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溪。
我3歲那年,我那個所謂的父親,和一個陌生的女人,把我丟進了我們鎮(zhèn)上最邪乎的黑霧山。
我記得那個女人厭惡的眼神,也記得我那個所謂的父親,是如何狠心掰開我抓著他褲腿的手。
他說:“溪溪,你就在這兒等著,爸爸去給你買糖吃?!?/strong>
我在原地等了三天,沒等到糖,只等來了野獸的嘶吼和夜晚刺骨的寒風(fēng)。
就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我遇到了“哥哥”。
01.
我不記得“哥哥”具體長什么樣子。
在我的記憶里,他是一陣風(fēng),一團霧,是灑落在我臉上的月光,是為我遮風(fēng)擋雨的巨大樹冠。
那天,我縮在一棵老樹下,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頭吊睛白額的野狼,流著涎水,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怕得渾身發(fā)抖,閉上了眼睛。
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耳邊卻響起一聲震徹山林的巨響,像是憑空打了一個炸雷。
我睜開眼,那頭兇惡的野狼已經(jīng)倒在不遠處,七竅流血,死得不能再死。
一個滾圓的野果,“咕嚕?!睗L到我的手邊,帶著清甜的香氣。
我抓起果子,狼吞虎咽。
吃完一個,又一個滾了過來。
那天,我吃得肚子滾圓,靠在樹下沉沉睡去。
夢里,有一雙溫暖干燥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頂。
從那天起,我活了下來。
餓了,身邊會出現(xiàn)最甜的野果和烤好的小獸。
渴了,會有甘甜的山泉匯聚在葉片上,方便我飲用。
冷了,會有一個干燥溫暖的山洞自動出現(xiàn)在我面前,里面鋪滿了柔軟的干草。
有一次,我貪玩去摸一種長得很好看的蘑菇,一只不知名的鳥突然俯沖下來,啄了我的手一下,尖銳的疼痛讓我縮回了手。
下一秒,一條斑斕的毒蛇從那叢蘑菇下躥出,嘶嘶地吐著信子。
我嚇得坐在地上,那條蛇卻像是看到了什么天敵,驚恐地扭頭就跑。
是“哥哥”在保護我。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直在。
我學(xué)著林子里的鳥叫,咿咿呀呀地開口說話。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山谷喊:“哥、哥。”
山谷里便會傳來悠遠的回響:“哥、哥……”
風(fēng)會溫柔地拂過我的臉頰,像是在回應(yīng)我。
02.
我在山里生活了十年,直到采藥的王大娘發(fā)現(xiàn)了我。
她看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一頭巨大的黑熊肩膀上,指揮它去摘最高的枝頭上的蜜巢。
王大娘當(dāng)場嚇得癱坐在地,嘴里念叨著“山鬼”、“精怪”之類的話。
黑熊感覺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咆哮。
我拍了拍它的腦袋,示意它別出聲。
然后從熊背上跳下來,好奇地看著這個十年來我見到的第一個人類。
“婆婆,你別怕,它不吃人。”
我把剛到手的蜜巢遞過去一半,“這個很甜,給你?!?/p>
王大娘看著我身上蔽體的獸皮和樹葉,又看看我身后溫順得像只貓的黑熊,眼神從恐懼,慢慢變成了憐憫。
她顫巍巍地問:“娃,你是哪家的娃?怎么一個人在山里?”
我告訴她,我叫沈溪,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哥哥。
王大娘把我?guī)Щ亓松较碌男℃?zhèn)。
鎮(zhèn)上的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
他們躲著我,議論我,說我是被山鬼養(yǎng)大的野孩子,身上帶著邪氣。
王大娘頂著壓力收留了我,教我穿衣服,教我用筷子,教我管她叫“大娘”。
她是個好人,只是她也很怕“哥哥”。
每當(dāng)我提起“哥哥”為我做過的一切,她都會立刻打斷我,雙手合十,嘴里念叨著:“山神爺恕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我不明白。
哥哥保護了我,養(yǎng)育了我,他才是最好的神,為什么他們這么怕他?
小鎮(zhèn)的生活是陌生的,也是難熬的。
鎮(zhèn)上的孩子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他們朝我丟石子,罵我是“野人”、“妖怪”。
有一次,領(lǐng)頭的胖小子把我推倒在地,我的膝蓋磕在石子上,鮮血直流。
我疼得眼淚直打轉(zhuǎn),卻咬著牙沒哭。
我只是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
當(dāng)天晚上,那個胖小子就在自家院子里平地摔了一跤,門牙都磕掉了兩顆。
從那以后,再沒人敢當(dāng)面惹我。
但我知道,他們更怕我了。
他們說,是我身上的“山鬼”替我報了仇。
我一點也不高興。
我想哥哥了。
03.
回到人類社會,我才明白,原來生活是需要“錢”的。
王大娘家不富裕,多了一張嘴,日子過得更加緊巴巴。
她從不說什么,但看著她日漸操勞的背影,我心里很難受。
我想幫她。
于是,我偷偷跑回了黑霧山。
我站在山谷入口,像小時候一樣,大聲喊:“哥哥!我需要幫助!”
