噬。
在意識徹底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心中只剩下一個絕望而決絕的念頭:“完了,情報……”。
01.
時間倒回至1922年。
王士光出生在一個充滿革命氛圍的家庭。
他的父親王治昌,是追隨孫中山先生的早期同盟會成員,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理想四處奔走,九死一生。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熏陶下,王士光自幼便對國家大事充滿了關注,心中早早地種下了一顆救國救民的種子。
他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沉迷于彈球和風箏,反而對那些復雜的機械和電路圖紙情有獨鐘。
尤其是無線電,那些能讓聲音和信息在無形中跨越千山萬水的神奇裝置,讓他徹底著迷。
少年時期的王士光,展現出了非凡的天賦。
他可以一整個下午都待在房間里,擺弄那些冰冷的銅線、線圈和電子管,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電流的微弱嗡鳴和自己沉穩的心跳。
許多深奧的無線電知識,他甚至能夠無師自通。
1937年,盧溝橋的炮聲震碎了華北的寧靜。
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肆意踐踏著中華大地,戰火迅速蔓延。
山河破碎,生靈涂炭。
年僅15歲的王士光,在北平親眼目睹了日軍的殘暴和同胞的苦難。
昔日繁華的街道變得蕭索,天空中彌漫著硝煙和絕望的氣息。
他曾看到鄰家的店鋪被付之一炬,也曾看到手無寸鐵的民眾倒在日本兵的刺刀之下。
他心中的那顆種子,在國仇家恨的澆灌下,猛然間破土而出,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毅然決然地投身到了抗日救亡的洪流之中。
憑借著自己那一手精湛的無線電技術,他開始為黨組織傳遞情報,成為了一名“紅色電波”的操縱者,在無形的戰線上戰斗。
在那段危險重重的日子里,他常常在深夜的閣樓上,或是某個廢棄的倉庫里,小心翼翼地調試著簡陋的電臺。
冰冷的電鍵在他飛速跳動的手指下,敲擊出帶著溫度的密碼。
“嗒、嘀嘀、嗒……”。
一份份重要的情報,就這樣穿過敵人的重重封鎖,為在黑暗中奮戰的組織,指引著方向。
02.
1938年,一紙密令從延安發出,送到了王士光的手中。
組織上交給他一個極為艱巨且危險的任務——前往天津租界,與一位名叫王新的女同志假扮夫妻,建立秘密電臺,搜集日軍在華北的軍事布防情報。
此時的天津,早已是日軍華北方面軍的司令部所在地,整座城市都被嚴密控制。
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和眼神陰鷙的漢奸特務。
在這里建立電臺,無異于在猛虎的巢穴旁點燃篝火。
稍有不慎,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王士光沒有絲毫猶豫。
他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告別了家人,踏上了前往危城的列車。
在天津的一家小茶館里,他見到了自己未來的“妻子”——王新。
在天津的一家小茶館里,他見到了自己未來的“妻子”——王新。
她看起來比他還小一些,扎著兩條麻花辮,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透著一股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沉穩和堅定。
盡管努力保持鎮定,但微微攥緊的衣角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緊張。
王新出身于天津的一個富商家庭,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大小姐。
但她自幼接受進步思想的影響,對國家的命運憂心忡忡。
當山河破碎,她毅然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道路,瞞著家人,投身革命。
這是她第一次執行潛伏任務。
“王士光同志?!彼乳_口,聲音清脆。
“王新同志?!蓖跏抗恻c點頭,目光沉靜。
接頭人簡單交代了任務和紀律,遞給他們兩張偽造的身份證明和一筆經費。
從走出茶館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再是自己。
他是從北平來天津謀生的中學教員王先生,而她,是他剛過門的妻子,王太太。
他們在法租界的一處舊式里弄里租下了一間小小的閣樓。
閣樓很狹窄,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
推開窗,就能看到對面街道上巡邏的日本兵。
他們的“家”,就這樣安頓了下來。
安頓下來的第一個晚上,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小小的空間里只有一張床,王士光一個大男人,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讓女同志睡地上。
他自己主動抱起一床薄被,想在冰冷的地板上將就一晚。
“不行?!蓖跣聟s攔住了他,臉頰有些發紅,但眼神卻很堅定,“我們是夫妻,如果連獨處時都分得這么清楚,遇到突發情況,肯定會露出破綻。
從今天起,我們必須習慣夫妻的生活方式,你睡床上,我……我也睡床上?!蓖跏抗忏蹲×?,看著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晚,兩人和衣而睡,背對著背,中間隔著一條可以跑馬的距離,誰都沒有睡踏實。
白天,王士光夾著一本舊教案,準時出門“上班”,實則是去熟悉地形,勘察環境。
王新則挎著菜籃子,學著家庭主婦的樣子,去市場和鄰居們討價還價。
她出身富貴,從未做過這些,起初鬧了不少笑話,買菜被人多算了錢,還差點把鹽當成糖。
但她學得很快,尤其是在應對鄰里關系上。
住在對門的張太太是個熱心腸的包打聽,沒過幾天就端著一盤餃子來串門。
“王太太,剛搬來還習慣吧?
