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青藏高原的邊緣,靠近城市喧囂又保留著幾分鄉野寧靜的小鎮——瀾城,王建國就住在這里。瀾城,名字里帶個“瀾”字,卻并不臨水,反而因為地勢較高,常年被風沙眷顧。王建國是個退伍老兵,五十多歲的年紀,背挺得筆直,臉上刻著風霜,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他無兒無女,老伴前些年也走了,如今陪著他的,只有一條名叫“黑風”的藏獒。
黑風不是普通的藏獒,它是王建國從西藏老戰友那里抱回來的純種鐵包金,一身烏黑的長毛油光發亮,唯有四爪和眉心點綴著幾抹金黃,陽光下看去,威風凜凜,如同山中走出的神獸。它肩高腿長,肌肉結實,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讓任何心懷不軌的人望而卻步。
對于王建國來說,黑風不僅僅是一條狗,它是戰友的托付,是孤獨生活中的伴侶,更是他后半生精神的寄托。每天清晨,天蒙蒙亮,王建國就會帶著黑風去鎮子后面的山坡上跑步。一人一狗,在晨曦中拉長身影,構成瀾城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黑風奔跑起來,長毛飛舞,像一團滾動的黑色旋風,沉悶的吼聲在山谷間回蕩,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
然而,黑風的威猛只對外人。在王建國面前,它溫順得像一只大貓。它會用巨大的頭顱蹭王建國的手臂,會把下巴擱在他的膝蓋上,用濕漉漉的黑眼睛專注地望著他,仿佛能讀懂他所有的心事。王建國也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黑風身上,給它吃最好的狗糧,摻上新鮮的牛骨肉,每天給它梳理長毛,定期帶它去鎮上的獸醫站檢查身體。
王建國的小院不大,但打理得井井有條。院子中央有一棵老槐樹,夏日里投下大片蔭涼。黑風最喜歡趴在槐樹下,半瞇著眼睛打盹,耳朵卻時刻警惕著院外的動靜。瀾城雖然不大,但近年來外來人口增多,治安也變得復雜起來。尤其是像黑風這樣的名貴犬種,更是成了偷狗賊覬覦的目標。王建國對此心知肚明,他加高了院墻,換了更結實的鐵門,晚上睡覺前總要再三檢查門鎖,確保黑風的安全。
鄰居們都說,老王把那條狗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王建國聽了,只是憨厚地笑笑。他們不懂,對于一個經歷過生死、看淡了世事的孤獨老人來說,這樣一份純粹的、無言的陪伴,是多么的珍貴。黑風的存在,讓他的生活有了色彩,有了牽掛,也有了難以言說的溫暖。
他常常坐在院子里,看著黑風追逐蝴蝶,或者只是靜靜地趴著,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它身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那一刻,王建國的心里總是無比寧靜。他想,就這樣和黑風一起,慢慢變老,也挺好。
然而,生活總是充滿了未知和變數,平靜的日子下,往往潛藏著洶涌的暗流。王建國怎么也想不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正在悄悄向他和黑風逼近。
02
那天下午,王建國像往常一樣,去鎮上的老伙計家下了幾盤棋。老伙計也是退伍兵,兩人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臨走時,天色已經有些擦黑,老伙計留他吃飯,王建國惦記著家里的黑風,婉拒了。
回家的路不長,穿過幾條小巷就到了。夕陽的余暉給小鎮鍍上了一層金邊,炊煙裊裊升起,一切都顯得那么祥和。王建國的心情很好,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他想著回家給黑風燉一鍋香噴噴的骨頭湯。
然而,當他走到自家院門前時,心頭猛地一沉。
鐵門虛掩著,門鎖被撬壞了,鎖孔周圍留下了明顯的工具痕跡。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王建國的心臟,他幾乎是踉蹌著沖進了院子。
院子里空空蕩蕩,老槐樹下,只剩下一條磨得發亮的狗鏈,鏈子的卡扣被強行剪斷了。
“黑風!黑風!”
