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媽,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什么最重要?”
我放下手里的病歷,看向坐在辦公桌對面的兒子宏偉。他剛從省城回來,神色有些復雜。
“怎么突然問這個?”
“就是覺得...有些事情,當時覺得對,后來發現也許錯了。但錯過就是錯過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他在說什么。34年前的那個春天,我和他父親做了各自認為正確的選擇。那時候我們都年輕,都固執,都以為自己是對的。
“沒有什么對錯,”我合上病歷,“只有選擇和承擔。”
01
1986年春天,梧桐葉子剛剛冒芽的時候,省紡織廠的搬遷通知傳到了我們這個小縣城。
我叫蘇梅,那年26歲,縣醫院婦產科護士。技術活兒干得不錯,就是脾氣有點硬,同事們都說我“一根筋”。我丈夫陳志強,28歲,縣紡織廠的技術員,人挺踏實,就是有時候拿不定主意。
“梅子,廠里要求所有技術人員必須跟著搬到省城,不去就算自動離職。”志強下班回來,臉色沉重地告訴我。
我正在廚房做飯,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動作有些笨拙。聽到這話,手里的鍋鏟停了下來。
“那就去唄,省城多好。”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五味雜陳。
“可是你媽...你媽中風才半年,走不開啊。還有你現在懷著孩子,醫院那邊也正缺人手。”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母親去年秋天中風,雖然命保住了,但半身不遂,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醫院這邊,婦產科就我一個經驗豐富的護士,科室主任已經明確表示,我要是走了,很多手術都沒法正常進行。
“要不你先去,我等媽媽好一些再過去?”
“省城那邊房子緊張,現在不去分房子,以后就沒機會了。廠里說了,家屬必須同時遷移戶口,不能分居。”
我關了火,轉身看著他:“那你的意思是?”
“要不然,我不去了?”志強說得有些猶豫。
“不去?你瘋了?那可是省城,機會多好。你留在這個破縣城能干什么?廠子都搬走了。”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你去,我留下。”
志強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我說你去省城,我留下照顧我媽。”
“那孩子怎么辦?”
“跟我。”
客廳里安靜得可怕,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響著。
“梅子,你這是什么意思?讓我一個人去省城,你和孩子留在這里?”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辦法嗎?”我語氣有些沖,“我媽現在這樣,我能撒手不管?醫院那邊離了我,好幾臺手術都做不了。你去省城發展,我在這里盡我的責任,有什么不對?”
“可是這樣我們就分居了...”
“分居就分居,又不是沒有聯系。等我媽好一些,我自然會過去。”
志強在客廳里來回踱步,顯然內心很矛盾。
“你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沒本事。”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說道。
我一愣:“你說什么?”
“你就是覺得我沒本事,所以寧愿留在這個破地方,也不愿意跟我去省城闖一闖。”
“陳志強,你說話過過腦子。我是為了什么?為了我媽,為了醫院那些病人,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時候成了看不起你?”
“那你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走?其他人家的老人生病,不也都交給別的兄弟姐妹照顧?你為什么就不行?”
“因為我媽就我一個女兒!我不管誰管?”我聲音也大了起來,“你要是不想去省城,那就別去。但別拿我當借口。”
“我不是拿你當借口,我是心疼你,心疼孩子。一家人分開算什么事?”
“那你的意思是讓我拋下我媽,拋下工作,跟你去省城?然后呢?我在省城能干什么?你分到的房子能住幾個人?我媽怎么辦?”
志強被問得啞口無言。
確實,廠里分的房子都是小戶型,根本住不下我們一家三代四口人。我媽這種情況,需要專人照料,在省城人生地不熟的,確實不方便。
“我只是不想讓所有人都為了你的前途犧牲。”我最后說道。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志強。
“什么叫為了我的前途犧牲?我去省城發展,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將來有更好的生活?”
“那你去好了,沒人攔著你。”
“蘇梅,你別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我說了,你想去就去,我不攔著。”
志強突然安靜下來,定定地看著我:“你真的這么想?”