我看你家先生天天早出晚歸的,真辛苦?!睆執凵裨讵M小的閣樓里掃了一圈。
王新心里一緊,臉上卻立刻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一邊接過餃子,一邊用無比自然的語氣說:“可不是嘛,他就這點愛好,死讀書,我總說他,在學校教書還不夠,回家了還抱著不放,都不知道陪我說說話。
這不,我們從北平來,人生地不熟的,多虧有您這樣的好鄰居。”這番略帶嬌嗔的抱怨,既符合新婚妻子的身份,又巧妙地解釋了王士光的“工作狂”狀態。
張太太聽后哈哈大笑,疑心盡去。
等鄰居走后,王士光對王新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王新則俏皮地一揚眉,仿佛在說“看我的厲害”。
緊張的潛伏生活里,這樣無聲的默契,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慰藉。
她學得很快,從一開始的笨拙生澀,到后來的游刃有余,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她甚至能被日本軍官的太太們拉去打幾圈麻將,在牌桌的閑聊中,套取一些看似無用、實則關鍵的信息。
但每當夜幕降臨,這間小小的閣樓就變成了沒有硝煙的戰場。
王士光會小心翼翼地從墻壁的暗格里取出電臺零件,迅速組裝起來。
王新則搬一把椅子守在窗邊,警惕地注視著外面的一切動靜,耳朵捕捉著任何可疑的聲音。
在這個危險的城市里,他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任何一個微小的失誤,都可能導致整個計劃的失敗,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03.
日子在緊張與危險中一天天過去。
轉眼,已是1939年的春天。
王士光和王新逐漸適應了這種假扮夫妻的地下工作生活。
他們的配合越來越默契,常常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起初的生疏和尷尬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在生死考驗中建立起來的、超越普通同志的信任。
有時深夜發報,天氣寒冷,王士光聚精會神地工作,王新會悄悄地把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而王士光,也會在拿到補給后,記得給她留一塊她喜歡吃的點心。
這些無聲的細節,像微弱的炭火,溫暖著這間冰冷的閣樓。
這天,他們接到了一個新任務。
組織上需要確認一名在日偽機構任職的翻譯官的動向,此人掌握著日軍近期清鄉掃蕩的重要計劃。
他每周二下午都會去霞飛路的一家咖啡館。
這個任務必須有人實地觀察,而王士光的“中學教員”身份顯然不適合出現在那種高檔場所。
“我去?!蓖跣轮鲃诱埨t。
她拿出自己帶來的、唯一一件像樣的旗袍,“我扮作等朋友的富家小姐,不會引人注意?!蓖跏抗饷碱^緊鎖,他不想讓她冒這個險。
霞飛路是日軍和特務的重點活動區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想。
但他也知道,王新的提議是目前最好的方案。
“記住,只看不問,確認目標體貌特征和接頭人情況就馬上離開。
任何意外,立即撤退,安全第一?!彼磸投冢槐楸閹退崂砜赡苡龅降那闆r。
那天下午,王新換上旗袍,略施粉黛,儼然一位真正的名媛。
她走進咖啡館,優雅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咖啡。
咖啡館里流淌著舒緩的爵士樂,但王新的心跳卻如同戰鼓。
她用余光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終于,目標人物出現了。
她牢牢記下他的相貌、衣著,以及與他鄰桌交談的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
就在她準備起身離開時,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了——一位經常和她打麻將的日本軍官的太太。
“哎呀,王太太,你也在這里?
真巧啊。”那位日本女人徑直向她走來。
王新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但臉上卻露出了驚喜的微笑:“是啊,藤田太太。
我約了朋友,她還沒到,我就先進來等了。”“你的朋友?
是哪家的千金呀?”藤田太太好奇地打探。
“是……是我在北平時的同學,剛來天津,我帶她出來轉轉?!蓖跣卵杆僭谀X中編好了一個滴水不漏的借口,甚至描述了那個不存在的“同學”的家庭背景。
兩人閑聊了幾分鐘,每一秒對王新來說都無比漫長。
幸運的是,藤田太太的同伴也到了,她才得以脫身。
王新借口“朋友可能不會來了”,優雅地付了賬,迅速離開了咖啡館。
回到閣樓,她將所有情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士光。
王士光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聽著她講述那驚心動魄的幾分鐘,又是后怕又是心疼。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為她倒了一杯熱水。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更大的危險正在逼近。
日本特高課并非等閑之輩。
他們不知從何處得到了一絲線索,察覺到租界內潛伏著一部秘密電臺,開始展開嚴密的排查。
一種裝載著無線電測向儀的黑色汽車,開始頻繁地在租界的大街小巷中幽靈般地穿梭,像一只嗅覺靈敏的獵犬,試圖鎖定電波發出的位置。
空氣中的危險氣息,一天比一天濃重。
這天深夜,王士光像往常一樣,正在向組織發送一份緊急情報。
這份情報正是基于王新上次冒險獲得的信息,經過進一步分析得出的日軍動向。
“嘀嘀嘀、嗒、嘀……”。
電鍵清脆的敲擊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響。
突然,一陣輕微的汽車引擎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了他們樓下不遠處。
那是一種沉悶而規律的引擎聲,絕不是普通家用車的。
憑借著長期從事地下工作的敏銳直覺,王士光的手指猛地一頓。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涌上心頭。
幾乎在同一時間,守在窗邊的王新也察覺到了異樣。
她回過頭,與王士光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緊張與堅定。
“快。
拆?!蓖跏抗鉀]有絲毫猶豫,立刻切斷電源,雙手如飛,迅速將電臺的各個零件拆卸下來,準備藏進事先挖好的墻壁暗格中。
他一邊飛快地忙碌,一邊壓低聲音對王新說道:“如果我被抓了,你一定要想盡辦法活下去,把情報送出去,記住,任務高于一切。”王新緊緊咬著嘴唇,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里面打轉,但她強忍著沒有讓它掉下來,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咚。咚。咚。”
一陣急促而粗暴的敲門聲突然響起,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驚悚,仿佛死神的鐮刀已經抵在了門板上。
王士光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電臺還沒完全藏好。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后緩緩走向門口,打開門后瞬間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