王建國嘶啞地呼喊著,聲音里充滿了驚慌和恐懼。他沖進屋子,每個角落都找遍了,沒有;他又沖回院子,繞著院墻跑了一圈,還是沒有。黑風那龐大的身影,那熟悉的低吼,全都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王建國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扶著院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知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黑風被偷了!
憤怒和絕望像兩條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他無法想象,那些喪心病狂的偷狗賊會對黑風做出什么。藏獒雖然兇猛,但面對有備而來的盜賊,尤其是那些可能攜帶麻醉槍或者下毒的人,它又能有多少反抗之力?
王建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是軍人出身,越是危急關頭,越要保持清醒。他仔細檢查了現場。院墻上沒有攀爬的痕跡,說明賊人是從大門進來的。撬鎖的手法很專業,顯然是慣犯。地上除了黑風的腳印,還有幾個陌生的鞋印,看起來像是硬底工裝鞋,尺碼較大。狗鏈被剪斷,說明對方工具齊全。
更讓王建國心驚的是,院子里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黑風的嘶吼聲傳來——鄰居們后來也證實了這一點。這說明,黑風很可能是在沒有反抗的情況下被帶走的,極有可能是被下了藥。
想到這里,王建國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他立刻掏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
03
瀾城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趕到了現場。帶隊的是副所長李剛,一個三十多歲、經驗豐富的老警察。他認識王建國,也知道他那條威風凜凜的藏獒。
“老王,別急,慢慢說,怎么回事?”李剛一邊安撫著情緒激動的王建國,一邊示意手下的民警勘查現場。
王建國強忍著悲痛,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并指出了他發現的線索——被撬壞的門鎖、陌生的鞋印以及黑風可能被下藥的推測。
李剛仔細聽著,眉頭緊鎖。他知道,近年來,針對名貴犬種的盜竊案件時有發生,這些偷狗賊往往形成團伙,作案手法專業,銷贓渠道隱蔽,偵破難度很大。尤其是藏獒這種價值不菲的大型犬,更是他們重點下手的目標。
“老王,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找回黑風。”李剛拍了拍王建國的肩膀,“我們已經通知了各個路口的監控中心,會重點排查你離開家到發現狗被偷這段時間的車輛和人員。技術隊的同事也正在提取現場的痕跡。”
接下來的時間里,派出所的民警們展開了緊張的調查。他們調取了王建國家附近以及通往鎮外主要路口的監控錄像,希望能發現可疑車輛。瀾城雖然不大,但監控系統并不完善,很多小巷和偏僻路段都是盲區。偷狗賊顯然對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們很可能選擇了一條監控無法覆蓋的路線逃離。
民警們走訪了王建國的鄰居和鎮上的一些居民,但沒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員或車輛。偷狗賊的行動異常隱蔽和迅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王建國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下去。他守在派出所,焦急地等待著消息,每一次電話鈴響,都讓他心頭一緊,但每一次傳來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結果。
李剛和他的同事們忙得焦頭爛額。他們擴大了搜索范圍,聯系了周邊的縣市公安局協查,甚至在網上發布了尋狗啟事和懸賞信息。然而,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反饋回來。
監控錄像中,唯一可疑的是一輛沒有牌照的破舊面包車,在案發時間段曾在王建國家附近出現過。但這輛車很快就消失在了監控盲區,再也沒有出現。追蹤這條線索,也如同大海撈針。
王建國看著民警們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雜陳。他知道他們已經盡力了,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黑風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它,就像失去了親人。他恨那些偷狗賊,更恨自己的無力。
兩天過去了,案件依然毫無進展。李剛找到王建國,面帶歉意地說:“老王,我們能想的辦法都想了,能查的線索都查了,但是……對方太狡猾了,沒有留下太多痕跡。我們會繼續跟進,但你也……也要有個心理準備。”
王建國沉默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望著李剛,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他知道李剛的意思,希望渺茫。但他不愿放棄,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就要找下去。
04
王建國離開了派出所,佝僂著背,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昔日挺拔的身影,此刻顯得如此蒼老和無助。他沒有回家,那個沒有了黑風的院子,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冰冷的牢籠,每一處都充滿了黑風的影子,每一寸空氣都讓他窒息。