“我就是這么想的。”
“好,那我們離婚。”
我愣住了。雖然心里有預感會走到這一步,但當他真的說出口時,我還是感到震驚。
“離就離。”我咬著牙說道,“但是有一個條件,孩子跟我。”
“為什么?”
“因為你要去省城發展,照顧不了孩子。還有,”我摸著肚子,“這是我的孩子。”
志強看著我,眼神復雜。最后,他點了點頭。
一個月后,我們辦了離婚手續。志強跟著廠子去了省城,我留在縣城,繼續我的工作,照顧我的母親,等待孩子的出生。
那時候我以為,這就是最好的安排。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互不干擾。
我錯了。
02
1986年8月,我的兒子宏偉出生了。
生產那天,我一個人躺在產床上,疼得死去活來。隔壁床的產婦有丈夫陪著,有婆婆照顧,我只有同科室的護士小李在旁邊幫忙。
“蘇護士,要不要聯系一下孩子他爸?”小李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搖頭:“不用。”
宏偉出生的時候,哭聲特別響亮。護士把他放到我胸前,我看著這個小小的生命,心里五味雜陳。
“長得像他爸。”小李說。
確實,宏偉的眉眼很像志強,特別是那雙眼睛。我摸著他的小臉,心想:兒子,以后就我們娘倆相依為命了。
出院后,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找人照顧孩子。母親半身不遂,自己都需要人照顧,根本指望不上。我只能雇了個保姆,但縣城里的保姆水平參差不齊,換了好幾個都不滿意。
最后還是鄰居張大娘幫了忙。她老伴去世得早,一個人住,正好可以幫我帶孩子。
“梅子,你這是何苦呢?當初跟著志強去省城多好,現在搞得這么辛苦。”張大娘一邊給宏偉換尿布,一邊嘆氣。
“人各有志。”我淡淡地說,“再說,我媽怎么辦?總不能扔下不管。”
張大娘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前兩年,志強還會定期寄錢回來。每個月三十塊,對于當時的生活水平來說,算是不少了。他還會寫信,詢問孩子的情況,有時候也會問我過得怎么樣。
我很少回信。偶爾回一封,也只是簡單報告一下宏偉的情況,從不提自己的生活。
慢慢地,志強的信越來越少,錢也寄得不規律了。到了1988年,就徹底斷了聯系。
我并不意外。男人嘛,離開了就是離開了,指望不上的。
那些年,我的生活就是三點一線:醫院、家、母親的房間。
白天在醫院上班,晚上回家照顧母親和孩子。母親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候半夜會發作,我就得起來照顧她。經常是剛哄睡了孩子,母親又開始鬧騰。
同事們都說我老得快。確實,才30出頭的年紀,我的頭發就開始有白絲了,臉上也多了細紋。
但我挺過來了。
在醫院里,我的業務能力越來越突出。婦產科的疑難手術,基本都離不開我。1990年,我被提拔為護士長。同事們開玩笑說:“蘇護士長,你這是苦盡甘來了。”
我只是笑笑。什么苦盡甘來,日子還長著呢。
宏偉五歲的時候,開始問關于父親的問題。
“媽媽,為什么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沒有?”
“你有爸爸,只是他在很遠的地方工作。”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等你長大了,他就回來了。”
“他為什么不要我們?”
這個問題讓我沉默了很久。最后我說:“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宏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我知道,這個問題會一直困擾著他。
1998年,我母親去世了。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給她喂藥,她突然握住我的手,眼睛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但沒說出話來。然后,她就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辦完母親的喪事,我感覺自己的精神支柱突然倒塌了。
十多年來,我一直告訴自己,我留在這里是為了照顧母親。現在母親走了,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堅持的意義是什么了。
那段時間,我開始酗酒。
每天下班回家,就是喝酒。宏偉看著我,眼神里有害怕,也有不解。
“媽,你別喝了。”12歲的宏偉拉著我的手說。
“沒事,媽媽心情不好,喝點酒就好了。”
“老師說喝酒對身體不好。”
我看著兒子稚嫩的臉,突然清醒過來。我還有他,我不能倒下。
我戒酒了,但和宏偉的關系卻因此疏遠了。那段時間,我忽視了對他的關心,他的學習成績直線下滑,性格也變得孤僻起來。
“媽,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有一天,宏偉突然問我。
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疼。
“傻孩子,媽媽怎么會不要你?”
