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為了更好地照顧我,婆婆帶著大包小包從老家趕來。
她挽起袖口就鉆進廚房,說要給我燉補身的烏雞湯,案板上的菜刀起落間,我看見她鬢角新添的白發。
直到一個月后的那天我在陽臺晾曬嬰兒衣物,瞥見婆婆扶著腰從衛生間出來,寬松的家居服下,腹部竟有了明顯的弧度。
我以為是自己眼花,直到深夜起夜時,看見她對著鏡子輕撫肚子的模樣……
我正在廚房擇菜,婆婆趙慧云端著杯溫水晃進來,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我手里的豆角掉在地上。
“我懷孕了。”她語氣稀松平常,就像在說今晚熬粥還是蒸米飯。
豆角上還沾著沒擇干凈的筋絲,我蹲下去撿的時候膝蓋磕到櫥柜角,疼得沒顧上揉。
腦子里亂哄哄的,公公三年前心梗走的,這事兒左鄰右舍都知道。
我盯著婆婆鬢角的白發,她上個月剛過完五十五歲生日,社區發的免費體檢單還在茶幾上放著。
“媽,您...去醫院查過嗎?”我把豆角放進水池,水龍頭開得特別小,水流聲里混著自己咚咚的心跳。
婆婆從褲兜里摸出個塑料袋,里面是支驗孕棒,兩道紅杠格外刺眼。
我見過這玩意兒,去年備孕時買過好幾盒,第二道杠淺得像蚊子血時,我和子豪半夜三點跑去掛急診。
廚房瓷磚滲著涼意,我后頸冒的汗卻把衣領洇濕了。
家里存款剛夠付房貸,我預產期在五個月后,產檢本里夾著上次做唐篩的繳費單,三百多塊錢,子豪加班三個晚上才賺回來。
婆婆要是真把孩子生下來...我不敢往下想,伸手去關水龍頭,結果轉錯方向,水濺得圍裙上都是。
“先別告訴子豪。”婆婆把驗孕棒收回去,塑料袋子發出簌簌的響聲,“明天陪我去趟醫院,掛婦科。”
她轉身時我看見她后腰上系的紅繩,還是公公頭七那天她去廟里求的,說是能辟邪。
晚上子豪回來時帶了袋蘋果,說是超市促銷。
我蹲在玄關給他拿拖鞋,看見他工裝褲膝蓋處磨得發白,想起上周他說公司要裁人,心里猛地揪起來。
飯桌上婆婆吃得很少,往常她總說“孕婦要多補”,現在卻把燉雞湯里的紅棗挑出來,放在自己碗邊。
“媽,您最近胃口不好?”子豪啃著雞腿抬頭問。
婆婆夾菜的筷子頓了頓,說有點燒心。
我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想說什么又看了眼子豪,他襯衫第二顆紐扣掉了,線頭還掛在扣眼上,是我昨天早上急著上班沒縫完。
半夜起來上廁所,聽見婆婆屋里有動靜。
我貼著門板聽,是她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嗯,明天去...知道了,帶身份證...”
后面的話聽不清,瓷磚地冰得腳底發麻,我突然想起結婚時婆婆說的話,“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有難處一起扛”。
第二天醫院走廊全是排隊的人,婆婆坐在椅子上揉腰,我去取號時看見她手里攥著張紙巾,來回折著邊角。
婦科診室門口的電子屏跳得很慢,我數著天花板上的裂紋,第27條的時候聽見叫號。
“懷孕六周了,高齡產婦要格外注意。”醫生推了推眼鏡,病歷本上沙沙寫著字,“家屬來一下。”
子豪接到我電話時正在工地,安全帽都沒摘就趕過來,額頭上還沾著木屑。
他跟著醫生進辦公室時,我看見婆婆攥著診室門把手,指節都泛白了。
“什么情況?”子豪出來時手里多了張繳費單,我注意到他喉結動得很快,就像去年他爸住院時那樣。
婆婆沒說話,把病歷本遞過去。
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在子豪臉上切出明暗兩半,他盯著病歷本上的字,足足看了半分鐘。
“留著吧。”子豪突然開口,聲音有點啞。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轉頭看我,眼神里有我讀不懂的東西,“醫生說胎兒發育挺好,媽這個年紀...不容易。”
我想開口可喉嚨像塞了團棉花,產檢本還在包里,昨天剛預約了四維,要提前一周繳費。
婆婆去做B超時,我拉著子豪到樓梯間。
“咱們連月嫂錢都沒攢夠。”我壓低聲音,手抓著他工裝褲口袋,“這孩子生下來誰帶?奶粉錢從哪兒出?”