他開始了自己的尋找。
他打印了上百份尋狗啟事,上面印著黑風威風凜凜的照片和他的聯系方式,承諾重金酬謝提供線索者。他走遍了瀾城的每一個角落,大街小巷,偏僻山路,甚至連鎮外的垃圾場和屠宰場都找遍了。他把啟事貼在電線桿上、墻壁上、商店的櫥窗里,逢人就問,有沒有看到一條像黑風一樣的大狗。
人們大多報以同情的目光,有些人會安慰他幾句,有些人則搖頭嘆息。偶爾有人提供一些模棱兩可的線索,說好像在某個地方看到過類似的大狗,但等王建國滿懷希望地趕過去時,卻總是失望而歸。
他的嗓子喊啞了,雙腿走腫了,人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短短三天,他就仿佛老了十歲。他的眼神變得空洞,常常一個人坐在路邊,望著車來車往,一坐就是大半天。
這三天里,他幾乎沒有合過眼。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出黑風的樣子。它小時候蹣跚學步的可愛模樣,它長大后奔跑如風的矯健身姿,它趴在自己腳邊撒嬌的溫順眼神……一幕幕,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每一次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著他的心。
他開始后悔,后悔那天下午為什么要去下棋,后悔為什么沒有給院子裝上監控,后悔為什么沒有把黑風訓練得更警惕一些。無盡的自責和悔恨,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也想過,那些偷狗賊會把黑風怎么樣。賣掉?藏獒雖然名貴,但轉手并不容易,風險也大。難道是……想到那個可怕的可能性,王建國的心就揪成一團。他不敢再想下去。
第三天的黃昏,王建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家。他實在走不動了,三天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全憑一股意志力支撐著。他打開院門,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一個經歷過槍林彈雨的硬漢,此刻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哭泣著。
他癱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他望著街口的方向,那是他每天帶黑風散步回來的必經之路。他幻想著,也許下一秒,那個熟悉的身影就會出現在街角,邁著沉穩的步伐,向他奔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路燈亮了起來,昏黃的光暈灑在冷清的街道上。王建國的希望,也隨著夜幕的降臨,一點點熄滅。
也許,真的找不回來了。他絕望地想。
05
就在王建國心如死灰,準備起身回屋的時候,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街口,突然定住了。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龐大而熟悉的黑色身影,正一瘸一拐地,緩緩向這邊移動。
是黑風?!
王建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揉了揉,再次望去。沒錯!那標志性的體型,那一身烏黑的長毛,那沉穩中帶著幾分疲憊的步伐,不是黑風又是誰?!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悲傷和絕望,王建國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仿佛全身都注入了新的力量。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忘記了身體的疲憊,用盡全身力氣向著那個身影沖了過去。
“黑風!黑風!是你嗎?!”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帶著哭腔。
那個黑色的身影聽到了他的呼喊,停下了腳步,抬起了頭。盡管隔著一段距離,光線也不好,但王建國還是看到了那雙熟悉的、充滿靈性的眼睛。
真的是黑風!它回來了!
王建國沖到黑風面前,一把抱住了它巨大的頭顱,淚水決堤而出。“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你嚇死我了,黑風!”他語無倫次地說著,緊緊地抱著它,仿佛要把它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黑風顯得異常疲憊,身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一條后腿似乎受了傷,走起路來有些跛。但它看到王建國,也發出了低沉而親昵的嗚咽聲,用舌頭舔舐著王建國的手臂和臉頰,回應著主人的激動。
重逢的喜悅讓王建國暫時忘記了一切。他撫摸著黑風的長毛,檢查著它的身體,心疼地發現它瘦了許多,身上還有幾處擦傷。看來這三天,它吃了不少苦頭。
就在王建國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中時,黑風突然張開了嘴。它似乎一直叼著什么東西,此刻因為王建國的擁抱和撫摸,再也叼不住了。
“啪嗒”一聲,一個東西從黑風的嘴里掉了出來,滾落到王建國的腳邊。
王建國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那是一個沾滿了泥土和血污的東西,形狀有些奇怪。他定睛一看,瞬間巨大的恐懼瞬間取代了狂喜。他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發軟,“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臉色慘白如紙,
“這...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