“那你為什么總是不高興?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
我抱住他,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從那以后,我努力讓自己變得積極起來。但母子之間的那道裂痕,已經悄悄形成了。
03
2001年,我徹底戒酒后,工作狀態恢復了,在醫院的地位也更加穩固。縣醫院雖然不大,但我的技術在整個地區都小有名氣。外地來進修的護士,都要跟我學習。
宏偉上了高中,成績平平,但人挺聰明。只是他話不多,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宏偉,你將來想做什么?”我問他。
“不知道。”
“要不考慮學醫?媽媽可以幫你。”
“不想。”
“那你想干什么?”
“修車。”
我愣了一下:“修車?”
“對,我覺得修車挺好的。有技術,餓不死。”
我想說修車沒出息,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兒子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這些年我忙于工作,確實忽略了對他的引導。
“那你就去學吧。”我說。
宏偉有些意外:“你同意?”
“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高中畢業后,宏偉真的去了技校學修車。我以為他會在技校住宿,結果他說要在外面租房子。
“為什么不住宿舍?”
“我想一個人住。”
我知道他是不想和我住在一起。這些年來,我們母子的關系一直不冷不熱,他對我始終有些疏離。
“需要錢嗎?”
“不用,我可以勤工儉學。”
從那以后,宏偉就很少回家了。偶爾回來,也是匆匆忙忙,要么是拿換洗衣服,要么是要一點生活費。
我們的對話越來越少。
“你憑什么管我?你自己把日子過成什么樣?”有一次我問他最近的學習情況,他突然爆發了。
“我怎么了?”
“你看看你,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連個朋友都沒有。活得像個機器。”
我被說得啞口無言。確實,這些年來,我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幾乎沒有自己的社交生活。
“你恨我嗎?”我問。
“我不恨你,我只是覺得...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宏偉摔門而去。
我坐在空蕩蕩的家里,突然感到無比的孤獨。
2005年,醫院來了一個新主任,姓劉,是從省城調過來的。人很不錯,對我也很關照。
“蘇護士長,你這么優秀,怎么還是一個人?”劉主任有一次開玩笑說。
“習慣了。”我笑笑。
“要不要考慮一下?我有個朋友,也是醫生,人品很好...”
“謝謝劉主任,我不想再賭一次。”
劉主任看我的態度堅決,就沒再提這件事。
其實不是我不想,是我怕。和志強的失敗婚姻,讓我對感情失去了信心。我寧愿一個人過,也不想再經歷一次失望。
2010年春天,宏偉突然回家了,帶來一個消息:他要結婚了。
“這么突然?”我有些意外。
“談了兩年了,你又不關心。”
“女孩是哪里的?做什么工作?”
“本地人,在銀行上班。”
“那挺好的。什么時候結婚?”
“下個月。但是有個問題,她家要求必須有房子。”
我明白了。宏偉是來要錢的。
“需要多少?”
“十五萬。”
十五萬,對于當時的縣城來說,不是小數目。我這些年的積蓄,加起來也就十萬出頭。
“我再想想辦法。”我說。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把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了一遍,總算湊夠了錢。
但就在我準備把錢給宏偉的時候,他突然說:“媽,不用了。”
“什么意思?”
“我朋友借給我了。”
我松了一口氣,但心里又有些疑惑:“什么朋友這么大方?”