樓梯間有股消毒水味,子豪低頭抽煙,火星明滅間我看見他眼角的皺紋,結婚時他眼角還光光滑滑的。
“我打聽了,”他把煙頭按在臺階上,煙灰落在我拖鞋邊,“社區有高齡產婦補助,每個月能領幾百塊。”
他聲音輕得像嘆氣,“我爸走后,媽一直說屋子太靜。”
風從安全出口的門縫里鉆進來,我突然想起上次家庭聚餐,婆婆對著空座位發呆的樣子。
B超室門口圍了不少人,婆婆出來時手里拿著張紙,上面黑乎乎的一團。“醫生說有胎心了。”
她把紙折好放進包里,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下個月該做唐篩了,我打聽過,市婦幼便宜些。”
回家路上經過嬰兒店,櫥窗里擺著粉色的小衣服。
婆婆停下來看了會兒,伸手摸了摸玻璃。
子豪去開車了,我站在她旁邊,看見她倒影里的臉,眼角皺紋比去年又深了些。
“我懷你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又搖搖頭沒說下去。
晚上我收拾衣柜,在最上層看見個紅布包,里面是嬰兒小被子,藍底白花針腳細密。
子豪進來時我正摸著被角發呆,“這是媽給咱們孩子準備的。”
他說聲音里帶著點我熟悉的溫柔,“她當年用了三個月才縫好。”
窗外有輛摩托車轟油門聲音漸遠。
我疊好小被子,放進待產包里。
婆婆房間的燈還亮著,透過門縫能看見她坐在床上,手里拿著本相冊,大概是在看公公的照片。
子豪鼾聲漸起時,我聽見隔壁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掉在地上,又很快被撿起來。
第二天早上,婆婆在廚房熬粥,鍋里飄出紅棗香。
“多吃點,”她給我盛了滿滿一碗,“孕婦要補。”
我接過碗時,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繩松了,露出道淺色的疤,是當年抱子豪時被暖壺燙的。
陽光照在餐桌上,子豪咬著包子說下午要去工地加班。
婆婆往他飯盒里塞了個煮雞蛋,“別總吃泡面。”
她語氣還是淡淡的,卻伸手幫子豪理了理歪掉的衣領。
我咬著包子,突然覺得喉嚨沒那么堵了,窗外的槐樹正在開花,風里有股甜絲絲的味道。
我蹲在衣柜前整理待產包,手指劃過那件藍底白花的小被子,突然想起昨天在嬰兒店看到的場景——子豪舉著件鵝黃色連體衣問婆婆“這件好看不”,卻連我產檢本上寫著“需提前預約四維”的便簽都沒注意到。
這會兒他剛洗完澡,頭發滴著水坐在床邊擦手機,我盯著他后頸新冒出來的白發,憋了一整天的委屈突然頂到嗓子眼。
“她是孕婦,我就不是了?”手里的紙尿褲被我捏得發皺,“媽才懷三個月,我都五個月了,你咋從來沒主動說過要準備東西?”
上周我讓他陪我去挑嬰兒床,他說“等周末”,結果周末跟著婆婆去了趟菜市場就再沒提過。
子豪抬頭看我,毛巾還搭在脖子上:“這不一回事嘛,都是家里的孩子。”
他語氣太隨意,像在說“今晚吃面條還是米飯”。
我猛地站起來,后腰扯得生疼:“怎么不一回事?她懷孕你跑前跑后,我懷孕到現在你連產檢都沒陪過幾次!”
衣柜門沒關嚴,掛著的孕婦裝晃了晃,其中一件是婆婆去年織的毛衣,領口還沒縫完。
廚房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婆婆正洗碗。
我壓低聲音:“昨天在嬰兒店,你給媽買防輻射服的時候,知道我在看什么嗎?”