風(fēng)聲在林間呼嘯,像是在回應(yīng)我。
第二天,王大娘去鎮(zhèn)上賣山貨的背簍里,莫名多出了一支品相極好的野山參。
鎮(zhèn)上的藥店掌柜見了,眼睛都直了,當(dāng)場就用一個我看不懂的數(shù)字收了去。
王大娘有了錢,家里的生活好了很多。
她給我買了新衣服,還燉了肉湯給我喝。
可她看我的眼神,卻一天比一天復(fù)雜。
恐懼、擔(dān)憂,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悲哀。
事情的爆發(fā),是在半個月后。
鎮(zhèn)上張屠戶家的牛,一夜之間全都死了。
死狀和我小時候見到的那頭野狼一模一樣,七竅流血,身上沒有任何傷口。
張屠戶一家哭天搶地,全鎮(zhèn)的人都炸開了鍋。
他們找不到任何原因,于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我。
“就是她!是她身上的山鬼干的!”
“張屠戶前天不就罵了她一句‘小雜種’嗎?這肯定是報復(fù)!”
“掃把星!滾出我們鎮(zhèn)子!”
一群人舉著火把和鋤頭,圍住了王大娘家的院子,要她把我交出去。
王大娘把我死死護在身后,對外面的人喊:“你們別胡說!溪溪是個好孩子!跟她沒關(guān)系!”
“王寡婦!你被鬼迷了心竅了!再不把那妖女交出來,我們連你家一起燒了!”
看著門外那些瘋狂而猙獰的臉,我攥緊了拳頭。
他們可以罵我,但不可以傷害王大娘。
我推開護著我的王大娘,第一次對著那些我曾經(jīng)想要融入的“同類”,露出了獠牙。
“誰敢動她一下,我就讓我的‘哥哥’,把你們所有人的牲口都殺光?!?/p>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冰塊一樣砸在每個人心上。
所有人都被我眼里的狠勁鎮(zhèn)住了,一時間竟沒人敢說話。
04.
對峙之時,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夠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一個身穿藍色道袍,手持桃木劍的老道士走了進來。
他頭發(fā)花白,面容清瘦,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就是鎮(zhèn)上的人專門從縣里請來的高人,清風(fēng)觀的玄塵道長。
玄塵道長的目光沒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徑直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像是一把尺子,從頭到腳地丈量著我,讓我很不舒服。
“你就是那個被山中精怪養(yǎng)大的女娃?”
他開口問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我挺直了背脊,迎著他的目光:“我哥哥不是精怪,他是山神!”
“山神?”
玄塵道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庇護一方,受百姓供奉,方為正神?!?/p>
“可據(jù)我所知,這黑霧山,百年來只有山鬼,何來山神?”
他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它為你殺生,為你報復(fù),有求必應(yīng)?!?/p>
“這不是供奉,這是交易?!?/p>
“你以為它是在保護你,殊不知,它是在‘喂養(yǎng)’你?!?/p>
“你胡說!”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哥哥是最好的!”
“他養(yǎng)育了我!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養(yǎng)育?”
道長臉上的嘲諷更深了,“你見過哪家神仙,會把一個三歲女娃養(yǎng)在野獸環(huán)伺的深山,而不是將她送回人間?”
“會用血腥的手段替她掃平障礙,而不是教她明辨是非的道理?”
他的話像一把重錘,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讓我啞口無言。
因為他說的,我都無法反駁。
看著我動搖的神情,道長往前踏了一步,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傻孩子,你被騙了。”
“養(yǎng)大你的,根本不是什么山神,而是一個借你之名,行兇作惡的邪祟!”
“它以你的名義,吸取著鎮(zhèn)上人的恐懼和你的依賴為食?!?/p>
“如今它羽翼漸豐,已經(jīng)開始不滿足了?!?/p>
道長指向張屠戶家的方向:“那些牛,就是它露出的獠牙。”
“下一步,就該是人了?!?/p>
“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整個鎮(zhèn)子,都會因你而亡!”
05.
我的世界在崩塌,但我心底還有一個聲音在吶喊:我不信。
玄塵道長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毒針,扎進我的認知里,但我不能讓他動搖我。
哥哥養(yǎng)育我十年,這份恩情,豈是這個外人三言兩語就能抹殺的?
我要證明他是錯的。
我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證明哥哥的清白。
“好,我?guī)湍恪!?/p>
我看著玄塵道長,一字一頓地說,“我把他叫出來?!?/p>
“但如果他不是你說的邪祟,你,要當(dāng)著全鎮(zhèn)人的面,給他道歉?!?/p>
玄塵道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浮現(xiàn)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可以?!?/p>
他立刻在院子里擺下陣法。
八個角貼著黃符,中央擺著香案。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他讓王大娘也站在了院子里,美其名曰“增加陽氣,震懾邪祟”。
王大娘很害怕,但為了我,還是壯著膽子站在一旁。
道長遞給我三炷香,讓我站在陣法中央。
“開始吧,”
他聲音平淡,“用你最真誠的聲音呼喚它?!?/p>
“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離開陣法?!?/p>
我點點頭,心里卻在冷笑。
等哥哥來了,看到這個故弄玄虛的陣法,一定會覺得可笑吧。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將所有的思念與信賴匯聚在喉嚨。
“哥哥……”
“哥哥,我在這里,他們冤枉你,你出來見見他們……”
院子里開始起風(fēng)了。
熟悉的氣息從山林的方向彌漫而來,是草木的清香,是泥土的芬芳,是我賴以生存十年的安全感。
我心中一喜,哥哥來了!
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院子里的符紙獵獵作響,卻不是我熟悉的溫柔。
那風(fēng)里夾雜著一絲冰冷的、如同野獸般的暴戾氣息,讓我莫名地感到心悸。
我睜開眼,正想對道長大喊,證明我沒有說謊。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從旁邊傳來。
我猛地轉(zhuǎn)頭,只見站在院邊的王大娘,抱著頭痛苦地倒在地上。
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像是田里被霜打蔫了的莊稼,生命力正在被迅速抽走。
“王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