“修車行的老板,他比較信任我。”
我也沒多想,只是覺得宏偉運氣不錯。
04
婚禮辦得很簡單,女方家里人來了不少,但宏偉這邊就我一個人。主持人介紹新郎家庭的時候,說:“新郎的母親蘇梅女士,縣醫院護士長,獨自撫養兒子成人,非常了不起。”
我坐在臺下,心情復雜。了不起?我不知道算不算了不起,我只知道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
宏偉的妻子叫小芳,人挺好,就是有點勢利。她看我的眼神總是有些挑剔,顯然對我這個婆婆不太滿意。
“媽,小芳她沒什么惡意,就是從小家庭條件好,有些公主病。”宏偉為妻子辯解。
“我理解。”我說,“只要你們過得好就行。”
結婚后,宏偉和小芳住在新房里,很少來看我。偶爾來一次,也是小芳在外面等著,宏偉匆匆上樓拿點東西就走。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狀態:工作,回家,工作,回家。
2010年秋天,發生了一件讓我震驚的事。
那天我路過宏偉的修車鋪,無意中聽到修車行老板和另一個師傅在聊天。
“那個宏偉的老客戶又來了,這次帶了不少錢。”
“什么老客戶?”
“就是那個省城來的中年男人,每年都來幾次。聽說是宏偉的親戚,一直在資助他。”
“真的假的?宏偉沒說過有這么個親戚啊。”
“誰知道呢。那人每次來都給宏偉錢,還專門叮囑不要告訴別人。”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省城來的中年男人,一直在資助宏偉...
晚上,我翻出了宏偉開修車鋪時的賬目。當時我以為他是貸款,但現在仔細看,這些錢的來源確實有些可疑。
我決定查一查。
通過銀行的朋友,我查到了宏偉賬戶的匯款記錄。當看到匯款人姓名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呆住了:陳志強。
志強,我的前夫,宏偉的父親。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暗中資助兒子。
我的手開始發抖。更大的震撼在后面:宏偉的賬戶顯示,最近一次匯款是上個月,也就是他結婚前。金額正好是十五萬。
原來他的“朋友”借錢,根本就是謊話。他一直和他父親有聯系,我卻被蒙在鼓里。
當天晚上,我直接去了宏偉的新房。
“媽?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宏偉開門,有些意外。
“我想和你談談。”
“小芳已經睡了...”
“那就去客廳說。”
我進了門,直接掏出銀行的匯款記錄。
“這是什么意思?”
宏偉看到記錄,臉色立刻變了:“媽,你怎么...”
“你怎么解釋?”
宏偉沉默了很久,最后說:“他這些年一直在聯系我,你以為他真的不管我們?”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因為你恨他,我不想讓你為難。”
我感覺腦子里亂成一團:“他什么時候開始聯系你的?”
“很早,從我剛上高中開始。他找到我們學校,給了我一張紙條,上面有他的地址和電話。”
“然后呢?”
“然后我們就開始通信。他會問我學習情況,生活怎么樣,你過得好不好。”
“你都告訴他了?”
“基本上都說了。他知道外婆去世的事,知道你那段時間酗酒,也知道你工作很辛苦。”
我突然覺得很憤怒:“那你們為什么要瞞著我?”
“因為你不會接受。媽,你想想看,如果當時我告訴你他要給我們錢,你會要嗎?”
我啞口無言。確實,我不會要。這些年來,我的驕傲就是不依靠任何人,靠自己的能力生活。
“他給了你多少錢?”我問。
“不多,主要是我上學的費用,還有開修車鋪的啟動資金。這次結婚的錢,也是他給的。”
“每次給錢他都說什么?”
“他說,'別告訴你媽,她不會要的'。”
這句話像一把刀,深深地刺進了我的心里。
原來志強這么了解我。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關注著我們。我,卻像個傻子一樣,以為他早就忘記了我們母子。
“媽,你別生氣。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我也沒辦法。我看你那么辛苦,如果有人能幫忙,為什么不接受呢?”
“因為...”我想說因為我有自尊,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是啊,為什么不接受呢?是因為驕傲,還是因為怨恨?
“他現在過得怎么樣?”我聽到自己在問。