子豪沒說話,毛巾從脖子上滑下來掉在地上。
“我在看奶粉,”我喉嚨發緊,“一段奶粉最便宜的也要兩百多一罐,咱們現在每個月房貸就三千五……”
“行了行了,”子豪打斷我,彎腰撿毛巾時膝蓋發出輕響,“媽那個情況特殊,她年紀大了……”
“我年紀不大?”我忍不住提高聲音,“我生孩子的時候也是高齡?”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委屈像漲潮的水,根本收不住。
婆婆突然推開臥室門,手里還沾著洗潔精泡沫:“吵什么吵,鄰居都聽見了。”
她看了眼我手里的紙尿褲,又看看子豪,“孕婦要少動氣,對孩子不好。”
轉身時圍裙帶子掃過床尾,我聞到她身上的藍月亮香味,和平時一樣。
晚上關燈前子豪沒像往常那樣摸我的肚子。
黑暗里他翻了個身,背對著我說:“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我盯著天花板,能看見窗簾縫隙里漏進的路燈微光,一格一格的,像產科診室的百葉窗。
“你真打算讓媽生下來?”我摸著他后背的骨頭凸起,那是上次他搬桶裝水時磕的。
子豪沉默了會兒說:“醫生說胎心很穩。”
我喉嚨發苦:“那生完誰帶?月子中心一個月一萬多,咱們拿得出來?”
他沒吭聲手指在床單上輕輕敲了兩下,像在算什么。
“爸走后,媽總說夢見他。”子豪突然開口,聲音悶在枕頭里,“有天半夜我起來喝水,看見她在客廳擦相框,邊擦邊掉眼淚。”
我想起上次整理公公遺物時,婆婆把他的舊茶杯收進柜子最上層,不許任何人碰。
“我不是不讓生,”我把臉埋進他睡衣里,聞到洗衣粉和汗混合的味道,“我是怕……”
怕什么呢?怕以后孩子叫我“阿姨”,怕奶粉錢要掰成兩半花,怕子豪的工資單上多一筆永遠還不完的支出。
可這些話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子豪轉過身,手臂搭在我腰上,分量不輕:“明天我去問問單位有沒有生育補助,再說媽還有退休金……”
他聲音越來越輕,呼吸漸漸均勻。
我睡不著摸出手機看購物車,嬰兒床還在收藏夾里,價格漲了五十塊。
寶寶又動了,這次像是在翻身,我輕輕拍了拍肚皮,聽見婆婆在隔壁房間咳嗽了兩聲。
凌晨三點我起來上廁所,路過客廳時看見冰箱亮著。
婆婆站在冰箱前,手里拿著袋速凍餃子,見我出來,忙說:“餓了,煮點餃子吃。”
她頭發沒扎白了大半,背影單薄得像張紙。
我想起結婚時她給我塞的紅包,里面有張紙條:“以后媽就是你的娘家人。”
“煮四個吧,”我打開水龍頭,“我也有點餓。”
婆婆愣了愣,從櫥柜里多拿了個碗。
水燒開時她往鍋里滴了幾滴香油,香味漫出來,我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餃子浮起來時,子豪穿著拖鞋出來了:“大半夜吃什么呢?”
婆婆往他碗里夾了個餃子:“你媳婦說餓,陪她吃點。”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點打在防盜網上沙沙響。
我咬著餃子,餡是韭菜雞蛋的有點淡,婆婆往我碗里放了勺醋。
子豪邊吃邊說明天要去五金店買水管,廚房下水道又堵了。
婆婆說下午去社區辦醫保,聽說高齡產婦能多報點。我聽著他們說話,肚子里的寶寶輕輕動了動,像在打哈欠。
吃完餃子回到床上,子豪很快又打起了呼嚕。
我摸著肚子,想寶寶出生后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像子豪那樣有個小酒窩。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在床頭柜上投下一片銀白。
我翻了個身,看見子豪的手放在我肚子上,掌心微微發燙。
我盯著床頭柜上的結婚照,子豪摟著我肩膀笑得眉眼彎彎,相框邊角還沾著點孕吐時濺的粥漬。
窗簾沒拉嚴,晨光像塊冷掉的薄餅鋪在床尾,我摸了摸肚子,寶寶昨晚動得厲害,現在倒安靜了,像知道媽媽心里亂成一團麻。
小田的豆漿鋪子剛開門,蒸汽裹著豆香撲在臉上,比家里的氣氛暖乎點。
她往我碗里多舀了勺白糖:“你說清楚點,到底咋回事?”
我捏著塑料勺子,把婆婆驗孕那天的事又說了一遍,勺子在碗里轉出圈漣漪,像我亂七八糟的心思。
“子豪那小子就是拎不清!”小田拍著桌子,油條渣掉在圍裙上,“當年要不是你爸找關系,他能進供電所?現在倒好老媽子懷孕比老婆生孩子還金貴!”
她這話戳中我痛處,去年子豪能從勞務派遣轉正式工,確實是我爸托了老戰友的面子。
我低頭攪豆漿,想起爸爸往領導家送茶葉時,佝僂著背的樣子。
“我查過,”小田壓低聲音,圍裙帶子蹭到我手背,“高齡產婦順產率不到三成,萬一出點事……”
她沒說完我卻明白她意思。
上個月社區有個老太太摔了一跤,兒子媳婦為醫藥費吵得要離婚,最后還是女兒賣了首飾墊上的。
我摸著肚子,突然覺得喘不過氣,把豆漿推到一邊。
“得找孩子爹,”小田把油條掰成段,“不然以后全落你們頭上。”
她從圍裙兜里掏出張名片,邊角磨得發毛,“我爸以前的徒弟,現在單干,靠譜。”
陽光穿過玻璃,照得名片上“私家偵探”四個字有點刺眼,我想起結婚時爸爸說“有事別自己扛”,手指在名片上按出個淺印。
第三天下午,小田把牛皮紙袋推過來時,我正在啃醫院發的補鐵藥片。
紙袋有股舊報紙味,里面幾張照片滑出來:婆婆在菜市場和賣菜張姨嘮嗑,在小區門口接快遞,還有兩張是和個男人在涼亭說話。
男人背對著鏡頭,穿件藍夾克有點眼熟。
“重點在這兒。”小田翻開筆記本,字跡力透紙背,“這個月12號、13號,你婆婆去過景明小區,待了兩小時。”
她戳了戳照片,男人側臉露出來——是我爸常穿的藏青夾克,拉鏈總拉到頂,露出后頸的老年斑。
我手里的藥片瓶“啪”地掉在地上,滾到沙發底下去了。
小田趕緊扶我:“你沒事吧?”我盯著照片里男人的袖口,那里有塊月牙形的疤,是前年過年炸魚時燙的。
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想喊“不可能”,卻發不出聲。
手機在兜里震動,是爸爸打來的。我盯著屏幕上“爸”字,喉嚨動了動,接起來時聲音還算平穩:“爸,最近忙嗎?”
他笑著說:“不忙,每天遛彎下棋,你媽非讓我學廣場舞。”
背景里有鳥叫聲,是他家陽臺的鸚鵡,和平時一樣。
“上上周……”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您是不是去參加戰友聚會了?”
爸爸停頓了兩秒:“是啊,在城西飯店,你王叔組織的。”
我摸到包里的調查報告,12號那天,景明小區離城西飯店有二十公里。
小田攥著我的手,指甲掐進我虎口,我卻感覺不到疼。
掛了電話我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紋,那道新裂的縫像條小蟲,慢慢往我心里鉆。
爸爸的老年手機還是我去年買的,他總說“別亂花錢”,卻在婆婆的體檢單上簽過字——那是我收拾書房時看見的,日期是公公去世前一個月。
小田出去買水了,屋里靜得能聽見冰箱嗡嗡響。
我翻開調查報告,第三頁寫著:“李立柱,48歲,單身,保安;王平,50歲,已婚;張建國,58歲,退休,配偶已故,女兒已婚。”
張建國是我爸的名字,照片里他和婆婆坐在涼亭長椅上,中間隔了半尺距離,卻都看著同一個方向,像在看什么重要的東西。
窗外有個媽媽推著嬰兒車走過,寶寶在車里揮著小手。
我摸了摸肚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胎動那天,子豪把耳朵貼在我肚皮上,笑得像個孩子。
現在這笑容在記憶里有點模糊了,混著醫院消毒水味和爸爸的藏青夾克,變成團解不開的亂線。
小田回來時帶了袋橘子,剝了個塞進我手里:“要不……先別沖動?”
橘子汁濺在調查報告上,暈開片淡黃色的印。
我想起爸爸每次來家里,都會給婆婆帶她愛吃的桃酥,說是“老戰友老婆送的”,現在才明白,那桃酥包裝上的“景明糕點”,就是景明小區門口那家店。
手機又震了,是子豪發來的消息:“媽說今晚吃排骨,早點回來。”
我看著消息框,光標閃了半天,最后只回了個“嗯”。
橘子在手里捏得變了形,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滴,像我現在流不出來的眼淚。
小田輕輕拍我肩膀,窗外的陽光不知什么時候暗了,像要下雨的樣子。
手機貼著耳朵發燙,聽筒里傳來父親于海濤熟悉的咳嗽聲:“婉婷,你說話呀?”
我捏著調查報告的手指關節發白,指甲在“張建國(化名于海濤)”的名字上掐出月牙印。
樓道里飄著誰家燉肉的香味,混著窗外的蟬鳴,吵得人頭疼。
“真沒事,爸。”我踢開腳邊的快遞盒,里面是沒拆封的孕婦鈣片,“就是...就是產檢報告有點問題,醫生讓我再確認下。”
電話那頭傳來茶杯擱在瓷碟上的脆響,我知道他又要開始念叨注意身體,趕緊搶著說:“先掛了,排隊到我了。”
掛斷電話屏幕映出我蒼白的臉。
樓道感應燈突然熄滅,黑暗里調查報告的紙張窸窣作響。
李立柱的照片掉在地上,保安制服上的銅紐扣閃著冷光。
昨天他還在小區門口幫老太太搬菜,怎么今天就辭職了?
我把照片塞回文件夾,塑料封皮刮過手背生疼。
小區保安室的鐵門虛掩著,積灰的玻璃上貼著“請隨手關門”的便簽。
屋里的木椅還留著體溫的余溫,桌上半杯涼茶里漂著片茶葉。
隔壁崗亭的小王探出頭:“李哥?昨兒半夜就卷鋪蓋走了,說是老家有事。”
他撓撓頭,“不過挺奇怪,行李都沒帶全。”
我蹲下身在桌角發現半截藍色毛線。
那顏色和婆婆織的嬰兒毛衣一模一樣。
正要撿起來,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
子豪的影子從背后罩住我,手里蛋糕盒上的蝴蝶結歪歪斜斜。
“找什么呢?”他彎腰時,我聞到他領口沾著陌生的香水味。
我猛地站起來,后腦勺撞上他下巴。
子豪悶哼一聲,蛋糕盒“咚”地磕在桌上,奶油從縫隙里擠出來。
“嘶——”他揉著下巴,卻先把蛋糕往我懷里塞,“特意買的,南城那家老店,排了半小時隊。”
他的T恤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跡,睫毛上還沾著汗珠。
我盯著他襯衫第二顆紐扣——那是我上周新縫的,針腳歪歪扭扭。
記憶突然閃回新婚夜,他舉著針線盒笨手笨腳的樣子。
“別生氣了?”他伸手想摸我肚子,被我側身躲開。
蛋糕盒的冷氣透過掌心,凍得發麻。 “喲,小兩口吵架啦?”
趙慧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扶著腰站在樹蔭下,碎花襯衫下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子豪立刻轉身小跑過去,拖鞋在水泥地上拍得噼啪響。
他扶住婆婆胳膊的樣子,和產檢時扶我進B超室的動作一模一樣。
“婉婷,”趙慧云甩開子豪的手,徑直走到我面前。
她眼角的皺紋里嵌著細小的汗珠,“這孩子我生定了。”
周圍的鄰居們端著飯碗圍過來,張嬸家的泰迪犬在腳邊轉來轉去。
我攥緊文件夾,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 “媽,您身體...”
我話沒說完,就被趙慧云打斷。
“我身體好著呢。”她摸了摸肚子,“當年月子沒坐好,落下的病根都養過來了。”
她突然湊近,壓低聲音:“有些事,你還是少操心。”
子豪蹲在地上收拾蛋糕,奶油沾在他袖口。
他抬頭看我時眼神躲閃。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隔壁單元傳來孩子的哭聲,一聲接一聲,像要把這悶熱的夏天撕開道口子。
我摸著肚子,寶寶突然輕輕踢了一下。
人群里有人小聲議論:“這么大歲數還生,真是...”
趙慧云挺直腰板,往家的方向走去。
子豪抱著變形的蛋糕跟在后面,經過我時口袋里掉出張發票——是婦幼保健院的,繳費人欄寫著“趙慧云”,日期正是李立柱辭職那天。
我攥著子豪的衣角,指甲在棉布上揪出深深的褶皺。趙慧云站在單元樓門口,后腰抵著花壇邊緣,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蓋住了我隆起的肚子。
圍觀的鄰居們端著飯碗,站在不遠處交頭接耳,張嬸家的泰迪犬汪汪叫了兩聲,又被主人拽回腳邊。
“子豪,你倒是說句話啊。”我的聲音發顫,喉嚨像吞了把碎玻璃。
他垂著腦袋,運動鞋尖踢著地上的石子,工裝褲膝蓋處磨得發白,那里還沾著今早修水管時的水漬。
三天前在醫院,他也是這樣一言不發地盯著繳費單,最后默默掏出工資卡。
趙慧云扯了扯碎花襯衫,布料摩擦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明天就去辦準生證。”她摸著肚子,語氣像在說晚飯吃什么,“社區那邊我都問好了,高齡產婦有補貼。”
她轉身往樓道走,涼鞋踩在臺階上噠噠作響,留下子豪和我站在原地,像兩截被曬蔫的枯木。
回到家子豪蹲在玄關換鞋,后頸的汗把衣領洇得深色。
“要不...”他開口時帶著試探,“先順著媽的意思?”我抓起茶幾上的產檢單摔在他面前,紙頁上唐篩的檢查結果被揉得發皺:“順著?以后奶粉尿布誰買?孩子生病住院錢從哪出?”
冰箱突然發出嗡鳴,驚得我渾身一顫。
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肚子里的寶寶也跟著不安分。
我摸出手機,通訊錄里“爸爸”的名字亮著,猶豫再三還是按下了刪除鍵。
凌晨三點隔壁傳來趙慧云咳嗽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像鈍刀在割我的神經。
為了找李立柱的老家,我跑遍了勞務市場。
腳腫得塞不進平時的鞋子,只能穿著子豪的舊拖鞋。
小田她爸給的地址在城郊,公交車搖搖晃晃開了兩個多小時,路邊的楊樹葉子被曬得卷邊。
下車時司機師傅叮囑:“姑娘小心點,那片兒偏。”
李立柱家的院門掛著銹跡斑斑的鎖,墻根長滿青苔。
敲了半天二樓的窗戶才推開條縫。
“誰啊?”沙啞的聲音像砂紙磨過。
我仰起頭看見個頭發灰白的老太太探出身,鼻梁架著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渾濁不清。
說明來意后,老太太嘆著氣開門。
堂屋供著尊褪色的觀音像,香灰積了半香爐。
“柱子是冤枉的。”她從抽屜里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紙,“這是他打工的考勤表,那天根本沒出過門。”
我接過紙油墨印子蹭在手上,日期赫然寫著4月28日。
回去的路上,暴雨突然傾盆而下。
我躲在公交站臺,肚子隱隱作痛。
雨水順著遮陽棚往下淌,在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手機在包里震動,是小田她爸發來的消息:“查清楚了,趙慧云那天在物業待了半小時,監控拍到她和保安隊長單獨進了辦公室。”
我盯著屏幕上的字,雨水混著眼淚流進嘴里又苦又澀。
肚子里的寶寶突然狠狠踢了一腳,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遠處的雷聲轟隆作響,震得站臺頂棚嗡嗡顫。
我摸出紙巾擦了擦臉,在通訊錄里找到王平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遲遲沒有按下。
從小田家出來時,巷口的路燈剛亮。
我摸著后腰慢慢往公交站走,便利店的玻璃映出我浮腫的臉,鼻梁上還沾著剛才蹭到的打印機碳粉。
小田塞給我的飯團還在包里,海苔味混著汗水味有點腥。
王平的辦公室在物業二樓,鐵門上掛著“閑人免進”的牌子。
敲門時我的指節叩在鐵皮上發出空洞的響。
里面傳來翻動報紙的聲音,接著是皮鞋擦地的沙沙聲。
門開了條縫,煙味先飄出來,王平叼著根煙,眼神從鏡片上方掃過來。
“你是趙慧云兒媳吧。”他沒等我開口,往地上彈了彈煙灰,“我跟她沒關系,上個月她來投訴說我騷擾,純屬胡說八道。”
他轉身從桌上拿起張紙,“這是我的排班表,那天我在另一個小區值班。”
墨跡未干的考勤表上,簽名歪歪扭扭,日期是4月28日。
我盯著他袖口露出的紋身——一條褪色的青龍,突然想起婆婆衣柜里那件藍毛衣,袖口也有個類似的補丁。
“那您說的男人是誰?”我往前半步,肚子頂到桌角,“是不是有人讓您幫忙隱瞞什么?”
王平臉色一變,把煙按滅在沾滿茶漬的煙灰缸里,陶瓷缸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別問了,”他抓起桌上的鑰匙,“再查下去,你全家都得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